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嬷嬷一把扯开莲心娘,冷声道:“你们自己做下丑事,还有脸求我,滚开!”说罢,崔嬷嬷抽身便走了。

出了莲心家,崔嬷嬷一路往东走,这里有一条近道通向王府,她刚走进夹道,就看到表公子宋锦辉倚在墙上,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冷冷的问道:“崔嬷嬷这是打哪儿出来,要去哪里啊?”

崔嬷嬷还是依着规矩福身唤了一声“表公子”,又淡淡说了一句:“奉太妃娘娘之命办差。”便越过宋锦辉往前走去。

宋锦辉见崔嬷嬷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眼中闪过一抹冷意,“想不道玉珍玉珠两个小姑娘还真值钱,足足花了本公子一千两银子呢。”宋锦辉突兀的说了一句。

崔嬷嬷心中一惊,她的两个孙女儿的名字正是玉珍和玉珠。乐亲王太妃很早就赏了恩典,将崔嬷嬷的儿子除了奴籍,所以崔嬷嬷两个孙女儿都是平民,自然也不必进府当差,这两个孩子一个十四一个十三,生的杏眼桃腮很是漂亮,崔嬷嬷特别疼这两个孙女儿,总说要给她们挑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大孙女儿玉珍已经定了亲事,对方还是个秀才,只等玉珍及笄之后就能嫁做秀才娘子了。

崔嬷嬷猛的回头,只见宋锦辉手中拿着一字据冲着她摇了几下,还阴阴笑着说道:“嬷嬷的孙女儿果然生的好相貌,或许万花楼的鸨儿愿意花上千把两银子把她们买去呢,只消调教几个月,说不得就是一对花魁娘子。”

崔嬷嬷气的浑身乱颤,也不顾什么上下尊卑了,指着宋锦辉喝道:“你胡说什么,玉珍玉珠都是平民,你敢…”

“嬷嬷不要着急,我自是不敢的,可是架不住你那个赌鬼儿子上赶着求我啊,说起来嬷嬷还应该谢谢本公子,若非本公子借给你儿子一千两银子去还赌债,他这会儿怕是已经被人剁成几十块喂野狗了。”宋锦辉不等崔嬷嬷说完,便抢先说了起来。

崔嬷嬷听了这话,挺直的脊背弯曲了,她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生完儿子崔大宝之后就去做了乐亲王庆妃的奶嬷嬷,崔大宝是她婆婆养大的,被惯的不成样子,整日家好吃懒做,吃喝嫖赌样样都占全了。崔嬷嬷也曾咬发狠要治他,可是崔大宝拿住崔嬷嬷的命门,一被教训就哭着说自己连一口亲娘的奶都没吃上云云,让崔嬷嬷愧疚的下不了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崔嬷嬷想着只要崔大宝不赌大的,她情愿出钱供着他,只要他不惹事生非就行。她哪里知道,但凡进了赌坊的赌徒,心里怎么可能还有个界线,只会越输越多越赌越大。

“你想怎么样?”崔嬷嬷知道儿子一直想从玉珍玉珠身上捞好处,卖女儿这种事情崔大宝做的出来。便冷冷的问宋锦辉。

宋锦辉却悠闲的说道:“嬷嬷别急啊,先看看这身契是不是真的。”说罢,他便将两张身契递给了崔嬷嬷。反这身契已经在官府登记过了,他也不怕崔嬷嬷抢过去撕毁。

崔嬷嬷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她两个孙女儿崔玉珍崔玉珠的身契,立契人就是她那个该死的儿子崔大宝,而且这两张身契还在官府记了档。

崔嬷嬷只觉得眼前发黑,心底一片冰寒,她真是恨啊,可是…可是这身契已签,她再恨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见崔嬷嬷脸色又惨白了几分,宋锦辉得意一笑,收回身契折好放入怀中,得意的说道:“嬷嬷回头见了本公子的姑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吧?”

崔嬷嬷气苦极了,却不得不咬牙说道:“知道,莲心抵死不说出那个男人是谁。”

“不不不,不是这样说的。”宋锦辉摆手说道。

崔嬷嬷瞪着宋锦辉,恨声问道:“那要怎样说?”

