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快!传军医!”

邹苑曦猛然抬头,却见归海莫烬手扶沙盘边缘,唇有血迹,再望沙盘上,血色氤氲。显然是归海莫烬方才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来!邹苑曦顿时一惊,双手也骤然紧握。

看来自己的猜测对了,尘儿,果真在流砂城…

他因着这个认知,亦是面容惨白,晃动两下。却兀自镇定下来,挥手道:“都下去。”

众人虽是狐疑,可邹苑曦乃是军中皇上御封的监军,何况这些日来邹苑曦兵法韬略着实令人敬佩,众人对他亦是崇敬有佳,此刻眼见王爷面色沉冷,也不敢多言,纷纷退出了帐篷。

“郡主怎会在流砂城?”邹苑曦眼见众人退出,急急问向归海莫烬。

归海莫烬却是默然,似在压抑着激烈的情绪,半晌才暗哑道。

“黑翊军在此高家镇的一家民宅中寻到了一根尘儿用的银丝发带,她的发带都是锦悦楼特意而制的,普天之下不会有第二人拥有。”

他舒了一口气,压制住口中又一股腥甜,这才又道。

“据查,上月二十日夜,那里发生过夜战,南翼人围攻了两名海天人。我的人在高家镇的高岗上发现了楚煜的墓,尘儿应该是被人所救。”

邹苑曦目光放在沙盘上,心中最后一丝希望随之而去。他心知当时两军正在翼州,及潭州东对峙。觅尘定是往潭州西而去,加上方才所报,南洛帝不可能无缘无故围攻流砂,而觅尘最有可能选择的也是流砂城!

“加上传报所需的脚程两日,已经围城四日了…流砂城只有守军数百,恐…”邹苑曦轻声说着,到最后却是闭目不能言。

归海莫烬却是猛然迈步,向帐外急冲。

邹苑曦一惊,忙上前拦住他:“王爷!”

归海莫烬却是阴沉着脸,一把将他推开,挥手便欲扯开帐幕。

邹苑曦却是扑通一声双腿跪地,双唇急颤,目有泪光,握拳半晌终是急急道。

“王爷,如今此处兵力本就不足三万,死守平关已是困难重重。若是有异动,蕉城即刻便能察觉端倪。到时南翼近二十万大军压来,平关一破,京城危矣。多少弟兄拼死血战,以身诱故,在镇北桥不足四万兵力生生造出十数万的阵势,这才诱南洛帝进入潭、平两州。如今郇翔、逸远两军定已绕至南翼军后。倘若此刻有异动,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此计本就凶险万分,若是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王爷,南洛帝不会将郡主如何的,那样对他毫无益处。何况,郡主聪颖…”

“你闭嘴!她聪颖?她聪颖便能以一己之力阻南翼十数万大军?邹苑曦,本王告诉你。什么国家大义,什么大局大势,若是没有尘儿,那便什么都不是!本王今日定要发兵流砂城!”

归海莫烬一把拎起邹苑曦,铁一般的五指紧紧扣在他的脖颈间。身影冰冷到了极点,目光却是灼人的血红。他眯眼盯着邹苑曦,似他敢再说一句不,便会生生掐断他的咽喉。

邹苑曦却是固执地回望着他,目光清冷,跳跃着坚持的亮光。

片刻他启口道:“王爷纵是现在发兵,能不能击破南翼防线赶到流砂城且不论,就算赶到,郡主也不在那里了。苑曦倒有一法,能避过南翼大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流砂城,而且只需两日便可!”

归海莫烬目光尖锐,面色微变,松了钳制在他领间的手,冷声道:“说。”

邹苑曦回身走向沙盘,广袖一扬,指向平关西侧的千里断崖,“从此峭崖绕道祁城,过祁城东行密林,便是流砂城。中间再无城镇,该是不会遇到南翼军队。只是这白虎崖山脉,崎岖峭立,渺无人烟,野兽毒物极多。军中此刻,怕是有能耐过此崖者不出十人,若是再为毒物所伤,怕是…”

归海莫烬打断邹苑曦的话,“祁城有南翼守兵三万,若是本王能过了白虎崖,如何穿祁城而过,前往流砂?”

