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儿镇国将军也在,阖家团圆的日子,自然是要欢聚一堂,将午膳和晚膳都摆在一处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当惯了家人的小厨娘,便也自然而然将做饭这件事揽在了身上。

五郎瞅了她一眼,“你怀着身子,多睡一会儿是应当的,祖母才不会怪你,怕什么?”

末了,他又幽幽地说道,“至于厨房里的事儿,你本就闻不得油烟,难道还非要亲自张罗?翎儿,咱们迟早是要分出去过的……”

崔翎微微一愣,随即苦笑着摇头,“哎呀,是我不好,我还以为是在西北时候呢,全家人都要等着我开饭。”

这里是镇国将军府,当家理事的人是大嫂宜宁郡主。

府里从盛朝各地聘请了各种菜系的名厨,虽然他们做的菜未必有那么多花样,但是滋味还是一等一的好。

她的确有些操心太过了。

但是,五郎他说“迟早是要分出去过的”,这是什么意思?

崔翎连忙抬起头来,一脸诧异地问道,“莫非……莫非......”

五郎面沉如水,也说不清他此刻内心的想法,是不舍还是轻松。

他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爹昨儿在宫里呆了一夜,是卯时才回到家的。回来后他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肯见,一个时辰之后,他开了门,头一件事就说要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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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有第二更,也许在晚上

112 旦夕(二更)

崔翎微微一愣,“分家?”

尽管宜宁郡主一早就对她提过,她也晓得等这仗打完了,袁家迟早是要分的。

但还是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来得这么快。

她现在担心的,不是分了家彼此不住一块了感情就容易生分。

就如同宜宁郡主说的,老太君未雨绸缪,早就在镇国将军附近置下产业,前后左右对门都有,离得都很近,就算分了,也不过是一碗汤的距离。

晨昏定省是没有了,但若是有心,三五日聚一回倒也不难。

崔翎现在害怕的是,若是镇国将军府要分家了,那么二房怎么算?

是不是过继一个嗣子的事,已经迫在眉睫,就这几日间,必定要有眉目?

这样的话,腹中尚未知男女的她,也许会躲过一劫。

可三嫂,不,尤其是四嫂……岂不是就危险了?

四嫂苏子画已经接连生了两个儿子,若即将临盆的这一胎仍旧是男婴, 不论是老太君还是四哥,想必都不容许她再推诿了。

崔翎从前没有当过母亲,就能够想象四嫂那种万般无奈的心情。

而现在,她更加感同身受了。

她抬了抬眼,低声问道,“上回我听祖母说,原要过继同州府三堂叔祖家的曾孙子过来的,二嫂为什么不同意?”

同州府的三堂叔祖,虽是同宗,但血脉早已经隔得很远了。

只是袁家前几代子孙一直不大兴旺,所以这些老亲到现在还保持着来往。

五年前二哥过世后,这位三堂叔祖就一直想要将自家的曾孙子过继来,其实祖母也是十分动心的,只是二嫂一直不肯松口,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五郎有些诧异崔翎忽然问起这个,不过,他还是认真地回答,“三堂叔祖有些心急。二哥的尸骨还刚回来,就提这事,二嫂怎么可能同意?”

就好像专愣愣地盯着二房嗣子这个位置,叫人听了心里不大舒服。

他顿了顿,接着又道,“去年倒是又提了一回,二嫂打心底厌恶这家人,不肯叫他们白白得了便宜,所以才坚持要从家中子侄里过继一个的。”

镇国将军府袁家,累世武将。资产丰厚。

袁家到底攒了多少钱。世人也只是凭借一点想象猜测一点皮毛。但梁氏心里却大概有个底。

倘若要分家,除了大房那份外,其他四房平分,光是二房那份就是厚厚一大笔。

这笔钱实在太惹人眼馋了。

梁氏不肯叫外头的人白白得了这一注财。尤其三堂叔祖又是那样的嘴脸。

这样说起来,崔翎倒是能够理解。

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倘若对方虚怀若谷,她反愿意拱手相送,可若是死皮白赖,那她宁肯将银子往水池里抛,也不肯便宜了那样的人。

五郎猛然明白了崔翎的想法。

他来回踱了几步,骤得立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翎儿,你的意思是……叫二嫂从外头过继一个嗣子来?”