“莲心分明是被我的好大哥骗奸了身子,嬷嬷怎么能说不知道呢?”宋锦辉阴笑着说道。

“你…”崔嬷嬷大惊,指着宋锦辉却说不出话来。这宋锦辉的心肠太毒了。他这分明是要毁了云乡侯世子宋锦堂。

“不是么,哎呀,反正我也不缺银子,若是万花楼肯出八百两银子,也是可以卖的。”宋锦辉拍拍怀中的身契,似笑非笑的说道。

崔嬷嬷几乎气的要吐血了。可是她不过是个奴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咬牙问道:“我若是按表公子说的去做,表公子真的会消了玉珍玉珠的奴籍?”

“当然。”宋锦辉一口说道。

“我怎么知道你会说到做到?”崔嬷嬷愤怒的低喝。

宋锦辉得意的一笑,轻佻的说道:“嬷嬷还有别的选择么?”

崔嬷嬷快要气疯了,可宋锦辉还刺激她道:“若是嬷嬷不合作,这一千两银子我也不要了,随便把她们送进私窠子,嬷嬷的便宜孙女婿可就数也数不过来了。”

崔嬷嬷再也受不住了,眼前一黑便气昏了过去。宋锦辉得意的一笑,上前拔了崔嬷嬷簪发的玳瑁簪子,大笑着走开了。

崔嬷嬷醒来之后,发觉头上少了一根簪子,她知道必是宋锦辉拿走了,崔嬷嬷神情凄怆,死死的看着对面的墙壁,她真想一头撞死,可是又放不下一对花朵儿一般的孙女儿。若是她死了,那宋锦辉真将两个孩子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这可…崔嬷嬷真不能再往下想了。

靠着墙壁坐了许久,崔嬷嬷才拿定了主意,云乡侯世子如何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得先保住一双孙女儿。扶着墙站了起来,崔嬷嬷拍去身上的灰尘,整了整头发衣裳,稳了稳心神,这才继续往前走了。这回程的路,崔嬷嬷的脚步何等沉重,完全不似来时那么轻松。

“嬷嬷,那小贱蹄子死不开口么,怎么用这么久?”乐亲王太妃见崔嬷嬷出去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不免皱眉问了起来。

崔嬷嬷低头说道:“回王府娘娘,小贱蹄子起初是死也不肯说的,老奴劝了许多她才松口,说是…说那个男人是大表公子,上回给老夫贺寿,大表公子强要了她。”

“阿堂?这怎么可能?”乐亲王太妃惊呼一声,这个答案真是让她大感意外。

云乡侯世子宋锦堂今年二十一岁,已经成亲四年了,他的夫人是个相当贤慧的,为他生了一儿一女不说,还在自己两次怀孕期间主动给宋锦堂纳了两美貌房小妾。莲心又不是貌若天仙,还是乐亲王太妃这个做姑姑的身边的丫头,宋锦堂就算是再混帐也不至于对莲心下手,云乡侯府又不是没有漂亮丫鬟了。何况宋锦堂还不是个混帐,他人品端方,自小苦读诗书,从来不与丫鬟们胡闹,十九岁就考中二甲进士,是燕京城中难得的上进青年。

诬蔑宋锦堂,崔嬷嬷自然是心虚的,可她有什么办法呢,一对孙女儿被混蛋宋锦辉攥在手心里,她哪里敢不听宋锦辉的。所以崔嬷嬷不敢抬头去看乐亲王太妃,头低的更深了。

乐亲王太妃只顾着想侄子之事,也没留意崔嬷嬷,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崔嬷嬷的不对劲儿。

“回娘娘,莲心指证的就是大表公子。”崔嬷嬷低头说了一句。

乐亲王太妃嗯了一声,摆摆手说道:“知道了,让本宫好好想一想,嬷嬷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崔嬷嬷如逢大赦,立刻退了下去。

独自留在房中的乐亲王太妃犯了难,身边的丫鬟与亲侄子相比,丫鬟自然是无足轻重的,何况再有两个月宋锦堂就可以结束在翰林院做庶吉士的三年学习时间,可以正式授官了,身为亲姑姑的乐亲王太妃怎么也不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为个丫鬟而坏了亲侄子的前程。

