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一进院,便看见正在准备用午膳的族学弟子们纷纷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眼光不单单是好奇,宋初一能感觉的道心里有些莫名其妙。

她自然不知今早族学发生了多大的震动。

从前砻谷不妄想什么时候去学舍便什么时候去,不像其他族学弟子一样天不亮便开始诵书,而今日却早早的便来了,让其他人惊奇不已。

但是晨读之后,夷师奎讲了三堂课,眼见就要用午膳了砻谷不妄左等右等宋初一还不来。他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天色大亮的时候,猛的窜了起来,一抬脚踢翻了案几,怒气冲冲的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先生,堂兄在书房。”有个少年小声的提醒道。

宋初一冲他咧嘴一笑,赞美一句,“真是乖巧。”

少年神情纠结他已然十四五岁了,同宋初一看起来也差不了几岁,如何能用“乖巧”这两个字形容?而且他提醒宋初一也不过是想在吃饭前看看热闹,未曾想,先被宋初一的话弄得心里不爽快,可这分明是夸赞的话,他不知如何反驳,宋初一也没有给他机会反驳。

旁边有些人已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有人戏称他“小乖巧”。

少年一时间面红耳赤。

他们虽然闹,但大部分都还把注意力放在宋初一身上,见她到书房前,果然没有推开门,越发看得起劲,心想接下来该说话了。

果然,刚想罢便听见宋初一道,“不妄,开门。”

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第一次见砻谷不妄的时候便知道他是个犟牛犊,宋初一敢肯定自己就算喊多少声都没有用,她又不打算表演给别人看。

宋初一回过身来,看见一群少年攸地别过头去,心里暗骂一声,一群小王八犊子!

她在学舍里转悠了一圈,找见一个方的青铜香炉,炉腿很长,上面部分短,她搬动了一下,发现重量可以接受,便拎着香炉腿往书房那边去。

众人正奇怪宋初一拿着香炉做什么,便看见她抡起香炉便去砸门。

格窗很是脆弱,宋初一才砸了三下,门上便出现一个大洞,她丢掉香炉,伸手摸进去把里面的门闩拨开。

她一进门就看见目瞪口呆的砻谷不妄。

“你无事便好。”宋初一松了口气的样子,“他们说你在里面,我叫了却无人应声,还以为你出了事,叫我好生忧心。”

砻谷不妄听她说的情真意切,心中的怒气略消,却对尽早丢脸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你为人师表,竟如此不守时!第一次授课便失信于学生,有何威信可言!”

砻谷不妄对待不满之事,绝对不会委婉言辞。

“昨日未曾说授课时间是我不对。”宋初一微微拱手以示歉意,未等砻谷不妄接话,她便开始谆谆教诲起来,“上苍给予你智慧,便是想令你不似普通人那样劳苦,你如此勤恳,让其他人可怎么活?墨家说兼爱,你要学会体谅别人,才能博爱,才能有容乃大。”

这一通话,砻谷不妄听着又像是讽刺,可是她如此诚恳的模样又好像真的是在教他道理,但这堆话里,砻谷不妄不认为有什么道理可以学习。

“老师的意思是,我日后便不用学习,才算是对得起上苍偏爱?”

砻谷不妄虽是质问语气,但言下之意却是承认自己是个天才。

宋初一在席上坐下,掏出帕子拭了拭手,“傻话。上苍给了智慧,不可浪费。你日后辰时末来吧。”

“哦,对了。”砻谷不妄刚要说话,便被宋初一截断,她接着道:“我昨日已经说服将军带你去游学,书里的东西都是死的,我教你如何活用,对于这样的安排,你可有异议?不想去的话可以不去。”

第六十一章 存矜贵之心

“当真?”

砻谷不妄心下欢喜,天心去想之前宋初一说的话是否有道理,只觉得宋初一来的晚了虽然有错,但她心里却是重视授业这件事情。

砻谷不妄多次想游学,却都被阻止,他没想到宋初一有这个本事,居然能说动祖父!

