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霄:“好吧,那我试试。”

福王则看一眼吴王,虽说大家伙儿都不是怎么很有文化的人,好歹阅历多些,总能听出些深意来。他们想着,沈观潮的女儿不会是那说者无心之人,于是哥俩对视一眼后不免多看沈端言几眼:“阿徐,你跟沈观潮来往得多,他们一家子是不是都是这样的人。”

别误会,福王绝对不是崇拜,而是满脑门子的大汗,钓个鱼都要说出一番大道理来,要不经心听就错过,经心听吧,钓个鱼还要深思人生哲理,真是不让人活啊!怪不得沈观潮那样的人站到人前就让很多人没法活呢,环境锻炼人呐。

亲哥俩,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吴王与福王其实都不是爱深思人生的,人间富贵享着,万事不萦心,世道好坏都不需要他们去多想,便养成了不爱深思的脾气。再说,皇家子弟,也容不得深思太多,做富贵闲人不多思多想,才是他们最适当的人生:“嗯,所以除非有好酒,要不我也不爱登沈家的门,一片叶子打头都能想透人世古今,可想而知了。”

哥俩心有戚戚蔫,互看一眼偷乐,都有“果然好兄弟”的默契感。

一时间哥俩心头欢喜非常,但不消片刻工夫却又忧上心头,纵使再不思再不想的人,有些显而易见的忧烦还是照样躲不过去的。今上,也就是他们的长兄皇帝陛下只得一个儿子,早早被封为太子,原本就这么一位也是件好事,大家都不用站队,顺顺当当地就能把这关卡过去。

只是太子的性子实在过于不顶事,皇帝陛下使其前去合谈,原本大好的形势,本就是夏朝大盛,却生生被太子给搅和了。结果没收上贡不说,反倒赔了好些银钱牛马,甚至还割了地给外族“休生养息”,这要是捞着了好名声就算了,关键是好名声没捞着,反而是被当成戏文里的愚蠢使者,在关外好不热闹地演着。

夏朝虽说党争严重,派系林立,外有强敌内有弊端,可兵强马壮,国弩雄厚,这些年在用兵上也少有败迹。是以,在外,夏朝是绝对的强国,真正的对手也就那么一两个,却又巧妙地施展手段远交进攻,很是利落地玩了一番国与国之间的大博弈。这些大国博弈的手段,夏朝君臣玩得相当纯熟,偏到太子这里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君臣们心里哪个又能不清楚。

福王和吴王特地选了小丰庄来,无非也就是打听到了沈家哥俩会来,又不好在这个时候上沈家的门,只得悄来会一会沈家哥俩。头几十年博弈策略是沈观潮制定的,后几十年只怕要看这哥俩,因此福王和吴王想着来探探口风,看看太子还有没有得救,毕竟只有太子登基,才能无风无浪渡过这遭。

这些,沈端言也知道一些,但并不详尽,她委实也没有途径知道太子做下的那些事,早被封了口,朝臣们对此也只能避而不谈。因此,沈端言虽觉得少年们可能要长在动乱中,却料不到这乱子到底会牵连多深多广:“诶,你上别处钓去,这闹腾劲,把我这的鱼都吓跑了。”

萧霄要能静得下来,那就真是有鬼了,安静没三分钟就开始上蹿下跳,自己没钓着鱼不说,还把水面弄出动静来,弄得这片水面都没了鱼。萧霄委屈地收了线,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钓鱼的天分:“端端姐,你能不能别这么别人家孩子!这也好那也好就算了,连钓个鱼都比人强,还让不让人活了。”

吴王闻言大乐:“沈家的人但凡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就没打算给你留活路,萧霄啊,圣人说‘君子择贤而友,久矣齐之’,我看你是很难齐了。”

萧霄:“王叔,您真是我亲叔!”

吴王笑得更乐了,连带着福王也忍不住笑起自家儿子来,本来想安慰安慰来着,结果没找着安慰的话,光看成笑话了:“算了算了,为父也不盼着你去齐沈家这几个,学个三成也足够你受用一辈子的。”

萧霄:这还能不能愉快地做父子叔侄了。

到了黄昏,福王哥俩以及顾凛川并着沈家哥俩都不见了踪影,萧霄郁闷地蹲在沈端言旁边画圈圈。他虽还小,却也知道一些情况,他以为他知道自家亲爹在想什么。其他的王爷都是以属地为封号,独他爹是以福为封号,因为他爹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亲弟弟。

有想法是正常的,可莫明地看一眼沈端言,有沈端言做对比,再想想比沈观潮也不输的皇帝陛下,他觉得自家爹实在不是那块料,连同他这个他爹唯一的嫡亲儿子并着府里那些庶弟,也没一个是那块料。说实在的,少年你还是想多了,福王其实就是不想稀里糊涂站错了位置而已,他们老萧家人别的不成,在“自知”这方面都是一把好手。