邹苑曦目光轻闪,轻声却坚定地道:“苑曦愿独身入城,说服祁城守将南翼左黔将军丰谷息!”

归海莫烬默然望他片刻,闭目间脑中一直回荡着纸页上的话。

民居中除发带之外,发现残留的药剂数包,据查,乃是安胎药。

安胎药…尘儿,你告诉我,我错过了什么…我归海莫烬枉做男人,竟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归海莫烬猛然睁开眼睛,盯向邹苑曦:“本王信你这次!若有失,纵使成魔,本王也要毁天灭地。”

第六卷 尘埃落定 第三十八章 攻心

已经是第五日了,觅尘一身戎装站在城楼上仰望着天际变幻的霞光,低头间,城墙上原本青石的色彩已经变成了刺眼的暗红色,其间有多少鲜血凝结,汇集啊。

如今城头上尚存的士兵乡勇已经不足三百,其中还有许多是伤兵。萧潋晨说,能全力作战的人怕是不会超过两百五十人。

而再望向城外,觅尘禁不住苦苦地扯动唇角,不得不承认,枭极卫作战力很强,几日来城中拼死相抗,而枭极卫的伤亡却不会过百。

这几日来,若不是她弄了一匹花哨的武器,每每令南洛帝措手不及,怕是这城早就破了。

看向不远处正给伤兵处理伤口的萧潋晨,觅尘心里是说不出的情绪。这几日他都不曾偶半刻合眼,就是铁做的人怕是也顶不住了。前几日他还为自己挡了一记流箭,失血那么多。如今整个人已经消瘦了几圈,哪里还像是萧家的少东?那消瘦的身姿倒似个落魄书生。

觅尘再望向满脸坚毅刚强的守城百姓,她只觉得一阵心酸,一阵感动。每次只要看到这些不畏的百姓,就只觉胸中忽而澎湃,热血沸腾,一颗心就似要跳出胸膛一般,连手脚都会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此刻方知,所谓丈夫征战沙场的畅意原是这般滋味。

她目光淡定望向城楼下的南翼营帐,只觉南洛帝之所以没有发狠攻城,怕是他有必胜的信心,早已将城中人看成了关在笼中的猎物。而他,则是在笼外饮茶幽然地观赏着笼中猎物最后嘶鸣的猎人。

南洛帝的骄傲容不得他在城破之前调兵过来,如今,城中百姓对南翼人憎恶极深,难道万俟瑜娑就不怕城破以后,百姓拼死也要拉他同归于尽?

他一定想到了,那么在他狠力攻城之际,一定会派后续大军而来。当猎人玩够了游戏,觅尘真不该想象自己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她将手撑在青石城头上,遥望着天际最后一丝霞光隐退在天际,脑中突然闪现归海莫烬总是淡定冷静的脸,倘若他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是否会不顾一切前来相救。

还有归海莫湛,也不知道北边现在怎么样了,他一直梦想征战沙场,又因为怡雅公主的事情对北纥憎恶甚深。他的书房挂着一副漠北地形图,上面标记细密,显是他的笔记。想来他这次的目标不是只对北纥祈祷震慑作用便罢,而是欲大干一场的。

萧潋晨处理好伤员,迈步而来,微微眯起眼睛,亦望向天际,往前走几步与觅尘并肩,握住城楼围墙,望向她。

“不累吗?回别院吧,白天他改了三次城,今夜该是不会再行袭城之事。你吩咐制作的那些武器,大家也都会用了,你若是感觉疲累,腹中的孩子也会觉得累的。”

觅尘低头,抚摸着小腹,面有黯然:“你说援兵会来吗?”

