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觅尘在归海莫啸和归海莫烬的陪同下再次登上了那座巨船,上船便见南洛帝面容阴沉站在甲板上昂首望着远方。听到他们上船转过身,目光直接穿过先一步上船的归海莫啸锁定了觅尘。

觅尘抬头见他目光阴寒直盯着自己,眼中的愤怒熊熊燃起,竟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不免打了一个寒颤。归海莫啸已是迎了上去,笑道:“陛下马上便不必为瘟疫之事担忧了,怎么本王看陛下似不太高兴的样子呢?”

此时归海莫烬也已上船,将觅尘护到身后,目光如炬四下打量着船上的每一个南翼人。见毫无异样,望了眼船头闲谈的归海莫啸和南洛帝,目光停留在南洛帝微眯的眼角,靠近觅尘小声道:“等下我陪你进去。”

觅尘扭头正欲拒绝,见他目光坚持便轻笑着点了点头。此时南洛帝和归海莫啸已慢步走了饿过来,南洛帝斜勾唇角笑道:“有劳陈清,陈公子。”

觅尘听他用了她和归海莫烬前往南翼时信口胡诌的名字,还一字一字咬得清楚,心头不舒服,忙胡乱点了点头:“敢问陛下,可以进去了吗?”

“一切已经按照陈公子所说准备好了,请吧。”

几人先后进入船舱,此刻舱中已经不同上次之景,中间架起木板,将船舱隔成了两间小屋子。觅尘径直走向小门,侍女将门打开,她跨步而入,归海莫烬随后。

归海莫啸本欲跟上,望了眼身旁的南洛帝,脚步一滞。回身轻笑,两人便在外舱落座,依旧继续着方才在船头的话题,只是归海莫啸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撇向里舱,心中难免担忧。

“肇王爷似乎很忧心里面情景嘛。”南洛帝似有所指道。

归海莫啸收回目光浅笑轻饮杯中清茶,这才朗声笑道:“哈哈,那是自然,里面情景可关系到本王能不能顺利回京交差,关系到我海天五座城池,本王自是紧张。怕是陛下比本王更紧张吧?”

归海莫啸刻意加重“海天五城”四字,南洛帝拿着杯盏的手一紧,杯上已是一条裂痕,险些捏碎。他面上却是一笑,轻轻放下杯子:“孤自是关心,不过孤看肇王倒是更担心那位公子,孤观那位陈公子极为年轻,肇王倒是对其信任有佳,确信其能医治瘟疫。那陈公子有肇王如此青睐,真是他的福气。”

归海莫啸听他话中有话,颇有几分嘲讽滋味,面容不变,但笑不语,心中却隐隐不是滋味。

此刻里舱之中觅尘正细细观察着躺在床上的中年男人,他浑身时冷时热,额部、面颊、腕、臂、躯干和下肢都已经出现了皮疹,觅尘正欲细细检查他手臂上的皮疹。他突然一阵恶心,扑倒床边吐出一堆晦物来。

好在归海莫烬将觅尘及时拉开,这才幸免于难。觅尘忙吩咐侍女处理那些晦物,并吩咐将处理晦物用的物器一律烧毁。好在里舱窗户洞开,还燃着清毒用的药草,没一会那股难闻的气息便已消散。

觅尘上前细细检查了他的皮疹,只听百里松鹤道:“他这样的疹苞大概是发病两天时会有的症状。”

觅尘点点头,回身道:“这种麻斑主要是通过飞沫吸入或是直接接触感染的,感染之后不会立即表现出来,染上这种麻斑起码会有几日左右的潜伏期。之后病人发病很急,有的病症刚发作一日便可夺人性命。”

百里松鹤微微蹙眉:“几日的潜伏期?”

觅尘点头:“没错,这几日可能看不出任何症状,可病人其实已经感染了麻斑。麻斑的感染性很强,所以对麻斑病人要严格进行隔离,病人的衣、被、用具、排泄物、分泌物等要彻底处理。”

百里松鹤同意地点头:“老夫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麻斑依旧得不到控制,不断蔓延。如今南翼已有十多万人死于麻斑,这才仅仅不到半年时间。”

觅尘听他这么说不免感叹,想起清朝来,清朝时天花之猖獗可怕简直就如艾滋病,人人谈虎色变。别说是百姓,就是紫禁城的高墙与重门,也未能抵挡住天花的肆虐横行,顺治、同治两位皇帝便是直接死于天花。就是一代圣主康熙也因为天花,脸上留下了永久的麻子。

