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侍郎不言语,想着如何出去的问题。

周伯华将茶碗盖拿开,将指甲中的白色粉沫洒入茶水之中,再轻轻扣上茶碗盖。

周侍郎在出去与不出去之间纠结,背着手踱了几步,最后走到桌前坐了。他端起茶碗,拿开茶碗的盖子吹了吹飘在上边的茶叶,抿了一口茶。

周伯华告退,离开了书房。他到周老夫人的屋中坐了坐,说朋友约他有事,离开府邸,去了如意酒楼。

雅间里,安荣舟正在享受八个盘子的精致菜肴。

周伯华坐到了他对面,取了桌上的酒壶为自己倒酒,然后闷不吭声地喝起酒来。

安荣舟一身纨绔的打扮。见到周伯华这模样,他笑嘻嘻地伸左腿出去搭到旁边的椅子上,“我说,不是最看不上我吗?怎么跑来喝我的酒了?”

周伯华沉默着,连喝了七八杯酒才大力放下酒盅,“你说的对。谁也劝不住他,他只会一意孤行。”五弟的警告爹明显没有听进去,一听六王爷的打算爹就急着出门去找人商量。找谁商量?左不过就是右相。祖母那么生气,都动手打爹了,爹不趁势装病,反倒还想着出去找右相。

闻言,安荣舟挑了挑眉,“你做了选择?”

周伯华不说话,继续喝酒。是,他做了选择。他在做个孝子、还是做个逆子保全整个周家人性命之间做了选择。

当年小叔死的时候,他已经成年。祖父祖母罚爹跪在祖宗的牌位前,祖父祖母当时骂爹时说的那些话,他听到了后半段。

小叔原可以早一个时辰从栖霞关逃到西昌国的。是爹,是爹听信了什么人的话,在离栖霞关二十里地的地方拦住了小叔,绊住小叔不让走。长公主下令绑了爹和爹带去的人,将人丢在路边,继续赶路。可是,整整耽误了一个时辰,眼看就要越过栖霞关了,追兵到了。最后,小叔死了。

他不知道小叔一家为何要逃,也不知道武后为何要追杀小叔一家。他只知道,是爹害死了小叔。

祖父的遗言他谨记在心。周伯彥有任何心愿,周家都要倾尽一切帮着达成。他不清楚周伯彥有什么要完成的心愿,他只知道,周伯彥目前要他爹装病远离某种是非,要保全整个周府。他爹不听,那便由他来达成周伯彥想要的结果。

安荣舟见他心情很差的样子,摇头,把酒壶抢了过去,“吃菜,空腹喝酒伤身。”

没有酒喝,周伯华呆坐片刻,突然问道,“你知道他有什么心愿吗?”

“谁?他是指谁?”

“五弟。”

安荣舟明白了,可又不解,“问这做什么?”

“随便问问。”

安荣舟摸着下巴想了想,一拍桌子,“还真就有一个。”然后往前凑了过来,一脸神秘地压低声音说道,“他恨不能明天就娶了舒妹妹过门儿。”

而话题中的周伯彥和青舒,此时并不在回辉州的路上。他们过了丰县,却是绕道往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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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331也是一种复仇

丰县以东三十里地,是大面积的茂密丛林。丛林附近的村屯离的最近的也有十四五里地。冬日里,草木枯萎、树木的叶子落的一个不剩,丛林的景象看着很是萧索。视线所及处,这里没有进出丛林的大路,只有一个羊肠小道。

周伯彥一行人先是顺着丛林边缘的土路走。不多时,他们就看到了等在路边的付影和一个体格魁梧的二十左右岁年纪的男子。在付影和这名男子的引领下,马车在没有路的情况下,从丛林中树木的空隙之间钻来钻去地赶路。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之久,眼前豁然一亮,竟出现了一片开阔地。

