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贩是他派去的。

靖康帝去松山,他和苏熙澈一个都没让跟去,他心里有些不定,便派一心腹扮作小贩,在松山附近盯着,关注松山上的动静,并留心皇上什么时候回来。

到晚间,那心腹才回来,向他回禀:皇上銮驾离开松山后,松山的禁令便撤了,他以为无事了,便准备回府。经过松山北麓时,却意外发现从山上抬下来一乘小轿,一女子从轿内下来,在道旁换乘马车。他正要留心细看,谁知对方护卫很警觉,立即命人追踪他,“属下绕了大半个京城才甩脱他们。属下怀疑他们是龙影卫。”

左端阳深深地疑惑了。

皇上竟去松山会女人?

第644章 玉兰花的秘密

难道最近的局势让皇上倍感压力,心情烦躁,因此暂时逃避,找女人寻欢作乐吗?忠义侯竟敢居中安排。

左端阳心一动:若能用美色安抚皇上,也不失为一个法子,横竖皇上没有长情,再美的女子也不过新鲜十天半个月,多则三五个月,顶天了,不碍大事。再者,宫中也该添人了,一来给皇后增添助力,二来替皇家绵延子嗣。皇后无子,其他宫妃就要雨露均沾,生越多越好,不能让某个人专宠。

只是这件事不能由他提出。

左端阳想,让谁说好呢?

次日清早起,梁心铭便传话给赵子仪:今天去城外郊游,让他早些准备车辆,安排人手,交代家中人事。

赵子仪领命去了。

梁心铭这才梳洗、吃早饭。

梳洗罢,等早饭的工夫,她看见炕桌上摞得整整齐齐的资料,信手翻出昨晚看剩下的,看还有什么。

一翻翻出一篇文字,定睛一看,不由一楞——这篇文字,虽然字迹稚嫩,她还是一眼认出是当今皇上的笔迹。再往后翻,还有两篇,每篇文章后面都有左端阳满满的批语。梁心铭略一深思,不由感到好笑:想是皇上故意塞进来的,让她看看,当年的他也很有才气,因为这几篇文章一看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得到左端阳夸赞的。

然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论左端阳如何夸,在梁心铭的眼中,靖康帝当年不如诚王太多了。

首先就是字。诚王的字遒劲有力、笔势豪放,而当今皇上的字则要弱多了,虽然这跟他小诚王几岁有关,但诚王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字也比他强。

其次是主见。从二人的文章来看,诚王十分有主见,又肯听取别人的意见,便是对左端阳的意见也不是一概抹煞的,也是选择性地听取的;而当今皇上却没什么自己的见解和看法,对老师说的乖乖听教。

观诚王字迹文章,仿佛一朝气蓬勃的少年站在面前,神采飞扬地阐述自己的意见,听者不由自主地会被他感染,心情也跟着飞扬、充满活力和自信。

梁心铭心一凛:左端阳是否因为当今皇上肯听他的意见,所以才觉得他“海纳百川”,而认为诚王固执、刚愎,不堪担当大任?若他因此而插手皇家立储,并玩弄权术,将诚王置于死地,真是罪该万死!

诚王和当今皇上,究竟谁更适合做皇帝,不是左端阳说了算的,甚至不是先帝说了算的。

梁心铭心头震怒,想她只是一个乡下小丫头,尚且不甘心被人操控命运,女扮男装、携滔天的仇恨而归;诚王身为皇室贵胄,先帝和朝臣心中理想的储君,若被人陷害枉死,岂不更加悲愤、不甘心?若此事真是左相所为,他只是为了证明他的诡诈手段在帝王之道中的作用吗?谁让诚王相信他呢?谁让诚王对他不设防呢?

这该死的老匹夫!

梁心铭举起右手,对着窗户的光芒,缓缓将白皙修长的手指收拢,攥紧成拳,对着空中某处喃喃道:“若你真是被这老匹夫害死的,本官发誓,一定为你讨还公道!”

流年端了早饭进来,梁心铭回头,来不及敛去眼中的杀气,流年见她目光森寒,吓得一哆嗦。忽见炕几上散乱的资料,心里“咯噔”一下,慌张道:“是不是婢子弄乱了大人的东西?大人找不到东西了?”

