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哥哥心思的皇甫永宁心中却没有焦虑,她只笑着拉住齐景焕的手说道:“阿焕,咱们不是说好了,不论在那里我们都要在一起的么?”

只这么一句话,齐景焕立刻被安抚了,他抬头环视厅中诸人,目光最后停在皇甫永宁脸上,坚定的说道:“阿宁,我们永远都不分开,我知道京城太小,终不是你久留之地。我也向往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辽阔,我向你保证,最多五年,五年之后,我必定陪你离开京城,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齐景焕此言一出,满厅之人俱为震动,公孙老夫人失声叫道:“乐王爷,您在说什么,自来皇室亲贵无旨不得出京,您…”

齐景焕看向公孙老夫人,微笑说道:“老夫人不必担忧,小王自有万全之策。其实被圈了京城十七年,小王也早就烦透了。”

齐景焕身上似乎有种天生的亲和魔力,只要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话,都会让人情不自禁的去相信。虽然有着亲王不出京的律令,可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好样的,阿焕,离开京城便是天高任鸟飞海空凭鱼跃,我告诉你,天下可大了,远不是京城这个小圈圈能比的。”皇甫永安兴奋的拍着齐景焕的肩膀,似乎离开京城之日就在眼前一般。

齐景焕不看旁人,只定定看着皇甫永宁,那怕世上的人都不相信他,只要皇甫永宁相信,他便觉得此生圆满了。

“好,阿焕,我们就在京城待五年,五年之天,便是周天神佛阻拦,也挡不住我们。”

听到皇甫永宁的话,齐景焕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回去,他开颜一笑,整个玉澄轩的客厅都明亮了几分,看到这样的笑颜,让人忍不住想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齐景焕,只求这样的笑颜能在他的脸上长驻。

皇甫敬德见女儿眼里只有女婿了,儿子似乎也将注意力都给了妹妹妹夫,心中不免有种酸涩的滋味,可是他心里清楚,以齐景焕的亲王之尊,能为他的女儿做到这般地步,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沉吟片刻,皇甫敬德半是辛酸半是欣喜的涩声道:“好好,焕儿,好好…”

公孙胜还不能体会那种嫁女儿的心情,可公孙老夫人明白,她走到皇甫敬德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只要孩子们好就好了。他们都是有孝心的好孩子,不论在哪里,都是你的孩子。”

皇甫敬德点点头,应道:“婶婶说的是,是侄儿狭隘了。婶婶请坐,贤弟,你也坐,大家都坐下说话吧。”

众人一一落座,齐景焕开口问道:“爹,好好的怎么阿黑突然想回北疆,可是有哪里让它不高兴的,请您一定明示。”

齐景焕这么一问,除了阿黑之外,其他人脸上都流露出一抹尴尬之色,这事儿闹的,起因是皇甫永宁的嫁妆,可让他们怎么有脸开口说呢。

见众人面上显出尴尬之色,齐景焕大为困惑,自从他与皇甫敬德一家相识之后,还从来没见过他们流露出这样的神情,难道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就连他这个女婿也不能知道?

齐景焕心里一沉,不由往那些不好的方向想了,他一把抓住身边皇甫永宁的手,盯着皇甫敬德紧张的追问:“爹,您不会是想毁亲吧?”

“不不不,焕儿,我绝无此意!”皇甫敬德被女婿的话吓了一大跳,急忙摆手否认,这话说到哪里去了。说心里话,齐景焕这般中意他的女儿,皇甫永宁终身有托,他这个做爹的可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再不用担心女儿嫁不出去了,他怎么可能毁亲!

“真的?”齐景焕心中还不踏实,立刻追问。

“当然是真的,阿焕,我们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你应该也不会有吧?”还是皇甫永安机灵,立刻反将回去。

齐景焕立刻拼命摇头道:“我当然不可能,我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就盼着阿宁早些嫁过来,唉,还有一百一十七天,好长啊…她一天不过门,我这心里就一天不踏实,我怕极了阿宁觉得我不够好,不肯要我了…”说着说着,齐景焕还委屈上了。

“阿焕,你胡思乱想什么,我可从来没想对你始乱终弃!我就是觉得备嫁妆什么的好麻烦,要不干脆你嫁给我吧,你什么嫁妆都不用准备,只要人嫁过来就行,咱们就两个人,宁虎园足够我们住啦…”皇甫永宁反手抓住齐景焕的手,飞快的说道。

“噗…”皇甫永宁话音刚落,正在喝茶的公孙胜便一口喷了出来,他瞪圆了眼珠子盯着皇甫永宁,仿佛在看怪物一般。

公孙老夫人将彻底黑了脸,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大怒道:“皇甫永宁,你说什么胡话!”