没有思量太久,乐亲王太妃便已经有了决定,她决定压下此事,不过要把侄子叫到王府来私下训诫一番,免得他日后再做出这样的事情。

崔嬷嬷已经当了一上午的差,乐亲王太妃体谅她,便将另一个心腹,也就是去十里坡军营请皇甫敬德父女的高嬷嬷叫了进来。

“嬷嬷,你出去告诉你家三小子,叫他去翰林院外头候着,大表公子一出来就将他请来王府,本宫有事问他。”乐亲王太妃吩咐道。

高嬷嬷大声应了,立刻出去传话,不多时高嬷嬷就回来了,说她家三小子已经去了翰林院。乐亲王太妃点点头,便也让她下去了。

高嬷嬷退下之后,立刻去了崔嬷嬷的房中,崔嬷嬷正一个人坐在桌边抹眼泪,听到高嬷嬷的声音她赶紧擦干眼泪,只是眼睛的红肿痕迹却是擦不去的,高嬷嬷一走进来便看了个清清楚楚。

“哎呀,我的老姐姐,你这是怎么了?”高嬷嬷见崔嬷嬷偷偷哭,可是吓的不轻,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近前。

崔嬷嬷摇摇头道:“没事儿,我…我就是想起我那死鬼了。”

高嬷嬷才不相信,她知道崔嬷嬷和她的死鬼丈夫没有多深的感情,当初崔嬷嬷在云乡侯府做奶嬷嬷,崔嬷嬷的丈夫还和一个小寡妇鬼混来着。气的崔嬷嬷大哭一场,再没理过她的丈夫。只是这话高嬷嬷又不能说到明面上,她只能劝道:“人都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那坟头的草都长了多少茬子,老姐姐你也就别难过了。”

崔嬷嬷点点头,坐正身子看向高嬷嬷说道:“高妹妹,可是娘娘那边有什么吩咐?”到底是从小服侍起来的主子,崔嬷嬷再魂不守舍,也是将乐亲王太妃的需求放在第一位的。

高嬷嬷摇了摇头道:“娘娘没什么吩咐,就是打发我家三小子去接大表公子了。许是大表公子快要授官了,娘娘有什么嘱咐吧。娘娘这会儿不要人服侍,我想这阵子忙,也没和老姐姐好好说会话儿,这不就找过来了。”

“哦…”崔嬷嬷魂不守舍的哦了一声,满耳朵只听到“接大表公子”这几个字,其他的全都听不到了。

“老姐姐,老姐姐…”高嬷嬷见崔嬷嬷傻呆呆的,完全不象从前那样利落,跟她说话她也象是没有听到似的,木呆呆的完全没有反应,高嬷嬷只能提高声音在崔嬷嬷耳旁叫了起来。

“啊…哦,高妹妹,你说什么?”被吓的一激灵的崔嬷嬷猛的向后躲闪,瞪着高嬷嬷惊惧的叫道。

高嬷嬷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拿过豆青釉提梁壶,倒了一杯茶送到崔嬷嬷的手中,关切的说道:“老姐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要不和我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点什么?我们一起服侍娘娘三十六年了,跟亲姐妹一样,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当初我那些个糟心事儿,不也一点儿没瞒着老姐姐你么。”

崔嬷嬷摇了摇头,涩声道:“高妹妹,你的心意我领了,我没什么事,就是累了,很累很累!”

高嬷嬷见崔嬷嬷这般表情,心中越发着急,只不过她知道崔嬷嬷的性子,她的口风最紧,若是她真不想说,是怎么问都问不出来的。看来她有必要往崔嬷嬷家里走一趟了,定然是崔大宝那个混帐东西又惹了什么祸,才会让崔嬷嬷这般为难。个不省心的玩意儿,当初就该按到血盆子里溺死,高嬷嬷恨恨的想到。这可不是她心肠恨不经意,实在是那崔大宝吃人饭不做人事,是个头顶长疮胳膊肘流脓,都坏拐弯儿的混帐东西。

“老姐姐,你觉得累就躺下来歇会儿吧,回头我去娘娘那里说一声。许是天太热了,你受了暑气,好好歇着吧,我给你煮荷叶粥去。”高嬷嬷说完,扶崔嬷嬷到床上躺下,为她盖上夹纱薄被,再放下豆青纱帐,然后才轻轻的走了出去。

