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勾肩搭背,实在太过亲近,卫桓是不适的,只是他却没有表现出来,微微一顿,他勾勾唇角露出些笑意:“还请徐兄手下留情。”

徐乾哈哈大笑:“放心!咱们这回只喝一坛,多了不要!”

说是这么说,只到了最后,上的还是不止一坛。徐乾豪爽交友广阔,佩服卫桓身手的也不在少数,这喝酒队伍到了最后,呼啦啦一大队人。

吆喝伙计,直接上的是碗,泥封一拍,满室酒香,徐乾端起酒,往前一推:“卫兄弟,来!”

卫桓也端起酒碗,“桓敬诸位一碗。”

“好!!”

酒碗端起,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众人纷纷叫好,碗沿“哐当”一声碰在一起,一翻手,一口气饮尽,“啪”地把碗放下,“再满上!”

卫桓以碗就唇,一仰首,烈酒顺着喉管直入,火热又辣,胸腔立即灼热一片,他一抹唇,手同样一按,将碗“啪”地按回长案上。

干脆利落,动作爽快。

“好!”

众人哈哈大笑,齐声叫好:“来,满上!”

……

勾肩搭背喝过酒,卫桓迅速和平时交群的这些军中汉子打成一片,感觉是有那么一点不同了。

甚至他们一时高兴喝得多了,次日酒息未散,还一起挨了上峰一顿排头,出来后抹一把脸,大家对视一眼,不需说话,自有一种讪讪的默契。

打趣闲聊,演武对战,开怀时畅快肆意,挨批时讪讪互相安慰,彼此间称兄道弟,和以前相比,卫桓是真真正正融了进去。

很好,很不错。

不过不乐意的,当然也有,那就是符非何浑等人了。

小伙子们意见十分大,昨儿卫桓下值没和他们一离营不说,居然还应了人家邀请喝酒去了?

“哥哥哥哥,你怎么和他们喝酒去了?!”

何浑大叫不公平,他们邀请了很多次的,卫桓都没应,他们只能硬蹭着去了符家,可惜还是没能真正和卫桓喝上酒。

这怎么能行?

太不公平!

“就是,就是!”

七嘴八舌,一群小伙十分嫉妒,唾沫横飞,愤愤不平。

一时间群情汹涌。

卫桓勒停马,对他们说:“你们怎同?自然是要我请客的,就今日,我们去酒馆如何?”

他回身,微微勾起一点唇角,少见露笑,言语间表露出来的亲疏,听得众人心花怒放,嫉妒不平瞬间就飞了,众人欢呼:“好!太好了!”

“哥哥说得对!!”

“走吧。”

卫桓拨转马头,一扬鞭,众人兴高采烈紧随其后,一行人迅速往军户区大门奔去。

卫桓心里很明白,徐乾等人是地位相当的同袍,而符非他们,却可以培养成心腹班底。

后者的重要程度并不逊色于前者。

呼啦啦一群人出了军户区大门,也没选择其他地方,而是去了姜萱那一片。

姜萱粮行隔壁,就是一家饭庄,一行人直接要了一个小厅,大呼小叫吩咐上酒。

姜萱也在,被他们喊过来了,她笑着摇头,让伙计先上菜。

“这还饿着,先吃点菜垫垫。”

都是年轻小伙,营里操演到现在,饥肠辘辘是肯定的,不垫一点再喝酒,易醉还伤人。

众人七嘴八舌:“知道了知道了。”

姜萱温柔和婉,又细心,大姐姐般对众人一直关怀照顾,这群猴子皮归皮,但不是不知道好歹的,对她十分之亲近也很肯听话。

菜先上,酒也马上来了,众人纷纷下筷子,姜萱给身边几个夹了菜,重点是挨着她坐的卫桓:“你多吃点。”

她嘱咐:“前儿才醉了一回,等会少喝点儿。”

卫桓“嗯”了一声,把她夹到碗了菜都吃了。

两人说话时,何浑一群又在那挤眉弄眼,交换过眼神后嘿嘿怪笑。

怎么回事了这是?

姜萱好笑看了这群搞怪的一眼,卫桓也瞥过来,何浑等人忙敛了笑,装作十分正经的模样,举起酒盏:“哥哥,我敬你一杯!”

“对,敬哥哥一杯!”

“敬二郎一杯!”

