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一转看向了其余几位,道:“这几位是谁?”

澹台冠玉一一介绍道:“我妹夫曲伯雅以及窦家的女婿冯峪,这位是裴叙裴先生,想必您应该不陌生吧。”

裴方靖一听曲伯雅的名字,心中一动,他记得之前被皇上收服的高昌的国主名字就叫曲伯雅,难不成是同一个人?

心里存着疑惑,他看向了裴叙,淡淡一笑,道:“这个人我自然是不陌生的,长得和我大哥一模一样呢,大侄子,许久没见了。”

裴叙拱手行礼,道:“见过二叔。”

裴方靖双手一使劲,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道:“这我可不敢当啊,你并不是在裴家出生,也没有在裴家长大,虽说当初你父亲把你的姓名送回来入了族谱,但严格来说,你并不是裴家的人,你这一声二叔,我还真是不敢当。”

澹台冠玉道:“老太爷,我敬您是长辈,可您说话也不要太苛刻,裴先生即便没有生在裴家长在裴家,可他却是裴家的长子嫡孙,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情…”

裴叙一抬手止住了澹台冠玉的话,道:“二叔,我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裴家的家业,当初我父亲虽然离家出走,但是祖父并没有把他从族谱上除名,因此即便他如今去世了,依旧是裴家的嫡长子,我是他的长子,也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是正如你所说,我对裴家十分陌生,我也没有占裴家一分便宜的意思,这次来,一来想在祖宗牌位面前上柱香,尽尽孝心,二来,我只是想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养在膝下,颐养天年罢了,我一生未娶,也不会有子孙后代来争夺家产,二叔只管放心。”

裴方靖大笑起来,道:“裴叙,你也太可笑了,听你这话的意思,如今裴家的一切难不成都是你父亲让给我的?没错,你父亲的确是嫡长子,但他败坏门风,忤逆父母,并不是他离家出走,而是被赶出家门!从他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刻,他就不配再称为裴家的子孙了,至于你,也不过是个野种罢了!你和我谈继承权,岂不是太可笑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江南风波(二)

澹台冠玉闻言大怒,裴叙在澹台家谁见了都是恭恭敬敬的,何曾听过这么难听的话,他正欲说话,却见曲伯雅上前一步,道:“裴太爷,您说这几句话不免太肤浅,太自以为是了,虽说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但嫡长子的继承权不容置疑,也不可替代,父传子,子传孙,一辈辈的往下传,这都是长子嫡孙的事情,不管裴先生生在哪儿,长在哪儿,只要他骨子里留着裴家嫡长子的血,他就是裴家名正言顺的长子嫡孙,这对您也许不公平,但正如您所说,这就是规矩,祖祖辈辈传了多少年的规矩,当初裴先生的父亲虽然去世了,但裴先生还在,我想请问裴太爷,是谁给的你权力,让你跳过裴先生这个继承人,直接把宗族的的事情都捏在了自己的手里?为什么裴先生没有接到任何让他回去裴家接手家业的音信?”

裴方靖被问到了痛处,他争强好胜了一辈子,输就输在他不是嫡长子这上头,闻言眉头一皱,看向了曲伯雅:“你姓曲,不姓澹台,也不姓裴,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曲伯雅淡淡一笑,道:“我听闻江南有七大家族,除裴家外,还有顾家,上官家,欧阳家,王家,谢家,闻家,都是世族出身的大族,最重规矩和血统,他们也不姓裴,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你说他们会不会管?”

裴方靖眼睛一眯,道:“你在威胁我?”

曲伯雅笑道:“这并不是威胁,而是提醒,裴先生的要求并不过分,裴太爷您太小心眼了,裴先生只不过是想过继一个旁支子弟做依靠罢了,人老了,都想着叶落归根,身边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人。这比什么都重要,您如今儿孙满堂,这个道理应该比我们都明白才是啊。”

裴方靖不说话了,裴叙恳切道:“我并不会在江南久留。顶多过了年便要回安良了,这辈子能够再回来的机会也没有了,只有这一次,我只希望过继一个孩子,后继有人罢了。”

裴方靖沉默片刻,道:“好吧,这事我会考虑,你们先回去吧,考虑好了,我会告诉你。”

他毕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说真的,裴叙也不敢逼得太紧,见他松口了,顿时觉得这事有希望,赶忙答应了。一行人连口茶都没喝,又都回来了,自然,准备的礼物也没机会拿出手,也都原样带回来了。

回来后,曲伯雅对小风一说,小风气的要命:“这裴方靖也太不要脸了吧。你们有没有把那玉佩拿给他看?”