萧潋晨一愣,笑道:“会的,我的人应该已经将我们前往这流砂城的消息带给了王爷。”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想让他来,还是不想。我总觉得这潭州的失陷太过蹊跷,真担心他为我会冒什么险。可他若不来,我被抓了,只怕他更要乱来,到时候我岂不成了海天的醉人?红颜祸水?我可不想顶上这么个罪名。”

萧潋晨听她话中隐含担忧,苦涩和自嘲,扭头望向她。但见她的眼睛望向遥远的天际,在不知的角落静静停留,沉静而睿智,竟让他一时呆愣其间。半响才轻笑道:

“你要相信王爷,王爷统兵多年,性情沉稳,心思缜密。那万俟瑜娑虽是颇有能耐,可从未有过领兵打仗的经验,他不是王爷的对手。单看这几个月,虽表面上两国胜败各有,似乎海天尚被南翼打地节节败退。可认真向来,我海天的重要州城皆已被夺回,而南翼却是孤军深入,已是犯了兵家之大忌。南洛帝大军压境,南翼的防御必将疏松,倘若此时后路被截断,那南翼大军便断了后援。再遭我海天夹击,南翼军纵使插翅也难飞了。”

觅尘望向萧潋晨:“你的意思是莫烬他后退诱敌,意欲分割围歼南翼军?可这么浅显的道理,南洛帝竟没有察觉?”

“此计难就难在一个诱字上,后退也要退得自然,想来镇北桥一战应是打得极为惨烈,不然不足以让万俟瑜娑深信大军不曾它动。再来,万俟瑜娑少年为帝,其叔叔暗控朝堂,万俟瑜娑更是心思多用在了朝堂暗斗之上。他深谙权谋之术,帝王之道,可与行军打仗却未免厚此薄彼。再加上人身在居中,难免为巨大的利益所驱使,迷失心智。再有…”萧潋晨微微一顿,望了眼静思的觅尘这才道。

“翰王爷用兵多以沉稳著称,然而这次却是最为不同的。他似乎是急于速战速决,诱敌之计倘若能成功固然可以事半功倍,可却有极大的风险。万俟瑜娑有所察觉,平关即刻便会被攻破,到时候海天中原腹地尽在南翼铁骑之下,后果不堪设想。万俟瑜娑怕也万万想不到翰王会行此险之又险的一计。”

觅尘听着萧潋晨的话,心口剧烈跳动着,眼眶微红,忙轻轻眨动之下,这才压下那股热流。

一阵冷风吹来,萧潋晨移步挡在风口:“回去歇息会吧,明天怕是…”

觅尘叹息一声,望了眼城下,倘若今夜他们没有攻城,怕是在蓄积力量。明日…恐是誓要破城了。毕竟已经五日,已是完全超出了自己所料。

祁城,傍晚。

城楼上南翼的兵勇们正虎目圆瞪警惕地望着四周。这祁城乃是个重要关隘,陛下攻入潭州,更是派了大将丰将军亲自镇守,光守军便有近三万人。

兵勇们素知丰将军治军严,又知道这祁城极为重要,故而也提起精神,不敢怠慢。

“咦?”就在此时,却听一个士兵惊异出声。

“我说白二狗,你没事咦什么咦,吓了老子一跳。”

“你们快看,那是不是个人,正往这边走呢。”白二狗指着前方,两眼圆瞪。

“二狗,你是不是想媳妇想得眼花了。这附近谁不知祁城驻扎了三万大军,哪个敢往这儿撞。”

“呀,好像是个人呢,正往这边来呢。”又一人扬声道。

众人去看,可不就是一个人嘛,而且还是个男人。

只见那人缓步而来,身影一点点清晰了起来。清风吹动他的青色儒袍,映着天际夕光,那人似从云边而来,踏破漫天霞色,从光影迷离中缓缓走来。

他慢慢走进,青色的布衫半旧,在风中飘飘拂拂,那是个极为年轻面容俊秀的男子,面色略显苍白,眉间鬓角,满是风尘落拓之色,清瘦的身影,似从千山万水中跋涉而来。

众人望着他缓缓走来,竟是半响不及反应。不知是谁最先回过神来,大喝一声,众人才纷纷惊醒。

“什么人?站住!再行便一箭射死你!”