说回这个,众人立即兴奋起来,举着酒盏“霍”地站了起身。

卫桓也站起,擎起酒盏:“我也敬诸位兄弟一杯。”

声音沉稳,动作爽快,举着酒盏的手臂划了半个圈,而后一仰首,一饮而尽。

“好!”

众人也立即手一翻,将盏中酒水悉数饮尽。

“再来!”

“哥哥我给你满上!”

酒盏重重放回长桌,气氛立即热烈起来,大坛里的酒水一碗接一碗地倒,酒香四溢,欢声笑语。

小伙子兴奋得很,一碗接一碗地干,又反复敬卫桓,卫桓来着不拒,与众人碰盏干尽。

这一顿酒畅快淋漓,喝了足足两个时辰,待到亥初才算结束,东倒西歪醉了一屋,基本上都趴着不能动了,有的甚至还打起了鼻鼾。

卫桓是唯一勉强还能坐着的。

一手斜斜支额,半阖着双眸,浓翘的睫毛在眼下拢出小片阴影,呼吸都得灼热的,并没比前天从徐家回来时清醒多少。

很辛苦他了。

姜萱先吩咐伙计叫马车,又忙盛了醒酒汤过去,“阿桓?喝点醒酒汤。”

不然明儿醒来更难受。

听得她唤,卫桓动了动,“唔”了一声,才以比平时慢一拍的速度撑起身。

姜萱将碗递过去,他慢慢凑过来,唇就碗沿轻啜,眉心轻蹙,似不大舒适。

她心里怜惜,低低夸他:“阿桓真能干。”

卫桓心里高兴,微微抬目:“……你说的对,我都听你的。”

酒气微醺,低低暗哑,微黄灯火下,他白皙的侧脸至脖颈泛起了一层胭脂色,抬起眼睛,两点漆黑瞳仁映着灯火,似潋有迷离水光。

酒后少了平时的孤冷,韶光少年,真真俊美极了。

也不知将来要便宜了谁家小娘子?

不禁暗笑了他一下,姜萱又怜,温声叮嘱:“酗酒伤身,你下回可不许吃这么多。”

“我没事。”

不过卫桓还是应了她,就着姜萱半扶半喂,把一盏的醒酒汤都喝了下去。

酸溜溜的汤水一下肚,人清醒了些,他慢慢撑坐起身,倚在半旧的木板墙壁上,环视了一圈。

屋里东倒西歪,符非何浑一众小伙兴致高昂,即便醉了,嘴里还嘟囔:“哥哥,敬你……”

含混不清的醉语,卫桓缓缓收回视线,阖上双目。

虽厌恶不喜,但他要办的,还是办得极漂亮服帖。

卫桓孤冷之余,也是孑傲的。

但此刻除了冷冷的傲意之外,更多的却是欣然。

被姜萱夸赞,他心里是愉悦的。

回想那些强迫自己做了的事,也变得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耳边有轻盈的脚步声,一件薄斗篷覆在他身上,一双柔软的手往他肩颈处掖了掖,细致又温柔。

他心里那种愉悦感就更多了。

这种,应该就是家人的感觉了吧?

他模模糊糊地想。

喝太多的脑子转得比平时慢些,半晌,他才又想起符非何浑等人方才在席上的挤眉弄眼。

这群小子。

他想起,自己那日想着要告诫他们一番,让他们不许再胡说八道,却由于事情太忙却还未说。

罢了,他明日再说。

……

有脚步声响,是伙计叫的马车来了,姜萱忙麻烦伙计和车夫,将这群醉鬼都搬上车拉回去。

车厢壁摇摇晃晃,一家一家将人安全送返,最后姜萱才带着卫桓回了家。

勉强撑起让帮卸了甲,卫桓一头栽倒在床上就睡了。

本来,他确实想着明日必定得告诫何浑等人的,不想还是没说成,因为次日一大早他就接到军令。

由于前方和西羌的战事规模突变,紧急点选兵将增援,锐建营被点中,接令即日奔赴平谷前线。

第26章 第26章

陇西河湟这一大片地方, 混居着大量的羌、氐等部族。大周大兴时, 这些大大小小的异部驯服服帖, 肩并肩一同抵御匈奴。

可惜随着王朝越衰,这些大小部落就变得不那么安分起来, 从蠢蠢欲动变到战事频兴, 也就这数十年间的事。

上郡正是位处这么一个区域,年内小范围交火频频, 偶尔也会爆发大战争,被点往前线,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卫桓出入军营需要适应调整,三个月下来,上面觉得很不错了,很该上场一试。

这次锐建营被点,也算不出意料。

且因这回战事不算小,被点增援的甲兵占定阳大营近半,不但卫桓及他麾下的符非符白, 就连符亮也在其列。

“大郎,这回你必得郑重些,多多立功!”

