她目视前方,眉眼诚挚,“愿望就是你想做,但是还没有做的事情。”

“哦。”孩子似懂非懂,学她的样子闭上双眼,嘴里絮絮叨叨。

她在心里将自己的心愿一点一点告知佛祖。

“我要的不多,只有四个字,平安喜乐。”

眼前短暂地黑了一瞬,一瞬过后,她翛然睁眼,孩子正顶着一张小脸好奇地望着她。

“娘亲,你许了什么愿?”

她笑着刮了刮孩子英挺的鼻梁,“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哦。”孩子瘪瘪嘴不再问了。

大殿的一角,有大师正在给人答疑解惑。

她的目光落在那签筒之上,略做思考。

“夫人可要求一签?”站在一旁年迈的大师看出李元熙的心思抚着斑白长须问道。

“好的。”她点点头,“奶娘,带靖儿去外头玩。”

“是,夫人。”

大师将签筒递到她面前,“夫人请。”

她伸出右手接过。摇了两下,便有一根竹签滑轮到地上。

她俯下/身捡起,“四十四签。”

“夫人稍等,容老衲找找。”

年迈的老者利落地找出四十四签对应的签文。

李元熙拆开来看,顿时脸色大变,一颗心跌至谷底。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朝着大师说:“您替我看看。”

大师接过她手里的签文,视线落在上头,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他方抬头看她,“夫人要求什么?”

“求平安。”她实话实话。

“血光之灾,怕是难求平安呐!”

***

李元熙抽完签出来,没想到与叶贵妃不期而遇。

那日叶世佳出宫拜佛,没有走漏一点消息。年轻的女子一身寻常人家的服侍,未施粉黛,隐在人潮如织的队伍里,旁人瞧不出丝毫不同。

她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到,只是叶世佳身旁跟随的四个侍从引起了她注意。

他们长得五大三粗,膘肥体壮,训练有素,武器装备精良,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富贵之家的侍从。

她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这一瞧就让她看到了他们的主人。

叶世佳站在队伍里正等着添香油钱。而她显然也看到了自己。

她们打过多次交道,既然彼此都看到对方了,而叶世佳的身份又如此尊贵,李元熙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她扫视四周,奶娘也不知将靖儿带到哪里去玩了。

她站在一棵健硕的樟树底下,那樟树枝叶茂盛,底下是一大片的浓阴。

正直晌午,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半空中,整座普宁寺沐浴在日光下,祥和而神圣。

不远处楼宇密布,砖红色的屋檐,经日光一照,仿佛镀上了一圈鎏金。檐角处尚有几只飞鸟逗留,日光之下,那鸟儿瞬间化作一帧朦胧光影,微微倒映在人的眼瞳里。

叶世佳站在队伍的最后头。轮到她时,她将早就准备好的香油钱添进箱子。

她添的数目庞大,登记的师父忍不住抬头看她。并问:“夫人贵姓?”

她不答,只道:“都是一些身外之物,您就不必登记了。”

“夫人有颗仁爱之心,小僧谢过夫人。”

李元熙立在一旁,看着女人那一抹娉婷身影,心下疑惑。

叶世佳,你求的是什么?是这大好山河,还是那个人?

等叶世佳最后忙完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让夫人久等了。”叶世佳站在她面前,那沉鱼落雁的容貌足以让无数人为之倾倒。

“娘娘言重了。”她微垂着眼帘,态度谦和。

“陪本宫走走。”叶世佳抬步走到前面。

李元熙忙从后头跟上。

“夫人求的什么?”叶世佳问。

她答:“民女一介妇人,自然求的是一家人平安和顺。”

“平安和顺?多么美好的愿望啊!只是生逢这乱世,怕是许多人要落空了。”

叶世佳的声音很轻很轻,与其说是在说话,倒更像是在呢喃。

状似不经意说出的话,可又像是刻意为之。有心无心,无从辨别。

她想起签文内容,一颗心又沉了几分。

似乎意识到李元熙脸色微变,叶世佳理了理衣袖,笑道:“夫人这般聪慧善良的女子,老天爷自然不会辜负你的。”

“承娘娘吉言。”

“不好奇本宫求了什么?”