皇甫敬德也是面沉如铁,一双眉头紧紧皱起,显见着皇甫永宁的话让他非常难堪。

皇甫永安倒是神色如常,甚至还微微点头,仿佛他妹妹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也未必不可以那样做。

齐景焕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笑的一面灿烂,迎着皇甫永宁说道:“好啊好啊,阿宁,只要你肯要我,我就嫁给你,要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咱们今儿就拜堂成亲吧。公孙老夫人,公孙将军,正好您二位都在,就请您二位做大媒和见证可好?”

“胡闹胡闹,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胡闹透了,当是小孩儿过家家不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万万不可!”公孙老夫人气的脸都青了,一个劲儿的摆手说道。

皇甫永宁皱起眉头闷声说道:“其实成亲不就是两个人的事,阿焕愿嫁,我愿娶,这不就结了。为什么要弄的那么麻烦呢?难不成没有丰厚的嫁妆,世人都不能成亲么,那到底是成亲还是成嫁妆?”

“话不能这样说,阿宁,需知嫁妆是出阁女子全部的底气,若是没有足够的嫁妆,新娘子在婆家的日子就艰难了。”公孙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

世情之下,女子柔弱,娘家父母爱惜女儿,便想为女儿准备下一生所需用之物,只求到了婆家不必因为短了用度而受苦煎熬,这便有了嫁妆。女儿嫁到别人家里,总要面对公婆妯娌,有了丰厚的嫁妆做私房,底气便足,想来能少受些闲气,如此一来,但凡有些家底又心疼女儿的人家,总想多备些嫁妆,以至于形成了攀比嫁妆的陋俗,在此陋俗之下,越是显贵人家,为女孩儿准备的嫁妆便也不得不越来越厚,否则,公孙老夫人也不会特意来问皇甫永宁的嫁妆之事,为的就是怕失了皇甫敬德的脸面,让人小瞧了定北侯府。

“公孙老夫人,您这话说的也不全对,对那些普通的世间女子,或许嫁妆是她们的底气,可阿宁不一样,阿宁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她就是她的底气,我爱重阿宁,也只是爱重阿宁这个人,与其他外物绝无一丝关系。”齐景焕看向公孙老夫人,语气无比坚定。

公孙老夫人不由一怔,她望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的少年,在心中暗问:“难道是我想左了?”

皇甫敬德看着自家女婿,眼神中透着温暖与欣赏,他心里明白,齐景焕所言句句出于他的真心,绝无半点虚假,他看中的,的的确确只是皇甫永宁这个人,并无半点附加。皇甫永安看向齐景焕,眼神中也是满满的满意。

公孙胜面色却微微有些凝重,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为皇甫永宁担心起来。情热之时,自然是眼中只有你一个,可若是将来感情淡了,散了,到那时,现在所不在意的一切,只怕都会成了嫌弃的理由。想了想,压下想说出来的话,有些话,他只能私下里与皇甫敬德一个人说。

今日就给皇甫永宁和齐景焕拜堂成亲,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皇甫敬德和公孙老夫人断断不能由着他们胡闹,关于皇甫永宁的嫁妆之事,也因为齐景焕的到来而无法继续讨论,大家说笑一阵,皇甫敬德便将孩子们赶了出去,这回连皇甫永安都不能留下来旁听。

皇甫永宁他们三人一虎刚走,公孙老夫人便说道:“敬德,虽然乐王爷不在意嫁资多寡,可咱们也不能真的不给。”

皇甫敬德连连点头道:“这是一定的,焕儿的好意我是领的,但也不能让永宁被人背后指戳。如今侄儿只说一句,倾府中所有,给永宁多少都不嫌多的。婶婶,您说不能只陪送金银,那其他的物件,敬德只有求您帮忙列出单子,小侄来置办准备了。”

公孙老夫人笑着说道:“敬德,老身看你和胜儿一样的,永安永宁也是老身的孙子孙女儿,这嫁妆之事,老身全揽过来,嗯…以老身的能力,能用三十万两置办出价值六十万的嫁妆,敬德,你就放心吧,保管误不了事。”

“这…这怎么使得,万万不能让婶婶您和贤弟…”皇甫敬德赶紧摇头,只是话没说完就被公孙胜笑着拦住了。

“敬德兄,你难道还不知道我母亲的厉害之处么?放心,除了给永宁的添妆,我一定不多出的,你只看我母亲的手段吧!”对于自家母亲的本事,公孙胜相当之骄傲。

公孙老夫人亦笑道:“敬德,你忘了当年老身为你准备聘礼之事了,若没有老身的本事,单他们拿出那几万两银子,够什么的?”