曲伯雅笑道:“还没到那一步呢,如今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裴方靖也心知肚明,裴先生的要求并不过分,只要我们表示出足够的诚意,相信裴方靖会相信裴先生并不是来争夺家产的。到时候事情就容易了。”

小风:“这事可没你说的这么简单,裴方靖这个老狐狸能这么轻易的相信裴先生?依我看,这事还有的闹呢。”

果然不出小风所料,没过几日,裴方靖便命人来传话。请裴叙过去,因为是单请的裴叙,所以不管是澹台冠玉还是曲伯雅,都没有跟着。

可不过去了一个时辰,裴先生就怒气冲冲的回来了,脸色气的发白,连手都不住的发抖,小风一看就这知道这次去裴家肯定有事,赶忙细问。

一问才知道,裴方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有十七八岁的裴家旁支,长得倒是一副好模样,可举止谈吐十分粗鲁,毫无教养,一看便知道是吃喝嫖赌惯了的。

裴方靖还道:“听闻你给澹台家做了一辈子的先生,如今也管教管教自家的子侄,看看能不能让他改邪归正,悬崖勒马,若真的做到了,也是功德一件。”

裴叙当场就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忍着气说他想找个年纪小一些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就大吵大嚷起来,说裴叙看不起他,又说即便裴叙同意他过继,他也要裴叙先把契约文书写好,等裴叙一死,裴叙所有的东西就都是他的。

裴叙差点被气晕了,也不想再继续谈下去了,直接就回来了。

小风一听这话,也是气的半死,澹台冠玉也是面色阴沉,倒是曲伯雅和冯峪还冷静些,冯峪道:“那人八成是裴方靖找来恶心裴先生的,看来裴家是存心不想好过,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客气,拿着裴先生的玉佩到族中一告,开祠堂,动家法,这不都是你们这些人家惯用的规矩么?”

曲伯雅道:“裴方靖年纪大,辈份高,想找比他地位还要高的人,只怕也难,请祖宗家法也是一个法子,可万一裴方靖不吃这一套,我们照旧没法子。”

顾汀汀来看望窦良箴,一见裴叙几个面色凝重的商议问题,一问窦良箴才知道是为了过继的事,回去后一多嘴就学给了顾夫人听:“这本来是一件极小的事,别说裴先生是裴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是一个出了好几服的旁支,想要过继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裴家也太小心眼了。”

顾诠在旁边坐着听了一耳朵,笑道:“正是因为裴先生是裴家的继承人,这过继的事裴家才这么斤斤计较呢,如今裴先生是说了不要裴家的家业,可他若是过继了子嗣,他的子嗣就有继承裴家的权力,到时候万一裴先生去了,他过继的孩子跑回来要求继承裴家,该怎么办?”

顾汀汀不屑道:“裴先生在澹台家可是人人尊敬,他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家底,可比裴家的家产要多多了,谁稀罕去抢裴家的家产啊?”

顾夫人嗔道:“快别多嘴了,这可是人家的事,你一个小辈,哪里有你插嘴的地方。”

又对顾诠道:“我记得你和裴二爷关系不错,不如帮着在中间说说,让裴先生立个字据什么的安安裴家的心,若是这事成了,两边都得记你的人情。”

顾诠看着坐在顾夫人身边娇媚如花的顾汀汀,心中一动,倒是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笑道:“六娘很喜欢澹台家么?”顾汀汀笑着点头,道:“大家都很和气,也很好相处。”

顾诠点点头,道:“不如这样,依我和顾二爷的交情,这事也不难办,但是我可有一个要求,要想过继,必须要澹台九郎娶咱们六娘才成。”

顾夫人和顾汀汀都是一脸惊讶,尤其是顾汀汀,立刻跳起来直摆手:“这不行,虽说我喜欢澹台冠玉,可这不是趁人之危么?我做不到!”