这片开阔地足有十来亩地那么大,前边有片空地,后边有由石头堆砌而成的足有一人半高的围墙。前边的空地,地面平整而干净,不见一根枯草的影子。显然,有人经常整理打扫。

此时,厚重的木门大开。门的东西两侧站着穿着朴素的男女,正在迎接周伯彥等人。他们的人数并不多,西侧站的是两个四十出头的男子、三个壮实青年以及一个少年、两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儿。东侧站的是两个三十几岁模样的妇人、两个年轻小媳妇、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比较有意思,怀里抱一个,脚边带两个,正一脸好奇地盯着被人扶下马车的青舒。

青舒迎上这小姑娘的视线,不由多看了小姑娘几眼,不禁莞尔。

只见小姑娘怀里抱了个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一张小脸出来的小奶娃,脚边还带着两个小女孩子。其中一个看着也就三四岁的模样,似乎是怕生,把小身子藏到了小姑娘身后,只探了小脑袋出来偷看青舒等人。另一个估计是刚学会走路的,站的并不稳,时不时要往小姑娘身上扶一下。不用猜,这小姑娘估计就是个小保姆,平日里就是照顾这三个小家伙儿的。

大人也就算了,可让这么小的孩子们(其中还有没断奶的小奶娃)在外边等,冻坏了可怎么办?可青舒是客,自然不能越过主人去说话。

周伯彥自然也是看到连小奶娃都被带出来了。于是等众人见了礼,他一脸无奈地说道,“把孩子们带进去。”此处他是交给耿管事一家管理的。耿管事这人绝对忠心,可也很固执。自此地的小庄子建好之后,算上这次,前后他一共就来过三次。他每来一次,耿管事都要来上这么一回,说也不听。

耿管事有自己的一套说法,说是主子难得来一回,无论老少都该出来见过主子。而这位耿管事,就是立在西侧的两个中年男子中站在最前的那个魁梧男人。

青舒他们被迎进了小庄子里。里边的布置简单明了,并不复杂。西半边的屋舍全是青砖红瓦的,檐下有直廊。东半边则一分为三。其一也是青砖红瓦的屋舍,与东边屋舍的区别是屋檐普通并不讲究,也没有廊道,且建的紧凑;其二由外观普通似仓库的房子填满;其三就是马厩、牲口棚,露天里还有栓马桩。

丛林之中居然隐藏着这样一个小小的庄子,建设的并不华贵,基本的生活设施一样不少,生活用品也样样不缺。青舒觉得,周伯彥置下这么个地方,估计是用来藏身的。此次带她过来,不就是要把她藏起来嘛!当然不是要她藏一辈子或三两个月,只是让她藏三两日而已。

因为付影提前过来打招呼的缘故,西半边的屋舍已打扫过,里面干干净净的纤尘不染。屋中的生活用品也补充好了,屋里也烘暖了,火炕烧的也热乎。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的傍晚十分,厨房的烟囱里炊烟袅袅,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食物香气。大家安顿好,立刻就吃上了热气腾腾的晚饭。

大家是深夜离京的,白天又赶了一天的路,都有些疲累,于是都早早安歇了。一向精力旺盛的青阳、青灏他们也累了,差不多头沾枕头便睡着了。

青舒也觉得乏,但也不急着休息,而是和周伯彥坐在一起低声说话。“两天时间会不会太赶了?我们不急,我们可以在此处多等你几天。你慢慢来。”

周伯彥笑道,“不必担心这个,我们会骑马赶路。从此地到京城,两日时间往返一个来回,完全不是问题,期间还有办事的充足时间。”他得悄悄回京一趟,因为有个人约他见面,要相谈一些事情。

“好吧!你心里有数就成。就是别太累了。这里我很喜欢,多住几日也无妨。”青舒说着,走过去翻腾自己的东西。很快的,她取了两个油纸包的东西过来,放到他面前,“这些是肉干,你带着,若是赶不及吃饭,拿出来垫垫肚子。”

周伯彥欣然接受,又说道,“留十个锦衣护卫给你。”

“不用,我自己有护卫,再加上付影、小欢,我这边人手够用。”若是她的猜测无误,耿管事父子几个也是有身手的,他们走路的样子明显与普通人不同。

“阿舒,我是秘密回京,人越多目标越大,不好隐藏身份。你不用劝我,这事就这么定了,石头和十名锦衣护卫留下,洪威跟我走。”他说罢,握了握青舒的手,“放心吧!进了京,我手里的可用之人很多。”

青舒知他主意已定,于是消了继续劝他的心思,只是强调道,“一切小心!”