不再多想,觅尘看向床榻边站立的一个十来岁的男孩,问向不远处一身官袍的南翼医官:“他便是…”

那男孩竟似知道觅尘要问什么,跨前一步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朗声道:“只要公子能医治好瘟疫,让我做什么都没关系。”

觅尘不免一愣,赶忙扶起他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要你的命,只在你身上做一个小小的实验,也好证明我的办法有用。”

“实验?不管公子做什么,我都愿意,都不怕,公子只管动手就好。”

觅尘见男孩一脸赴大义般的豪情凛然,不免有些无奈。看向百里松鹤和一直沉默不语却面露好奇的医圣子,轻声道:“我这办法其实很简单,是个以毒攻毒的法子。因为人一旦接触一定量的有毒物品后,就能获得对该毒物的抵抗能力。比如说常常对某人用一种迷幻药,那么长期以后他便会产生对这种迷幻药的抵抗能力,这种药可能便不能如最先那般迷倒他很久,甚至已经失效。”

归海莫烬听觅尘举例子竟举到迷幻药上,不免有些好笑,掩在黑巾下的唇轻轻牵起。

觅尘见百里谷主和医圣子点头认可,便又道:“我的办法便是利用这一点,将麻斑病人身上的干痂研磨成粉末,然后将这些粉末吹入他的鼻内。这样他便会得上轻度天花,但症状很轻,只要注意控制,喝些百里谷主为麻斑病调制的药剂便定能康复,这样他的体内就能产生对麻斑病的抵抗力,就不会再染上麻斑了。

觅尘见百里谷主和医圣子面上若有所思,最后均是眼眸一亮。不再多言,转身正欲取痂,百里谷主却跨前一步。

“还是老夫来吧,陈公子的意思老夫已经明白了,一定按照公子的意思来做。”

觅尘微愣,随即也不推辞,退了开来。见医圣子好奇地也凑了过来,觅尘笑着看向归海莫烬:“我说了没什么危险吧,你偏不信。”

“你这办法当真管用?”归海莫烬不免挑眉,只觉这法子着实太过简单。

觅尘耸肩,凑近他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呢,试试看吧,我还真没把握。”

“你…你前几天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归海莫烬一愣,正欲指责她,可看到她眉头微锁,终是转为无奈。

“我不那么说,你会同意让我试?”

觅尘虽是这般说着,心头却不免有些担心。她从没有治麻斑的经验,只是凭借前世的记忆,知道有种人痘这种说法,只是似乎这种方法成功率不是特别高。同治皇帝便是种过人痘,但依旧感染天花去世的。后来中国的人痘法传往国外,渐渐发展为种牛痘,这才有了免疫学一说,也有了后来的疫苗,这才彻底让天花在全世界绝迹。

她倒是知道牛痘比人痘来的安全,可这段时间她翻遍了医书也没找到有关牛痘的记载。问了百里谷主和医圣子他们也没听过牛有出痘的症状,这让觅尘异常奇怪。

没一会百里松鹤已经按照觅尘的法子给男孩接种了人痘,吩咐侍女将男孩带到另一处观察,一行人出了里舱。

“接下来就只剩等了,这两日那男孩定会有不适的感觉,但很快便会好。然后再让他跟患有麻斑重症的人呆在一起,只要他不感染麻斑病那便说明我的法子管用。只是这种办法因人而异,也可能二十个人中有那么一个就是产生不了抵抗力,所以该注意的还是注意为好。”

觅尘将面巾摘掉,又去掉鹿皮手套,侍女忙拿去处理。她一面说着一面在铜盆中净手,接过毛巾拭干。回头见归海莫啸和南洛帝迎了上来,忙退后两步站在了归海莫烬身后。

“怎么样?”南洛帝上前急急问着百里松鹤。

百里松鹤捏须一笑:“老夫看兴许能行,陛下且耐心等几日便知结果。”

觅尘见归海莫啸和南洛帝听到他的话又望了过来,不免心头打鼓,暗自祈祷那男孩一定要产生抗体,不然她这次丢人丢大了。

“尘儿的法子要是真管用,老头子可要好好气气那老东西,让他知道什么叫名师出高徒。”医圣子凑到觅尘耳根笑道。

觅尘被他一起一伏的胡须弄得耳根发痒,忙退开两步,瞪了他一眼:“师傅要真想徒儿成功就去找找那牛痘,这东西比这人痘管用多了。”