杨氏抚了抚儿子的甲胄领口, 又将收拾好的细软交给心腹婆子提着,送别前的最后一句嘱咐, 她说得咬牙切齿。

不抓紧些, 就被那个小崽子彻底给压下来去, 人人只知符正则有个了不起的外甥卫桓, 哪里还看得见她儿子?!

符亮也是脸色沉沉:“阿娘你放心,我会的。”

……

相较起杨氏对儿子的要求,姜萱这边就简单多了。

匆匆忙忙帮着收拾好行囊,她只对卫桓说了一句:“全力以赴即可,切切保重。”

安全第一。

战功这个,这回不得还有下回,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务。

卫桓这是第一次上战场,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但历来出征讲兆头,她含蓄叮嘱了一句,便不肯再说,压下担忧撑起笑脸。

“我和阿钰等你回来。”

“嗯。”

卫桓如何看不懂?他道:“你放心。”

其实他并不担心自己出征,记挂的反是另一件事,“赭石街一片虽算安宁,但仍不可掉以轻心。”

卫桓奔赴前线后,就不能接送姜萱,她年少貌美,若独身出行总是不那么让人安心的。

这个姜萱自然知道,忙道:“你放心,我早上叫个婆子一同出门,晚间就让黄婶陈四送回来。”

那些伙计,卫桓都让人查过,背景是干净的,想了想,点点头。

“好了,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就是。”

姜萱就怕他分心。

她行事确实很有分寸,卫桓想想,便未再说,其实也是没时间再说了,一行人脚步匆匆已经到了大门口。

再不出发,就要晚了。

看了姜萱一眼,又对姜钰道:“在家用功,我回来考查。”

说罢,翻身上马。

“好了,你们回去罢。”

符石对送到府门的众人说罢,又侧头催促出征众人,“快一些,要点兵了。”

点兵迟到,处罚可不轻。

耽搁不得。

对姜萱点了点头,卫桓转身,一扬鞭,膘马疾冲而出,符非符白紧随其后。

姜萱追两步下了台阶,拉着弟弟抬首目送。

符亮也回头看了眼,目光掠过姜萱,顺着她视线一望,她看的果然是卫桓。

他冷哼一声,打马赶上。

……

符亮看她的目光,姜萱素来不大喜欢,虽说知好色慕少艾无可厚非,但这位可是已定了亲的,预计明年就迎新妇进门。

既没有娶人为妻的基本条件,再惦记着人家好颜色的女孩子,这就很惹人生厌了。

姜萱不喜符亮,同样杨氏也不喜欢她,符石一行走后,她表情也淡了,扯唇角笑了笑,客套点点头,转身就进门。

姜钰蹙了蹙小眉头,“阿姐……”

但姜萱并不在意,拉着弟弟:“不用管她,咱们回去吧。”

她是想去看大军开拔的,但最终还是没去,人多独身去不安全,只她客居符家,能不麻烦人,就不麻烦了。

翘首往大营方向眺望一阵,她压下担忧记挂,拉着弟弟回了小跨院。

……

再说卫桓这边。

大军当日就发兵了。

急行军三日,抵达位于煌水上游以东的平谷一带,与前军汇合。

“……本我们和羌人兵将相差无几,屯留、荆门捷后,局势已明朗,原不日应能取得胜局。不想,日前先零突然增了五万军。”

定阳增军抵达后,第一时间就是召开军事会议,将具体情况和最新战况通晓新来的大小将领。

人很多,卫桓徐乾也在其列。前面正说话的是已见过的张济,他任行军司马,而张济左边最上首则坐了一个三旬多的络腮胡男子,黑面魁梧,一身玄甲,身披鲜红帅氅。

此人身份,不言自喻,正是率军驻上郡的丁洪,兼任上郡郡守,军政一把抓。

卫桓还是第一次见他,丁洪之前去太原述职,回来后西羌又出幺蛾子,他亲自率军镇压。

不过卫桓这员表现优异的新小将,丁洪是知道的,环视一圈,见一个年轻新面孔,就心里有数。

“据探,是柯冉的幼子觉吾率增军来,先零羌这几年动作频频,野心不小,若此时不能大挫,大乱必生。”

张济还在继续介绍着。

盘踞上郡的,主要是西羌。上郡西羌有大大小小的部族十好几支,其中以先零部最为强悍。早在数年前,先零羌大酋长柯冉就称其麾下足有十五万大军,不断吸纳小部落,野心昭然若揭。

基本情况介绍完毕,张济坐下,丁洪接过话头,他环视一圈:“这两日,我们将与羌人有一次正面大战,诸位需秣马历兵,勇战不怠!”