“好。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回了。”他拿上两个油纸包的肉干,准备走。

青舒起身相送,送他出了屋门,这才吩咐丫鬟闩上门。

这一晚,大家睡的很香甜。天亮,青舒早早的起了,在屋中活动了一会儿筋骨,走到户外呼吸寒冷而新鲜的空气。

顾石头无精打采地对着青舒打招呼,“见过小姐。”

青舒不知内里,打量他几眼,“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顾石头一脸沮丧地说道,“公子不带小的,把小的抛下了。”

青舒失笑,“你们公子不带你,是因为你经常在他身边做事,认识你的人太多了,容易暴露他的身份。”

顾石头听了,咕哝一句,“小的知道。只是一时之间不能跟着公子出行,有些不习惯。”

付影正好从屋中出来,“小姐,外边冷,快些进屋吧!”

青舒答应一声,转身要回屋,却听东边屋舍那边传来小奶娃的哭声。她往东边的屋舍那边看去,只见耿家小保姆耿巧娘怀里抱着小奶娃立在窗下喊,“二嫂,二嫂,快回来。四丽饿了,要吃奶。”

厨房那边走出来一个年轻小媳妇。她一边解身上的围裙,一边笑着说话,“这小妮子,这两日越发能吃了。”

大概是听到了亲娘的声音,小奶娃哭的更加卖力。

那小媳妇很快接过小奶娃,进了屋去,孩子的哭声很快便没了。

这时,跟进去的耿巧娘又出来了。她怀里抱着刚会走路的一个,脚边领着三四岁大的一个,嘴里在说,“大丽,二丽,你们俩个最好乖乖洗脸。要是再打翻了水盆,弄湿自己的衣裳,姑姑可是会生气的。大丽,你说,姑姑生气会怎么样?”

三四岁那个用软软的声音说道,“打屁屁,屁屁痛痛。”

耿巧娘又絮叨着这个不许,那个不能的,进了其中一间屋去。不多时出来倒水,她嘴里还喊着,“大丽,看着妹妹,别让妹妹掉下炕。”两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儿火车头似地冲过来,她又喊,“大壮、二壮,别淘了,赶紧过来洗脸。今天还敢不洗脸,不给你们吃馍馍。”

青舒看着这一切,心中感慨,耿巧娘这小姑娘太能干了。

再说周伯彥,天微明便带着洪威骑马离开了。那时,青舒他们还没醒,睡的正香。周伯彥与洪威快马加鞭地到了丰县,之后继续前行,没到中午便到达了京城。进了城,他没回舒苑,更没去长公主府,而是到了如意酒楼。

他们没走前门,而是从酒楼的后院进来,直接上了三楼。掌柜的跟在周伯彥身侧,禀报说大公子在雅间喝酒。周伯彥听了,让掌柜的安顿洪威,自己找了过去。

吃着佳肴,喝着小酒,安荣舟觉得这日子过的才叫滋润又惬意。有个开酒楼的兄弟就是好,吃什么都不用掏自己的腰包,吃饱喝足了一抹嘴便能走人。

周伯彥解开身上的黑色披风,直接坐到了安荣舟面前,“京中可有异动?”

安荣舟给周伯彥倒了杯酒,往前一推,说道:“表面看着风平浪静的,暗地里大家都是小动作不断。”“对了,你大伯生病了,告了假,正在府中养身子。大夫说无碍,养些个日子自会好转。”

周伯彥淡然说了一句,“那就好。”周侍郎不乱掺合了,是好事。

安荣舟幸灾乐祸地问道,“你大伯为什么会生病?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周伯彥还以为周侍郎听了他的劝在府中装病,根本没往别处想。

安荣舟坏笑着对坐在对面的周伯彥勾了勾手指。见周伯彥一点都不配合,他觉得无趣,解开谜底,“老子让儿子算计了。哈哈……”

周伯彥终于听出了不对,“怎么回事?”