顾夫人也道:“是啊,即便澹台家答应了,汀汀嫁过去,这日子也好过不了。”

顾诠道:“你们先别着急啊,我又不是把女儿拿去明码标价,咱们六娘也是顾家金尊玉贵的千金,配澹台九郎虽说高攀了,可也算门当户对,我先去提亲,若是澹台九郎不同意,我再拿过继的事敲敲边鼓,他说不定为了裴先生着想,就答应了。”

说着又对顾汀汀道:“你难道不想嫁给澹台九郎?以后咱们家和澹台家成了亲家,对裴家和裴先生的关系也有利啊,这是对双方都有益的事。”

顾汀汀还是觉得这样做太不讲道义,可一想起澹台冠玉的姿容绝代,就犹豫了,顾夫人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时间竟然沉默了。

不等顾诠去找澹台冠玉提亲,顾汀汀就偷偷溜了过来把这事告诉了窦良箴——她不敢告诉小风。

她苦着脸道:“我是真的没有想过利用这个做要挟,都是我父亲的主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先来告诉你,我…”她也说不下去了,只是垂头丧气的。

窦良箴拉着她的手温声安慰:“你既然能瞒着你父亲把这事来告诉我,我便知道你并不那样的人,你放心,谁也不会因为这个就责怪你的,其实小风看着你一直坚持不懈的追求表哥,还说如果你真的能把表哥给笼络住了,她也不会介意叫你一声嫂子,你活泼开朗,大家都很喜欢,就拿表哥来说,别看他冷心冷面的,可若是你有什么事,他肯定会义不容辞的帮你,毕竟相处了一年,即便没有男女之情,友情也是有的,可是你也要明白,不管是表哥还是小风,亦或是裴先生,都绝不是受人威胁任人摆布的性格,有时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你父亲只要一提起这话,只怕不光你和我们的情分完了,裴家和澹台家的世代交好的情分也都完了,如今你来告诉我,我去和表哥说一说,也许就没事了,不过你回去还是要劝一劝你父亲才是。”

顾汀汀不是不清楚澹台冠玉和小风的脾气,只是被可以嫁给澹台冠玉这个认知给冲昏了头,如今听窦良箴细细的跟她一分析,顿时觉得自己的做法很正确,挽回了一段友情,顿时对窦良箴十分感激,只说一定会把父亲给劝回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江南风波(三)

窦良箴送走了顾汀汀,也是悄悄松了口气,有些庆幸顾汀汀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如果先告诉小风,小风那个脾气,说不定一时激动把顾汀汀赶出去,再和顾家过不去,这段情分就真的完了。

她收拾收拾,打算去找澹台冠玉说这件事,正巧冯峪回来,把她拥在怀里亲了亲,道:“你这是去哪儿?”

窦良箴虽然还是有些不习惯他随时随地的亲昵,但还是笑了笑道:“有事要和表哥说。”

冯峪道:“那我陪你过去吧,你表哥现在心情可不好,可别迁怒你。”

窦良箴笑道:“表哥的脾气可比以前要好多了,不过他从来不拿女人撒气,而且他对我和小风都很疼爱,绝对不会迁怒的。”

冯峪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这次的事还真和以前不一样,要我说,也是裴家太小气,咱们以后可不跟裴家来往。”

自打窦良箴成亲,就收到了不少各家女眷宴请的帖子,其中也有顾家和裴家的,不过窦良箴新婚,自然不会轻易出门,就一概推拒了,冯峪也是看过那些帖子的,说实在的,他心里的滋味也很复杂。

虽说他在江南说一不二的,可江南的这些世族面上对他客气,却多是出于畏惧,骨子里却是瞧不起的,用他们的话来说不过是贱民一个,凭着运气发家罢了。

可是自打他娶了窦良箴,那些人明显比以前更客气更尊敬了,他身上被贴上了窦家的女婿这个标签,走出去更多的人面上还是称呼他为冯爷,背地里却指指点点:“看,他就是娶了窦家大娘子的人,窦家的女婿啊。”

说真的,冯峪心里有点不服气,觉得自己辛苦打拼半辈子。居然比不上一个已经灰飞烟灭了的家族来的有名气,可这话他在窦良箴面前是一个字也不敢提的,只得憋着劲的努力表现,不能连这个窦家的女婿都做的不称职。

