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更新时间] 2013-01-19 08:00:09 [字数] 2006

姚少卿并没有做过多考虑,程庭姿在很久之后回想到这件事,觉得自己从前对他太不上心,特别是有了佳佳之后全身心都扑在了她身上,姚少卿可能在许多个和她共度的良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那一刻的决定看似临时冲动,实则思虑已久。

程庭姿抱着姚佳佳从正北方出城,奉军的人大多不认识她,且她此时衣着褴褛怀里又抱了一个婴儿,两军虽交战,到底不愿连累了无辜百姓,她走得比较顺利。

只能回北顺,否则再无出路。

程家人见到程庭姿抱着孩子回来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将她原先住的房间收拾出来,让她好好休息,直到晚上姚彩凤才来看她。

“西北如今战事吃紧,少卿战前联姻乃是权宜之计,你必然能够明白,如今执意回来,定是不能接受他的行为了。”

程庭姿摇着姚佳佳的摇床:“凤娘,我一直想问您,当初父亲已经有了母亲,您以将户侯门女之姿下嫁那样一个他,如何会甘心?”

姚彩凤笑道:“这件事莫说你不明白,我自己也没想通,大概就是因为爱吧。庭姿,我嫁进来尚是做小,而你已是少卿堂堂正正的夫人,为何执意要走?”

程庭姿道:“我当初嫁他和现在离开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爱。凤娘您是过来人,应该明白才是,两个人之间留的位置并不多,我不认为我有本事能站在那狭窄的地方安然度过一生。”

姚彩凤叹气:“人各有志,我也不多劝了,回来总有你和孩子的饭吃。”

程庭姿道:“我既然已经回来,庭钧必然和西北决裂,我不愿因为我的关系影响他们之间的合作,您也是一样。”

姚彩凤目光炯炯:“你担心我会劝你父亲依然支持西北?”

程庭姿道:“我知道您没那么大魄力,父亲会为了您连命都可以不要,可他不会因为您影响整个北海商会乃至青龙帮的决策。”

姚彩凤偏着头打量她:“你知不知道你和大姐很像。”

程庭姿逗弄着姚佳佳,不急不慢的回道:“您能这么多年荣宠不衰,而母亲却拥有父亲的信任,我心里虽十分敬佩她,可并不想走她的老路。”

姚彩凤起身:“我相信你不会走她的老路,你远比我们都要果敢,庭姿,你这一走,北海商会必定与侗军决裂,这是你能预见的结局也是少卿想象到了的后果,我绝不干涉,只是奉军能打到侗军主营,即使现在少卿借力反扑也损害不了他们多少兵力,不要多久他们就会来犯北顺,你回来的不是时候。”

程庭姿笑道:“虽然我回来直接导致了北海商会和侗军决裂,但是凤娘,您信不信,若是北顺城真有被攻破的那一日,姚少卿必定举兵来救。”

姚彩凤点头:“你很聪明。”

程庭姿道:“我不过是仗着他还爱我,如果我妥协了,留在他身边,这份情谊会随着不断地争吵,大大小小的矛盾而褪色,直至消亡,我宁愿孤身远引,至死不见。”

“好!”姚彩凤道:“不愧是岳斌的女儿。”

姚彩凤估计得没错,司马翌很快调转枪头来进攻北顺,北海商会抵抗得很彻底,司马翌收到消息片刻没耽误,亲身上阵,傅琬芝也意在他亲自上阵鼓舞士气,于是也随军出战,桑清很担心,一再提出想要跟他一起去,司马翌却只顾摇头:“我是军人,上场杀敌是本分,你不一样,我们还有瑨言。”

“为了瑨言,”桑清急急道:“你一定不能让自己有事…”

司马翌拍拍她的肩:“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好好带着瑨言,不要随意出门,如今形势诡谲,莫让奸人有了可趁之机。”

桑清满怀担心的送走他,司马翌这是从军以来,上战场上得最牵肠挂肚的一次,傅琬芝笑道:“这回可一定要打个漂亮的胜仗回去给你儿子看看。”

司马翌表情很严肃:“这回姚少卿不惜和北海商会翻脸也要迎娶那小军阀张楚裕的妹妹,可见北海商会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此人野心之大,不容小觑。”

傅琬芝道:“所以义兄这回带回来的小姑娘是关键。”

司马翌伸手在鼻梁上揉:“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高祁对你的心思。”

“从前我还真这么想过,”傅琬芝好不扭捏:“可这回我们可能真看走眼了,他对我绝不是男女之情。”

“哦?”司马翌半抬起头:“他对你难道真是兄妹之义?琬芝,你知道我希望你幸福。”

傅琬芝道:“那真是太遗憾了,这次推不出去了。”

司马翌皱眉:“那么他究竟是何居心?”