皇甫敬德想到当年之事,不由也笑了,向公孙老夫人躬身长施一礼,笑道:“是是,小侄怎么将这一层给忘记了,是小侄的不是,一切全依仗婶婶了。”

第二百二十八回最贴心的女婿

公孙老夫人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事情已然说定,她立刻带着儿子离开定北侯府,风风火火的为皇甫永宁操办嫁妆去了。

公孙老夫人走后,齐景焕一个人来到玉澄轩,将一只并不很大的紫檀木匣交到了皇甫敬德的手中。

“爹,小婿原是来给您送东西的,您看看?”齐景焕笑着说道。

皇甫敬德见匣子不大,拿着也不重,便微微颌首,伸手打开盒盖,他低头一看,只见盒中放着厚厚一红契。

历来契书有红白契之分,红契是正经在官府记档的,要额外给官府上交相当的契银,白契则不必在官府记档,在市面上红白契俱可流通,但论起法律效力,自然是是红契更靠谱些。

“这是什么?”皇甫敬德将那叠纸拿出来,粗粗一翻,见除了房契便是地契,不由皱眉沉声相问。

齐景焕笑着说道:“这是分布在大陈各地村镇的小庄子和小铺面的地契和房契,全部落于姜宁焕名下。”

“姜宁焕?他是谁?他的地契房契与你有什么关系,如何全在你这里?”皇甫敬德沉声质问,可语气却却越来越轻,他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

齐景焕笑着说道:“好叫爹您知道,这姜宁焕就是阿宁,以岳父母大人的姓为姓,取阿宁和小婿名字各一字,这些庄子和铺面,都是阿宁的。”

“这…焕儿,这是你命人给永宁采办的?这…也太多了,不行,永宁不能要。”皇甫敬德以为自己想明白了,立刻断然拒绝。

“爹,您先别急着推辞,阿安和阿宁有事,等下就过来,等她们来了,小婿为您细细解说。”

“嗯,好吧。”皇甫敬德皱着眉头,沉沉的应了。没过多一会儿,终于哄好了阿黑的皇甫永宁,和刚刚发出一封密信回鬼医谷的皇甫永安前后脚赶了过来。

“阿焕,你说有事和我们说,到底什么事呀,这么神神秘秘的。”皇甫永宁笑着囔了一句,在齐景焕身旁坐了下来。

“爹,阿安,阿宁,你们还记不记得我原来说过,要想办法彻底解决定北军伤残将士的安置之事?”齐景焕笑着问道。

“记得”“记得,阿焕,你想到好法子啦?”皇甫永安兄妹连连应声,皇甫敬德亦轻轻点头。

“是啊,我想到好法子了。自那日之后,我便将飞虎卫秘密派出,在各地暗中置办庄子与铺面,如今全得了,共有八十个小庄子,六十八处铺面。其中四十处铺面略小,可开车马店,小食店,二十八处铺面中等大小,可以开客栈,庄子都不是太大,不过最小的也能安置一二十户人家。”齐景焕胸有成竹的说道。

“哪里有那么多空置的庄子和铺面?”皇甫敬德略一思忖,皱眉问道。若那些地方全是空置的,那便要涉及将近上万人的迁移,这就有些太扎眼了,必是要引是官方注意的。

齐景焕笑着说道:“爹放心,都不是空的,庄子和铺子如今都有人,小婿选的都是位置偏僻,人口相对偏少,田地不算多,但附近有荒山荒地的小庄子,所以每个庄子都有容纳几十户人家的余力。而那些铺面如今也有人经营着,小婿先将铺子买下,再租给原本的经营之人,租约一年一签,我们随时都能将铺子顶回来给咱们的退役将士使用。为了安全,小婿在一个镇子最多只买两个铺子两到三个庄子,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哦,原来焕儿你已经安排的如此周密了,可这姜宁焕?并无此人啊?”皇甫敬德低叹一声,沉沉问道。