窦良箴把刚才的事和澹台冠玉一说。他虽然没有发脾气,却冷笑道:“看来是澹台家沉寂太久了,让这些人胆子大了,什么主意都敢打。”

窦良箴道:“表哥千万别为了这事为难汀汀,这并不是她的主意,而且也是她来通风报信的,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也不能让顾家下不来台。”

澹台冠玉思虑片刻,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自有主张。”

窦良箴清楚澹台冠玉的性格。既然说了自有主张,那别人的建议多半听不进去了,不过他应该不会冲顾汀汀撒气,于是也就回去了。

澹台冠玉面对窦良箴时面无表情,可等窦良箴一走。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了,和身边的人说要出去一趟,等到半夜才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小风等人便接到消息,裴家要过继给裴叙的那个纨绔子弟,不知怎么被野兽咬死了,血淋淋摆在裴家的大门口。一大早裴家的下人开门洒扫,差点没吓得尿裤子。

大家一听,便把目光转到了澹台冠玉身上,小风道:“九哥,这是你叫乌玉做的吧?”澹台冠玉淡淡道:“这也是他罪有应得。”

小风叹道:“我也觉得对他们太客气了,倒让他们蹬鼻子上脸。觉得咱们澹台家只剩咱们兄妹,就好欺负了。”

她这话一出口,澹台冠玉的脸色更是阴沉的厉害,一言未发便出去了,曲伯雅在旁边听着。笑道:“你这是火上浇油呢?”小风笑道:“也是他们太过分了,让他们看看九哥的手段才对。”

澹台冠玉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他直接以澹台氏继承人的身份派人召集江南七大家族,除了裴家外,有顾家,上官家,欧阳家,王家,谢家,闻家,共同议论裴家的继承权这件事。

一个家族能够立世,靠的并不是自身,而是家族之间的相互扶持,荣辱与共,强悍如澹台家,也和窦家是世代姻亲,如今澹台冠玉召集几大家族,他们都会给这个面子。

对于裴家继承权的事,他们也会发表自己的意见,毕竟他们都是世族,遵守的规矩大同小异,如果有人破坏了这个规矩,那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是为他们所不能容忍的,所以澹台冠玉一说裴家乱了长幼之序,自然就都会出面了。

群起而攻之,只怕裴家也难以招架吧,裴方靖的辈分是高,可七大家族中,比他辈分高的还多得是,他也只有乖乖点头的份。

这场会面是澹台冠玉发起,冯峪组织的,说实在的,一看几乎整个江南有头有脸的爷字辈都出席了,且对澹台冠玉恭恭敬敬,对他这个窦氏女婿也是客客气气,冯峪心里还真是有点小激动,这种世族之间的关系就好像他们混帮派,一个靠着规矩和血统,一个则靠着拳头,有异曲同工之处。

偌大的房间一人一把椅子,中间是一条长案,上面摆着澹台氏的传家之宝虎踪剑,澹台冠玉也因此坐在上首,左边是裴叙,右边是冯峪,再下面才是七大家族的人。

澹台冠玉把裴叙这件事一说,辈分最高的欧阳家的老太爷便开口道:“九郎啊,依我说,是你的性子太好了,该裴大郎继承的家业,一分也不能少,都要给他继承,不然立嫡庶长幼还有什么意思?”

他直接称呼澹台冠玉为九郎,裴叙为裴大郎,其亲密的意思表露无遗,王家老太爷年纪虽然大,但是若按着辈分,却还要喊欧阳老太爷一声叔叔,也随即开口道:“是啊,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以前裴叙不在,他也只是代为打理,如今既然裴叙回来了,他就该把全部家产给让出来,这是祖宗家法,他还敢违抗不成?”

众人一片附和声,也有人是站在裴家这边的,但都保持了沉默,裴叙起身道:“诸位的心意我都心领了,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父亲少年离家,我更是从来没有进过家门,说实在的,我这个长子嫡孙,其实是不称职的,我二叔也是祖母嫡出,他继承家业也算是延续了嫡长一脉了,我只想过继一个子嗣,后继有人罢了,其余的并没有想过。”

欧阳老太爷道:“你这话可不对了,继承人乃是嫡长子,又占着嫡,又占着长,是缺一不可的,你可以不继承裴家,但你却不能把裴家的继承权从嫡长一脉剥夺出去,这规矩都传了多少代了,难道如今要毁在你的手里?只怕你祖父在天之灵也不能安心呐!”