“好,老头子这就去找。”医圣子瞪了眼百里松鹤,说罢竟真笑着而去。

觅尘心道这两位虽是当今名医,但只限于为人看病,兴许牛痘是有的,只是他们从没留意动物的病,所以才不知道。显然她的想法百里松鹤也想到了,他请奏南洛帝在南翼发出通告,找寻出了麻斑的牛,一时间弄得举国上下皆寻牛。

十日后觅尘的法子总算得到了验证,那被接种了人痘的男孩被关进麻斑重症区整整七日仍活蹦乱跳。而南翼也找到了牛痘,百里松鹤将牛痘按照觅尘所说之法取牛痘中的淡黄色浓浆接种到一南翼人的身上,过了两天又将麻斑浓浆接种到他身上他毫无不适。

南洛帝甚喜,通告全国,疫区开始了沸沸扬扬的接种牛痘事情。南翼一时间百姓欢腾,无不称颂南翼神医陈清陈公子,还有不少地方都为这位公子立起了长生牌位。

而此刻的觅尘和归海莫烬已经踏上了回京之路,觅尘也从百里谷主那里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红果参,只待两人到达下一个大城便搜集需要的其他药材为归海莫烬早日将病治好。

此时已经是初春,春风送爽,天地回暖,一路莺歌燕舞,落花红红白白、飘飘絮絮铺满上间,衬着山峦上的碧萝翠树,路旁带带绿水,暖意融融。觅尘回想这半年,只绝恍若一梦,出京时她是被逼而嫁的郡主,如今已经是顶着神医之名的自由人了。

这般想着只觉心情甚好,一路笑语嫣然,赏景嬉闹。归海莫烬也感染了她的好心情,将心头的愧疚放下,只觉不再做那郡主其实也并非坏事。

第六卷 尘埃落定 第六章 配药

清晨的松林弥漫着动人的清香。日前刚刚下过一场春雨,山野清新如画,林中蘑菇如雨后春笋般贪婪地生长。

晨曦映照着远处山间的梯田油光澄绿,青葱色的嫩苗在光影下跳跃,溪水柔若玉绦,泛着细碎的波光。山野间小花碎散,盛艳娇媚。

清晰如铃的马蹄声踏碎了山间的静谧,两匹通体乌黑的高头的马载着一蓝、一白两道身影迅速地从山道奔驰而下,如同船桨急划搅破了一池碧绿。

觅尘先一步策马从山道上冲出,勒马山道,马儿长鸣一声前蹄踏起,溅起一片青泥。她俯望着山脚下已然呈现的城池,伸手摸向怀中放着的小锦盒,回头嫣然一笑。

“到了,椟阳城。”

归海莫烬听她话语带着显见的愉悦,不免心中一触。望着安睡在一片青葱山脉间的椟阳城,他御马将水袋递给觅尘。

“喝些水吧,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眼前的椟阳城是一座被群山环抱着的城池,因盛产各种药材而闻名海天,更是全国重要的药材集散地。觅尘从拿到红果参就一日也不愿多等,只欲早早筹备好药材早些给归海莫烬治疗。

赶了几日的路,如今全国最大的药材集散地椟阳城在望,觅尘心情舒畅,回头接过归海莫烬递上的水囊,昂首便咕咚咚地喝了几大口。

清澈的水珠落过樱红的唇角在她尖尖的下巴处流连,映着天际的晨光宛若玉中凝珠,闪烁着宝石的光彩。归海莫烬右手微抬,看也不看她仍回的水囊手腕一翻便已将水囊挂在了马上。

唇角轻勾,他大臂一揽便将觅尘拉进了怀中,那颗晶莹的水珠滴落间以被他接入双唇之中,轻声一笑在觅尘下巴处留下一吻。让她好生跨在马上,双腿一夹,驰焰奔腾而出。

两人到了椟阳城,只见城中甚为热闹,街上熙熙攘攘,药铺林立,满街都弥散着药草的香味。觅尘打算在此呆上数日,等将归海莫烬的味觉治好再行赶路。

椟阳城有一处街市,路旁小院林立,是专门为前往城中购集药材的客商所建,用于短期出租。由于前来椟阳城购置药材的多是一次需要数十种药,甚至上百种。这样,聚集这些药材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商旅又需要妥善的地方安置药材,遇到一些贵重药材更是想要亲自看管,这样住旅店便显得不是很方便了。长久以后,这椟阳城便专门形成了这样短期出租的独门小院。