傅琬芝道:“这回我倒是愿意相信他那早夭的妹妹与我神似。”

司马翌道:“他带回来的那女娃深居简出的,在做什么?”

傅琬芝道:“这就真的要问我那好义兄了,兰成,你相不相信,他对那姚芊芊是真心的,他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我很担心到关键时刻,他会不会因为她而动摇。”

“你从何看出他对她是真心?”

傅琬芝想了想:“是纵容,他在她身上花的心思不少,又担心她会因为他的爱而真的受到伤害,因此才一再隐忍不言。”

司马翌道:“他不会。”

“不会什么?”

“绝不会背叛奉军。”

“为什么?”

司马翌继续揉着隐隐作痛的头:“总之他绝不会背叛奉军,李铭一做的事他永远不会做,李铭一的下场也觉不会是他的结局。琬芝,他很爱你。”

傅琬芝叹气:“原来你知道。”

司马翌道:“可惜你父亲不知道他还没死。”

傅琬芝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母亲唯一的儿子,老爷子唯一的外孙,不是我要贬低你啊,若是他自幼由老爷子亲自启蒙,今日绝不会屈居你之下。”

司马翌哈哈大笑:“果然亲的还是亲的啊!”

第七十四章

[更新时间] 2013-01-20 08:00:09 [字数] 2050

许高祁这时狼狈地冲进来,傅琬芝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司马翌却立即站起身来:“如何?”

许高祁道:“自从姚少卿阵前娶平妻,北海商会已经撤出了所有的军需物资,可我们刚打响攻北顺城的炮火,侗军就来支援了,不知此事是否有诈。”

司马翌还皱着眉没开口,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他立即吩咐道:“快撤!”

奉军遭遇前后夹击,司马翌冲在最前线,傅琬芝尾随而到差点丧命,司马翌为救她负了重伤,许高祁很快组织大军撤退。

进入江南境地才扎营,江南边界已有侗军挑衅,司马翌担心桑清和孩子,心急如焚,他喉头被血呛住,不停咳嗽,傅琬芝扶住他的头,“你不要急。”

司马翌胸口巨疼,“她…”

傅琬芝替他擦去嘴角的血渍,“现在还没有消息。”

这时有探子掀开帐篷帘来报:“报告督军,夫人下落不明。”

司马翌一口鲜血吐出来,头一仰,就这样向后翻倒晕过去。

军医一直在想办法把他肩上的子弹取出来,司马翌安不下心,一直很焦虑,就在这时桑清撩开帘子进来了,司马翌看到她总算安静下来,桑清俯身在他唇上吻了吻,然后凑到他耳边说:“我没事,你放心,大夫现在要把你肩上的子弹取出来,可是没有麻药了,你得撑住。”

司马翌眨了眨眼,桑清示意军医可以开始了。

司马翌忍性极佳,军医直接在伤口上动刀子他眉头都没皱,反观桑清倒是十分忧虑,她抱住他的头,下颌抵在他额上,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他的眼上,司马翌伸出手,桑清很快握住,司马翌道:“我没事,不要哭。”

桑清极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她不住点头,反手擦干眼泪:“我不哭,我不哭。”

子弹被取出来后桑清亲自包扎,司马翌终于被安抚住渐渐睡去,桑清魂不守舍的坐在他床榻边,傅琬芝碰了碰她的肩,她回头,傅琬芝朝外努了努嘴,她于是起身跟着出来。

“瑨言出事了对不对?”

桑清点头:“我不能让他这个时候为儿子担心。”

傅琬芝道:“怎么回事?”

桑清吸了吸鼻子:“我听到大军回来的消息,实在放心不下便抱着瑨言出来,在路上遇见难民涌进城,一位妇人抱着孩子摔倒在地上,我连忙去搀,慌乱中被人抢走了瑨言。”

傅琬芝想了想:“侗军还来不及做手脚,如今乱世,有贼人抢了孩子去卖也是有的,我马上吩咐下去全城搜捕,你先别急,把瑨言当时身上穿的衣服戴的东西细细说与画师听,让他画出来张榜出去。”

桑清点头:“只盼能在他苏醒前找到,否则我要如何跟他交代?”