安荣舟可是包打听,如果他对哪个人的*感兴趣了,那可是要一挖到底的。偶尔恶趣味的毛病犯了,他连人家贴身穿什么颜色的衣物都要挖出来才肯罢休。“昨儿个,侍郎大人先是吃了老夫人一顿拐杖的排头,之后刚出府不过百米,突然腹痛不止。他顾不得其他,叫停轿子猛往府中跑,目标是茅房。上吐下泻啊,哈哈……听说啊,他跑了半夜的茅房,走路都带飘的,哈哈……”

周伯彥就那么盯着安荣舟,眼中传达着一个讯息:这有什么好笑的。

安荣舟笑够了,一抹眼角溢出的水珠,压低声音说道,“别人只当他吃坏了肚子。其实不然,只有我知道,你大堂哥为阻止他出府去,悄悄给他下了点东西。”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周伯华给亲爹下了什么,不用说大家都明白。他感慨,“看着挺木头的一个人,没想到跟自家老子来了这么一手。”

周伯彥诧异极了。周伯华那人话不多,一向循规蹈矩的,说话、做事有些古板。这样的人,怎么会给亲爹下药?另一方面,他心中又有了一番计较。右相到底承诺了什么好处,他的好大伯竟不顾他的警告还要出府走动?

这个时候,安荣舟的神色突然变得有几分凝重,“跟大哥说实话,关于爹娘的事,你是不是查出什么了?”他倒不是惦记长公主的仇,他在意的从来都是义父周桥的仇。

周伯彥收回思绪,不急不徐地答,“没有。还是毫无头绪。”顿了顿,又说道,“逝者已矣,有什么可查的。我已经放弃了。”

安荣舟皱眉。

“大哥,放下吧!你也不想想,太后、圣上都不追查当年之事,你我却揪着不放,很容易招惹是非。”他不愿意安荣舟继续追查,不为别的,一方面是为安荣舟的安全考虑,另一方面是不想安荣舟伤心。有时候,不明真相的人反而活的快乐。像他,知道了部分真相,除了愤怒和痛苦,又能得到什么?他的爹娘是死在太后的阴谋之中的。太后又是娘的亲娘,是他的外祖母,他又能如何?难道他要杀死自己的外祖母不成?

这不仅违背了伦理纲常,中间还夹着他的皇帝舅舅。他不为别人考虑,只为皇帝舅舅考虑,也不能生出杀太后的心思来。

都说帝王无情,此话不假。但在帝王的无情之中,他的皇帝舅舅很努力地在他面前保存了那样一份温情,最大限度地任他恣意地活,恣意地行走天下。舅舅的这种宠溺,不是要惯坏他,而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在补偿他、护他。他珍惜这个情分,自然不做让舅舅难做人的事。

作为回报,也是一种复仇,他要与舅舅一条心。他要帮着舅舅将太后的羽翼斩掉,让太后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来。在他看来,对太后而言,没有权势在手是再痛苦不过的一件事了。他杀不得太后,那便剥夺一切能给太后带来快乐的东西,也算是变相地为爹娘报仇了。这些事,不需要让安荣舟知道,全由他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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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又犯错了,知错的青青,接下来就要乖一点了,争取把昨天的补上来。

☆、No.332休想

因为周伯彥的劝告之言,安荣舟脸上的凝重之色更深了。近来,周伯彥与太后之间的气氛很微妙,他嗅闻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只是一直摸不清头绪而已。不过,相比而言,他最关心的还是义父的仇。“你果然是知道了些什么?”其实他并不确定,这只是在诈周伯彥而已。去年周伯彥就曾劝他收手,而后周伯彥对当年之事的追查力度就弱了下去。有点放手不管了的架势。