觅尘和归海莫烬在城中用了些膳食,便找了一家这样的小院租了下来。院落不大,却收拾的很整洁干净,房舍也仅东西各两间,屋中一切极为简洁。院中藤萝轻垂,木架带翠,架下一张青石小桌,三只大石小凳。墙角一带还植着一捧罕见的兰草,叶丛翠绿,端庄秀丽,静吐芬芳。

两人正午安置下来,下午觅尘便投入到了采购的行列中。古代的医书中并没有多少涉及人味觉的内容,归海莫烬这种病太过罕见,她翻遍了所有医书也未能找到与之相似的病。她经过一年多的研究,用不少小动物做实验,这才弄清楚舌头上味蕾的分布,进而找到了医治之法。

需要的药材虽是种类繁多,但多是常见药物,虽是有三种药较为珍贵。可椟阳城不愧是药材城,临近傍晚时觅尘已基本买到了所需之药,只除了一味筠楠草。

这味药本是很普通的草药,各处药材铺都该有,可偏偏觅尘问遍了城中所有药铺,竟都说已于前日被人全部收购走了。觅尘这才恍然想起那筠楠草似乎正是南翼治疗麻斑所需的主药草,她无意中听百里松鹤说过,南翼筠楠草早已在封城时用尽。

却不知是何人这般消息灵通,竟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将城中筠楠草收购一空。觅尘不免有些失落,那么多难找的药都集齐了,偏偏岔子出在这一味普通的药草上。

归海莫烬一直陪着她,见她从街头最后一家铺子出来,面容寥落,眉间染着浓浓的不快。轻笑拉起她的手,挑眉道:“好了,这一路我们留意着些,总能买到的,不差这几日。”

觅尘回头瞪了他一眼,嘟囔道:“也不知道是谁,手真快,这才几日功夫,竟能将筠楠草收购一空。

心中不免郁郁,她这一路总想早日治好归海莫烬的病,赶路极快。他们从弋阳动身时刚刚确定她的种痘法管用,现在两国边境还未开放,而这人已是先一步将市面上的筠楠草收购一空,还全用的是常价。到时候转手到南翼,怕是多高的价都能甩脱。

“真是奸商!”觅尘越想越气,跺脚噈道。

此时已是斜阳西落,绯红的霞光铺满西边,令觅尘脸庞染上了轻红,仿若蕴上了一层光环。只是眉宇间的折痕是那般明显,那般让归海莫烬心动、心悸。她的焦急,她的羞恼他看在眼中,暖在心间。正欲抬手抚平她紧蹙的眉,觅尘却猛然望了过来。

“你等等。”

说罢,她便甩开他牵着的手向药铺跑去,归海莫烬跟上。只见她扔出一锭银子,抱拳问向那掌柜。

“敢问您能否告诉在下,那购买筠楠草的人住在哪里?可还在这城中?”

掌柜一愣,半响才道:“本来这些事,我是不好告诉公子的。可看公子确实是急需筠楠草,哎,罢了。我就告诉公子吧,昨日药铺的筠楠草皆被送到了方街东面的孔府。至于药还在不在,那我就不知道了。”

觅尘眉眼一亮,抱拳道了声谢,转身便欲走,掌柜的却又唤住了她。

“公子,这银子我是不能收的,客人的事我本不该透露,若非公子情急,我是万万不会说的。我非是为这银子,您还是收回去吧。”

觅尘一愣,随即双手接过,长揖一礼,又道了声谢,这才跨步出了药铺。见归海莫烬定定看着自己,不免脚步一顿,双眸瞪大检查了下身上,只觉并没有什么不妥。

抬头却见他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觅尘疑惑上前:“怎么了?”

归海莫烬这才恍然回神,唇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宛若骄阳:“没事。走吧,去孔府。”

觅尘咯咯一笑,打先取下马栓上的缰绳,翻身上马,便扬鞭向东而去。

两人一路相询,等到达那孔府时已是夜幕降临。觅尘御马黑门大宅,只见高高的门楣上悬挂着镏金大匾,上面以隶书端正地写着两个字“孔府”。府门前,两只红灯高挂,烛光明亮打在黑漆大门的鎏金门环上,富贵之气彰显。

觅尘和归海莫烬对望一眼,这才翻身下马,提步走上青石台阶。归海莫烬上前叩门,没一会便听里面传来脚步声。乌漆门被打开,发出沉重的声响。一名年长的家丁看到他二人先是一愣,然后喝道:“你们是何人?”