“何时出发?”砻谷不妄兴奋的难以自已。

“后天,这两天便给你时间好好准备一下,游学的事情莫要外泄。”宋初一交代道。

砻谷不妄奇怪道,“为何?”游学对于士子来说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他得知这个消息便打算邀请一帮朋友饮酒庆祝了,这时候却被宋初一阻止,他怎能不问。

宋初一打了个呵欠,道:“我前两天夸赞了你几句,但你要看清楚自己的能力,没有人可以不学成材。你可知道何谓天才?”

砻谷不妄觉得宋初一说的有道理,他的确是被夸了几句便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了,因此正身坐起,认真的道:“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学以致用。”

“少年,你太天真了。”宋初一往外看了看,见没有人靠近,才道:“各国中不断涌现天才,这世上不是没有你说的那种人,但不至于如此之多,所谓天才,不过是不把学习摆在明面上。”

“老师此话何意?”砻谷不妄见她说的神秘,也压低了声音。

“倘若你私下看了十遍《诗》,可以通篇背诵,而在众人知道的情形下却只看了一遍旁人以为如何?”宋初一道。

时下,士人大都是真性情,一是一,二是二,比那些游侠、武夫还要干脆清楚,他们性子刚直,砻谷不妄一直以来也是这么认为的,宋初一方才的话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于是他反驳道:“先生此言有失公允,先生可曾亲眼见到过谁如此做?倘若能说出两个,我便服气。”

宋初一被拆穿,面色丝毫不变,微一挑眉,抬手抚掌笑道:“大善,你能不被妄言所误,极好。但你日后要记住并非所有士人都会对你说坦诚,所以再听他人所言,要学会三思。”

砻谷不妄愣了一下,拱手施礼道:“不妄受教。”

回想起来,砻谷不妄当真未曾看出宋初一有丝毫给他挖陷阱的痕迹,他喜欢兵家,兵家言“兵者,诡道也”所以对于宋初一的行为,他不但不会觉得受到侮辱,反而极为喜欢,觉得宋初一这是在用事实让他初步认识,何谓诡道。

然后殊不知宋初一不过是转移了一下注意力,想骗他的事情早就骗过了。

“诡道,远远不止如此,好好参悟我今日说过的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宋初一先给以后谎言被拆穿铺垫一下。

她打着带砻谷不妄出去游学的旗号,暗中访秦。砻谷庆绝对会以为她是为了安全起见不会拆穿,但砻谷不妄并非笨蛋,早晚会知道实情。

虽是小伎俩,却能骗到人,若砻谷不妄仔细想想她今日所为倒也真能学到一些东西。既能缓和现在的关系,又能教授他经验。宋初一这么一想,心觉得自己果然很适合授业解惑。

“你这两日好生休息,准备一下要带的物什,顺便仔细想想我今日所言。”宋初一尽职尽责的又提醒了一遍。

“是。”砻谷不妄此时满心兴奋,哪里有空仔细去想。

宋初一刚刚起身离开,他便雀跃的跑回自己的院子,让外面那一群等着看热闹的族兄族弟目瞪口呆。

有个少年追了上去,“堂兄,堂兄,有何喜事?”

宋初一远远听见呼喊声,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这两天她也乐得清闲了,但是她捡来的那个孩子,两天的功夫不知能否有所好转。

把他交给姬眠?不能,姬眠年龄也不算太小,但尤其贪玩,把一个病泱泱的孩子交给他,怕是养不活。

难道要交给南祈?宋初一甩了甩头,交给他恐怕还不如交给姬眠!

宋初一回到院里,准备先去看了子朝。

她刚欲抬脚上廊,便听见屋内公孙氏姐妹在说话。

“雅,你同我说实话,先生是否拿什么换了我们?”子朝轻声问道。

沉默。

片刻之后,子雅才道:“是,他说与卫国做交易,同意留下三年时间,换得我们姐妹。但是阿姊,他也直言对我说过,是看中了我二人的样貌,要将我们送出去,他还问我想不想报仇,可以借此得到权利…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为了一己的私利!连谋职都要利用进献女人的方法,实在可耻!”

“雅!”子朝呛咳了几声,轻斥道:“你怎可如此不知好歹!就算先生是存了利用之心又能如何?倘若他不出手相救,你我怕是早已、早已落入最不堪的境地,或许我也活不到今日。眼下他给我们衣食无缺,我们怎能不知恩图报!”