为爹娘报仇这个话题,周伯彥无意继续,“城门遇刺之事,我查到了些眉目。你感不感兴趣?若是感兴趣,等下就跟我走。”和那人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他还有时间去处理刺客之事。

此时,安荣舟脸上的凝重之色消散。他夹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找到人了?是幕后之人还是当日放冷箭的刺客?”他心里却暗想:避开不谈吗?这当中一定有鬼。

“刺客的身份与藏身之所均已查清。我还想再等等看,看谁会与刺客联系。若是可以,很想通过此人揪出牵涉其中的其他人。不过,也没放多大希望在此人身上。世上不缺聪明人,风头还没过去,估计没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冒头。”

安荣舟听的立刻来了兴致。他晃了晃酒壶,感觉里面没多少酒了,于是直接拿壶口往嘴里倒。壶里的酒喝没了,他把酒壶往桌上随手一放,取了筷子把盘底剩的几个烧丸子吃了。接着,他把筷子放下,拿帕子抹了抹嘴,“走。”

周伯彥取了斗篷披上,将斗篷的帽子往下压了压,挡住半张脸。如此,兄弟二人才走出雅间。

掌柜的在廊道内遇到他们,忙作揖。

安荣舟在京城一向是扮纨绔的,还是流连青楼的那类纨绔。此刻的他走路没个正形,左晃右摆的。见到掌柜的,他一巴掌拍在周伯彥肩上,“掌柜的,今儿的账不必记到大爷的兄弟彥公子的头上,这位老爷出了。”

掌柜的脸一阵扭曲。心说:你拍着东家的肩,说不用记到东家头上。这是又在闹哪样?

周伯彥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没言语。他的这位义兄,就喜欢跑到他的地方蹭吃蹭喝的。白吃白喝就算了,还挑嘴,时常批评厨子的手艺。他刚这么想,人家就挑上了。

安荣舟绷着个脸,“掌柜的,告诉你们厨子,今儿的鱼做的不地道,味道欠了些。赶明儿本公子再来,味道若是提不上去,本公子定要找彥弟哭去,让他拆了你们的酒楼。”

掌柜的面皮又一阵扭曲,然后不停应着是。心说:祖宗,快些走吧!以前不敢拿你的事儿跟东家抱怨,怕东家多心。现在好了,你的所言所行东家亲眼看见了、亲耳听到了。也不知此刻的东家有何感想!

兄弟二人走出如意酒楼,坐进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里。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动了。

安荣舟毫无形像可言地躺在马车里,占据了大部分地方不说,嘴里还不停抱怨着,“这家酒楼的厨子不行,光有名厨的名声,手艺却远远不及风味小食铺子里名不见经传的木厨子。”“我跟你说,彥弟那小子不厚道。我去给舒妹妹手下的厨子捧场,那小子却跟那儿的掌柜的交待,让我吃喝给银子。给什么给?舒妹妹可是我彥弟未过门儿的娘子,也是我的弟妹。兄长吃弟妹铺子里的东西,那还用给银子?”“你来给凭凭理,彥弟是不是很不厚道?”

周伯彥一阵无语。他这义兄倒是会玩儿,完全将他当成了路人甲,可着劲儿的对他抱怨“彥弟”。

安荣舟就像那嘴闲不住的长舌妇似的,没完没了的还在抱怨“彥弟”的种种。

周伯彥听的烦了,不客气地拿脚踹他,“聒噪!闭嘴。”

安荣舟毫无形象可言地抱着小腿肚子坐了起来,并横眉竖眼地瞪周伯彥,“君子动口不动手。跟大哥学着点儿!”

周伯彥再次无言。君子都跟他义兄似的聒噪又厚脸皮,这世间将变成怎样一种景象?

安荣舟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不过片刻,在车轮的辘辘声中,他又开始说起京中之事。“六王爷进宫,请皇上为芸郡主赐婚之事,你听说了没有?”

周伯彥挑眉,“哦,有这种事?”

