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很快就在岸边靠了,那船夫的动作也是破快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是把大夫给请了过来,请的还是回春堂的大夫。

那大夫背着一个药箱,匆匆而来,见了那趴在床上的沈从墨,搭了一下脉搏,又仔细地看了一下那伤势之后才开了口:“可是有人点了穴道为此人止血?”

宋珩听到那大夫这么问,便点了点头,“我怕他伤势太重流血过多而亡,所以点了附近的穴位,稍稍止血,全等大夫来了之后再做决断!”

那大夫点了点头:“你这姑娘倒也聪慧,眼下这人受伤虽不是在要害,但是这箭一拔出来必定会流失不少血,若是处理不当,只怕要熬不过去,一会你听我吩咐,你用力将这箭拔了出来,我便给他敷上一些止血药粉。这公子体质颇虚,眼下又遇上落水,只怕这后果难以估计,若是能够熬了过来,明日醒了来倒也无妨,日后调理调理即可,若是醒不过来,只怕是…”

那大夫面有难色,便是再也不说下去了,那意思倒很是明显,摆明了沈从墨要是能够经受住了虽不能说是与天地同岁福寿万年什么的,却也能够保证性命无忧了,要是挺不过去,大概就只剩下给他买一口棺材或者是寻一块地方草草掩埋了。

“姑娘,你且过来,帮着将这只箭给拔了出来!”大夫朝着宋珩招了招手。

宋珩上前了几步,握住了那插入沈从墨背部的那一只箭,瞧那大夫从自己的药箱里头拿出了一瓶药粉和一堆白布,吩咐了她一把拔出箭的时候,宋珩才一用力,一下子将那箭拔了出来,那伤口处即便是宋珩点了穴道止缓了血液的流通却依旧像是山谷之中的小溪一样涌了出来。那伤口红彤彤的,这箭头拔出的时候还那倒刺还勾出了一块肉,越发显得鲜血淋漓了起来,看着都是叫人觉得触目惊心的。

大夫手上的药粉往者那伤口处撒了下去,很快地那药粉便是被鲜血所掩盖住,大夫又急忙地拿着白布去止压,鲜血很快地染红了他手上的白布,等到那白布被鲜血染得没有半点洁白痕迹的时候,大夫揭开了白布看了那伤口一眼,伤口微微有些泛白了起来,只剩下一些小血丝,倒是再也不流血了。

他又拿了药粉在伤口那边撒了一圈,把手上的血布往者旁边一丢,又拿了新的白布一圈一圈地缠绕了上去,细细地绑好了,然后有叫宋珩帮着给翻转了过来,让沈从墨朝天躺着安睡。大概是流血太过还是房内灯光昏黄的缘故,宋珩觉得沈从墨那张脸看上去分外的苍白。“姑娘,这人今夜可就劳你照顾他了,夜间可能会有些发热,切莫叫他再着了凉才好,我一会开了个单子,你们去药堂抓了药过来,不管怎么样也是要叫这位相公给喝了下去,切记不可随意动弹,要是这伤口裂开了,只怕又得费一番功夫了!”大夫说着,便是到了外屋船舱里头的桌子旁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他那药箱之中倒是自己备着笔墨纸砚的,刷刷刷地一通写了下来。

宋珩原本是要去接这个单子的,却见那胭脂手一伸,在大夫提笔写完的瞬间就是把那一张方子拿在了手上,递给了一旁伺候着的婉儿,吩咐着她去药堂里头抓药。那大夫又嘱托了一些,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便是醒来了之后也尽量少动,等到伤口结痂了之后才能稍稍走动一下,是不能舟车劳顿的。

婉儿拿了单子,便是下了船往者回春堂而去,那大夫也不再多做停留,也跟着

“胭脂姐姐,眼下这样,我可真不知该对你说些什么好了!”