“那你就甘心成为棋子,成为别人尊下玩物!”子雅的声音从牙缝里逼出来,显然极度的不甘心。

“雅!”子朝的声音里也有了淡淡的怒意“先生既然直言,便是个坦荡君子,不会随意把你我送出去。”

听到这里,宋初一淡淡一笑,抬手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子朝低低的一声惊呼。静乐须臾,子雅过来将门打开。

子雅心觉得自己既然被撞破了心思,便没什么好再遮掩的了!于是便不再卑微的弓着身子。她出身贵族,一朝沦落,可以做苦力服侍人,却绝不肯用身体换取短暂的安宁。

宋初一看子朝一眼,她的病气退了许多,经过几日的调养,脸色明显比之前好许多。她见到宋初一进来,连忙起身施礼“主。”

“嗯。”宋初一甩开宽袖,在火盆边的席上跪坐下来,看也不看子雅一眼,淡淡道:“不甘心是吗?我现在就可以放你走,天下美人多的是,我未必要用你们两个,谋权手段多的是,我也未必要用进献女人的办法。我与你们直言,是想互利,倘若你们不愿意,现在可以立刻就走,我绝不会阻拦。”

走?她们俩这种相貌能走到哪里去?没有了家族的庇护,她们到哪里也都只是玩物而已。

子雅喉头发哽,忽然意识到,没有尊贵的地位却还要一颗矜贵的心,是多么可笑的事情,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滚落。

“雅年纪小,不懂事,说出如此悖逆之言,我为她阿姊,当替她向主请罪。”子朝在宋初一面前盈盈跪下。

第六十二章 哭有个鸟用

宋初一伸出手在火盆上烤手,对子朝的请罪恍若未见。

子雅看着子朝匍匐在地上,眼泪更加汹涌。僵持了片刻,还是放下已经不属于自己的骄傲,在子雅身边跪下来,“奴知错了,求主责罚!”方才子雅说的话,倘若给真正的权贵听见,早就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宋初一未把自己摆在那样的高度上,却也不能容人随随便便指责,她斜倚在扶手上,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缓缓道:“你们也曾经是贵女,当知道方才那番话,是个什么罪名吧?”

子雅心底突地一下,额头上冷汗倏地冒了出来。子朝心中焦急,但宋初一还未说出怎样处罚,她不好立刻再求。

“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宋初一饶有兴趣的道:“有个农夫,冰天雪地里捡了一条冻僵的毒蛇,心中怜惜,便将它塞进怀中捂。蛇活了过来,发觉自己有些饿,便毫不犹豫的咬了农夫的胸膛。”

子雅身上冷汗涔涔,她说的话纵使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到宋初一,但是行为的确与毒蛇无异。

“说这个故事,并非要指责子雅。”宋初一的话出乎两人意料。

紧接着便又听她道:“你们或许还不太了解我,我宋怀瑾从来都不会捡着蛇往怀里揣。我也从不强求人,倘若大家好聚好散,我没有半点不乐意。但,谁想反咬一口,上天入地我都不会让他有好下场!

机会我只给一次,但你们要牢牢记住,有时候一句随随便便的话、一个任性的念头,都会让人万劫不复。我所说的,没有一句废话,望你们牢记于心。”

宋初一的声音无比温柔,却无端的透出一股肃杀,另两个人不由自主的屏息,“奴谨记在心。”

宋初一也不想就如此简单的把事揭过,但两天之后就要出发去秦国,万一把她折腾的断胳膊折腿,路上带着也不方便。

说完,她便起身返回寝房。

子朝松了口气,“雅,先生是个磊落之人,跟着他即便远远比不上做贵女时,却比我们流落在外朝不保夕好得多。”

子雅紧紧抿着唇,她生来是贵女,尊贵刻进骨血,子朝也一样,只是子朝能隐忍,能放得下,她却不能。

“雅,你若是不愿意,阿姊便陪你一起走。”子朝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柔。

子雅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子朝,“阿姊。”她们才遭难不久,母亲惨死,子朝又重病昏迷不醒。子雅性子要强,一声不吭的咬牙坚持,但她终究还是一个未经历这么多苦难的贵族女子。