老人家有些激动,说到最后已经不住的咳了起来,裴叙吓得赶忙上前又是端茶又是抚背,欧阳老太爷摆摆手,道:“我活了这辈子,见过的事情多了,什么糟心事没见过?没听过?可这么不讲理没规矩的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你能答应,我们欧阳家也绝不答应,如果真的确定了裴家以后由一个不是嫡长一脉的人继承,那我们欧阳家就不会再和裴家这么没规矩的人家来往,这事啊,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裴叙顿时有些为难,他并不知道这些上了年纪的人会这么坚持,本想是让他们帮助自己争取过继的事,没想到一个个都抓着继承权的事不放了。

裴叙看向了澹台冠玉,却发现澹台冠玉优哉游哉的坐在一旁喝茶,有种袖手旁观的意思,便知道这肯定又是他的坏招儿,遂无可奈何的劝慰欧阳老太爷不要太生气。

这时一个声音十分突兀:“这么说起来,澹台郎君也并不是澹台家的嫡长一脉,为何继承了澹台家呢?”

大家都看向了那个说话的人,却发现是谢老爷。

被大家一齐盯着看,谢老爷却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看向了澹台冠玉。

澹台冠玉微微一笑,起身道:“其实我如今只是代管澹台家罢了,我妹妹生下的长子是我们澹台家的大郎君,等到他长大,我便会把虎踪剑传给他,我本人,并没有成亲生子的打算,所以以后还请诸位多多照顾我外甥。”

众人都笑起来,点头不语,澹台家的情况也是特殊,如今好容易遗留兄妹两个这一点血脉,若真是按着嫡长的规矩继承,就该绝后了,不过澹台十六娘是澹台庆唯一的且是最宠爱的女儿,澹台燃也是澹台庆活下来的孙子一辈中年纪最大的,又姓了澹台,若是由他继承澹台家,倒也名正言顺。

谢老爷之所以敢和澹台冠玉呛声,其原因便是他和裴家是姻亲,他的女儿嫁到了裴家,裴家也嫁了一个女儿到谢家去。

虽说七大家族同气连枝,但关起门来还是分派别的,医药传家的顾家和世代书香的闻家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因此关系很好,上官家、欧阳家和王家都是靠着祖辈的功勋,而谢家和裴家哪边都不占,关系就比别家更亲近些。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谢老爷也并非长子,他的嫡亲长兄十岁的时候因病去世,自然也就没有子嗣,按着顺序他是次子,也是嫡子,便取得了继承权,如今他帮裴家说话,倒在情理之中。

第一百三十五章 江南风波(四)

谢老爷吃了个瘪,也不说话了,可澹台冠玉却不准备放过他,道:“这次我请大家来,主要是为了裴家的继承权这件事,如果您对我们澹台家的继承人选有任何疑惑,可以等这件事了了之后到安良去找我,我随时欢迎,只是现在,不知道您对裴家的继承权这件事是什么想法?”

谢老爷没有说话,澹台冠玉却道:“据我所知,您也并非嫡长子,而是长兄幼年去世后,这继承人的位子才落到你身上,你有立贤不立长的想法也很自然,但是裴家和谢家不一样,裴先生的父亲并没有幼年早夭,他留下了裴先生,裴先生也正当壮年,和谢家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这叫谢老爷怎么答话呢?说裴家不对?得罪了亲家,说裴家对,得罪了澹台冠玉以及已经选择站在澹台冠玉这边的欧阳家和王家。

谢老爷也是才继承谢家没几年,四十出头的人,谢老太爷去得早,他也是头一回参加这种会面,还没有经验,脸涨得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诠自然也在场,他和闻老爷面面相觑,没想到澹台冠玉这么不好惹,顾诠更是想起自己还打算去威胁他来着,幸好没去,可想起来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澹台冠玉看了谢老爷一眼,到底没再继续理会他,只和欧阳老太爷商议什么时候去裴家登门拜访。

这次联合几个家族去裴家说理,虽说是澹台冠玉有意把事情闹大,但其余几大家族也不是吃素的,也实在是因为裴家的这件事关乎他们的利益,不然他们怎么会任凭澹台冠玉摆弄呢?