宋珩有些过意不去地看着胭脂,她去赴宴,身上原本也是没有带着多少银两的,而沈从墨,似乎也和她一样是两袖清风地去了,原本宋珩是打算先回一趟宋府,等到取了银子再做打算的,眼下胭脂这样让她觉得特别的不好意思,他们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胭脂肯愿意搭一把手帮助他们一回,宋珩就已经是觉得感激不尽了,至少她同沈从墨不需要在那冰冷的河水之中再浸泡下去,而现在她哪里是敢再花胭脂的银钱。

“不过是一点小钱罢了,宋小姐就不要同奴家争些什么了,还是小姐嫌弃奴家的钱不干净?”胭脂看着宋珩,轻声问道,“奴家知道,这欢场上的女子,皆被世人瞧不起。”

“不!”宋珩摆手,急忙表明自己的心意,“胭脂姐姐肯伸出援手,宋珩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嫌弃些什么。”她从来都不觉得这欢场上的女子是有什么不妥的,她们以自己的**和青春出卖,也是大大方方地赚钱来养活自己,她从来不会带着有色的眼镜看着这些个女子,而胭脂她,似乎有些对自己的出生有些卑微的味道。

宋珩并不觉得这种自卑之感有些奇怪,这世间本就很是奇怪,一边鄙视着胭脂这些女子的职业,到头来却又需求着这些个职业,若没有那些个寻欢客,又何尝会有这些个欢场女?可到头来却是她们受尽了世人的冷眼。

这样想着,宋珩便是有些同情胭脂,只觉得这个女子也是有些不易,看那年纪似乎也并不比她大了多少。

“你便是宋珩?”胭脂看着宋珩,忽然地笑了起来,眸色之中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定远侯宋家三小姐?”

宋珩点了点头,她静静地看着胭脂那越发艳丽的笑容,她那笑容扬起来的时候,一扫刚刚眉色之中带着的那一些忧愁,像是那融化了冬雪的暖阳,叫人一下子移不开眼睛,只能是痴痴地看着她笑着:“我在花坊里头听说宋家三小姐是国中第一位被封了官位的女子,我且一直在想着那宋三小姐生得是怎么一般的模样。原来,你是生得这般模样,娇俏可人的美人坯子一个!”

听着胭脂那夸奖之声,宋珩倒是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在这艳若桃李的胭脂面前,她哪里还是敢自称是一个美人坯子,还不得笑掉人大牙。

“这房中的人,可是你欢喜的男子?”胭脂轻声地问,那神色之中带了一丝艳羡,“刚刚我瞧你怎么都是不松开了手的,想来这房中的人是对你极其重要的。”

极其重要?!

宋珩嘴角微微一勾,这要不要她是不清楚,但是这重,倒是极其的,她几乎是被他拖累的要一并成为那秦淮河中鱼儿的腹中肉了,但是她不松手,绝对不是因为她欢喜着沈从墨。

“他救了我一命,所以我不能弃他于不顾。”

宋珩清楚,虽然她嘴上不说,心底里头却是明白得很,如果不是沈从墨为了她挡下了这一箭,只怕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她而不是他了,宋珩一向是一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所以沈从墨对她这个恩德,她是一定要报还给他的,即便是他死了,她也不会将他的尸首留在那冰冷的河水之中,教鱼虾蚕食。

“宋小姐果真是女子之中的英雄!”

胭脂夸赞着,她看着宋珩,这样子的女子同她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她这一生只能在一方小天地之中度过,而她却可以像是雄鹰一般傲视,她只能等着自己在年老色衰之前,会有那么一个男子愿意娶她回家,而她自有大好的男儿郎等着她去挑选。这便是她们之间的差距,云与泥一般的差距。

这样想着,一抹愁色又上了胭脂的眉心,她和她之间,总是有着这么样的差距,不管自己如何,只怕也是于事无补。

宋珩不知道那胭脂为什么又淡淡地忧愁了起来,估摸着自己的话里面也没有得罪人的话,想来也不应该是她的原因吧,难道是这胭脂姑娘原本就是一个忧愁的人?

“宋小姐有事也尽可吩咐便是,奴家力所能及之处,一定是会答应下来的,还望小姐不要同奴家客气!”