她一慌张,又叫“大人”了。

梁心铭恢复正常,道:“没事。”

她自己把桌上东西收拾了,让流年摆碗筷,又让流年将那些资料收进床底藏了,另拿些账本放在箱子里。

饭后,一行人出城去了。

王亨当日追查这案子时,查到两条线索:一个是张世子妃的妹妹黄二姑娘之死,追到其婢女秋月身上,秋月被灭口;一个是先帝身边的小四公公,也在京郊皇庄被灭口。

梁心铭今日要去两个地方查看:其一便是诚王坠崖的地方;其二则是秋月那个庄子,两个地方都在城东。

还有京郊皇庄,梁心铭也要去瞧瞧,因不在一个方向,今天赶不及去了,只能等明天再去。

诚王是进山打猎才出事的,梁心铭借着郊游的名义,远远地察看了附近地形,并没有去现场。一来多年过去,现场很难留下线索;二来她认为,诚王惊马的关键在“马”,现场地势只是起了辅助的推动;第三,她眼下的身份和装扮,若去现场的话,就太引人注目了。

秋高气爽,马儿拉着车,在山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梁心铭倚着车壁,悠闲地看着外面的景致,耳听着流年叽叽呱呱、指指点点议论附近的田野人家。到有水的地方,她会下来在水边洗个手、走一走。有人家的地方,会在附近逛一逛,看到人家门口晒了秋收的农作物,如干菜、芝麻,和园子里绿油油的菜蔬,她会挑一些买下。并非家里没有,总觉得从农家买来更新鲜、更好,没经过商家转手的,再者出来郊游嘛,图的就是这份采集和寻觅的乐趣。

正午时分,马车优哉游哉驶进了黄家庄子,黄二姑娘的婢女秋月便是在这里被人灭口的。

赵子仪借口马车出了点问题,因此暂借贵庄让奶奶歇歇脚,他好找人修理马车,又塞给庄头一锭银子,庄头满口答应,忙唤个媳妇来引梁心铭和流年进去。

梁心铭下车后,一眼看见院子里有两株白玉兰树。

当下,她随那媳妇进屋,在堂上坐了,一面吃茶,一面寒暄,于不动声色间套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她看着院子里的白玉兰树赞道:“这白玉兰养的好。”

梁心铭拿下了帷帽,那媳妇见她容颜美丽,气质高雅不俗,添了几分尊敬;加上流年又悄悄塞给她一锭银子,她伺候便更尽心了,便没话也要找些话来说,更何况梁心铭还同她搭话呢,因而殷切地回道:“我家姑娘喜欢玉兰花。这是她的丫头特地为她种的,有好些年了。春天开满树的白花,好看的很。掐一朵别在衣襟上,可香了。”

梁心铭听后想,果然张世子妃喜欢白玉兰。她不便直接问“你家姑娘可是张世子妃”,只能换个方式问,以她的机智,想从这乡下媳妇嘴里套话容易的很。

她便微笑道:“我观你主家不像普通人家,既然你们姑娘喜欢,为何不种在家中庭院,却种在乡下呢?”

那媳妇听梁心铭说她家不像普通人家,暗自得意,她家大姑娘嫁去玄武王府,是世子妃呢。她觉得梁心铭很有眼光,更尊敬了,因叹息道:“我家姑娘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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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5章 谁是惜花人

梁心铭一惊,忙道:“是我唐突了。”

那媳妇忙摆手道:“不要紧。我家二姑娘没了好些年了,又不是才没的,没那些忌讳。”

梁心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喜欢白玉兰的竟不是张世子妃,而是黄二姑娘?应该是如此,倘若姐妹两人都喜欢,这媳妇也不会单提死去的二姑娘了。

她感叹道:“这丫鬟也是个忠心的,竟然种花缅怀主子——这花是她后来才种的吧?”

那媳妇道:“是后来种的。秋月是个好的,只可惜…”她说到这忽然顿住了,忽想起来:二姑娘死了多年,不用忌讳,可是秋月才死没多久,而且是被人杀死的,似乎牵扯到什么案子,这夫人话题围着二姑娘和秋月打转,不会是在套她的话吧?她狐疑地重新打量梁心铭。

梁心铭没想到这竟是个聪明的。

她便若无其事地低头吃了一口茶,然后再抬头同媳妇扯了些庄子里的收成,以及附近的地价,因为她想在这边置办些田地产业,闲时也能出城小住几天。

媳妇忙热心地介绍起来。

少时,赵子仪来回禀,马车修好了。

梁心铭便起身向外走去。

流年忙谢了媳妇,客气地告辞。

那媳妇见她们并不对黄家的事追问,觉得自己是多疑了,后悔没多同梁心铭说话,没准还能得些赏银呢。

等出了黄家庄子,赵子仪又赶了几里地,半路上遇见一打猎的猎人下山,肩后的竹篓上伸出一截彩色的尾羽,忙停下马车,叫住那人,要买他的猎物。

梁心铭等他买完,猎人走了才问:“是什么东西?”