裴方靖一见几大家族的人找来门来找他说理,还真是被吓得不轻,一来是低估了澹台家在江南的影响力,觉得他们世代居住在北方,管不着江南的事。二来也是没想到江南几大家族会对澹台冠玉一呼百应,而且这些家族不像裴叙似的,只要求过继一个孩子了,反而要求他把继承人的位子给让出来。

裴方靖自打成年就开始打理裴家。如今拱手让人,怎么可能甘心?可他再怎么据理力争,也不可能同时与江南的六大家族对抗,一时间,很是焦头烂额。

冯峪看着初次见面鼻孔朝天,傲慢的不得了的裴方靖在欧阳老太爷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回去就学给窦良箴听,窦良箴却并不觉得好笑:“他本来就该低头!就该卑躬屈膝!欧阳老太爷二十五岁的时候就接手左相一职了,后来萧后主昏庸,他不甘心助纣为虐。就辞官回乡,开坛收徒,他老人家这一辈子享受过富贵,也耐得住清贫,人品方正。值得人敬佩。”

冯峪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窦良箴夸着夸着道:“对了,改天我要亲自去拜访,给他老人家磕个头,聊表敬意。”

冯峪呆呆道:“你把他说的这么厉害,可是你知道么?他对澹台冠玉可是客客气气,毕恭毕敬。这又是为了什么?”

窦良箴抿嘴一笑,道:“欧阳老太爷再怎么厉害,也抵不过澹台氏的威名,澹台氏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你还是没有完全了解,虽说当初萧氏为帝。澹台氏为臣,但萧氏两百年的强大富庶,都是澹台氏族人英勇杀敌所换来的,如今一些与外界隔绝的地方,还是只知道澹台氏。不知道萧氏呢。”

冯峪默然,道:“照你这么说,澹台氏是第一世家了?”

窦良箴点头:“即便如今只剩下表哥和小风这两个人,但其威名不堕,谁也不敢小瞧了,只不过这些都是小风的功劳罢了,没有小风,澹台氏便不会平反,再怎么风光,也只是背后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扬眉吐气。”

冯峪怔愣片刻,叹气道:“好吧,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别人知道我娶了窦氏女后会如此羡慕我了,澹台将军窦氏女,赫连兵器赵氏曲,这句话我在江南也是耳闻过的。”

窦良箴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

有了其余几大家族的参与,裴叙过继的事情就简单的不值一提了,裴方靖反而私下里来找裴叙,请求裴叙把几大家族的人劝服,不要再抓着继承权不放。

裴叙本就不在乎这继承权,和澹台冠玉商议后,决定先商议过继的事,等过继的事办完,再说继承权的事。

裴方靖自然妥协了,让出了家主之位,将裴叙请进了裴家坐镇,而几大家族的人也被澹台冠玉三言两语给吸引到别的话题上,很快就各自回去了。

这次几大家族来杭州一趟,其实并没有吃亏,反而借此机会让裴叙和澹台冠玉欠了他们一个人情,因此个个都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裴叙在裴家住了五天,直到过了大年三十,他以家主族长的身份主持过祭祀礼,这才回来过年,裴叙的心情极为感慨,眼圈都红了:“有这么一次,我这辈子也就没有遗憾了。”

澹台冠玉却说起了过继的事,这阵子他一直暗中打听裴家的一些旁支,看中了好几个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如今靠着族亲过日子的孩子,年纪都是在四五岁上下,只让裴叙挑了,裴叙却没有细问,只是道:“把日子过得最苦那个过继给我便成了。”

小风笑道:“难不成日子过得苦,就一定聪明?”

裴叙笑道:“我并不是看谁聪明才选谁,在我眼里,谁都是一样的。”

澹台冠玉道:“若是这么说,七房四老爷的儿子倒是过得最苦,刚生下来就没了娘,两岁的时候没了爹,如今他跟着亲叔叔过日子,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的,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姐姐,如今在五房的老夫人身边服侍,据说好像要被当成媵妾给五房的娘子做陪嫁。”

小风听了也很惊讶:“怎么会这样?即便是旁支,那也是裴家的千金,怎么会让她去做陪嫁?”