胭脂很快又是抹去了自己的那一份忧愁,看着宋珩,很是真诚地说道。

宋珩原本是想回一趟宋家再回来看顾着沈从墨,免得是怕月氏有什么担心之处,但是又瞧见自己这一身陌生的衣衫,又是披头散发的模样也实在不好回宋家,要是这么回去了,只怕才是真的要叫母亲担心着的。

想了想之后,宋珩便道:“若是胭脂姐姐不介意,一会我倒是想唆使婉儿姐姐一回,帮我传一个信儿到定远侯府上,只要着人告诉我母亲,今夜军营之中有事,我便歇在军营之中了。”

“我母亲年迈,我只是不想她多操心罢了,若是叫她晓得我遇上刚刚那事只怕是要心里头担心坏了,背着我在一边哭。”宋珩做了一句解释,怕胭脂以为自己刚刚这么说是瞧不起青楼女子的意思。

胭脂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宋珩,看着她虽是穿上了自己的衣服,但是模样之中还是有些狼狈之色,她便点了点头。

“宋小姐颇孝。”胭脂微微一笑,那浅笑之中有着倾城的色泽,“一会等婉儿抓了药回来,我便叫她跑上这一回吧,不妨事。”沈从墨也不知道是伤口的问题还是那因为落水太久的缘故,很快地就从那浑身冰冷像是死尸一般变成了浑身滚烫,而那额头却依旧是冰凉一片,只是有冷汗不停地溢出。

宋珩不敢离开一步,原本在船上叨唠了胭脂主仆已经是挺不好意思了,她哪里是敢再劳烦她们帮着去看顾那沈从墨的。

沈从墨迷迷糊糊的,倒是也不闹腾,原本宋珩还想着若是他闹腾个不停,她就直接一掌拍晕了他,半夜要是再闹,她也就干脆地一掌拍昏就好。

宋珩趴在床畔,这房间原本是胭脂的,眼下是被她和沈从墨鸠占鹊巢了,而胭脂原本出来只会散了散心,原本就是要回花坊的,等到胭脂和婉儿走了之后,这船上也就只有留宿的那个船夫。

宋珩看顾了大半个晚上,也觉得有些劳累,泡了水的身体虽然喝了不少的姜茶,却到底还是阻止不了从骨子里头散发出来的疲累和算伐。

宋珩闭着眼睛,她不敢睡熟了,便是让自己一遍一遍地去回想着那些个阵法,若是还觉得有些困意,她便是想着那想要谋害了她的大皇子,想着应该用怎么样的手段才能够将这个人给千刀万剐了,她想一定是要寻一个刀工非常好的人,听说在明朝的东厂还是西厂之中是最擅长这种刑罚的,什么满清十大酷刑一类的,宋珩细细地想着,绝对是不想要放过那大皇子的,一定要叫他尝尝那些个苦楚才好。

越是这样想着,宋珩却发现自己是越来越困了,那眼皮子就像是两块磁铁,上下吸引着。

房间的案几上燃着一炉香,那香味有一点点微微的甘甜,像是催着人好眠一般。

沈从墨是在第二天清晨的时候醒来的,他睁开那一双酸涩的眼睛,身体无一不疼痛,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被车子碾过,又像是被人一块一块拆解了之后又重新组装了一回,全身虚热无比,像是被一团火焰给包围着。

他还活着。

沈从墨的第一个感觉便是他还活着,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死定了的,却不想他竟然又是活了过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看向这陌生的地方,素色的床幔,身上柔软的丝被,他想一定是宋珩做的。

想到宋珩,沈从墨便是想要起身去找宋珩,可他才刚刚动了一下,又是牵引到了背部的伤口,他感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慢慢地流出,那巨疼让他一下子抽了一口冷气,额头上有着冷汗冒出。

宋珩便是被沈从墨这一声给吵醒的,她张开了那一双还很是酸涩,像是一整晚没有睡过一般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而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鼻子像是塞了两团的棉花,堵得严严实实的,手脚也是有些软软,整个人像是许多天没有睡过一般,困的厉害。

宋珩看了一眼那房间的窗户,外头的阳光已经是透过了窗,她暗自叫了一声糟糕,这个时辰她应该去军营之中才对,军中一向最守的就是军纪,想她身为教头,却是以身犯法,这叫她要怎么服众?