赵子仪笑道:“七彩山鸡。还有两只兔子。”他直觉梁心铭会喜欢那七彩山鸡,兔子是顺手买的。

果然,梁心铭笑道:“今儿运气倒好。原本我就想请大哥猎些野味的,又恐被人看见怀疑你身份。”

赵子仪笑道:“晚上让萧二炖了。”

梁心铭下车来散闷,活动手脚,欣赏了一会那雉鸡美丽的羽毛,一面告诉赵子仪,刚才她在黄家庄子问来的消息,并下一步行动,“…我怀疑诚王喜欢的是妹妹,不知怎的却当成了姐姐。这事有蹊跷。”

赵子仪问:“大人打算怎么办?”

梁心铭道:“送些白玉兰花去给张世子妃,试探她的反应,让龙隐卫去玄武王府盯着。”

赵子仪忙问:“哪里有玉兰花?”

梁心铭道:“找人做。”

现在不是玉兰花开的季节,只能找人用绸布做假花,这才显得用心良苦,才能吓一吓张世子妃。

他们便回城去安排这事。

当晚,一长条形的古色古香的黑木匣子就送去了玄武王府,送去的人也没遮遮掩掩,坦然告诉门房说,这是一故友送给世子妃的礼物,是她最喜欢的东西。

这东西当然不会直接送到世子妃手上,被宁嬷嬷给接下了。宁嬷嬷打开来一看,匣子里躺着一支白玉般的玉兰花,做得栩栩如生,高洁雅致;还有一封信。

宁嬷嬷看着那白玉兰花,不解其意;还有那信,她该先交给谁呢?她奉张伯远的命令监禁着世子妃,眼下张伯远不在府中,这事她该向谁禀告?王府主持中馈的是二奶奶王梦雪,但这事肯定不能跟二奶奶说。

宁嬷嬷只能去回禀王妃。

她犹豫这么久,并非不信任王妃,而是以前王妃从不管世子房里事,世子也不把这些事跟王妃说。

宁嬷嬷低估了王妃母子之间的默契,王妃看了那玉兰花也很狐疑,待拆了那信看后,却脸色一变。

王妃亲至张伯远的院子。

张伯远住在玄武王府的东路,四进的宅子,还带一个小花园——芥子园。芥子园取须弥纳芥子之意,虽小,却囊括了许多园林景致,与正院的大花园盈虚园相对。

张世子妃正在芥子园的假山亭内观月,苍白的脸色在凄冷的月光映照下愈发惨淡,嘴角却溢出浅笑。

她想起第一次来玄武王府作客,在盈虚园的浮舟亭观看荷花,见到了张伯远。从此,温润如玉的少年就住进了她的心里。她听丫鬟们议论,说前年新出了个状元叫梁心铭,也是温润如玉、貌比潘安。她轻笑,那是她们没见过少年时的张伯远,否则她们就不会夸梁心铭了。

张伯远,在她心里是无可替代的。

以她的身子骨,原不该在深秋之夜还待在花园里,可她就想待在外面。外面敞亮、透气,她不想回到那个没有人气的屋子里,生怕哪天无声无息地死在里面。她也奇怪,自己这么苦苦支撑着,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张伯远能接受她?

她虽然不甘,想到这也只有苦笑。

忽然一婆子来回:王妃来了。

张世子妃一怔,这么晚了,王妃来这边做什么?为何不是叫她过去正殿那边?

回到房内,王妃已经将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宁嬷嬷和自己身边的赵嬷嬷。

世子妃上前拜见,恭敬地问:“不知母亲有何话吩咐?”

王妃指着那长匣子,淡淡问道:“这是谁送你的?”