齐景焕指着皇甫永宁笑道:“怎么没有姜宁焕此人,不就是阿宁么?爹您放心,小婿已然为阿宁重做了一个身份。对了,这是阿宁的备用户籍,爹,您请看。”齐景焕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份户籍红契,双手奉于皇甫敬德。

皇甫敬德打开一看,见上面细细记述了姜宁焕的出身,从出生地到父母以及生辰八字,真是无所不全,上面还盖着清和郡和户部两个官印,这说明姜宁焕这个身份是上了鱼鳞册的,而且看时间还是在二十年之前。

细细一想,皇甫敬德立刻明白了。二十年前因为忽喇人入侵,大陈有三分之一的郡县蒙难,清和郡正是其中之一。当时所有的原始户籍资料基本上尽数被毁,只有存在燕京城归档的资料存留于世,纵是有人有意追查,也只能查到户部的鱼鳞册,绝对查不到原始信息,所以只要鱼鳞册有记录,皇甫永宁手中有户籍红契,那姜宁焕这个身份便是实打实的,再没一丝可疑之处。凭谁都不能以此生事。

“焕儿,难为你想的如此周全,我…我皇甫敬德厚颜收下,代定北军将士谢你了!”皇甫敬德声音哽咽,大步走到齐景焕面前纳头便拜。

齐景焕被唬的赶紧跳到一旁,急急叫道:“爹,您别拜,这都是小婿的份内之事,理当这样做的,您快起来,这不是生生折了小婿的寿么?”

皇甫敬德行伍出身,他诚心要拜,齐景焕这才连半桶水都算不上的半吊子哪里能躲的开,生被皇甫敬德抓住,受了他的三拜。

可这都不算完,比皇甫敬德反应慢半拍的皇甫永宁也想明白了,当下扑通一声冲着齐景焕跪下,大礼参拜道:“阿焕,多谢你!”

齐景焕听到那扑通一声,心疼的眉眼儿全都皱了起来,他使劲挣开他家岳父的双手,奔到皇甫永宁身边用手使劲拉着她,急切的叫道:“阿宁快起来,咱俩是一体的,你拜我做什么,膝盖磕疼了吧,快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阿安,有治跌打的药么…”

皇甫永宁反手握住齐景焕的双臂,望着那双充满焦灼之情的眼睛,一向刚强无比的皇甫永宁突然觉得眼睛热热的,还有些发酸,这是一种她从来没有过的感受,本能的仰起头,皇甫永宁强自笑道:“阿焕,我没事儿…”

皇甫永安到底没有与定北军将士长期相处,自然没有他爹和他妹妹那么强烈的感情,这样反而能让他更加清晰的看齐景焕,皇甫永安相信齐景焕对自家妹子是真的用心用到骨子里了。说起来买上百十处产业,这没有什么难的,别说是百万两银子,就算是千万两银子,他皇甫永安想要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是买哪里的庄子,铺面,怎样安排才不会引人注意,断绝一切可能发生的后患,这林林总总的事情做下来,可不是一句有钱就能做到的,那不仅仅要有钱,还有有能力,最重要的是有心。

“爹,阿焕,阿宁,都起来,咱们是一家人,真不用这么拜来拜去的,阿焕,莫不是真想今儿就和阿宁拜堂成亲?”皇甫永安边扶起家人,边笑着打趣。

齐景焕倒是真敢接着,“是啊,我天天就盼着和阿宁成亲,盼的心的焦了,哥哥,你可有心药医我?”

皇甫永宁是个不知道害羞为何物的“假姑娘”,只听她爽快笑道:“阿焕,其实我也盼着娶你呢?”这姑娘是真心想让齐景焕当自家媳妇。

听着儿女们的话,方才还沉浸的感动之中的皇甫敬德立时黑了脸,狠狠的瞪着三个不省心的孩子,挥手道:“都和阿黑一样的憨货,走走,外边玩去…”

皇甫永安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拉着妹妹妹夫走了出去。等孩子们的背影已然看不见了,皇甫敬德脸上才有了笑意,他长长出了口气,轻声叹道:“都是好孩子啊…”

走回桌前,仔细查看那一叠红契,皇甫敬德陷入沉思之中,这地方是有了,他该怎样不着痕迹的将手下那些伤残将士安置过去呢。想了一会儿,皇甫敬德起身,快步走到书架旁,取下一套尺余厚的册子,认真核对起来。