她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让自己保持了一下清醒,在眼下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再犯困了。

宋珩站起了身来,她的动作微微大了一些,原本她坐着的凳子“咕咚”一下往后倒去,那一声动静也让沈从墨听了个仔细。

他勉力地转过了头,看着那站在床畔的宋珩,她一张脸酡红一片,像是醉了酒一般,她的脸上因为一整夜的趴睡而被自己的衣袖褶皱染上了印子,而那一头长长的头发披散着,散着淡淡的光晕。

宿昔不梳头,丝发批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莫名地,沈从墨的脑海中想起了这几句话,他有些不大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低低地叫了一声:“阿珩。”

宋珩低头看着已经醒来的沈从墨,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伸出了手,触碰上他的额头,那入手的还是滚烫的温度。

“你可有什么心腹在金陵城之中,眼下我要去军营,只怕不能在这照顾你,若是你有什么心腹一类的,你且告诉我,我帮你找来照顾你!”宋珩朝着沈从墨道,她的眉宇之中略微有些焦急。

沈从墨原本还想问问是否是她在这里照顾了他整夜,但是听到宋珩说自己要去军营,他方才想起,宋珩眼下是三军教头,自然每日都是要军营之中的,也难怪宋珩是这般的焦急了,可沈从墨看宋珩的脸色也并不算是很好,怕是昨夜那冰凉的河水也让她受了寒,她这样的身子,还怎么能去军营之中?

“你——”沈从墨的话才将将地说出了一个字,只见宋珩整个人身子一歪,晕了过去,她半趴在床边,那一头丝发铺了开来,沈从墨伸出了手,缠绕上那一头如丝绒一般的秀发,他勉励地撑着身子,他每动一下,就只觉得自己背后像是裂开一般的疼痛,他咬着牙承受着那种痛苦,终于是半靠起了身子,他伸出了手掌,触碰到了宋珩的额头,他几乎是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手掌火热,还是宋珩的额头滚烫。

“宋小姐!”

门口有着惊讶的叫声,婉儿手上还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药汁,她来的时间也不长,只是见宋珩睡得熟,她就没有叫醒他,想着给沈从墨的药汁给熬好了之后再去叫宋珩醒来,这才不过是熬了一碗药的时刻,她一进来就是宋珩倒在床边,而那个身手重伤的男人半撑着身子看着她。

婉儿眼尖地发现,那昨晚包扎好的伤处背后又是殷红一片,且有着不断蔓延的趋势,她顾不得瞧见一个男子裸着上身的娇羞,朝着沈从墨道:“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伤口好不容易才包扎好,大夫交代了不能动弹,这又是裂开了可怎么是好?这不是罔顾宋小姐昨夜费了力救你一事么?”

沈从墨虚弱地看着那训斥着自己的婉儿,他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眼下他也不管是否信得过这个女子,唯一能够帮助他的,大概也就是眼前的她了。

“请姑娘帮我带个信儿给睿王府,让睿王来此一趟,只说‘藏剑山庄,沈从墨’即可。”

沈从墨支撑着自己对着婉儿说了这些个话,在说完这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沈从墨一下子晕厥了过去,身后那布条已经是整个被鲜血染红,像是秋日里头的枫叶一般的红。

婉儿看着这两个毫无知觉的人,倒是一点神也没有慌,她望着房间门口瞧了一眼,不知何时,那胭脂正站在门口,穿着那一袭青衣,碧得像是岸边刚刚抽出了芽的柳叶一般。

“没听见人家是怎么吩咐的么?还不快去?”胭脂吩咐着,婉儿点了点头,便是小跑步地出了门,下了船。

胭脂上了前来,她蹲在宋珩的身前,拨开了宋珩那遮挡住了自己脸庞的发色,她扶着宋珩站了起来,手一伸竟是将宋珩一把打横抱起,那姿态轻松无比,似乎半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劳累的,好像自己抱着的不过是一把琴罢了。

她抱着宋珩在一旁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细细地端详着宋珩的脸,半响之后,她才幽幽地吐出了一句。

“不过是个没什么戒心的小丫头罢了,主上又何须对这么一个小丫头介怀不已,若是我动手,早就已经是死了千百回了。”

胭脂的声音里头有着一些不屑,那一张艳色的殊容神情狂傲,一点也没有昨夜那略微有些自卑的神色,她那涂着朱红色丹蔻的手指顺着宋珩的眉眼慢慢地滑落,划过那坚挺的眉,又落到了那一双并不算丰润的唇。

最后,胭脂的视线落在了宋珩的手上,她有些固执地执起了宋珩的手,看着那一双娇小而又软弱无骨的手到底是有什么奇怪的,她视线落在了那被咬破的右手食指上,她看了一眼,又看向了那左手手掌。

“断掌?”