第八十回处置

申正时分,云乡侯世子宋锦堂被请到乐亲王府,乐亲王太妃得给宋锦堂留面子,因此只叫崔嬷嬷一在旁服侍。崔嬷嬷面色发白,看上去象是生病了一般。乐亲王太妃只道她身子不舒服,还温言说道:“嬷嬷可是身上不爽利,回头让人给你瞧瞧,这几日天热的很,别再中了暑气。”

崔嬷嬷心中苦涩极了,可是事关她的一双孙女儿,她又不敢揭发宋锦辉,不得不陷害世子宋锦堂,崔嬷嬷一辈子没做过丧良心的事情,此番却被宋锦辉逼的不得不陷害宋锦堂,她良心上怎么可能过的去。因此只低头讷讷道:“奴婢没事,娘娘别为奴婢费心了。”

乐亲王太妃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外头有丫鬟禀报,“回娘娘,王爷和大表公子来了…”

“焕儿怎么也来了?”乐亲王太妃皱眉低语一句,她可不想让儿子听那些个污七八糟的事情。可是又不好将儿子挡回去。崔嬷嬷听说王爷来了,心也是头一阵发慌,王爷有多聪慧,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若是…

“让他们进来吧。”乐亲王太妃有些无奈的说了一句。

“娘…”“姑姑…”齐景焕和一个身形高而瘦,温文尔雅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两人一起向乐亲王太妃问安。

“起来吧,焕儿,你这会儿怎么过来了?”乐亲王太妃缓声问道。

齐景焕笑着说道:“阿仁让我每日在府中散两刻钟的步,刚才遇到大表兄,就与他一起过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你累不累,要不要回去歇着?”乐亲王府有心撵人。

齐景焕却摇头笑道:“娘,儿子不累,这么走一走,身上倒爽利一些。况且我也有日子没见大表兄了,正好过来陪娘和大表兄说说话儿。”

齐景焕外祖家的表兄弟们人数不少,齐景焕独独与大表兄的关系最好,对此乐亲王太妃心里很清楚,所以她没有办法让儿子先回瑞松园,因此也就不好说莲心之事,只得与宋锦堂说些闲话打发时间。

宋锦堂边回话边暗暗纳闷,姑姑特特打发人去翰林院儿接他,怎么可能只为了说些不咸不淡的闲话呢,莫不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表弟问?

齐景焕看着娘亲和大表兄东扯西拉的,就是不切入正题,他便看向崔嬷嬷,突兀的开口说道:“嬷嬷,你脸色很差,是身子不舒服么?”

“没,没有…谢王爷关心。”崔嬷嬷吓了一大跳,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然后才结结巴巴的回话,再没了素日的沉稳。看到崔嬷嬷这样,不独乐亲王太妃和齐景焕,就连宋锦堂都觉出不对劲儿了。六道目光齐刷刷看向崔嬷嬷,崔嬷嬷心中本就有鬼,哪里还禁得住被人这么看着,她身子摇晃的越发厉害了。

“嬷嬷?”乐亲王太妃皱眉叫了一声,崔嬷嬷急忙跪下道:“奴婢在。”似乎跪伏在地上,能让崔嬷嬷心里好受一点儿。

齐景焕不是个狠心的人,他见崔嬷嬷浑身乱颤,难免有些不忍心再逼问于她,只向娘亲问道:“娘,莲心之事可查清了?”

乐亲王太妃显然不愿意与儿子说这些,只敷衍的说道:“焕儿,你安心养病,这事娘来处理就行了。”

齐景焕根本不接他娘亲的话,又问道:“娘,您让人接大表兄过来,是否与莲心之事有关?”

乐亲王太妃眉头皱的更紧,狠狠的瞪了侄子一眼。宋锦堂被瞪的纳闷极了,他努力回想一下,才想起来姑姑身边仿佛有个叫莲心的大丫鬟,可是莲心长的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完全没有印象,怎么姑姑还瞪他呢?