窦良箴道:“没爹没娘的孩子总是格外可怜,既如此,不如把他姐姐也一块过继过来,让他们姐弟俩团圆。”

裴叙也是点头说好,澹台冠玉等过了年初三便去裴家办这件事。

当着族中长辈的面,把那两个孩子过继到裴叙名下,又把这一笔记在了族谱上,裴叙一听他们姐弟俩一个叫裴斯宁,一个叫裴斯翰,顿时觉得这名字不错,就没叫改动。

这两个孩子在辈分上是裴叙的子辈,和小风平辈,因此让他们俩只称呼为师兄或者师姐,等到把过继的事彻底办完,姐弟俩也接了过来,裴叙这才把象征嫡长子身份的玉佩给裴方靖送去,并他的手札一封,上书嫡长一脉凋零,由裴方靖一脉代理裴家。

不管往下传多少代,裴方靖的子孙后代,永远也只是代理裴家罢了,这就是命运,无法更改的命运。

过了元宵节,小风诸人便启程离开了杭州,大人们都还好,可阿燃这才意识到以后是要和窦良箴分离了,不答应了,哭着闹着不肯离开杭州,或是拉着窦良箴要跟他一起回安良。

以往见了都高兴地扑上去的冯叔叔,如今就是一个抢走他最喜欢姨母的大坏蛋,被阿燃这么一无理取闹,离别的伤感倒是淡了几分。

阿燃对窦良箴的感情深这是意料之中的,自打阿燃出生,便是窦良箴在旁边悉心照顾,长大了更是日日陪伴,从没离开过身边,在阿燃看来,姨母和父母一样,都是不可缺少的,本来已经懂事了的孩子,难得的使了一回小性子,抱着澹台冠玉抽抽噎噎的哭:“舅舅,别把姨母一个人丢在这儿,会有坏人。”

把澹台冠玉逗得直笑,可还是得忍着,板着脸给他讲了半天的道理,他才算勉强理解出嫁是怎么一回事,也不像之前哭闹的那么厉害了,可还是拉着窦良箴依依不舍,窦良箴再三的保证了会常回安良,又许诺了许多东西,这才把人哄上马车。

小风临别前将象征自己身份的玉佩送给了窦良箴:“表姐,只要你有事,我永远都在,永远都义不容辞不问缘由的替你出气。”又看了一眼冯峪:“若是叫我知道我表姐受了委屈,或者是你被什么狐狸精给勾引了惹得表姐伤心,你可仔细着!”

冯峪连连点头,又连连保证,小风看他点头哈腰的样子倒是颇为满意,由曲伯雅扶着上了马车,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启程,一问才知道顾汀汀来了,正和澹台冠玉说话呢。

小风以她一个孕妇不相宜的速度迅速起身,下了马车,四处张望:“哪儿呢哪儿呢?”

曲伯雅哭笑不得的指着远处。

顾汀汀和澹台冠玉面对而立,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是越看越喜欢,可光她喜欢有什么用?

她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心血,却没能换来一个微笑,她心里有些颓丧,可又不想轻易认输,弄得她是真的一直喜欢澹台冠玉还是只靠这一口气撑着都不明白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江南风波(五)

当初小风曾经用苦肉计来让窦良箴明白自己的心意,她私底下偷偷问小风,如果听闻她出事了,澹台冠玉会是什么反应,小风笑笑,道:“他首先想的是,你死了,又是在安良死的,他该怎么向顾家交代?怎么向你父母交代?其次他想的是,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敢杀丰园里的人,那就是挑战他的权威,是他所不能容忍的,第三,给你打一副好棺材,把你送回故乡,叶落归根。”

当时听了这话,顾汀汀垂头丧气的:“一点关心或者伤心都没有么?”

小风无奈道:“你要理解,我九哥就是这样冷情的人,即便他很关心我和表姐,可什么时候说过那些关切的话?那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呢,即便他喜欢你,他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顶多暗中护着你,不叫你吃亏受委屈罢了。”

再次回想起这段话,再看着面前的澹台冠玉,顾汀汀终于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真的不喜欢我么?一点喜欢都没有?”澹台冠玉其实有些不耐烦,可毕竟相处了一年,不好轻易翻脸,于是忍耐着,肯定的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