胭脂微微有些惊讶,她摸索着左手手掌那一条纹路,她曾经听说过一句话“男人断掌掌朝纲,女人断掌守空房”,眼下宋珩左手手掌掌纹,明明是断掌的迹象。

断掌一向是被人视为不利的象征,而宋珩…

胭脂摸索着看着,不对,她的手指微微地感到了一点点的凸起,那并不是什么断掌,而是曾经的伤横!

胭脂想了想之后,她蹲下了身,去褪宋珩的鞋子,这才刚刚褪了左脚的鞋袜,她便是看到了那脚底板之中居然有着有北斗七星状排列的七颗红痣。

胭脂笑了起来,略有些疯狂模样:“她?!脚踏七星,帝王之姿?!”

------题外话------

胭脂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我…卡文了…@a

☆、第八十五章 杜鹃啼血无人惜

自古来,这脚踏七星的人一贯是被认为帝王命,正所谓“脚踏七星,能管天下兵”,胭脂看着宋珩,仔细想想,身为三军教头,她还真的算是掌管天下兵了。

可这帝王命么?!胭脂想了良久,北雍王朝庆历帝登基以来也算是一个勤政爱民的人,而皇室之中有能之士也算是不少,怎么可能会让这个女人成为帝王之命的!

胭脂看了看那痣,最后还是伸了手,帮着把那袜子给穿上了,再套上那绣花鞋,她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半点的纰漏,她走到了一旁的案几上,那香炉里面的香料正在细细地燃烧着,淡淡的轻烟从香炉之中冒出,味道像是新鲜摘下的水果,清香的甜,也不腻人。

案几上除了摆着这个香炉,还摆放着两个小盒子,胭脂取了其中一个盒子,打开了盒子,里面是浅绿色的粉末,她掀开了那香炉的顶,微微有一些烫手,而胭脂像是毫无所觉一样,将那粉末倒下去了一些,那加了绿色粉末的香炉之中,那原本的甜香之中带了一点点的薄荷清香,那般的凉。

胭脂轻轻地嗅了一口那香味,觉得分外的宜人,她轻轻地笑了开来,倾国倾城。

日上三竿

那灿烂的阳光照耀进这山谷之间,军营之中原本就是一个肃穆至极的地方,将士们虽不是那些个农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却也差不多了,晨操早练半点也是马虎不得。

原本这个时候,那三军将士应该是在宋珩的领导之下,若是不学习阵法一类的,大约也是要学一些旁的东西。

而宋珩,却始终未至。

百里流觞也是第一次遇上宋珩这么晚还没有踏入军营之中,除了第一次,他是担心宋珩不认得来军营的路,所以特地一早到了宋家,此后,宋珩每一天很早便是到了军营之中从来不曾懈怠。

“宋珩还未来?”百里流觞皱眉头,询问着暮天。

暮天摇了摇头,他也一直困惑着,宋珩一贯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从来不会做出这些个纰漏,哪怕她是真的不喜欢,却也还是尽力地教导着,不像是一个会突然之间没有半点音信就是不来军营的女子。

“该不会,是在路上遇上了什么意外?”暮天低声问着,今日宋珩那么迟也没有来军营,他便是想到了阮丞相,丞相府那暗卫也算是不少,而这个人又是一贯的小心眼,难保不会做出点什么事情来,而之前几天之所以半点动静也没有,说不定就是为了今日?!

“宋珩她有自保之力!”

百里流觞想了想,他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些,但是宋珩这人应该是有自保之力,话虽然是这么说,可百里流觞还是站起了身,宋珩这么久不来,的确是有些隐忧所在。

“你且告诉那些将士,说宋珩今日有事不能前来,我去宋家瞧上一瞧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百里流觞一边交代着一边就是往者主帐外走,到了军营门口,他刚刚想跨上马前行,却见秦王府上的一个守卫远远地赶来。

那守卫策马前来,到百里流觞跟前的时候,他从马上飞了下来,恭敬地跪在百里流觞的面前:“王爷!”

“何事?”

百里流觞微微蹙起了眉头,这秦王府上的守卫身手也是极好的,是他从军营之中挑选出来,为的就是在他不在金陵城之时能够护佑三哥,他们一贯是守规矩的,没有特别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军营的,眼下出现在军营也就是说出了一些棘手的事情,难道金陵城之中是出了什么事情,或者是三哥出了什么事情,所以三哥才特地叫人来军营之中寻他?!