“民女不敢。”

叶世佳看着她嫣然一笑,逐字逐句,清晰异常,“本宫求有朝一日能重获自由。”

她心一紧,越发觉得不安。

重获自由?

为了不让叶世佳起疑,她敛了敛情绪说:“娘娘说笑了。”

叶世佳的视线仍在李元熙身上,没有移开,“夫人这么聪明,想必早就猜到了吧!”

“民女愚钝,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叶世佳的目光落在远处,“你懂得的。”

李元熙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远处无数规划整齐的楼宇。那是皇宫,有人挤破脑袋想进去,而总有一些人想方设法想出去。

那是围城,围城外头的人想进去,围城里头的人想出来。

~~

经过和叶世佳这样一番前言不着后调的对话,李元熙的心里越发觉得不安。

叶世佳的话里句句藏有深意,她虽能猜到一些,但大部分总归还是琢磨不透。

这个女人心思缜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带有目的的。

那么她到底在向自己透露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这些她都猜测不到。

她一直不愿和这个女人打交道,因为和她打交道你需要将她的每一句话反复琢磨几遍。她觉得累,更多时候也觉得麻烦。

带着孩子出了普宁寺,母子俩外加奶娘一同坐马车回去。

车轮滚滚,颠婆不断,很快就进入闹市区。

那天是立夏,又正逢有集,宽敞的大道上挤满了百姓。为了避免碰到人,李元熙命车夫将马车开慢一些。

孩子掀开帘子,探出一颗小脑袋,道路两旁热闹无比。小贩们正卖着各色各样的东西。有糖葫芦,泥人,风车,这些都是他喜欢的东西。

孩子觉得新奇,流连忘返。一直不愿坐回车里。

突然马车一顿,后头有好几个士兵骑马而过。骏马疾驰,速度极快。惹得路人躲闪不及。

“让一让,边关八百里加急!”

“嘉岩关破……”

……

李元熙坐在马车里,外头闹哄哄一片,杂七杂八,各种声音都有,她压根儿什么都没听到。

“靖儿,刚那人喊什么了?”

孩子回头,“娘亲,那人说让一让,边关八百里加急……”

“还有呢?”

“嘉岩关破……”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昨晚更的,但是实在是困,就睡了。现在补齐,晚上还有一更。

☆、噩耗(47)

噩耗(47)

李元熙只觉得脑袋一阵嗡鸣,手脚冰凉,完全不能思考。

嘉岩关破……

嘉岩关破……

她的脑子里就只剩下这几个字,再也没有其他。

她的脸色霎时白了一片,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她想起不久前自己在普宁寺抽到的那支下下签。

“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

想不到,这么快签文就应验了。

仲文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嘉岩关被破了?

“娘亲你怎么了?”孩子摇着她手焦急地问她。

她猛地回过神来,声音都在颤抖,“快,快回府里……”

马车疾驰,车夫几乎已经将马车驾到了最快。但是李元熙依然觉得慢。她的心里是一团乱麻,一颗心都揪在一起。

马车终于在将军府外停下。她甚至来不及顾及孩子就一阵风似的跑进府里。

她跑得急,鞋底打滑,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上。

这一跤摔得毫无防备,她的手掌划过布满石子的路面,瞬间出现两道刺目的血痕,渗着血丝。

她顾不得痛,直接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徐定山的书房跑。

此时此刻只有公公徐定山能给自己最精确真实的消息。徐惟诚有没有事,他情况怎么样,这些都只有徐定山能告诉自己。

书房的门没有关,她来不及敲门就冲了进去。

书房里徐定山面色凝重,婆婆曾氏则站在一旁抹眼泪,面容哀愁。

“爹,我听过嘉岩关破了,仲文呢,他怎么样……”