觅尘微微一笑:“我们有事拜访你家公子,还请通报一声。”

那家丁上下打量了觅尘两眼,见她锦衣薄衫,玉冠束发,眉目淡雅,有一股掩饰不住的书卷气质。而她身旁的男子亦是高大威武,身形挺直,自有一番不敢仰望的凛然。微微一思,倒也不敢怠慢。

“两位贵姓?小的也好通报。”

归海莫烬跨前道:“你只说我们是为筠楠草而来。”

家丁应声,正欲关门院中却传来声响,觅尘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问着。

“怎么了?”

家丁忙迎了上去,觅尘隔着门缝见他和一个身着墨绿锦袍之人说了几句,那人目光锐利望过来一眼,吩咐了一声什么。

“你们等等,公子要出门,马上就出来了。”家丁一面说着一面已将大门打开。

没一会果然一群人拥着个雪衣锦缎之人向这边而来,明灯开道,那雪衣之人身影欣硕,如若笼在光影中。

觅尘定睛去望,只见那人转过一处石屏,雪袍滑动,缓步行来,灯烛映得他整个人身影清隽 ,皎若雪莲。

他若黑缎般的长发仅用一跟碧玉簪轻轻簪住,乌发碧玉下,散碎的额发随着步履微动。那人似在思索着什么,一直低着头,虽是看不到面容,但身形飘移间仿佛清风舞动朗朗明月,又似流云漫卷一湛晴空。

觅尘只觉这人极为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待其走近,看清他的面容,觅尘才惊呼一声。

舒眉淡淡,狭眸微挑,双唇平实若带笑意,正是素有弯月公子之称的萧潋晨。那日北纥人用霹雳弹攻入咸阳城,他心知回城也是无益。便一路往雒阳城赶去,只道倘若戴峋翔没能将消息送出,他也好补救一二。一路直追,没多久他便遇到了归海莫烬的黑翊军,心知雒阳已经知道咸阳境况,不欲耽搁援军行程,于是他便隐在山间没有露面。

之后北纥退兵,圣驾回京,御前听封。他也因为那迷惑北纥军的一箭,而被赐予“海天第一义商”之称。

觅尘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萧潋晨,有些诧异,随即了然,暗叹这人果真是个好商人。

不免又想到上次见他的情景。那次在咸阳尝,此人提出计谋的同时向在场的每一人都索要了一纸墨宝。觅尘本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回雒阳后竟果真有萧府之人前来要画,还说最好题材取自咸阳守城。

她随意写了一首诗,后来听说归海莫湛、归海莫啸、邹苑曦、大哥和云诺也都被要了画。那些书画随即便被这萧公子挂在了萧氏各地酒楼最后的雅间之中,一时间吸引了不少富贵之人,争相竟价包下雅间瞻仰咸阳英雄的墨迹。

觅尘正怔怔出神,萧潋晨却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轻呼声,抬头望了过来。

只见门廊高灯下站着一个清隽公子。面若冠玉,双眸清澄,一身蓝衣,似有光华流动身间。莫名地他脚步一顿。再看向另一人,只觉那人俊朗中带着一丝刚毅,面色沉静,从容若定,虽是布衣简杉,却仍让人感觉到渊亭岳峙般的坚韧和沉稳。萧潋晨眸中闪过几分疑惑,几分思索。眉宇微动,这才重新跨步而出。

门前的家丁已是先一步迎了上去:“公子,这两个人说有事要拜见公子。”

萧潋晨微微点头,抬手止住他,快步便迎了上来朗声笑道:“两位公子萧某有礼了。”

归海莫烬抱拳道:“萧公子客气了,我二人贸然造访唐突了。”

觅尘深恐自己的声音让萧潋晨有异,便只抬手施礼,淡淡而笑。

萧潋晨见他二人都无自我介绍的打算便也不多问,笑道:“哪里哪里,敢问二位何事找萧某?”

“我二人有急事需筠楠草为药,听闻公子收购了这城中全部筠楠草,故而寻到此处。希望公子能出让一些,不知可否?”

萧潋晨微微挑眉,舒缓一笑:“两位欲要多少?”