世子妃往匣子里瞄了一眼,见是一支白玉兰,疑惑地摇头,道:“媳妇不知是何人所送。”

王妃也不与她多解释,让宁嬷嬷将那封信递给她,“你自己看吧。看完了,想好了,给我一个解释!”不轻不重的声音,却令世子妃心一凛。

世子妃将信拆了观看,信的内容很简单直白,就是说六皇子爱慕喜欢白玉兰的黄大姑娘,问世子妃喜欢白玉兰吗?世子妃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满眼不可置信。

王妃一直盯着她,威严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世子妃扑通一声跪下,朝着王妃膝行过去。到近前,伸出枯瘦的两手抓住王妃的裙摆,仰面对王妃笑着,眼泪却不断往下滚,激动得语无伦次道:“母亲,王妃,六皇子喜欢的不是儿媳,是我妹妹!我妹妹才喜欢玉兰花,儿媳闻不得玉兰花的香气,好起疹子。六皇子惊马肯定另有内情,并非看见我与世子在一起才生气出事…”

“住口!”

王妃脸色大变,厉声喝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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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作者晚了点,要过年啦…

第646章 捷报传来

世子妃停止哭诉,哀怨地看着王妃。她以为,王妃听见这消息会高兴、会原谅她,世子也会原谅她,然而看情形并不是这样,似乎王妃不愿她提起此事。

宁嬷嬷垂眸,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震动不已。

王妃神色变换一阵,忽然又大声道:“你还有脸提世子!若非你无耻地诓骗他去见你,他定会守在六皇子身边,无论六皇子是如何惊马的,他都能出手相救。

“总是你不守规矩,六皇子以书信约你相见,你若不肯前去,回信婉拒就是了,你却弄下贱手段诓骗世子与你相见,并让六皇子看见你们在一起,妄图利用世子让六皇子知难而退,害得他们君臣兄弟离心。

“六皇子出事后,你更无耻地利用此事威胁世子娶你,不然就将当日的事说出去,让世子性命不保。

“你该不会以为我张家真会受你胁迫吧?世子他娶你、留下你的性命,都是为了查清六皇子的死因——世子一直怀疑是有人暗害了六皇子,这些年从未停止过追查…”

世子妃怔怔地看着王妃,不知她为何如此细致地说起前事,仿佛不是为了斥责她,而是说给某个不知情的人听,连起因、结果、张伯远娶她的用意都一一解释,生恐别人听不明白一样,她忍不住回头张望——

屋里并没有别人。

张世子妃自然不知道,王妃斥责她的话,很快就被龙隐卫回禀给了梁心铭,几乎一字不漏。

梁心铭目光朝赵子仪一溜。

赵子仪立即心领神会。

之前,赵子仪要亲自去玄武王府探听动静的,梁心铭不让他去,说交给龙隐卫就行。她不信靖康帝如此忌惮玄武王,会没有在玄武王府安插龙隐卫。昨晚看了左相在诚王文章后的批注,更坚定了她这个想法——左相教出来的学生,某些手段一定少不了,尤其靖康帝并不算很有主见。

王府内宅如此隐秘的谈话都被龙隐卫听到了,说没有内应,梁心铭是怎么也不信的。然玄武王妃也是个聪明人,说的这么细致,分明知道王府被监视了,才故意说给暗中的人听。梁心铭不由感叹:都是高手!

她暂丢开此事,分析诚王一案。

她没想到,诚王出事时张伯远居然和世子妃在一起,张伯远也因此不得不娶黄氏。

龙隐卫还探听到,张世子妃说她当日接到诚王相约的书信,信中夹着一朵白玉兰,她当时以为诚王是看此花洁白芬芳、觉得女孩子会喜欢才送她,现在才明白诚王是把她当成妹妹了,只不知诚王为何会弄错她们姐妹。

“也许不是弄错,是有人误导。”梁心铭道。

“大人是说,有人故意误导诚王,把姐姐当成了妹妹?”赵子仪疑惑地问。

“不错。恐怕张世子妃是被某人利用了。”梁心铭道。

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人必定暗中调查过张世子妃的底细和心性为人,并用某种手段唆使她诓骗张伯远相会,再让诚王看见他们在一起。诚王乍见心上人和表兄在一起,必然伤心愤怒,导致惊马…

黄二姑娘在其中起什么作用呢?

为何事后突然病死?

张世子妃还做了什么?

这其中不止一个疑点,梁心铭也解不开。既解不开,她也懒得费神,打算再用打草惊蛇这招。

她便让赵子仪叫了龙隐卫进来,写了封密信给忠义侯,请忠义侯转交给皇上。

龙隐卫去后,梁心铭对赵子仪微笑道:“明天咱们再出城郊游去,守株待兔。明晚就能烹兔子了。”

赵子仪也笑道:“奶奶好算计。”

流年杏眼滴溜溜一转——

明儿又能出去逛了!