莫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皇甫敬德才合上手中的册子,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他这个女婿真是太贴心了。想来是在购置庄子铺面之前,他曾经仔细核对过兵部的名册。所有的庄子和铺面附近不超过百里,必有定北军阵亡及伤残将士的家园所在。如此一来,因为人口迁移而引起的影响就几乎不存在了,他只要考虑安排人手暗中安置就行。

定北侯府其乐融融,可御书房内的气氛却没这么般轻松惬意了。齐景焕到底想法子让昭明帝知道了望潮县被倭人进犯的消息。

先暗暗找到望潮籍的太监,再以其家人的身份写信入宫,那名太监好巧不巧正是勤政殿茶水房的太监,高三保前往茶水间取茶之时,那名太监正因为看了家信在偷偷抹眼泪,高三保随口问了一句,便得知了这天大的消息。

高三保做为昭明帝最心腹的太监,自然最知道主子的心思,因为经因过二十年前忽喇围城之难,昭明帝最恨的便是国土被侵,所以高三保立刻叫上那名太监,带上他的家信,来到了御书房。

原本昭明帝还在想今儿晚上幸哪个妃子,正暗自盘点着满宫妃嫔,不想高三保进了御书房,神情严肃的奉上了一封信。

“三保,这是什么?”做皇帝的看折子看的多了,看信,特别是别人的家信,这却是少之又少,只扫了一眼抬头,昭明帝就疑惑的问了起来。

“回禀皇上,奴才去茶水房为您沏茶,正看到当值太监对着家信落泪,奴才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西海沿子出了大事,奴才不敢知情不报,故而将信和人都带了过来,请皇上圣断。”高三保一反平日只需要躬身回话的旧例,郑重的跪倒在昭明帝的面前,一字一字沉沉说道。

“什么,西海沿子出了大事!”昭明惊呼一声,立刻拿起信细看。看罢之后,昭明帝面沉如墨,怒道:“这已经两月之前之事,如何未见兵部奏报,来人,速传兵部尚书。”

没过多一会儿,新上任不到半年的兵部尚书韩大人挣命似的冲向御书房,就因为昭明帝怒冲冲的说了“速传”二字,而不是温和的“请”字,兵部尚书心中打鼓,先自将自己狠狠吓了一通。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若真追究起来,他也是满头小辫子由人揪的。

在御书房外狠狠喘了几大口气,韩大人从袖中掏出帕子擦去头面上的汗水,对御书房外当值的太监陪笑道:“还请公公为下官通传。”

那名当值的小太监见素来不把自己当回事儿的兵部尚书大人竟然如此客气,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却绷的紧紧的,只应了一声便往里通传。

兵部尚书进了御书房,偷眼往上一瞧,只见皇上面黑如墨,通身的怒意几乎都能凝成火焰了,吓的他心中一阵狂跳,赶紧跪下参拜,颤声道:“臣韩进举叩见万岁…”

昭明帝冷哼一声,怒问道:“韩卿家,朕来问你,如今我大陈四境可否平安?”

兵部尚书一听昭明帝问的是这事儿,不免暗暗松了一口气,自从去岁定北军大破忽喇之后,这大陈可谓四境平安,别说是有敌军犯边,就连国内的山匪流寇都少了许多,真真是大陈二十年来难得的安宁太平。

抬袖轻轻拭去额上渗出的汗珠子,兵部尚书恭敬的回禀道:“回万岁爷的话,如今我大陈四境安宁,全是…”

“放肆,尔好大的狗胆,竟敢当面欺君…”不等兵部尚书将已然歌功颂德的话说上一通,昭明帝怒拍御书案,腾的站起来指着兵部尚书厉声大喝,吓的兵部尚书身子一颤,立刻伏地请罪。

见这兵部尚书如同软脚虾似的瘫在地上,心中越发不喜,怒喝道:“朕问你,两月之前,西海沿子可有战事?”