归海莫烬这才看向觅尘,觅尘故意将声音放粗,躬身一礼:“不多,只需二两入药。”

见萧潋晨微愣,觅尘笑道:“现在不是筠楠草生长的季节,不然也不会来麻烦公子。”

萧潋晨抬手轻笑:“客气,只是二位能否稍等片刻。筠楠草已于一刻钟前运往南城门了,我唤人取予两位。萧童,带两位客人到亭上奉茶,萧榔,你去荣叔那里一趟,取回些筠楠草。二位府中请,萧某尚有事在身,就不多陪了。”

萧潋晨吩咐着身后的两个家丁,转身对归海莫烬和觅尘长揖一礼。此刻巷口一辆精巧的马车正飞驰而来,明灯摇曳,车轮滚滚。

归海莫烬抱拳道:“多谢公子,我二人便不入府了,与这位萧榔小弟同去南门可好?”

萧潋晨望了眼萧榔:“如此也好。小榔,好好照顾两位公子。见了荣叔便不必回来了,跟着车队南下吧。”

那萧榔看上去也就十八九的样子,听到萧潋晨的话,乌黑的眼眸一亮,笑脸一扬便应声道:“谢公子。公子放心,小榔一定照顾好客人。两位公子请跟我来。”

“多谢,告辞。”

归海莫烬抱拳道,觅尘也施礼淡笑,两人见萧潋晨含笑相送。双双下来台阶,跨马扬鞭跟着那萧榔向东面驰去。

此刻那辆精巧的马车已经自西面巷口疾驰而来,停在了孔府门口。萧潋晨却久久没有抬步,只凝眸望着东面,半响才轻喃一句提步下了台阶向马车走去。

归海莫烬和觅尘赶到南城门时,萧家的车队刚刚出城,三人赶出没多远便追到了车队。拿到筠楠草,二人回城正好赶上关城门,倒是极为顺利。

两人回到小院,觅尘便忙碌了起来,索性药材找齐,药只须煎好便可。觅尘飞快地将药草处理好,风风火火地冲到灶间,将干柴塞进炉中燃好一支柴塞进去引燃。可过了没一会,火没点着,却冒出一阵白烟来。

她连声咳嗽着,又引燃了一跟柴塞了进去,这下呛出更多浓烟来,直熏得她眼泪横流。归海莫烬掩鼻进来,将窗户推开,拉她在窗前站定。

见她眼睛红红,不免摇头:“我来吧,这生火可是有窍门的。”

说着轻点她的鼻尖,在灶炉旁坐下,将觅尘塞进炉中的柴抽出不少,挑拨了几下。引燃一根木棒随手便扔了进去,没一会火势便大了起来。他回头得意地笑望觅尘,只见她扮了个鬼脸,上前将煎锅放在炉上,在归海莫烬身旁坐下。右手有意无意地扫过地上方才丢弃的木棒,挥手便往归海莫烬脸上抹。

哪知道他竟似早有所觉,右手微扬扣住了觅尘挥来的手,手臂一紧便将她带入了怀中。手腕再一个翻转,觅尘那挥向他的手便直直抹在了自己的侧脸上,那粉嫩的面上黑黑几道爪印,火光下异常明显。

听归海莫烬轻笑,觅尘怒极,扬手便要再往他面上抹。哪里知道归海莫烬竟将她身子一压,她惊呼一声便半躺在了他微曲的腿上,双手却被他一掌牢牢握住。

映着跳动的火光,觅尘面上浮现出娇美的红晕,她的双眸因为气恼而微微眯着,光苗在其间跳动。归海莫烬仿若从她眸中看到了自己飞速跳动的心,火光映得口干,觅尘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轻添了下嘴唇。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吻便袭了上来,她惊呼一声却正迎上他趁虚而入的滚舌。霸道的舌冲撞着,用力地噬咬着,吮吸着,似要把她的魂都给吸走。不知何时他已松开了她的双手,觅尘只觉一阵无力,右手向下一滑,似是触到什么东西。

她迷迷糊糊地抓了下,心间微喜,左手攀上归海莫烬的脖颈,探入他的发间,右手迅速抚上他的面颊。调皮地微微睁开眼眸,只见他半边脸被火光下黑糊糊一片,觅尘再也忍不住俯在他的腿间爆笑了起来。

归海莫烬先是一愣,眸光扫到她漆黑的手,随即已是了然,拽起她狠狠道:“我让你不专心。”

言罢,手一扯唇便又压了下去,竟是疯狂的痴缠。

屋外,星光点点,月色静好。此方,火光喷吐,热情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