“雅。那么多没有正妻之位的女子,不也照样能活?”子朝明白子雅的心思,她害怕的并非生活艰辛,而是像货物一样被人送来送去,这个权贵玩够了,便转手送给那个权贵。年轻貌美时,尚且能够用身体讨好主人,换得丰衣足食,一旦年老色衰,可想而知生活会有多悲催。

至于得到长久的宠幸她们根本不敢想象,这世间有几个美人能像褒姒那样一笑倾国?就算是褒姒,倘若面对一个满脑肥肠的周幽王,恐怕日子也不甚好过。

姐妹二人越想越是伤怀,竟在屋内抱头痛哭起来。

宋初一回了房听见隔壁传来嘤嘤哭泣声,心想发泄一下也是好的。恰巧早上来传话的那名少年又过来了,她也没有闲暇去管那两姐妹。

“奴是将军指派服侍先生的,奴名唤丹。”少年在宋初一面前跪下。

一般的奴隶都不会有特殊意义的名字,“丹”有赤诚之意,显而易见,这名少年在砻谷庆心中颇有分量,宋初一多打量他几眼,“起身回话。”

“谢主。”丹起身,以跪坐之姿面对宋初一,但上身依旧微微弓着。

丹十六岁左右,目测身量与宋初一差不多,身上着半旧的布衣夹袄,眉清目秀,皮肤比一般奴隶要稍稍白皙一些,发髻整齐,露在外面的双手被冻得有些红肿,但清理的很干净,从头到脚无一处脏污,一个奴仆如此,令宋初一实在叹为观止。

“你原来在哪里做活?”宋初一问道。

“奴原是将军身边的侍书。”丹恭敬的答道。

怪不得,小小年纪看起来与一般的奴仆不同,侍书必是选择家底清白、聪明能干、通文墨的奴仆,待遇与一般的家仆迥异,在将军府里说是官职也不为过,宋初一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接受。

她沉吟一下,起身道:“我先去见过将军,你随我一起去吧。”

“是。”丹起身道。

宋初一走出房门,才发觉那两姐妹还在继续哭,不禁烦躁的抓了抓大腿,吼道:“哭!哭她娘的有个鸟用!还不如省点力气想着怎么掌控男人!”丹被宋初一毫无预兆的咆哮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望着她,一时连规矩都忘记了。丹只见过宋初一两三次,印象中她总是笑眯眯的,很和气随性的模样,没想到竟这么大的脾气!

宋初一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抬腿便往主院走。

她对丹没有掩饰的意思,这一趟过去,她料定砻谷庆不会把丹收回去,所以作为她的奴仆,一定要能够适应她的脾性才行。总不能为了迁就一个奴仆而改变自己吧。

宋初一到了砻谷庆的院门口,还未开口,便有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迎了上来,“怀瑾先生。将军在茶室,请随奴来。”

“家老请带路。”宋初一客客气气道。

“先生严重了。”老人微微笑着还礼。

丹忍不住偷偷看了宋初一一眼,她现在温文尔雅的样子,与之前咆哮骂娘的凶悍简直判若两人,但又不像是装出来的温和。

到了茶室前,老人通报了一声,“将军,怀瑾先生来了。”

“请进吧。”砻谷庆道。

丹候在廊上,宋初一进门便朝砻谷庆施礼,“将军抬爱。”

“呵呵,请坐。”砻谷庆伸手示意。待宋初一坐下之后,便问道:“你瞧着丹,是否满意?”

“将军调教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差,只是如此将军岂不是身边无侍书?”宋初一道。

砻谷庆叹了口气,“老了,我这有小半年都看不清字,又不耐烦听人念,留着他也无甚无处,不如跟着你有前途。”

第六十三章 向秦国出发

事已至此,再推辞便显得虚伪,宋初一拱手致谢,“既然如此…怀瑾就却之不恭了。”

“先生出使秦国,想走哪条路?”砻谷庆转而问道。

宋初一毫不犹豫的答道:“直接从魏韩两国穿过。”

“什么?”砻谷庆大惊,道:“此时倘若走漏丝毫风声,不仅计策难以继续施行,先生亦有风险啊!”