“此事千真万确。六王爷挺中意步飞鹄的,有意把芸郡主许配给步飞鹄。”

“步五?”周伯彥觉得意外。怪不得芸郡主在舒苑养伤之时,六王爷几次向他打听步五的为人。只是,步五足足大了芸郡主十岁。再者,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步五毕竟是成过一次亲的。六王爷不介意,可上头还有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太后在。涉及郡主的婚事,太后那样的人肯定是要参一脚的。

“说实在的,六王爷无意宣扬此事,想悄悄探探圣上的意思,看情况再决定求不求赐婚圣旨。不成想,中间发生了一场小闹剧,竟弄的人尽皆知。”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往周伯彥跟前凑了凑,“六公主闯进去,给听去了。六公主当时就演了一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好戏,说步飞鹄只能是她的驸马。好在不是御书房,六公主闯的若是御书房,那罪责可不轻。”

周伯彥的眼中闪过一抹幽暗之色。六公主想嫁步五,休想。就算太后点头、圣上允了,他也会动手脚搅黄了它。十三王府的诗会上蓉郡主为难青舒,景阳公主府的全鱼宴上容嬷嬷找青舒的麻烦,这一笔一笔的帐他全记着。蓉郡主无缘无故地当众给青舒难堪,原来是受了六公主的唆使。容嬷嬷找青舒的麻烦,若主子没有点头,她一个嬷嬷怎敢在景阳公主府乱来!

六公主与青舒无怨无仇的,她们二人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六公主却处处针对青舒,这其中的缘由,他也查出来了。六公主做这一切,只为讨好太后。太后不喜青舒,宫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六公主为了在太后面前得好,才会在背后兴风作浪。他不能拿六公主如何,却可以破坏六公主想要达成的事。

安荣舟哪里知道周伯彥所想,他继续八卦着,“圣上当场下令,六公主禁足一个月。听说,当时圣上和六王爷的脸色都不怎么好。”他摇了摇头,“经这么一闹,六王爷不好再请旨,很快就出宫去了。这种事,本该藏着掖着的。六公主却派了宫女给太后送信儿,还大吵大闹的弄得宫中有门路的主子没一个不知道的。没过半天,消息传出了宫,一些大臣都得了信儿。”之后的事不用再说。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要说是人尽皆知就夸张了点,总之是宣扬开了,拦都拦不住。

周伯彥突然问道,“以你之见,郡主与步五可般配?”

安荣舟一愣。愣过之后发笑,“别告诉我,你要当那牵线搭桥的媒人?”

周伯彥一脸自然地接道,“有何不可。”

安荣舟惊的下巴差点掉了地,“是不是真的啊?你来真的啊?媒人,你确定会当媒人?”

周伯彥不理他,想着步五是该成亲了。步五什么时候成亲,他什么时候才能放心。步五的表现虽不明显,但他知道,步五是喜欢青舒的。至于喜欢到了什么程度,不得而知。

或许有人会说,他这是太过杞人忧天了。步五对青舒的温柔是兄长对妹妹的温柔。步五对青舒的好是爱屋及乌的表现,是因为步语嫣这个妹妹才会对青舒好。一开始,或许是如此。但两年下来,有些东西在慢慢改变。

步五是那种慢性子的人,他不会一下子就喜欢上一个女子,他会渐渐的接受并喜欢上一个女子。他和六公主的一段情,便是如此。六公主曾经使了不少手段,时不时会弄一场巧遇出现在步五左右表现自己。开始的时候,步五对热情过头的六公主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能避则避。是六公主的锲而不舍慢慢打动了步五,才会有了那段情。

只是,当步五放了真心进去时,六公主却把这段情像一文不值的物品一样随手抛开。步五是伤心,也怅然接受了这个结果。但过分的是,六公主抛开这段情的同时,竟把步五推进了黎海棠的陷阱里。六公主此举,才是伤步五至深的根本。

现在的步五,伤已痊愈。他看青舒的目光有了微妙的变化。

周伯彥心中笃定:步五必须成亲,成亲了心就收回去了,就不再惦记他的阿舒了。

此刻,若是有人告诉青舒,说步五喜欢她。她一定会拿你疯了吗的眼神看人。

吁的一声,车夫让马车停了下来。

安荣舟立刻挑开帘子往外看,然后咦了一声,“怎么回事?”