“是!”

下首齐齐应声,震耳欲聋。

“好!”

丁洪一抬手,叫起众人,接下来就是军事部署,将任务分配到个人头上。

羌兵占据平谷以北,分别筑三座兵寨,互为犄角,其中以卢丘为中心,柯冉儿子觉吾就驻于此。

战略部署,丁洪将八万大军分成四股,前锋中军他亲率,左翼右翼后军分别由三名心腹大将率领。若正面大战不利,则收缩防卫;只是若顺利,则分四路乘胜追击,一路大军一个目标。

卫桓仔细听着,锐建营分在左翼,任务记下以后,他回去又把舆图反复看了几遍,直到地形了然于心。

深夜,帐内灯火才熄灭,卫桓五指拂过枕畔的长刀,阖上双目。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他非但不惧,反觉战意升腾,就如同遇上钟爱武术一般的感觉,浑身血液加快流淌,平静清冷的表面下,隐隐炙炽灼热。

他并没打算第二回。

就这回,他就要达成自己的下一步目标!

……

盛夏炎炎,清晨的太阳只要露出半张脸,温度一下子才升了起来,黄土地上烟尘滚滚,酷浪隐隐蒸腾。

平谷往西的一大片泛黄褐的原野上,鸦雀无声,飞鸟惊尽虫鸣不再,一望黑压压的十数万大军泾渭分明,正严阵对垒。

气氛绷紧,战事一触即发。

卫桓手提红缨湛金大刀,腰背挺直,冷冷睥向数百丈外的青甲羌兵。

锐建营列阵于左翼前端,他勒马正身处战阵最前头,蓄势待发,只待战鼓擂鸣。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越过山丘,他手上长刀折射出刺目寒芒时,“咚!!”

骤一声牛皮大鼓鼓乍响,重重的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全军一震。

紧接着,“咚咚咚咚”,鼓声一下紧促过一下,当密集如雨点般达到一个临界点,骤一停。

“将士们!冲啊!!”

刹时,喊杀声震天,卫桓一夹马腹,膘马四蹄翻飞,倏地急冲出去。

双方将士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卫桓一马当先,直奔敌阵右翼。在两军相触那一刻,他横刀一扫,“啊!”短促一声惨叫,半圈十数名羌兵登时往后倒飞出去。

血如泉涌,重伤哀鸣,当场倒地,瞬间空出一片。

西羌左近将领一见,立即打马冲来,卫桓冷哼一声,反催马迎上。

单打独战,自来是卫桓的最强项,照面不足十个回合,一刀斜劈对方脖颈,当场将其斩于马下。

他厉声高喝:“锐建营!尖阵猛攻!!”

一声令下,卫桓随即疾冲而上。

他领先冲锋,如尖刀插入,紧随其后的锐建营早训练得十分默契,紧紧缀在他身后,乘敌军震惊一瞬,往两边一压,即时杀入。

借卫桓之势,简直气势如虹,瞬间就撕开一个口子。

定阳军左翼其余将领也不是死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见,立即下令趁势涌上,很快,西羌右翼乱成一大片。

这一片中,以卫桓最为耀目,不是同袍对战,他不需要怕伤及要害处处掣肘,横刀立马间全无保留,连续砍了敌军三将领,杀羌兵一大片。

“这什么人?!”

相对于丁洪那边的大喜,羌人大惊失色,战前根本没预料过有这么一号人物,一下措手不及,立时陷入下风。如果不立即压制右翼乱想并重新鼓舞士气,只怕败北就在眼前。

主帅枯莫也顾不上应付觉吾这个酋长儿子,急声下令:“骑兵阵,快去!”

先零羌特训骑兵阵,专为攻克敌军猛将而设,箭兵、枪兵、刀兵,各一百,个个都是仔细挑选精心培养的,却作寻常打扮,先出其不意围拢,箭矢激射,刀兵护持近攻,长.枪随着箭阵的收缩,迅速收紧逼近向前。

被围住的敌将,先被箭矢困住,即便尽数打落而不伤,也失去最佳突围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