二嫂不想叫外人白得了银子,可是家里这几房又都不想贪这点钱。

左右只要能过继一个嗣子,以令二房以后香烟得继,其实过继的是谁家的孩子。真的并不重要。

崔翎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倒是想明白了。”

袁家五房,除了二房之外,其他四房都不缺钱。

长房不必说,是将来袁家的嫡脉,大嫂又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之尊,没可能让出自己的孩子。

三房四房的两位嫂嫂也都是不差钱的主儿,若是当真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了二房,说不定走出门去,还有人要拿这个做文章,当她们是卖儿求财的坏母亲呢。

这种话,明面上自然无人敢说,但谁料到背地里会说得多么难听。

至于她嘛,前世就试过白手起家,这辈子就算再背,起点也比前世高太多了,她不怕会挨饿受冻,也绝对有信心可以给孩子们一个良好的家境。

当然更不愿意母子分离了。

所以,崔翎思来想去,还是想法子叫二嫂从外头过继一个孩子来,这个想法比较靠谱。

如此,二房有香火承继,二嫂老有所依,了却了全家人的心愿。

她们这几房也不必承担母子分别之苦。

多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啊!

崔翎想了想,“那么梁家呢?祖母说,她不是食古不化的人,若是二嫂从梁家过继一位子侄来,她也是赞成的。”

梁家如今如同一艘风雨飘摇的破船,倘若不是镇国将军府暗中照看着,差不多都要卖儿卖女了。

若是二嫂从娘家人中挑一个好苗子过来,好好地栽培成才,将来若是堪当大用,多少也是梁家的一个助益,连祖母都说赞同了,二嫂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五郎却摇了摇头,“二嫂最注重名声,可不肯叫外头的人找到诟病她的法子。再说……”

他叹了口气,“梁家的人现在落魄,将读书人的迂腐学了个十足,却又将书香门第的高洁丢了弃。若是从梁家过继个孩子,不知道后面跟着多少只吸血虫,二嫂也是怕。”

梁家人都能将出嫁了的姑奶奶逼到这样田地,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就只怕过继来了一个梁家的子侄,却将二房的地儿给他们全占了。

将来二房的产业到底是姓袁还是姓梁?

钱的事便罢了,重要的还是香烟祭祀。

五郎自己都觉得不靠谱,更何况是二嫂了。

崔翎皱了皱眉,“那三哥家的珀哥儿呢?他虽然不是袁家血脉,却也是记入了宗谱的袁氏子孙。将他过继给二房,三哥三嫂一定不会反对的。”

在连续两个提议都被否定之后,她心里有些着急,“珀哥儿年纪小,如今才方一岁半,还没有到认事的时候,这时候抱到二房去,也能养得亲。”

既然都走到了过继这步。那又何必老是强调血脉亲缘?

珀哥儿既入了袁家的门,那就袁家的孩子了,这也是缘分。

五郎觉得自己似是终于在重重黑霾中找到了一点光亮。

他眼神一亮,拍了拍脑袋,“对呀,珀哥儿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外头的人都晓得珀哥儿不是三房亲生,都晓得三郎高义,廉氏贤淑,这一回若是将珀哥儿过继到了二房,也不会有人指着三房说三道四。

毕竟。廉氏可没有过继自个的亲生儿子去。

三房反会被人越发敬重高风亮节。

而二嫂也被会称赞一声宽容有心。

像袁家这样马背上立了功勋的人家。其实更注重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义。血脉之类的倒是其次了,否则老太君和大将军也不会允许三房将珀哥儿抱过来当儿子一样养。

崔翎也觉得,珀哥儿是个很好的人选。

若此事可以两全其美地解决,那不仅可以解决长久的问题。还能不破坏妯娌之间的感情。

真的是一件挺好的事儿。

可问题是,之前似也有过这样的提议,还是被二嫂拒绝了。

可见问题的关键,仍旧是在二嫂身上。

崔翎想了想说道,“二嫂那边,我想法子和她好好说吧。”

别看二嫂看起来有些尖酸刻薄,说话有时候很难听,但那不过只是她尖锐的表象,出身诗礼世家的二嫂。内心其实非常地柔软。

只要用心,就能和她好好交流。

五郎真正地松了口气,他这才敢又像先前那般亲密地靠近崔翎。

他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中,脸颊习惯性地在她脖颈间磨蹭。“昨儿我那样,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对不起,我只是没有想到更好的法子,所以才……”

崔翎心中微动,但面色却仍旧如同夜里安静的荷塘,无风,亦无波。

她浅浅一笑,将话题岔开,“父亲既说要分家,那么今儿定是要提这事的,你和我说说,为何要分得这样急,是皇上那边又有什么说法吗?”