这日子真是轻松惬意。

次日早朝,靖康帝说他翻阅诚王遗物,在一书中发现诚王留下的画、玉兰花和诗,才知诚王的心上人爱玉兰花。诚王当年曾悄悄告诉他,说喜欢原太朴寺丞黄湛之女黄姑娘,即现在的张世子妃。他一时感慨,便去探望敬懿皇贵太妃,却听说张世子妃不喜玉兰花,世子妃死去的妹妹才喜欢。他听后惊诧,觉得其中有蹊跷。

众臣听后议论纷纷。

苏熙澈忙道:“皇上是否怀疑诚王之死与这喜欢白玉兰的女子有关?”

靖康帝道:“不错。”

苏熙澈道:“皇上有何旨意?”

靖康帝道:“刑部左侍郎石万春何在?”

石万春急忙出列,上前听旨。

靖康帝道:“朕命你接手此案,查明诚王之死!”这案子原是王亨在查的,梁心铭则在暗中不能现身。

石万春道:“微臣领旨。”

靖康帝威严道:“朕命你:不论涉及何人,上至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下至市井百姓,都绝不姑息!”

石万春大声道:“微臣遵旨!”

众臣皆凛然,感到风雨欲来。这感觉与得知白虎王谋逆又不同。白虎王谋逆,是公然造反;这件事却是朝廷内的清洗,一旦案情查明,将牵连一批人。

左端阳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出声。

靖康帝打量下面群臣,正要说话,殿前值守的龙禁卫进来禀告:“皇上,江南八百里加急军情送到。”

靖康帝心一沉,竭力维持镇定,沉声道:“宣!”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火炮,使他无法心怀侥幸。

众臣全部收声,都悬心等待。

很快信使进殿,呈上军报。

李善下去接了,启开封印,放在御案上。

靖康帝心中做着最坏打算,暗想总不会全炸没了吧?赵寅不能有事,王亨也不能有事…一面做着祈祷,一面决然看向军报。先是迟缓地阅读,接着越看越快,就见龙目上下扫视,龙首轻微起伏,最后他霍然站起身。

众臣都紧张地盯着皇帝——

是胜是败你倒是说句话呀!

靖康帝面色潮红,嘴角咧开,笑容如同加速绽放的春花,晃得众臣眼晕,“王亨计诱反贼,反贼全军覆没!赵世子生擒林子程!方世子起出藏宝洞上亿财宝!”

他越说声音越高,响彻乾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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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7章 做个配得上贤臣的明君

乾元殿静了一瞬,忽然众臣齐刷刷跪地,高呼“吾皇万岁!”好像事先演练过似得。——每逢岁末或者朝廷有重大活动时,确曾演练过,因此无需临时操练。

靖康帝站在金銮殿上,意气风发,睥睨下方众臣,不再像前段日子战战兢兢地悬心。

他喜悦地想:梁心铭果然是上天派来辅佐朕的,梁心铭一出现,捷报就来了,好消息都跟着来了。

“众卿平身!”他朗声道。

众位大臣纷纷起身。

左相问:“皇上,不知赵世子何时还朝?”

靖康帝笑道:“赵世子和方世子接下来将赶赴荆州,与张世子会合后,进攻大巴山,夺回军火研制中心,一举剿灭反贼。王爱卿将押解藏宝入京。”

众臣更高兴,喜气洋洋地向皇上恭贺,向方无适恭贺,向王谏恭贺,向赵家人恭贺…

方无适最高兴了。

王谏则忧心忡忡,梁心铭没了,王亨能挺过这一关吗?想到这二人,他便想起左端阳,目光便落到左相身上,却发现左相的笑意不达眼底,有些心不在焉的。王谏觉得奇怪,这时候,左端阳不最应该歌功颂德,彰显他当朝第一人、时时心系皇上和社稷的忠心老臣形象吗?