“王爷…”那人凑上了前来,低声说了一些,百里流觞的眉头皱得是越发的紧了一些,他手上的长鞭一扬,快速地朝着金陵城方向而去。

在金陵城城门口处,秦王百里绍宇正等在那处,他手上的折扇轻轻地摇着,翘首看着城门外,直到瞧见那远处滚滚尘土的时候,百里绍宇才轻舒了一口气。

“老四!”

百里绍宇在百里流觞即将策马过了自己身边的时候叫出了声,他看着他扯了缰绳止住了马。

“三哥!”百里流觞从马上翻身下来,手上却是依旧攥着那缰绳,只是不再心急赶路,百里绍宇走近了人,压低了声道:“你收到消息了?”

“恩!”百里流觞点了点头,“他一向不管政事,怎么会招惹上这种事情?”

刚刚那守卫来告诉他的时候,百里流觞还真的没有想到,这沈从墨居然会向他求救,管家见来报信的是一个没见过面的小丫头,又没什么信物,有些拿捏不住,最后还是去了三哥这个一贯自称“闲散王爷”那处,还是三哥拿了主意,叫人来军营通知他。

“我也曾打听过了,昨夜大皇兄的确是宴请了宋珩同沈从墨,我到了宋家,宋家的丫鬟是说宋珩派人传了信昨夜歇在了军营之中,而藏剑山庄的回应却是一夜未归,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猫腻在的。我一个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叫人让你从军营之中出来才能做出打算来。”百里绍宇也没有往常那笑闹的情绪,他的声调压得低低的,“你是知道的,大皇兄一直对你虎视眈眈,而宋珩是打入军营最好的缺口,而藏剑山庄代表着什么,你再清楚不过了。我想昨夜那宴会只怕是一场鸿门宴!”

一个三军教头,一个是兵器制造库,只要是想要登上那九重天的人首先要掌握的就是这些,手握重兵,拥有利器。所以百里绍宇绝对大皇兄的这一场鸿门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这不过就是早晚的事情罢了,只是他没有想到大皇兄会是这么的迫不及待。

“她还活着。”百里流觞认真地道,“宋珩她今日未去军营,但是,她还活着。而他也传了这个消息过来,想必也是一同活着的。”

“沈家一向不管朝政,手上又握有圣祖爷传下的免死铁卷,这宋珩也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收买的人,所以我想大皇兄昨天是铩羽而归,半点好处也没有捞到。我探听到昨晚夜游秦淮河的人在传言,昨夜秦淮河上闹出了好大的一个阵仗,水中也不知道是神龙还是妖孽在作怪,一下子窜起了两道水雾,宛若山谷之中的瀑布一般,后来那水幕成了那水柱,卷得一艘画舫沉入了江底,有不少的渔家想着去打捞那沉船却是什么都打捞不起来,”说到这的时候,百里绍宇的脸上带了一些笑,“我刚刚让人去看过大皇兄的那画舫了,已经消失不见了,想必那就是大皇兄的画舫。大皇兄大约是惹怒了宋珩吧,才会惹得这般下场。”

百里流觞面如寒霜,他当然是知道大皇兄做出这些事情来是代表着什么意思,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的恼怒。“父皇尚在,他便是这么迫不及待了!”

百里流觞咬着牙,那声音极其肃杀。他知道大皇兄对于那储君之位一直虎视眈眈,却不想大皇兄居然会是做出这种事情来,不过唯一可以放心的事情是宋珩应该还是活着的,如果没有活着,就不会让人传了口信说她昨夜是歇在军营之中,只是不知道昨夜宋珩到底是出了怎么样的事情,也许,很是惊心动魄。

“大皇兄今日称病未上早朝,”百里绍宇的笑很是短暂,最后他的目光也有些悠远了起来,“那宋珩的性子,只怕已经是惹怒了大皇兄,这朝堂之上恨她入骨的,只怕不只有阮丞相一人了。”