“啊…回禀万岁爷,不曾有啊,自臣接管兵部以来,从不曾见过西海沿子发来的战事塘报,倒是每月的平安塘报,一次也未曾断过,万岁若是不信,请您派人去兵部取来塘报一观便知。”兵部尚书急急回话,生怕说慢了再惹昭明帝发怒。

昭明帝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看兵部尚书的情形,他并非是隐瞒不报,而是真的不知实情。昭明帝看了看高三保,轻轻点了点头,高三保会意,立刻亲自去兵部调集来自西海沿子的塘报。

少时,高三保取来六份塘报回禀道:“回万岁爷,七月的塘报尚未送至兵部,这是今年一至六月的西海塘报。”

“嗯…”昭明帝沉沉嗯了一声,西海沿子离京城距离遥远,在没有紧急战事的情况,通常每个月的塘报要到次月中旬才能送抵京城,如今才刚进七月,自然不会有七月的塘报。

对应着小太监家书上的时间,昭明帝翻开四月塘报,只见满纸平安二字,再没有半个字提及倭人犯边之事。昭明帝面色阴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兵部尚书还跪在一旁,没有昭明帝的话,他哪里敢起身呢。只是在心中反复思量,听皇帝的意思,这是西海沿子出事了。可那西海沿子三面环海,只一面与内地相接,那里既有大海做天然屏障,又有镇东军镇守,能出什么事,总不可能有人从海上进犯吧?前些日子镇东军派人进京催饷,也没听说什么呀?

过了好一阵子,昭明帝才沉沉道:“韩卿家平身,且先退下。”

兵部尚书早就跪得双腿麻木,得了昭明帝叫起,他赶紧谢恩起身,因为双腿麻木而身体打颤,却又不敢在御前失仪,只强受着难受躬身倒退出去,出了御书房的门,他仿佛是从地府回到人间,不由的长长呼了一口气。

“三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昭明帝习惯性的问了一句,倒也没真指望着高三保为他解惑。

高三保早就在心中暗自思量了,如今见昭明帝动问,便躬身说道:“万岁爷,您可还记得曾经赏过奴才一所宅院?”

昭明帝皱眉道:“朕自然记得,可这与西海沿子有何关系?”

高三保低眉顺眼的躬身回话,“回万岁爷,臣虽然甚少出宫,但那宅子是您恩赐的,奴才少不得买了一房下人,令他们好生照看宅院,前儿您给奴才假,奴才便去住了一回,以感受主子爷的皇恩浩荡。”

“你这老货,净整这些虚的,你只说那宅子与西海沿子有什么关系便是。”昭明帝瞪了高三保一眼,没好气的嗔了一句。

高三保谄媚的笑了一下,赶紧应道:“是是,奴才尊旨。那处宅子的左邻,是如今的镇东军主帅刘元帅的外宅,听奴才家的下人说,那刘让每年倒有三四个月的时间都在那里住着,孩子都养下三四个了。”

“什么?竟有此事!朕问你,那刘让狗才如今可在京城?”昭明帝勃然大怒,吼出来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腔调。

“万岁爷息怒,这刘元帅如今在不在京城,奴才着实不知啊…奴才那房下人只是普通人,除了与隔壁下人聊聊天之外,并不敢刺探别府消息。”高三保赶紧将自己往外择,免得昭明帝反而对他心中起疑。

“嗯,你说的也是,三保,你立刻派人去暗中打探那外宅的消息,若是刘让狗才果然在京城,立刻命人锁拿来见朕。”昭明帝点点头,发下口谕。

高三保应了一声,立刻出宫安排。莫约一个多时辰之后,高三保回到御书房,摇头道:“回万岁爷,刘让并不在那里,老奴又去刘府暗中打探,也也未得刘让在京的消息。”

“嗯,看来是不在京城了…”昭明帝轻叩面前的书案,眉头紧锁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三保,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太没用了,朕连自己的大臣在何处,在做些什么都不知道…”昭明帝沉沉的说了一句,惊的高三保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服侍昭明帝多年,自然知道昭明帝对前朝的厂卫制度很是心向往之,只是本朝开国之主曾经深受厂卫之害,自然不会设厂卫,让太监弄权。而昭明帝登基之后,因有忽喇这个心头大患,全国上下一心,只求永绝忽喇之害,并没有精力设立厂卫。可自从定北军大胜之后,四境太平国库充盈,昭明帝的厂卫之心,似乎是有抬头的迹象了。

“万岁爷是当世最圣明的,您可千万不能这样说自己啊…”高三保不敢接别的话,只能跪下称颂。

昭明帝摆了摆手道:“三保,起来说话,其实朕是有自知之明的,朕并无帝王之材,若是父皇当年不曾山陵崩,只怕继大位的也不会是朕。当年人人都觉得忽喇破城在即,谁来继位称帝,谁就会死的最惨,否则素来最是抢手的大位,怎么会无人去争?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朕继位之时,是报着必死之心的,不独是朕,当时母后和小弟也是如此,小弟那时还小,尚且挥不得宝剑,却也要紧紧攥着匕首护在朕身前…小弟,你想煞皇兄啊…”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昭明帝双目通红,捶案痛哭。