这时候,车夫过来报备起来,“回公子,前路已被官兵封锁,过不去。是否要绕道?”他们的前方已经停着四五辆马车,还有一顶软轿,都是被阻住去路的。

安荣舟最是好事儿,吩咐车夫,“过去看看。”

车夫离开,不多时便打听回来了。“回公子,听说官兵发现了刺客,正在进行追捕。以免伤及无辜,这才封了路。小的打听何时会放行,有人告知小的,何时抓住了刺客,何时才会放行。”意思是,这个时间没个准。

闻言,周伯彥的眉头微皱,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是官兵的消息太灵通,还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官兵怎么会这么快查到刺客的藏身之所?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官兵追捕的刺客与他要抓的刺客不是同一个人。他吩咐车夫,“调头回去。”不管是不是同一个刺客,官兵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秘密回京的他不宜出面。

安荣舟见周伯彥要走,一摆手,“你去忙吧!我留下来看看热闹。”说着,他推开马车门,跳了下去。

见安荣舟纨绔相十足地一步三晃地走了,周伯彥没有把人叫回来,而是让车夫调头,回到了如意酒楼。

这时,掌柜的悄悄递了一封信给他,“您走后不久,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小子送来的,说是给东家的。小的探过了,就是个街边玩耍的小子,别人给了他五个铜板的跑腿费。”

周伯彥看过信,立刻拿火折子烧了。他吩咐掌柜的叫洪威过来。先前他出去,把洪威留在了酒楼里,并没有带出去。洪威一到,他带着洪威取了两人的马,直接出城。

洪威不解,却也不多嘴提问,紧跟其后。

到丰县之时,已经是傍晚十分。他们在一家名为顺来客栈的客栈中安顿下来。周伯彥写下一个单子交给洪威,“将单子上的东西置办齐全,动作要快,抓紧时间。”

洪威说道,“公子,您身边不能没有护卫。属下将单子拜托给小二,让小二按照单子帮忙准备。”

周伯彥不急不徐地说道,“这里边有几样重要的东西,不能假他人之手。快去!我身边不止你一个护卫,你应该很清楚。”

洪威自然知道,自城门遇刺之事发生后,圣上点了一个暗卫过来保护公子安全。他不敢违背公子的命令,拿了采买单子急匆匆的出去。

洪威一走,屋子里只剩周伯彥一人。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天暗了下来。正是那种外边还算亮,而屋子里点灯嫌早、不点灯又看不清楚东西的时间点。

扣、扣……的五声响,有人在轻声扣门。紧接着,一个似男似女雌雄莫辨的声音在门外不大不小地响起,“客官,您要的果子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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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秋心】妹子长久以来的钻石,感谢【晓黛】妹子的鲜花和钻石。青青要对得起乃们,青青要奋起,远离九点、远离断更

☆、No.333紫衣姑姑

周伯彥慢条斯理地检查过手腕上的袖箭,把袖子放了下来。他点了桌上的油灯,在门外之人第二次叫门时这才出声,“进来。”

门开,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是客栈内的小二装束的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走在后头的是个面色蜡黄、精神不济的身穿深灰色粗布衣裳的妇人。妇人低眉垂眼的显得很拘束,微微佝偻着腰背。她的头上包了一块儿蓝色碎花布,手臂上挎着个小篮子,篮子上还盖着一块儿碎花布。

小二脸上堆满笑,“客官,这位大嫂说您订了她的果子。小的把人给您领上来了。”

面色蜡黄的妇人忙把盖在篮子上的碎花布揭了,露出里边的梨子和苹果来,“公子您瞧,都是好果子,好果子。”她的声音听上去宜男宜女的,应是刚刚叫门之人。

周伯彥打开洪威留在桌上的包袱,里面的钱袋子露了出来。他看了一下,钱袋子里有银锭,还有大小不一的散碎银与铜板。他随手抓了一块儿碎银丢进小二手里,“下去吧!”