齐景焕又叫道:“来人…”少顷,乐亲王太妃身边的两个一等丫鬟碧荷冰蕊从外面走了进来,齐景焕指着碧荷唤道:“莲心,给大表公子请安。”

碧荷是乐亲王太妃身边最最机灵的丫鬟,她一听王爷叫自己为“莲心”,便立刻上身屈膝行礼,口称:“奴婢莲心请大表公子安。”

宋锦堂是个守礼之人,他立刻垂眸并不直视碧荷,疏远而有礼的淡淡应道:“莲心姑娘免礼。”

乐亲王太妃惊呆了,崔嬷嬷则吓的脸色灰败,她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锦堂,你叫她莲心?”乐亲王太妃惊问。

宋锦堂纳闷极了,他真不知道姑姑和表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姑姑,表弟刚才不是叫她莲心么?”宋锦堂不解的问道。

“锦堂,你到底认不认识莲心?”乐亲王妃沉声问道。

宋锦堂摇了摇头,很诚实的说道:“回姑姑的话,侄儿不认识莲心,只是仿佛知道是姑姑身边的丫鬟。”

在宋锦堂回话的时候,乐亲王太妃不错眼珠子的盯着侄子的眼睛,只见那双眼睛中闪动着不解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躲闪,显然他没有说谎。

“岂有此理,来人,速将莲心带上来。”乐亲王太妃丝毫没有怀疑崔嬷嬷,先入为主的认定是莲心欺骗了崔嬷嬷。可是崔嬷嬷心虚的紧,跪在地上不停的哆嗦,那般心虚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明显,乐亲王太妃习惯性的相信崔嬷嬷,所以根本不怀疑,可是齐景焕却将自己的分析与崔嬷嬷的行迹联系起来,几乎推断出了六七成的真相。

“崔嬷嬷,你就没有话要说么?”齐景焕看着崔嬷嬷,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可是崔嬷嬷却一下子伏到地上拼命磕起头,边磕边叫道:“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乐亲王太妃见崔嬷嬷拼命磕头,双眉紧紧皱了起来,沉声道:“嬷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有何罪?”

宋锦堂见姑姑似是要处理家事,便想起身告退。乐亲王太妃刚要说话,齐景焕却道:“大表兄不是外人,一起听听吧。”

“这…”宋锦堂为难的看向他的姑姑。乐亲王太妃叹了口气,低声道:“锦堂,这事与你有关,你不必回避。”

“与我有关?”宋锦堂越发糊涂了。

“太妃娘娘,王爷,求您们派人将四表公子传来。可千万别让四表公子的人走出王府啊。”崔嬷嬷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了,磕头哭求起来。

“锦辉?与锦辉有什么关系?”乐亲王太妃有些不高兴的问道。

宋锦辉在乐亲王太妃面前从来都特别乖巧听话,又极擅长逢迎奉承,否则他也不能在乐亲王府一住多年,还有了一处单独的院子,管了王府的大小庶务。乐亲王太妃虽然看重宋锦堂这个将来要袭爵的大侄子,可心里却更喜欢宋锦辉这个庶出的四侄子。乐亲王太妃为宋锦辉张罗亲事已经有一年多了,只不过因为宋锦辉的身份尴尬,他娘亲只是个爬床的丫鬟,他只是个婢生子,比之妾生子的身份还低些,所以亲事才蹉跎至今。

“唤他来一问就清楚了。”齐景焕淡淡的说道,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宋锦辉的不喜。乐亲王太妃蹙眉轻叹,她一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儿子总是不喜欢宋锦辉。

“添寿…”齐景焕回了娘亲的话,便立刻向外高声唤道。添寿赶紧跑进来躬身听吩咐。

齐景焕淡淡道:“去请四表公子过来,着人关上王府各门,未得本王之命,任何人不得出府。”添寿应声称是,飞快的跑了出去。

乐亲王太妃微微蹙眉看着儿子,她突然发现一向病弱的儿子竟然隐隐有了她那文武双全的亡夫气势。这让乐亲王太妃心中既悲又喜且酸,真是说不出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没过多长时间,莲心和宋锦辉先后到了泽芝园。不过这两人并没有碰面。莲心是先来的,她一进门,乐亲王太妃就特别注意观察大侄子的神情。宋锦堂看到莲心,眼神并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坚决奉行非礼勿视的圣人之训。乐亲王太妃基本上能确定大侄子的确与莲心没有任何关系了。

“莲心,那对事事如意金锞子是谁给你的?”乐亲王太妃沉声问道。

莲心虚弱无力的趴在地上,勉强撑起身子,低低的说道:“回太妃娘娘,是四表公子送给奴婢的。”

“锦辉?”乐亲王太妃皱眉说了一句,看向一直跪在地上的崔嬷嬷,面色阴沉了许多。崔嬷嬷已经知道这事已经瞒不住了,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莲心竟然会如此干脆的供出四表公子宋锦辉,立时惊呆了。

“姑姑,四弟他…可是犯了什么大错?”宋锦堂也不是傻子,在看到听到这些去后,怎么会猜不出部分事实。

乐亲王太妃面色阴沉,她没有理会宋锦堂,只瞪着莲心冷道:“孩子是他的?”