徐定山看着她,沉默不语,转过身从桌案上取了一份东西拿给李元熙看。

“元熙呐,你要挺住啊……”曾氏泪流满面,声音沙哑难耐,很明显是刚刚大哭过一场。

她紧皱眉头,一颗心都跌入万丈深渊。

她颤抖着双手,费了好大劲儿才将那份东西打开,她掂在手里好像有千万斤重。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一双手绵软无力,连一封加急都拿不住。

“嘉岩关破,全军覆没,骠骑将军生死不明……”

她的手猛地一抖,那份八百里加急便飘落在地上。

她只看到这一行字,紧接着就两眼一抹黑,其余的便再也看不到了。

“元熙……”

“元熙……”

“来人呐,快去请大夫……”

……

无数焦灼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不断缠绕在她耳畔,而她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其实她觉得这样也好,就这样让她沉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

李元熙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她的脑袋短暂空白了一瞬,片刻以后,她才恢复意识,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这是她的房间,所有的摆设都是自己所熟悉的。

“快看,娘亲醒了……”

她听到孩子的欢呼声。下一瞬便看到了孩子粉嫩熟悉的小脸。

“元熙呐,你可终于醒了,真把娘吓坏了。仲文现在出事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紧接着曾氏焦急的声音就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

她动了动早就干涸脱皮的嘴唇,“娘,我没事。”

声音嘎哑,就像刀片划过磨砂的质感,粗糙到不行。让人听了便心生不忍。

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她的声音就已经变得这般难听了。

听到她的声音,曾氏的眼泪又禁不住掉落下来。

“孩子,你想吃什么,娘让厨房给你做?”曾氏的声音又轻又柔,拢在她耳旁。

“您让厨房给我熬点粥吧!”即便肚子丝毫察觉不到饿意,但是她必须得填些东西进去。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不能让自己倒下。她绝不相信徐惟诚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有亲眼看到他的尸骨,她才会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哪怕他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好,我这就吩咐厨房给你做。”

“娘,今晚就让靖儿和你睡吧!我身子不舒服,还想再躺会儿。”

曾氏一听忙说好,“你先休息,我带靖儿下去。有什么事就和底下人说。”

所有人都退出去以后,房间里一下子就空荡冷清下来。

外头清凌凌的月光透过微阖的窗柩洒落进来,倒映在床前,朦胧而柔和。

屋子里燃着红烛,火光渺茫,越发衬得这偌大的空间冷清萧条。

越是冷清的环境,人就越会感觉到孤独。那种孤独感就像是一条响尾蛇,无声无息地侵入人体,进而爬满整片心田。她愈加觉得不寒而栗,整个身子都在不住颤抖。

不,这一定不是真的。他明明答应过自己要平安归家的。不过短短数月时间,他怎么可能生死不明呢?

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徐惟诚的样子,他说话的样子,他微笑的样子,他训练士兵的样子,他策马奔腾的样子……

新婚之夜,他一身红衣,酒气四袭,说:“你好,徐夫人!”

射击场上,他一身戎装,策马飞驰,无比潇洒利落的身姿。

小年夜,她扶着醉酒的他顶着硕大无比的风雪往回走。积雪没过他们的鞋面,那条路那样绵长,她曾经以为那就是一辈子。

那年上元节,他在灯火阑珊处,逐字逐句说:“元熙,很高兴我们成了夫妻。”

……

过往点滴,这些分明很清晰地存留在她的脑子里,清晰地好像尚在昨日。

可是如今边关的八百里加急居然告诉她徐惟诚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就痛苦不堪,恨不得现在就插上一双翅膀飞往边关,飞到他身边。

“少夫人,粥熬好了。”

厨房人的人动作迅速,很快便将粥熬好给她送来了。

“门没锁,你直接进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