“奴才记得,奴才永远不会忘记…”高三保也是经历过当年之事的,他如何能不记得,那个无畏勇敢的孩子,那个意气风发,文武双全的少年,那个以身护兄的青年,那个躺在阴沉木棺中,永远不会再变老的王爷…

“皇上节哀…”高三保颤声劝慰,将帕子送到昭明帝手中,不顾自己也满脸是泪。

昭明帝胡乱擦了擦脸,又道:“当时朕以为我们母子三人必死无疑,可万万没有想到是义武公府的老将军率着阖府成丁男儿悍然出城拼死抗敌,以全部战死的惨烈代价给朕换了半壁江山。后来又有定北军血战数百场,才将忽喇人赶出北境,又历经十载,才彻底平定了北疆边患,朕才有了这一年的太平日子啊…”

高三保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跪下颤声道:“是,万岁爷,这天下太平是用太多人的鲜血拼来的,绝不容外敌再来入侵,奴才求您彻查西海沿子之事,永绝后患。”

“三保说的对,我大陈绝不容外敌再来入侵!朕必当彻查倭人进犯之事,永绝后患。”昭明帝咬牙切齿的言道。

“此事交于何人去查?”昭明帝咬完牙之后,又犯了思量。对于满朝文武大臣,昭明帝真正完全相信的着实没有几人,倒是后宫中的太监,很有不少人得了他的信任。

“三保,泰和现在怎么样了?”沉吟许久,昭明帝缓声问道。

高三保心中一怔,他服侍昭明帝多年,对昭明帝的了解甚至超过对他自己的了解,昭明帝只这么一问,高三保就知道昭明帝不信朝臣,想起用内监暗中调查。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前儿还去看了老曾,他的身子骨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还会咳嗽,故而不敢销假回来服侍万岁爷。您要是想见老曾,奴才这便去传他。”

“不用去喊了,朕坐的乏了,正好出去走走,也不用传仪卫,没得闹的不安生,只咱们主仆两人去就行了。”昭明帝轻声说了一句,率先站了起来。

“这,这如何使得,奴才们的下处粗陋的很,怎敢让万岁爷屈尊亲往?”高三保赶紧劝阻。

这主仆二人口中的曾泰和是和高三保同期入宫的太监,又被一起分到了还是皇子的昭明帝身边,高三保能言善道,所以昭明帝总将他带在身边服侍,而曾泰和则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是若论忠心,只怕就连高三保比他略输一筹,高三保的心中至少还有他自己这点子私念,而那曾泰和却是满心只有昭明帝,根没有他自己。就算是昭明帝毫无理由的叫曾泰和去死,他也会眉都不皱的立刻赴死,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犹豫。

“那有什么,说来朕也许久未见泰和了,心中甚是想他,走…”昭明帝帝再不多说什么,率先走出御书房,高三保只得快步追了上去。

高三保和曾泰和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太监,他的住处在太监之中自然是第一等的,身边有小太监服侍,曾泰和觉得自己的身子骨不如从前,生怕将来不能好好的服侍昭明帝,便抓紧时间训练小太监们,尤为重要的是培养他们对昭明帝的忠心。

昭明帝来到曾泰和住处的院门外,便听到夹杂着低咳的训诫之声,“万岁爷是咱们奴才的主子,是咱们头顶的天,你们这么小崽子命好,受训完了能分去服侍万岁爷,这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份…”

“泰和,又在训徒弟们哪?你呀,怎么还咳着,身子骨没好利落就别忙这些了,好生将养才是,朕盼着你早日回来当差。”昭明帝一步迈进院子,笑吟吟的说着,语气里透着亲近。

曾泰和一见万岁爷来了,立刻快步上前跪下请安,昭明帝亲手相扶,曾泰和赶紧起来,先是瞪了高三保一眼,然后低头说道:“谢万岁爷挂念,奴才早就好了,都说了能回去当差,他们偏不让,非说奴才还咳着,不能近身服侍您,其实奴才的咳嗽根本不碍事,还是能控制的。”

高三保与曾泰和是大半辈子的交情,被瞪了一眼也不恼,只笑着说道:“还是你老曾面子大,这不皇上亲自来看你了,你几辈子的体面都有了吧!”