莲心惨白着一张小脸,眼中尽是恨意,她用力点点头,尖叫道:“是,是四表公子的,是他说求太娘娘将奴婢赐他为妾,奴婢早晚是他的人,奴才才从了他。”

乐亲王太妃大怒,喝道:“将那个小畜牲带上来!”

等在偏房的宋锦宋锦辉被叫进上房,他看到乐亲王太妃和他家大哥都铁青着脸坐着,而表弟齐景焕脸上却没有什么怒意,神情只是冷冷的,倒比平日看上去多了几分威严之感,崔嬷嬷跪伏在地上,却也看不到她的表情,趴在地上的莲心则坐起身子,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宋锦辉心头一紧,觉出不对劲儿了。按照他的计划,他大哥此时应该跪在地上磕头才是。

“畜牲,本宫对你不薄,你竟敢污辱本宫身边的丫鬟,你可知罪!”乐亲王太妃怒喝骂道。

宋锦辉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道:“姑母,侄儿冤枉啊!侄儿绝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

莲心尖叫道:“宋锦辉,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敢作敢当!分明就是你逼奸于我!还逼我诬蔑大表公子,我莲心一时行差踏错做错了事情,可我也绝不会往大表公子身上泼脏水!分明是你逼奸我,让我怀了孽种,休想赖到大表公子的头上。”

宋锦辉气急大叫道:“莲心,你胡说什么,谁逼奸与你,你不知道与什么人做下苟且之事,竟想往我头上赖,我告诉你,乐亲王府是有规矩的,容不得你胡说八道!”

“乐亲王府的确是有规矩,可你一个云乡侯府的婢生子,有什么资格谈我乐亲王府的规矩?”坐在一旁的齐景焕冷冷开口,堵的宋锦辉险些儿背过气去。自从进了乐亲王府,他就已经将自己当成乐亲王府之人了,甚至他还想着等齐景焕死了,入赘乐亲王府,娶三姑娘齐静姝为妻,日后纵是不能继承王府,也少得不能混个公侯之封。可是现在齐景焕瞧着身子好多了,而他却要完蛋了。

“焕儿?”齐景焕的话不可谓不刻薄,乐亲王太妃皱眉轻唤一声,显然有些不快。

“娘,儿子说错了么?”齐景焕看向他的娘亲,很坦然的问了一句。倒叫乐亲王太妃不好说什么了,齐景焕的话难听,可却字字真实。

宋锦辉浑身乱颤,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觉得羞辱,通身的血液刹那间全都涌上头顶,他腾的跳起来大叫道:“对,我是丫头养的,可以比你这个病痨鬼强!”

“畜牲!”“四弟住口!”乐亲王太妃和宋锦堂齐声大喝,两人都气的浑身乱颤。倒是齐景焕这个被骂的正主儿却是浑不在意,只掸了掸衣服上完全不存在的灰尘,好整以暇说了一句:“是么?”

“焕儿,你别听这畜牲胡说。”“表弟,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乐亲王太妃和宋锦堂都急切的叫了起来。

“娘,你别用畜牲叫那种东西,没的委屈了畜牲们。”齐景焕骂人不带脏字儿,差点儿把宋锦辉气疯了。

宋锦辉还要开口大骂,不想他那文质彬彬的大哥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他的面前,狠狠一拳砸向他的小腹,疼的宋锦辉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身子缩的象个大虾米一般。原来云乡侯世子也是自小学文习武,他的身手不算太好,可拳头也是不轻的。

“你…”宋锦辉倒在地上只说了一个字,就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顾着在地上打滚儿。这一滚,他怀中的东西就落到了地上,其中有一个小药瓶儿,一个荷包,一些散碎银子,还有几张字据。

齐景焕见了,用眼神示意一回,淡淡道:“添福,把东西拿过来。”

添寿应声称是,将掉到地上的东西一骨脑儿拾起来送到主子的面前,齐景焕捡了那几张字据打开来细看,看罢方才说道:“崔嬷嬷,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欺瞒太妃么?”崔嬷嬷没脸回话,只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乐亲王太妃皱眉问道:“焕儿,那是什么?”