城楼上顿时万千箭簇对准那男子,而那男子竟面不改色。

他只是在辽旷的城楼下淡然站定,对投在他身上的数千道目光恍若未见,深邃的目光直望向城楼上的祁城二字。忽而笑着扬声道:“在下欲拜见丰谷息将军,敢请通报一声。”

“将军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滚,这里不是你个穷书生来的地方,速速离开,不然一箭射死你。”

男子对于城楼上的嘲讽怒骂也不甚在意,缓缓解下身后背负的琴,轻撩袍子席地而坐。

他将琴放在盘起的双腿上,竟毫不理会城楼上熠熠发光的森寒箭头,不理会诧异的士兵。兀自轻勾十指,弹奏了起来。

一阵风吹来,将他头上的丝绦吹得飘飘扬扬,合着那丝丝缕缕的琴音,更是显得男子出尘脱俗。

可惜那城上的兵勇们一个个都是粗人,哪听得懂这些?一阵诧异新鲜过后,便纷纷哄骂了起来,有的干脆弯弓射向男子,争相取乐。

箭羽纷纷落在不远处,落在身旁,有的甚至擦身而过,男子面容却纤毫未变,无为所动,依旧那般低垂着头,静静地弹奏着。

“住手!别射了!”

城楼上突然响起一声暴喝,与此同时,一名身着高级将士铠甲的中年男人急冲冲登上了城楼。

男人正是南翼左黔将军丰谷息,但见他目光凛然瞪向城楼上孤身而坐的青年男子,目光沉沉浮浮,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城楼下的男子也恰在此时琴声忽烈,琴音拔高。微微抬头扬眉望了眼丰谷息,面上笑容在夕阳映衬下,越发显得清隽。

丰谷息听着这熟悉的琴音,身定如松,神情似喜似悲,待琴音弥散,他竟双眸通红,闭目良久,半响才重新望向城楼之下。

此刻城下男子已是长身玉立,夕阳将他清瘦的身影拉得更加颀长。只见他微微颔首,目光如一波潭水清清冽冽盯向丰谷息,却不言语。

良久,丰谷息猛然转身,向城下而去,回头吩咐道:“将他带来见我。”

丰谷息负手而立,神情复杂,方才那首曲子令他想起了太多东西。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师妹明眸善睐,笑靥如花,他舞剑,师妹弄琴,那样的日子神仙也不过如此。

可是…转眼便是成空,那日他悔不该允师妹独自下山,那样便不会遇到淫贼忠郡王,师妹清白的身子也不会被玷污,更不会自杀而亡。

那样自己也不会一怒之下杀了皇亲国戚,不!他该死。只是师傅万不该为了怕累及师门将自己逐出青莲山,只是自己悔不该逃往南翼,只道只要官兵抓不到自己便不能开膛问罪,便不会累及父母亲人!

却不想最后还是令满门获罪,血溅刑场。他,丰谷息恨啊!倾天之恨,灭门之祸,便是做了南翼大将又如何?海天不仁,他丰谷息何须道义!

丰谷息耳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忙收了心神,缓步在上首落座。目光凌然望向正白小兵带着往屋中缓步而来的男子。

离得近了,男子容貌清晰在眼见展现,眉宇间的睿智,从容更是彰显而出,姿态儒雅,丰谷息暗赞一声。好风采。

男子在堂前站定,笑意淡然地回望丰谷息。眼见兵勇退去,这才将怀中抱着的琴放在桌上,回身长辑一礼笑道:

“早闻师兄风采,如今一见,当知师傅所言非虚。”

丰谷息目光一冷,微眯双眼直盯着眼前男子,半响见其竟毫不所动,这才冷哼一声:“本将军到不知何时有了你这么个师弟?承蒙邹大人如此赞扬,丰某可真是受宠若惊。”

不想丰谷息竟已认出了自己,邹苑曦一惊,面上却清风未变,再长辑一礼,道:

“苑曦非刻意隐瞒身份,实乃两国交战,为师兄着想。”

丰谷息冷哼:“休要一口一个师兄,本将军早不是青莲山门下弟子,当年陆闵山将本将军逐出师门,令本将军如过街老鼠般被官兵追杀,至今可还历历在目。更何况,本将军倒是不知鼎鼎大名的诗书泰斗邹苑曦乃是出自青莲山门下。”