王谏正思忖间,户部金尚书的举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就见金尚书上前奏道:皇上后宫该添人了,皇家子嗣要紧;再者这大喜的时候,正该喜上加喜。

吏部尚书吴珪忙附和,说皇上上次选妃还在刚登基时,后来宫里虽也进了两个人,还是太少。他女儿吴贵人才产下皇子,他主张添新人可谓襟怀大度。

随后,苏熙澈等也纷纷进言。

靖康帝目光扫过群臣,暗想:“找一件事让他们关注也好,就不会把心思放在朕身上了,也不能发现梁爱卿…”至于再添几个妃子,他没意见。

于是,他爽快地准奏,命左相会同礼部尚书崔渊安排此事。左相帮他选的皇后就很不错,这事交给左相他放心。宫内当然由皇后主持,皇后的品行他也很信任,选什么人只要皇后看中就行了,他无所谓。他现在正急切地盼着下朝,好出宫去找梁爱卿分享喜讯呢。

众臣见皇上一口答应了,那有女儿的人心思便活络开来,思谋找左相和崔渊打点一二,送女进宫。

靖康帝正要宣布散朝,忽又想起一事:之前徽州传来消息,说耿忠反了,他便传旨给驻守在东海的靖海大将军陈乔,令陈乔率领麾下水军南下,控制溟州水军,查抄威海大将军府。也不知陈乔得手没有。耿忠被擒、耿慈被杀,耿家余孽若率溟州水军反了,与林家水陆遥相呼应,将是个不小的麻烦。

靖康帝便问苏熙澈:“靖海大将军可有消息?”

苏熙澈忙回道:“暂无消息。路途遥远,皇上且耐心再等几日,靖海大将军定有捷报传来。”

靖康帝一想也是,便按下这事不提,宣布散朝。

他留下忠义侯,君臣转到御书房,等没人了,他才迫不及待地对方无适道:“朕要微服出宫。”

方无适一眼看穿皇帝心思:就想溜出宫去见梁爱卿!

他当然不赞成,但是江南刚打了胜仗,皇上兴致正浓,用反贼猖獗的理由阻止不了皇上出宫,得找其他借口。

他便委婉地劝道:“皇上,眼下去找梁大人,倘或走露了风声,不但影响查案,还会给梁大人带来危险。”

靖康帝迟疑道:“朕出宫会给梁爱卿带去危险?”

方无适点头道:“有人要杀梁大人。”

靖康帝一想可不是,梁爱卿才从太极阵下逃出来呢,不由气愤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些人想杀梁心铭,无非因为梁心铭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梁心铭是这样,王亨也是这样:得了侏儒症遭人耻笑;侏儒症治好了,又遭人嫉恨。

靖康帝打消了出宫的念头,除了怕给梁心铭带去杀身之祸外,还怕坏了梁心铭的计划,被梁心铭看轻。

那日,他翻阅六皇兄的遗物时,心中很忐忑,担心梁心铭看了六皇兄的课业笔记后不再敬服他,觉得他比六皇兄差太远,遗憾若是六皇兄登基肯定比他做的好。

他鬼使神差地找出自己的几篇文章塞进去,那时候他才十二三岁,写的还算不错,希望梁心铭能发现他的潜质。六皇兄已经死了,他也已经做了皇帝。才智乃是上天赋予,他无法超越六皇兄,但有一点他可以保证不比六皇兄做的差,那便是做一个明君,放手任用有才德的人,让他们辅佐自己治理天下;不做昏君,不恣意妄为,不刚愎自用,配得上这些贤臣的拥戴和辅佐…

虽然这样自我鼓励,靖康帝还是感到消沉了。

他忍不住设想:若是六皇兄活着,并且登基了,大靖会是什么样子呢?白虎王还是会反,但玄武王和朱雀王肯定齐心协力护国。朱雀玄武联手,恐怕林子程都逃不出京城。还有,若是六皇兄做皇上,肯定也会重用王亨、梁心铭这些年轻有为臣子;即便梁心铭是女子,六皇兄也绝不会治她的欺君之罪,因为六皇兄最钦佩英武帝,而英武帝开创了女子入朝参政的先例,开创了女子投军的先例…

靖康帝忽然发现:比照诚王的想法,某些事情仿佛有了准绳。比如梁心铭若真是女子的话,他也不会治她的罪,这和诚王一致,使得他又增添了些信心。

方无适见皇上有些意兴阑珊,还以为他是不能出宫才这样呢,忙低声道:“等梁大人查出眉目来了,皇上再出宫就无碍了。梁大人在德政路新开了一家铺子,过几天就要开业,到时皇上再微服登门去恭贺。”

靖康帝眼睛一亮,问:“什么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