齐景焕也不说话,只是将两张身契递给侍立一旁的碧荷,碧荷赶紧将之送到太妃的面前。

乐亲王太妃看罢,面色越发阴沉,她唤道:“锦堂,你明日便去户部,将这两张身契消籍。”宋锦堂赶紧过来双手接过两张身契,恭敬的应道:“是,侄儿明日一早就去办。”

崔嬷嬷没有想到乐亲王太妃非但不发落自己,还给两个孙女儿消除奴籍,赶紧给乐亲王太妃磕头道谢。乐样王太妃没有说话,受了崔嬷嬷三个头,然后才沉声说道:“碧荷,将崔嬷嬷的奴籍找出来给她,再给他三百两银子安家。”

崔嬷嬷心中一沉,继而大哭道:“娘娘不要啊,不要赶奴婢走…”

乐亲王太妃也不说话,只沉沉看着崔嬷嬷,崔嬷嬷奶大了乐亲王太妃,如何能不知道她的性情。没听到太妃说话,崔嬷嬷就知道这主仆的情份尽了,太妃断断不会再留她在身边服侍,其实就算太妃留下她,她也没脸再待在王府服侍了。

碧荷很快拿着崔嬷嬷的身契和银子回来,崔嬷嬷一样都没有接,她吃力的爬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宋锦辉的面前,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盯着宋锦辉,看的宋锦辉身上直发毛,然后便蹒跚的走了出去。

宋锦堂现在已经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跪下说道:“姑姑,请让侄儿带宋锦辉回府治罪。”

乐亲王太妃点了点头,宋锦辉则惊恐的大叫道:“不,我不回去…姑母,您救了侄儿,可不能再把侄儿往火坑里推…”云乡侯府是宋锦辉的噩梦,他宁可死也不愿意回到那里。

宋锦堂站起来一脚踹向宋锦辉心口窝,喝骂道:“住口,由不得你!”宋锦辉被踹翻在地,半晌都没有缓过气来。

乐亲王太妃当然知道宋锦辉不愿意回云乡侯府,可是她此时正在气头上,当然不会理会宋锦辉的哀求,只点头道:“好,你这便带他回去,让你父亲好好教导他。”

宋锦堂应了一声,对齐景焕说道:“表弟,还要向你借几个家丁一用。”

齐景焕自然点头答应,让添福出叫人。宋锦堂再次向姑姑告辞,拽着宋锦辉走了出去。

出了房门,宋锦堂发觉除了廊下的崔嬷嬷之外,竟再没其他的下人,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拽着死狗一般的宋锦辉往外走。

崔嬷嬷看到宋锦辉被拖了出来,她用力握紧手中的剪刀,突然向宋锦辉冲去,宋锦堂本能松手向一旁闪避,宋锦辉被崔嬷嬷抱住,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狗贼,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宋锦辉正在挣扎之时,却听到崔嬷嬷在自己耳旁低低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他觉得手中被塞进了什么,再然后,宋锦辉听到一声惨叫,眼睁睁看着崔嬷嬷手捂小腹向后仰天摔倒,崔嬷嬷身上那湘色衣裳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的通红。

“啊…表公子杀人啦…”宋锦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有人尖叫起来。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手中紧紧抓着一把正在滴着鲜血的剪刀。

“当啷…”一声,滴血的剪刀落在地上,宋锦辉急急叫道:“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那一声尖叫已经招来了更多的下人,众人只看到宋锦辉右手沾满鲜血,在他的脚旁还有一把带血的剪刀,而崔嬷嬷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腹部的衣裳已经被血梁透了。这样的情形,怎么看都是表公子用剪刀捅死了太妃身边的崔嬷嬷。

“大哥,我没杀人,救我…”宋锦辉这下子便是全身是口都说不清了,他只能向他大哥宋锦堂求救,毕竟当时除了他与崔嬷嬷,就只有宋锦堂在场了。

宋锦堂面色铁青,走到宋锦辉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救你?你陷害我的时候怎么没有手下留情?”说罢,他高声斥道:“四弟,你太狠毒了,怎么敢在姑母这里行凶杀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情,我纵然是你大哥,也不能徇私包庇于你。”