邹苑曦眸光深深看向丰谷息,半响才道:“苑曦虽是未行拜师礼,但却受过陆老前辈指点,更常听陆老前辈提起丰将军,称将军一声师兄亦不为过。至于当年陆老前辈将丰将军逐出师门,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身为一门之长,总是要尽责保护门下子弟的。可是,自丰将军下山后,陆老前辈便多有悔意。苑曦听他提及丰将军,更是能从他言谈中听出无奈和歉疚。”

“够了,陆闵山的性情本将军比你了解,他忏悔?他无奈?哼。不知邹大人今日前来做何?难不成是来劝降的?你便不怕本将军将你捆了交予陛下处置?”

邹苑曦面有微苦,道:“苑曦不敢,苑曦刺来实是受了高掌门之托。陆老前辈去后,高掌门在其遗物中无意发现了一封写给丰将军的书信。苑曦此次实是受了高掌门之托,一来送书信到此。而来,苑曦曾和令堂有过一面之缘,老人甚为记挂将军,还望将军能拨冗会青莲山一见。”

丰谷息猛然而起,双目圆瞪直盯邹苑曦:“你说什么?我母亲?”

“哎,将军实有不知,其实当年陆老前辈虽是不得已将您逐出师门。却暗自收买了狱卒,救得两位高堂。不想令尊到青莲山不就听闻将军投奔了南洛帝,因悲伤过度而亡。令堂却至今活在人世,便在青莲山,日日盼得将军归家啊。”邹苑曦说罢,目光悲悯地望着满是震惊的丰谷息。

丰谷息半响才平复下震惊的心情,复又面带孤疑盯向邹苑曦:“你说这些可有凭证?莫不是空口白话期满本将军。母亲倘若在世怎会这么多年没有只言片语捎给我。”

“将军如此说真是枉为人子,当年丰氏一门因将军而获罪,令尊又被将军生生气死,难不成还不允许老人心有芥蒂?将军是否乃甲子年八月初七辰时出生?”

“哼,是又怎样。这个许多人都知,不能说明老母尚在人世。”

“将军五岁时曾从一颗桦树上摔下,掉了两颗门牙。将军最喜吃蜜梓莲子,将军臀下有一圆形胎记…”邹苑曦眼见丰谷息神情越来越狂喜,住了口笑道。

“将军可是信了苑曦所言?此乃陆老前辈的书信。他从怀中掏出书信奉上,眼睑丰谷息接下,总算送了一口气,眉目微笑。

丰谷息起身,背对邹苑曦将书信拆开细细而读。邹苑曦却是双手微握,目光几次撇向他的背影。

待丰谷息回身,他见其双眸微红,这才清风一笑,展开了手,手心已是一层薄汗。

“师傅心意,丰谷息有愧啊。邹大人,请坐。”丰谷息面有赧色,躬身相请。

邹苑曦忙回了一礼撩袍而坐,笑道:“相信陆老前辈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丰将军已经原谅了他,该是会很高兴。不知将军打算何时会青莲山看望老夫人?”

丰谷息面有难色,低垂了头。

邹苑曦却是一笑,又道:“苑曦此来虽是不为劝降,可将军乃是师兄,又一向是苑曦敬仰之人,有些话苑曦不得不说。”

他微微停顿,眼见丰谷息不语,这才又道:“将军本乃海天之人,如今效命南翼,带兵攻打海天。且不论百姓怎么言论将军,难道将军便不为老夫人想想吗?她老人家不易啊!再有,南洛帝此人向来多疑,这些年来虽是对将军很是倚重,但是封赏却多有偏颇,以将军的军功,只位列三品,苑曦实为将军感到委屈。将军若是重归海天却不一样,我邹苑曦愿倾力为将军请功。”