“将军以为从齐赵绕行会没有危险吗?”宋初一问道。

晋国三分,本有了魏、赵、韩,这三国常常联盟去攻打别国,又常常因为一言不合散伙,分分合合实在是家常便饭,况且现在赵国内战胶着,正是好利用的时候,倘若魏王得知风声,以出兵帮助篡国为由,定能拉拢到势力为他劫人。

既然哪儿都不能稳妥,又何必要绕道走冤枉路呢!

砻谷庆仔细想想,觉得果然还是走魏国要好一些,“善,先生请放心,此事必然不会外传。”

宋初一拱手,也并不说什么客套话,砻谷庆这么卖力是为了卫国,又不是为她。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宋初一便离开茶室,回了院中。

公孙氏姐妹被宋初一吼了一顿,已经不再哭泣。

子雅和子朝站在廊上等候宋初一归来。

本来她自觉的无颜再见宋初一,也怕遭到冷遇,不敢再见宋初一,但子朝坚持要到廊下等候宋初一,子雅只好硬着头皮站在这里了。

虽说她心里已经看明白,但就像自小作为贱民长大的孩子,不可能穿上华服便有了贵族气度一样,一时半刻,依旧无法真的把自己当作奴隶。尊严说重不重,但有尊严的人,却很难放下。

“主。”两人屈膝行礼。

宋初一道:“起来吧。你们收拾一下,两天后跟我走。”

“这么快…”子雅忍不住抬起头来。

宋初一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可以选择不走,一日之内我已经说过两遍,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顿了一下,宋初一继续道:“以你们的姿色,尤其是子朝,只要无足够的力量庇护,无论到哪里都是同样的命运,我不过是想和你们合作,我要给你们寻的夫主,定然是这世上难寻的大丈夫,但能否抓住他的心,便要靠你们各自的手段了。”

宋初一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们,缓缓道:“话我已说尽,现在便决定去留吧。去,我二话不说,放人;留,就收了心思,一切听我安排,有本事利用在下的,也欢迎利用。不过利用不成的话,下场有多悲催,只有你们想不到,没有我宋怀瑾做不到。”

子雅和子朝早已经商量过,于是齐声道:“奴等愿意留下。”

“那就去收拾东西吧。”宋初一把籍羽的话也放在心上,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两人不大可能是魏国斥候。

因着是秘密出使秦国,所以宋初一并未同任何人告别,只在第二天的下半夜顶着凛冽的寒风出发了。

宋初一第一件事情便是交代好众人,统一说辞。他们这次扮作齐国商队,做的是奴隶买卖,这一次目的地在韩国。由于天气严寒,恐江水结冰,不便走水路。

越往西北,天气便会越冷,连滔滔黄河水都会结上厚厚的冰层,倘若非时节不对,走水路能够直接入秦,一路不停歇,一切顺利的话,半个月便能到。

不过走陆路也有个好处,便是不会引人注目。

行远路自然不能泊小舟,眼下越、齐、楚船只较多,往陇西过去,大型的船只会越来越少,行水路的话很容易便被人注意到。所以就算黄河不曾结冰,宋初一也不会轻易选择水路,眼下这种状况更好。

因有宋初一要求,这次护送他们入秦的领头便是籍羽。

商队中一切事务都由他统领。季涣和东弱也一起跟着过来了。

四野茫茫,月明星稀。

凛冽刺骨的寒风吹过,令旷野里半人高的野草翻出一层层幽暗的波浪,枯枝残叶,倒也别有一番开阔壮美的景象,但宋初一困的厉害,也没空去看,吩咐完事情之后回到车厢,她拥着被褥倒头便睡。

睡的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夕,宋初一有些意识的时候,隐隐听见外面有个老人放声高歌。

声音枯唾,被呼呼的大风吹的有些不稳,时而清晰,时而破碎。

“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

声音零零碎碎的传过来,却是一首大雅。有人在旷野唱大雅也就算了,关键是这诗中的内容,令宋初一心底有种怪异的感觉。

智慧男子创业能,有才女子乱国政。那个聪明女人啊,像猫头鹰发怪声。她有长舌善逞辩,产生邪恶埋祸根。大乱非是从天降,生自工馋此妇人。劝谏国王听不进,妇人内侍言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