话音未落她突然脸色大变,抓紧衣领冲到一边吐起来,傅琬芝跟过去在她背上轻拍:“兰成前阵子还在说,你生瑨言时糟了那么大一场罪,他又没法子替你,这回你又有了,他不定多心疼呢!”

桑清愁容满面,被她说得扯了扯嘴角:“我还没告诉他,希望这次是个女儿。”

司马翌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瑨言还是没有半分下落,司马翌得知后挣扎着要亲自去寻,桑清将他按住:“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看好孩子…”

司马翌道:“我害得你们母子担惊受怕,怎么会是你的错?”

傅琬芝在旁劝道:“兰成莫急,养好伤了才好亲自去找,眼下桑桑有孕,也不宜过多奔波,你得多照顾多劝劝。”

司马翌看向桑清:“你有了?”

桑清羞赧的点头:“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

司马翌道:“这是好事,何来不是时候?”

桑清有些着急:“那瑨言…”

傅琬芝道:“我亲自带人去寻,你放心了吧?好好歇息,不然动了胎气可不是好玩的,兰成也着急,可着急没用啊!”

傅琬芝亲自带人去找,找了七天仍旧没有半分消息,司马翌传令下去不再张榜,桑清跟着叹气:“三日之内没有寻到,估计已经被带出了江南,战火熏天,日日都有出城进城的老百姓,瑨言还小,被夹在其中带出城去简直轻而易举。”

司马翌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桑清替他换药的时候忍不住吐了,傅琬芝接过来继续包扎:“桑桑你别着急,顾好你自己的身子。”

桑清道:“瑨言必须找回来,孩子还这么小,就没了亲生父母在身边,他这一生怎么办?兰成…”

司马翌冷静地握住她的手,眼睛却看向傅琬芝:“琬芝,若是我将这江南江山交托给你,你可受得住?”

傅琬芝道:“这已不是你第一次跟我开口,我知道你深思熟虑过,可眼下真的时机成熟了吗?西北姚少卿正联合各部迅速壮大,北顺北海商会伙同青龙帮对江南虎视眈眈,此时你轻易放手,纵使我愿意接手,短期之内何以服众?”

司马翌道:“当然不会立即扔下给你,你现在慢慢上手,以你的资质和经验,应该不久就能熟悉起来,更何况还有高祁帮你。”

傅琬芝笑道:“为何不直接交给他?”

司马翌道:“我本也想过,只可惜他跟我一样,并不合适。”

“为何?”

桑清温柔地笑起来:“因为他心太软。”

司马翌道:“正是如此,你都看得出来他对那姚姓女子存了几分情意,居然已经到了纵容她的地步,这样的人如何堪当一军主帅?琬芝,我看了这么多年,你最合适。”

桑清欲言又止,傅琬芝笑道:“这我可不敢当,老督军把奉军交到你手里,如今你居然就这样拱手让人?”

司马翌云淡风清:“若是奉军主帅暴毙,膝下无子,督军夫人代理军务不是正常又合理?”

傅琬芝笑而不言,只是看着桑清,桑清皱着眉拉了拉司马翌的衣袖,傅琬芝以为她开口就是劝司马翌不要轻易放权,谁知她开口却道:“那么交给琬芝需要多长的过渡期?”

司马翌道:“至少要把北顺打下来,我才能放心。”

第七十五章

[更新时间] 2013-01-21 08:00:10 [字数] 2164

要想程庭钧那么快妥协,或是在他掌控下顺利的攻破北顺,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司马翌全面放手让傅琬芝掌控军事大权,这一仗打了整整半年。

本来一直援助北海商会的侗军突然在两个月前收兵,程庭钧骤失强援,抵御得十分吃力,傅琬芝气场全开,亲自上阵在前线坐镇指挥,终于攻进了北顺城。

姚彩凤打晕了程岳斌,强行将他带往西北,程庭钧誓死与北顺共存亡,姚彩凤奈何不了他,匆忙间只顾交代他几句:“你母亲已经去了,你也知道庭羽并非岳斌亲生,你身上承载着程家全部的希望,一定要保重自己。”

程庭钧一脸悲壮:“父亲就拜托您照顾了。”

姚彩凤郑重点头:“庭羽心术不正,这回北顺告急,奉军不过明攻,我担心他暗地耍手段,你得当心。”

程庭钧点头。

姚彩凤带着程岳斌从山路逃亡,程庭钧几乎动用了青龙帮全部的力量替他们掩护,总算是让他们顺利进入了西北境。

傅琬芝穿着军装闯进北海商会主堂的时候程庭钧正坐在堂前不动声色地理账,傅琬芝忍不住拍掌:“程大当家好气魄!”