“泰和,让朕仔细看看。”昭明帝上下打量着曾泰和,见他看上去气色还不错,面色是红润的,瞧着比从前略胖了些,若不是偶尔有压不住的轻咳,他看上去就是身体健康的人。

“太医怎么说?”昭明帝落座之后,也不问曾泰和,只问服侍曾泰和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倒是个机灵的,只跪下笑着说道:“回万岁爷的话,曾爷爷是真的十停里好了九停,这轻咳却是上回伤风落下的根儿,太医说怕是没法子根治了,不过也不甚要紧,只要在春秋两季多注意些就行了,再则每日用一盏豆乳燕羹,也是极有益的。”

“哦,这个简单,与御膳房说去,每日单给泰和炖一盏豆乳燕羹也就是了。”昭明帝听说曾泰和的身子骨真的好了,心中着实欢喜。

曾泰和瞪了小太监一眼,因为当着昭明帝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跪下谢恩。

谢恩之后,曾泰和主动命小太监退下,房中便只剩下昭明帝和高三保曾泰和主仆三人。

“万岁爷,奴才真好了,您快吩咐奴才当差吧,再这么养下去,奴才都没脸领内府发的月银了。”曾泰和复又跪倒在昭明帝面前,主动请缨。

“嗯…泰和,朕倒真有一事要派你的差,只是这是趟远差,而且朕还不能给你发明旨…”昭明帝说话之时也有些犹豫,毕竟太监不许出京是铁律,曾泰和出京若是被官员们抓住,便是先斩后奏,昭明帝也是没法子的。

“万岁爷,只要您需要,要泰和做什么都行,不就是出京么,有什么了不得的,您只管吩咐吧。”果然曾泰和是昭明帝的死忠之人,他甚至都不问是什么事情,便一口应承下来。

高三保听了这话,只能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比曾泰和到底是不如啊。

“泰和,朕要你乔装改扮秘密出京,前往西海沿子暗查倭人犯边之事。朕赐你代天巡边金牌一面,必要之时许你便宜行事。探得消息之后,立刻飞鸽传书报与朕。”昭明帝压低声音吩咐。

“啊…是,奴才尊旨。”曾泰和也压低声音接旨。

昭明帝笑着点点头,扭着对高三保说道:“三保,此事只此间三人知道,你为泰和打点行装,送他秘密出京。安排人暗中保护于他,要紧之时,务必以泰和性命为重。”

昭明帝帝最后一句话出口,曾泰和的眼圈儿立刻红了,他的心情难以用言语形容,只能跪下拼命的磕头。

昭明帝帝笑笑,探身亲手扶起曾泰和,轻声道:“朕虽是天子,可也只有你们这两个贴心之人哪,三保,泰和,你们两个,朕哪一个都折不起!”

第二百二十九回靖安宁国公主与镇东军易帅

兵部尚书被叫进御书房,出来的时候灰头土脸面色惨淡,这是瞒不过人的,他一回到兵部,便有官员围上来关心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兵部尚书也是一头雾水,昭明帝又不曾明示,他只能在心中暗暗推测,皇帝只看来自西海那边的塘报,想必是西海沿子出事了,可是塘报却如往常一般正常,难道是有人瞒报军情?

兵部尚书抬头环视围在自己身边的一众属官,一眼看到职方司主事周永清,他不由的眼中一亮,立刻叫道:“周主事,你进来,本官有话问你。尔等都散去吧。”

周永清赶紧应声上前,在一众同僚的注视下随顶头上司进房说话去了。

“周主事,本官记得你是西海人?”兵部尚书问道。

周永清赶紧躬身回话:“大人好记性,下官正是渤山郡望潮县人。”

“哦,令尊可还在原籍居住?”兵部尚书又问道。

“回大人的话,家父家母还居于望潮县,由下官的长兄侍奉。下官与拙荆携一子一女在京城赁房而居。”周永清生怕被斥责不孝,赶紧多加了一句解释。

兵部尚书点点头,又问道:“不知你与近月来你与家中可否通信,西海那边的情况如何?”

周永清并没有太过回想便说道:“回大人的话,下官不能回家亲身侍奉父母,只能常常写信问安,通常一月之中总有一两信的,家中回信通常也算及时,可是大人这么一问,下官细细一想,四五月下官却没有收到家信,进了六月才收到一封,从下官家信上看,家父四五月应该也是回信的,只是不知何故下官不曾收到。不过想来驿路漫长,偶有信件丢失也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