“我知。”百里流觞沉声道,大皇兄一贯便是如此,不能用之便要毁之,而宋珩,他是绝对不会叫大皇兄如愿的。

“流觞,你知沈从墨眼下不叫旁人,仅是叫你是何意么?”百里绍宇看向百里流觞,目光灼灼,带着一些欣喜的光芒,他的话虽然是没有说完,但是那隐晦之中意思却是极其明显了,大约是大皇兄做了一些事情,逼的一向不管朝政中立在外的沈从墨不得不寻求一处倚靠,他不让人通知别人,只是通知了百里流觞,那就代表着他是想同百里流觞站在一处了,换而言之,在这储君未立的时候,藏剑山庄已经成了百里流觞的后盾,这代表着的意思,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百里流觞没有理会百里绍宇的这些话,甚至直觉地就是有些厌烦,可他却没有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只是看了那有些暗喜的百里绍宇一眼:“三哥,你可知道,他们在何处?”

百里流觞以为,情况应该是没有这么的糟糕才是,可等到他踏上了那画舫,看到那场景的时候,他才晓得,其实情况可能比他想象之中的要糟糕上一些,那房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即便是有那清香惹人的香料遮掩,对于他这个经历过战场闻惯了血腥味的人来说,即便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味道都足够他闻到了。

“宋珩!”百里流觞叫了一声。

宋珩眼下倒是没有再昏沉着,她只是靠在房中的椅子上,她知道自己是烧的有些厉害,原本她还以为是不碍事的,却不想原来还是她自己高估了自己,对于一早的事情她已经没有了半点印象,只觉得自己浑身酸疼的厉害,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这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自己再醒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昨夜来给沈从墨看过伤势的大夫在眼前,而自己手上穴位上明晃晃地扎着几枚针灸用的银针,还有那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胭脂。

“宋小姐,你可算是醒来了,奴家和婉儿原本是拿了些吃食来瞧你们,却不想你是晕倒在了床边,想来定是你昨夜受了风寒的缘故,早知如此,奴家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照顾着沈公子的!”胭脂神色忧心,说着便是用双手去探宋珩的额头,那眉头越发的紧凑,“还是滚烫得厉害。”

通过胭脂,宋珩才知道,自打自己晕了之后,那沈从墨不顾自己的伤势却是又扯裂了伤口,这房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便是沈从墨留下的,从胭脂的话中,那沈从墨晕厥的时候,倒是吩咐婉儿去睿王府寻人。

所以对于眼下出现在这画舫上的睿王和秦王,宋珩倒也不算是意外。

“殿下!”宋珩叫了一声,原本按着规矩她是应该要行礼的,可她才将将撑着凳子的扶手想要站起来,却是被百里绍宇一把按下了,“你那脸色差成这样,这些个繁文缛节这些个虚礼还讲究个什么劲?!”

百里绍宇一向是不畏惧世俗的眼光,对于那些个礼数也一向不讲究,他这一进来就看到了这一个昏倒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一个面色酡红像是整个人要烧起来的人,他这才刚刚按上宋珩的肩头,那热烫便是从手心传来。

“宋珩,你眼下怎么烧得这般的厉害?”百里绍宇惊叫了一声。

“若是殿下在水中泡上半个时辰,估摸着大致也会同宋珩这般吧!”宋珩淡淡地道,她又不是什么圣人,练得也不是什么铜皮铁骨的功夫,任谁在夜晚冰冷彻骨的喝水里面浸泡上那么久,要是不病只能称之为身体强壮抵抗力好,可偏偏她是高估了自己身体的强壮程度,还没有到那个基础上,只好现在在这边明明身体滚烫无比,却还是冷的有些哆嗦。

百里绍宇听到宋珩用那么冷漠的语气说着这种话的时候,他呵呵一笑,“宋珩你既然是能够这般毒舌地说话,想来应该是没有什么事情了,秦淮河水太凉,若是在夏日,本殿下倒是不介意表演一番弄潮儿给你看看,现在就算了吧!”