丰谷息紧盯邹苑曦,眼见他面上只有清风般的笑意,半响低头思忖片刻,长叹一声:“南洛帝在丰某最为艰难的时刻有恩与丰某,丰某若是此刻弃之,果真便是不仁不义之辈了。走大人的好意本将军心领了,可惜要让邹大人失望了。不过邹大人放心,本将军绝不为难大人,即刻便派人送大人回平关。”

邹苑曦却也不见失望,仍是淡笑从容,起身一礼道:“苑曦此来实是尚有一事请求师兄,还望师兄万万成全。”

他说着竟要跪地,丰谷息一怔,忙双手托起他,眸有利光,却是面带笑容。

“邹大人有话只需讲,若是丰某能帮的上忙,定当全力相帮。”

邹苑曦面有感激,神情激动:“师兄此言当真?苑曦…苑曦想恳求师兄允我过这祁城到流砂城去。”

“到流砂城去?你这…”丰谷息一惊。

“仿若送死是不?苑曦岂有不知之理,可实乃流砂城有苑曦心系之人,虽死亦是要前往的。还望师兄看在苑曦和师兄心意相通的份上,能够成全。”邹苑曦面有苦笑,目光却是异常晶亮地恳切望向丰谷息。

丰谷息望他良久,想起当年自己为师妹犯下大错却亦是不悔,不免面有动容。半响终是一叹,道:

“我允你便是,只是此去凶多吉少,将来你莫要后悔。”

“谢师兄,苑曦定不悔!只是苑曦尚且有八个护从在城外,能否允苑曦一并带上?”

丰谷息微微蹙眉,但想到到潭州的二十万南翼军,再想到流砂城已被南洛帝围城数日,别说此处镇守了三万大军,就是流砂城东不远便是中军营地。别说是不足十人,就是百人过去怕也是白白送死,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这般想着,他终是眉头一松,笑道:“也好,带上几个人,总是要安全点的。”

邹苑曦大喜,忙躬身而拜,出了院子向天空放了一支信号,笑着回身。

“谢师兄成全,苑曦还要请师兄送予九匹快马…没齿不忘。”

戌时末,一个九人的马队才从祁城东门由丰谷息亲送而出,邹苑曦端坐马上,目光感念望向丰谷息,突然翻身下马,上前握住丰谷息的手,道:

“苑曦的话还望师兄多多考虑,南洛帝性疑,苑曦深知我此去性命已尽,怕只怕会连累了师兄。若是南洛帝查明了我的身份,一经查证他定然知道是您放我过城的,到时候怕是会对您生疑啊。”

丰谷息面容一动,随即却又感念一笑:“多谢提醒。请!”

邹苑曦再不多言,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已经大头冲了出去。驰出许远,他回头遥望了下火把通亮的祁城,清风一笑。

却听身旁的归海莫烬扬声赞道:“苑曦这场攻心战打的漂亮,可谓步步为营。旧情、恩义、功名,能扰乱丰谷息心神的,尽数被苑曦所用。临出城的那一握,众目睽睽,怕是只要丰谷息为南翼所用,便会是他的心头刺。本王佩服,佩服!”

邹苑曦听他话语中带着几分轻松,几分愉悦,想到马上便能到流砂城。不免也身受感染,扬声道:“我们只有不到十人,王爷可有什么打算?”

却听归海莫烬大笑道:“苑曦真当我乃神人不成?如今这般情景能有何打算?左不过走一步是一步而已。总好过心急如焚。”

邹苑曦听他这般说,微微一怔,随即亦是朗然而笑,扬鞭飞驰直追前方已打马飞冲出的归海莫烬。

第六卷 尘埃落定 第三十九章 遥望

翌日天尚未亮,觅尘便被噩梦惊醒。梦中,万俟瑜娑刺耳的笑声响彻在周身,任凭她怎么挣扎,怎么围堵双耳仍挡不住那笑。他死死盯来的目光更是阴沉可怕,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扑到在猫爪下的老鼠。

觅尘惊出一身冷汗,半响才平复下速度跳动的心。她静静聆听了片刻,外面一片宁静。心知南翼尚未攻城,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知今日定有一场恶战,也没有心思再睡,披上衣衫,穿上戎装,便匆匆往城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