宋锦堂这么一喊,便砸实了宋锦辉的罪名,这杀人之罪,他是不认也得认了。

乐亲王太妃正要处置莲心,却听到外头乱声四起,便命冰蕊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冰蕊出来看了一眼,便吓的缩回头去,惊惶的叫道:“娘娘,表公子把崔嬷嬷杀了…”

“什么?”乐亲王太妃腾的站了起来,她是撵了崔嬷嬷,可是心里还是记着这三十多年的主仆情分,如今听说崔嬷嬷死了,她怎么可能不心惊。

齐景焕立刻说道:“娘,您别慌,儿子出去看看。”

“不不,焕儿,你别出去,快,叫大表公子进来。”乐亲王太妃急急叫道。

宋锦堂没用别人叫便进来了,乐亲王太妃急急问道:“锦堂,到底怎么回事?”

宋锦堂照实说道:“刚刚出门之时,崔嬷嬷扑上来紧紧抓住四弟,然后崔嬷嬷向后摔倒,腹部被捅了一刀,四弟手中拿了一把剪刀。”

乐亲王太妃惊呼:“快传大夫,锦堂,崔嬷嬷伤的重不重?”立刻有丫鬟去传王府养的家医。

宋锦堂摇头道:“流了很多的血,具体的侄儿也不清楚。”

乐亲王太妃已然离开座位,颤声道:“本宫去看看她。”说罢便急急往外走去,就连齐景焕也跟了出去,乐亲王太妃都没有注意。

崔嬷嬷躺在地上,双眼紧紧的闭着,当乐亲王太妃来到她的身边,一声声唤着:“嬷嬷…嬷嬷…”崔嬷嬷才勉强睁开了双眼。

“嬷嬷…”看到崔嬷嬷面色惨白,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乐亲王太妃哭着叫了起来。崔嬷嬷自她出生便服侍她,已经三十多年了,她们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母女,在刚刚失去丈夫的那段时候,若没有崔嬷嬷不眠不休整日的陪着,乐亲王太妃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娘娘…别哭…老奴…错了…,您别…别撵老奴…死,老奴也是您的奴才…”崔嬷嬷吃力的说完这句话,想摸一摸乐亲王太妃的手便垂了下去。

乐亲王太妃大哭,一声声叫着:“嬷嬷你别死…嬷嬷你别死…”可是崔嬷嬷已经再不能回答她了。

少时,家医赶过来,齐景焕命丫鬟将太妃扶走,家医上前检查一番,回禀道:“回王爷,崔嬷嬷脾脏破裂大量出血,已经走了…”

齐景焕点点头沉声道:“嗯,知道了,吩咐下去,厚葬崔嬷嬷。”立刻有下人上前将崔嬷嬷抬下去安排后事。又有人上来将廊下的血渍清洗干净。没过多一会儿,廊下再也看不到有人刚刚死去的痕迹。

宋锦辉已经被人用麻绳五花大绑押在了院中,宋锦堂走到齐景焕的身边,躬身问道:“表弟,你看他怎么处置?”说这话的时候,宋锦堂的眼睛是看着宋锦辉的。

齐景焕淡淡道:“大表兄的意思呢?”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之色,所以宋锦堂也猜不出他的意思。

“我带他回去从重处治?”宋锦堂低声问道。宋锦辉到底是云乡侯府的庶子,若是送他见官,云乡侯府的名声也是要受损的。倒不如把他带回去重重惩治,便是打死了,也是云乡侯府内部的事情,不至于失了云乡侯府的脸面。

齐景焕看了大表兄一眼,淡淡道:“再从重处治,崔嬷嬷也活不过来了。”

宋锦堂心里一激灵,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意气用事的少年了,几年的官场生涯磨去他的棱角,也让他胆子变小了许多。“表弟说的是,还是把他送官按律治罪吧。”

“嗯…”齐景焕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什么都没再说了。宋锦堂见表弟面色发白,显然是倦了,便说道:“表弟可是累了,快回去歇着吧,我同姑姑说一声,也就回去了。”

齐景焕点了点头,命人备了轿子,刚才闻了些血腥气,他这会儿胸口闷的很,象是要呕吐一般。他不想让娘亲担心,便坐轿回了瑞松园,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处理,自有下人去办,齐景焕并不需要再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