程庭钧抬头:“司马翌居然会用你?”

傅琬芝笑道:“输在女人手里你不服气?”

程庭钧摇头道:“巾帼不让须眉,庭钧输得心服口服,何况——”他顿了顿:“何况败在你手里比败在他手里爽快。”

傅琬芝问道:“瑨言可是你掳去的?”

“瑨言?”程庭钧道:“是桑清替司马翌生的那个孩子?”

傅琬芝道:“我也不过一问,以你对她的深情,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教她伤心。”

程庭钧哼了一声:“那么你告诉我这话,意欲如何?”

傅琬芝道:“瑨言丢了,兰成无心应战,这半年来奉军已是听我号令,如今我不怕明白告诉你,你确实是败在我手里,并且北顺以后在我手里会比在你统辖下更加安顺,你大可不必为百姓担忧,而且…”

程庭钧挑眉:“而且什么?”

傅琬芝笑道:“而且我想让你死得明白,为何侗军会突然撤兵?为何我军会进攻得如此顺利?你难道不想知道?”

程庭钧苦笑:“家门不幸。”

傅琬芝道:“我当然不可能完全信他,他也并非诚心归顺奉军,他行踪不定,说不定就会来找你麻烦。”

程庭钧自负一哂:“就凭他?”

傅琬芝在堂中坐下,许高祁进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傅琬芝道:“你要多加小心。”

许高祁点头出去了。

程庭婷从里间走出来,程庭钧起身去迎,扶着她坐下来,程庭婷望向傅琬芝:“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庭婷本没有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夫人,您也身为人妻,定然明白我此刻的心情。”

傅琬芝瞟向她隆起的腹部:“早听桑清说起我还不信,二太太当年带领侗军娘子军所向披靡,程老当家亦是英雄事迹无数,这二人之子如何会做出不伦之事?不过连日之事倒能看出,他与程家关系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

程庭婷苦笑道:“家丑不可外扬,可如今我也讲究不了这穷礼数了,不瞒夫人,我大哥在落地的时候就断了气,程庭羽乃我父亲收养,实乃程家养子,他正是知道了自己身世才做出这许多越僭之事,而我腹中正是他的孩子。”

傅琬芝啧啧称奇:“二太太会不闻不问?”

程庭婷反问道:“桑清再嫁,她父母会同意?”

傅琬芝点头:“事已至此,反对也好,支持也罢,失去了意义。”

程庭钧抱拳:“我别无他求,只求待我清理了门户再听凭处置。”

傅琬芝道:“就为了你成全了兰成,我答应你。”

程庭钧紧紧抿住嘴,一言不发的看着她起身出去,程庭婷扶着腰起来:“老七,我求你一件事。”

程庭钧道:“六姐,你是从西洋留了学回来的,思想和观念不同,况且你自身学医,若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法子多得是,为何要将他留下来,我心里明白。”

程庭婷道:“抓到他之后,交给我处置,你会答应的,是不是?”

程庭钧点头:“这些年家里死的死走的走,一个好好的家已经散了,六姐,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我希望你能幸福,不管他对程家做出多少混事,只要他对你真心,你就只管去过你们自己的日子,其余的事不必操心。”

程庭婷听了只是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庭钧叹了口气,亲自扶了她回房歇息。

北顺城被攻破,程家已经败破,下人们走的走溜的溜,实在没有去处的就留在这,也是惶惶不可终日,程庭钧送了程庭婷回房,在后院站了许久,望着这个桑清从前常常亲自打理,后来张钰翎又重新布局的院子,久久不曾离去。

方才傅琬芝说什么来着?啊,桑清的孩子,桑清离开了程家之后和司马翌有了孩子,瑨言这个名字取得真好,桑清的皮肤好,孩子一定也白白嫩嫩的,程庭钧嘴角不自禁的上扬,可随即又面色沉重起来,傅琬芝说,瑨言不见了,桑清定着急得很,一定每晚都在伤心难过吧?

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啊,程庭钧在院子中间的石凳上坐下来,想到了当初张钰翎就是坐在这里抚着肚子,憔悴不堪地伤心落泪。

她为了想要一份并不过分的温存,替司马翌四处打探军情,在动荡的局势中左右逢源,以嘹亮的嗓音和妖娆的身段征服了达官们的刻薄,叱咤于腥风血雨的战场中,她是火,也是冰,清醒着也浑浊着,高贵清傲却保不住一生圣洁。终生误,不能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