听着宋珩那话,百里绍宇也算是明白了这宋珩想来昨天晚上是没少吃苦头了,还在冰冷的河水之中浸泡了好长一段时间,光是想着那温度,百里绍宇也是要打上一个寒颤的。“那等夏日的时候,我便敲锣打鼓着让金陵城之中的人来看秦王殿下成那弄潮儿。”

宋珩听着百里绍宇那些个话,不置可否,他是堂堂的王爷,嘴上是这么说的,就算是到了夏日,顾着皇家的颜面,他怎么可能会是表演什么弄潮儿,想来也不过是眼下逗趣的说辞罢了。

不过听到百里绍宇这番话的时候,她心中的阴郁倒是稍稍少了一些,百里绍宇这个人看起来虽是有些不大正经,但是逗趣人倒是挺有一手的,光是听着他那些个话,倒也让她原本不是很舒坦的心情有些开阔了一些,也觉得自己现在也没有冷得想要打哆嗦的程度。

“宋珩,你这人可有些不大厚道——”百里绍宇听到宋珩这么说,他的脸色微微一僵,他这不过是为了让宋珩开心一点随口这么一说么,哪里是真的想要当那弄潮儿,还被那整个金陵城之中的人观看,他又不是那杂耍的猴子!

“你可还好?”

百里流觞的问话略微有些生硬,他不知道眼下这个时候要怎么同宋珩说,他一贯不是三哥有那舌灿莲花的本事,即便他心中还想细问一些,也不知道眼下这种情况下他要怎么去说。

“劳殿下挂心,宋珩并无受伤,只是稍稍受了点风寒,回去吃两帖药就没什么事了,明日即可进军营…”

宋珩的话才说了一半就是被百里流觞给打断了。

“你身子不好,之前在战场上受伤,王军医便叮嘱你要好好养着,你不必勉强自己明日非要进军营不可,等风寒治愈之后也不迟!”百里流觞说着,“沈少庄主他…”

“他受了箭伤,因为伤口撕裂而昏迷不醒,大夫交代了不能再动弹了,只能养在这里,等伤口愈合之后再做打算。”

“昨晚…”

“昨晚之事,我不想再提,还请殿下体谅。”宋珩丝毫未提昨夜发生的事情,因为她知道现在说这种事情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那大皇子毕竟是秦王和睿王的兄长,现在他们两人也不会为了自己的事情而和自己的兄弟之间起了争执。再者,宋珩觉得,既然这事情是朝着她来的,那么这个仇也就只能自己来报了,她昨晚吃了这么一个亏,这个亏她绝对不会再吃第二回。

百里流觞在心中长叹一声,不知道该说宋珩什么比较好,若是旁的女子只怕是早就已经哭诉昨晚发生的一些事情,而她却是只字不提。

或者说,在宋珩的心中早就已经是有了定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都没有半点的实质性的证据,昨晚的事情只能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可他,其实倒是宁可宋珩同他说一说的。

百里绍宇看了一眼百里流觞,又看了一眼宋珩,沈从墨的箭伤,证实了昨天晚上真的是有太过凶险的事情发生,还好没有造成大的问题。

至少现在沈从墨还活着,宋珩也还活着。

百里绍宇清了清嗓子,觉得这屋子里头的气氛略微有些沉闷,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端着一碗药走进了房来的胭脂。

“宋小姐,婉儿将你的药已经煎好了,你且趁热喝了吧!”胭脂的手上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氤氲的热气不停地冒上来,她这才刚刚进门来,那药味就已经是弥漫了整个房间。

“多谢胭脂姐姐!”宋珩微笑地看着这走进房门来的胭脂,看着那胭脂将那一碗药摆在了自己的位子旁的小凳上。

“胭脂姐姐,这两位是秦王殿下同睿王殿下。”宋珩同胭脂说着,她双手捧了那药碗,那微苦的气息迎面而来,宋珩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她很讨厌喝药,但是眼下若是不喝这些药,也不知道自己这风寒要到什么时候才好,要是永远这么好不了,那还不得便宜了大皇子殿下。

这样想着,宋珩慢慢地吹着那药汁,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胭脂一进门就已经是瞧见了那两个丰神俊朗的人,她居于花街柳巷,对于这两个王爷一向是听闻得多,这倒是第一回见。

她转过了身,对着百里流觞和百里绍宇勾唇一笑,胭脂今天的发髻很是别致,渐渐淡淡的一个发髻,发丝全部拢在了左肩,她这一转动,有发丝微微地扬起,而那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掠过了她的鬓角,落进了她的眉心,让她整个人越发是媚到极致。

她一袭天蓝色的衣衫,袖底是浅白的花纹,领口对襟一朵粉色的花儿,她微微福身,一点也没有见到两位位高权重的王爷的欣喜,也没有半丝讨好的意味,那声音里头只有些恭敬,有些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