小二得了碎银的打赏,喜出望外地连说了一串好话后退下了,走时还顺手给带上了门。

门一关,妇人脸上的神情立刻就变了,不再是一副服低做小状。她把手臂上挎的篮子随手放到地上,站直了身体,腰背也不佝偻了。她迅速到了门口,把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又听了一会儿走廊上的声音,这才关好门,走回周伯彥身边。

对妇人一系列怪异的举动周伯彥视而不见,就那么坐着。

妇人眼中透着精明与谨慎,“为何选在人多嘴杂的客栈,而不是信中所提的长亭?”地点是她定的,她自是先一步到达了指定的地方等。没想到,周伯彥骑马经过指定的长亭之时,明明看到了她却并不停,直接骑马过去了。她不高兴也没办法,形势不允许她拿乔。她只得无奈地跟上,跟到了这家客栈。

周伯彥做了个请的动作,而后说到,“本是约好在京中见面的,你却临时改了地方,约到了丰县来。只许你防备别人,还不许别人防备你不成?你担心我在酒楼设了埋伏,我何尝不担心你在长亭设了埋伏!”

闻言,妇人对此不再说什么,坐到了周伯彥的对面。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本有些磨损的册子,丢到了周伯彥面前,“这是合作的诚意。”

周伯彥放正册子,随手翻了翻,淡漠地说道,“还不够,你的诚意不够。”

妇人似是恼了,“你……”

周伯彥直指妇人的要害,“是你要找我合作,而不是我要找你合作。据闻,你的旧主子对你下了格杀令。你虽逃脱了,却也只是暂时的。你的旧主子早晚会找到你,早晚会杀你灭口。而你的新主子,还不够信任你,不会救你。你也明白这点,所以才会找上我,不是吗?”

妇人想反驳,却又无力反驳。因为这是事实。“名册给了你还不够,你还想得到什么?”

“我要完整的名册。”他合上面前的册子,“别跟我耍花样。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些人的罪行上头已查清,可随时定他们的罪。”说着,他把册子丢还给妇人,“这本册子对我而言毫无用处。完整的名册,加上当年的真相。否则,一切免谈。”

妇人自嘲一笑,“真相是伤人的,你确定要知道?”

周伯彥一副懒得再废话的模样,“你可以走了。”

妇人霍地起身,走向门口的方向。

周伯彥不看她,“那么喜欢我爹,明知害我爹的人是谁,为何不为我爹报仇?”当他说出是娘的暗卫偷袭娘,反而杀了爹时,她就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他的问题就是针对这件事。

妇人的脊背一僵,保持着抓住门把手的姿势一动不动的。

周伯彥再次语出惊人,“周素喜欢我爹,却不停地做着伤害我爹的事情。你喜欢我爹,却不敢接近我爹,只敢远远地看着我爹,为我爹的痛而痛、为我爹的喜而喜。当年,我爹娘带着我连夜逃出京城时,你的主子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因而错过了及时拦下我们的时机。理由不是我爹娘的行动够隐秘,而是你的暗中相助。”

妇人回头,眼中闪过慌乱,并有泪花闪烁,“你……”她心惊,这些隐秘的陈年往事,他是如何知道的?她从未对人提过,一切都埋在了心底。

周伯彥站了起来,“紫衣姑姑,我已经知道你曾经很喜欢我爹。我已经知道你年年前往栖霞关祭拜我爹。如今我明白了,我在外漂泊时你出现在我身边,不是要害我,只是想看看我,从我身上找我爹的影子罢了。我还知道行刺阿舒的刺客不是你派的。”阿舒说他长的和爹一模一样,看着他,就能想到爹年轻时的模样。阿舒说的有些夸张,但也不是很夸张。他的长相有随娘的地方,但不多,主要还是随爹。对于太过思念爹的人而言,比如紫衣,看着他,的确能从他身上找到他爹的影子。

妇人的神色显得更加慌张,“你……你怎么知道……”她没说出来的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