镇国大将军才刚打了漂亮的一个胜仗,本该受到不世功勋。

但他虚怀若谷,请功表上没有提自己和儿子们一个字,这已经是向皇帝表明了诚心。

滞留宫中一夜,多半是要将手中的兵权交托地彻底,他肯主动将兵权让出,皇帝一定十分高兴,但却也不会那样直截了当就表现出来。

多半,是要你推我拒一番,然后作出一个惜才的表象,最后勉强将兵权收回。

之后便是大发赏赐,送一个厚厚的大礼,恭贺镇国将军解甲归田。

按照常理来说,这一番来往,少则半月,多则数月,总是要有一定时间的。

否则,怎么能陪皇帝将这出退位让贤的戏演地真实自然呢?

可大将军今晨才回的府,先是将自己在书房关了一个时辰,一开门就说要分家。

这里头,透露着不寻常的信息。

崔翎眼眸微垂,半晌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惊愕之色,“莫非皇上他……”

假若皇帝已经油尽灯枯,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等待这出戏码合理地上演了呢?

当今皇帝唯独太子一子,太子前些日子刚娶了白氏容华为正妃,成婚还不过几日。

若是皇帝驾崩,那么太子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

而太子之下,便是九王。

袁家和九王来往密切,此次柔然战事,又是齐头并肩作战,关系不可谓不深。

是因为这样,皇上才不顾面子上的事,立刻就要了袁家的兵权吗?

五郎没有想到崔翎对朝政竟也还有这等见识。

他沉沉地点了点头,“皇上确实时日无多,而太子……听说太子中了毒,也危在旦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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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已毕!

113 清单

崔翎不由一阵冷笑,“太子中了毒?姜皇后端得一手好伎俩!”

皇帝性命垂危,太子再遭不测,那么九王便是理所应当的皇位继承人。

根据谁得利谁就最有嫌疑的原则,是谁对太子下了毒,便昭然若揭了。

姜皇后这是视九王为眼中钉,欲拔之而后快啊!

五郎却奇道,“你说太子中毒是姜皇后的伎俩?她若此所为,是要构陷九王?”

他迷惑地挠了挠头,“不对啊,九王留在西北处置军务,这会儿在十万八千里之外,哪里有这个能耐毒害太子?”

崔翎望着五郎的目光便柔和了一些。

她心想,五郎虽然能干,但到底还是一副忠义心肠。

这朝政上的弯弯绕绕,耿直的五郎还不如自己想得通透。

想到袁家尽是这些在战事上勇武有谋,但论心机却差得远的忠厚男子,她忽然觉得,早一点急流勇退解甲归田,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崔翎轻声叹了口气,“谁说九王不在盛京,就不能下毒了?”

她冷笑一声,“姜皇后只要抓住个九王宫里的小太监,逼他招供指认是九王指使,纵他在千里之外,亦可以定下罪名。”

姜皇后此人,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论她心狠手辣的程度,这种事也未必做不出来。

五郎这才大惊失色,“九王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他绝不会动这样的念头!”

他紧紧抓住崔翎的手,“这可怎么办才好?我要不要去跟父亲知会一声?”

袁家和九王一向交好,又都在西北共事过,若是九王出事,袁家恐怕也难逃其咎。

五郎很害怕九王会受这无妄之灾,他也怕自家受到牵连。

崔翎忙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别慌,父亲既说要分家,恐怕已经想通了此节。”

她顿了顿,“你放心,太子妃还不曾诞下麟儿,九王的性命就还得保,一时半会,他出不了事。”

姜皇后倒是想要九王死,但太子若当真如同坊间传言那般明智,便就不会要了九王的命。

皇室嫡枝。可唯独他们两个男人了呢。

倘若九王死了。他再有个万一。就等于不费人一兵一卒,改了朝换了代。

太子应该不会那样愚蠢才是。

当务之急,倒还是想法子搞清楚袁家的状况。

崔翎想了想,对着五郎说道。“爹现在还在书房?”

五郎摇了摇头,“爹去了泰安院,与祖母正在商议分家的事儿,不让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