“端端姐,如果肖想自己原本不应得的东西,最后没得到,而那样东西又太过厉害,结果会怎么样?”萧霄少年郁闷地画着圈圈问,这些日子被沈端言领着,就算看不明白吧,也有对比在,多少觉得自己能明白要怎么样的雄才伟略才能君临天下,所以他很是为他爹操心。

沈端言多擅长听话外音的主,不消多琢磨就明白了萧霄的意思,遂笑:“别想太多,你以为只自己看清楚了,可事实上别人也一样能看得清楚。你拎得清自己,旁人照样也拎得清,别低估身边的人,尤其是长者。”

“是吗?”萧霄还是有些不安。

忧郁美少年什么的,不要太戳人心肺,少年,还是阳光起来吧,那样才能沁人心脾、暖入心扉:“当然,你心中所想为何不与长辈谈谈呢,或者你说了还会给长辈带来意外之喜呢,你也会收获同样的惊喜哒。”

少年,他们会觉得你长大了的,相信你端端姐我吧,跟着姐,绝对有肉吃!

“那我回头说说看,端端姐,我这么听你的话,你可不能拿话哄我。”萧霄被沈端言有点坑怕了,他觉得沈端言天然带着坑属性,能坑人与不知不觉中。

“听人劝,吃饱饭,别老疑这疑那的。”沈端言说完,皱眉说:“脸都挤成一团面糊了,少年,想这多做什么,天塌下来高个儿顶着,压不倒你。再说,眼下,一切都还早着呢,还不到需要你来这么犯愁的时候。等到需要你犯愁的时候啊,事就不是现在这般境地了,所以少年呐,努力吧,眼下不需要你,未来需要你!”

萧霄:…

总有种又要被坑的感觉。

夜里,萧霄与福王悄说了自己的一点小忧愁,福王结果福王盯着萧霄看了老半天,默默无言地长叹一声,却满怀喜悦,果然如沈端言所想的那样,有一种“吾家有子已长成”的喜悦。目光凝视无比地看着萧霄,福王大感宽慰:“你能想到这些已属不易,不过事还不到那么坏的地步,且你父王我也没那大野望。你小子都清楚自己有几两重,难道你父王我还能拎不清楚自己么,真是成天无事尽瞎想。”

吃了定心丸,阳光重新照入美少年心里,美少年坚定地想:以后绝对要听端端姐的话,照端端姐说的做。

端端姐,请收下我的膝盖!

PS:宽带才来,从昨天停到现在。

PPS:有种吴王快要被御姐光圈笼罩的感觉…

第二十四章 她的节操,早八百年前就喂了狗

本来沈端言想打探一下顾凛川他们密谈了些什么,后来一想,知道太多未必是什么好事,总不过是那些个起落更迭事。此类事,当真只能看个人智慧,沈端言虽说是个分析师,可真到这样的高度了,她也不能说自己能看通全盘,把握全局,更兼着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多高的政治智慧。如此,还是让美少年们跟本地土著学去吧,比如她那俩哥哥,比如顾毒草,都是不错的选择。

我负责调(戏)美少年,你们负责教育国家栋梁!

此夜,沈端言便与顾凛川一道留宿喧风园,福王和吴王自是不方便留下的,萧霄却赖着好吃的不肯走,那竹鼠的味道彻底将美少年的心给留在这里了。

再说喧风园里给沈端言和顾凛川安排的自然是一间卧室,两人只能又共一个床,反正那夜已经共过床了,只睡个觉沈端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果不是人不对,做点什么也没什么不妥,所以毒草害人呐,如此良宵夜居然连盖棉被纯聊天都不成。

待熄了大烛,只留下一盏小灯后,沈端言倒还好,无非就是多个人分享她本来可以独占的床榻,没什么大不了。顾凛川却莫明其妙睡不着了,睁开眼睛看着床顶的牡丹雕花,蒙着绛红帐幔,余光隐隐中如何能不让他去想日日在睡梦中,如今又正在他身侧的沈端言。

却说沈端言没谈兴,至少没有跟顾凛川谈话的谈兴,但是顾凛川这时却忽然有与沈端言好好谈谈的想法。话到嘴边吧,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满脑子想着千句万句,其实到底了就一句——我会好好待你。

要说深情挚爱,顾凛川不觉得自己有那份心,但待她好却是可以做到的。总之,你想要什么你说,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我不能做到的,与我目标有抵触的,我也尽量折中平衡,总不至让你单受着委屈。

可这些话怎么说出口,顾凛川盯着沈端言半边脸,眼神在暗暗烛火的摇曳之中生出几分微光来,沈端言活生生的把“灯下观美人”这个情境表达得淋漓尽致。眼皮子带动睫毛微动,大约也是没睡着,却在强压着睡觉,真是…不乖啊!

“端言。”

轻叹一声,沈端言就知道,顾毒草老盯着她这边八成有话要说,果然开口了:“嗯,您有事就说,能做到的我做,做不到的么…呵呵。”

不咸不淡一声“呵呵”可谓尽得话外音之精髓—做不到的么,那就别痴心妄想了!

沈端言的态度如此合他心中想法,顾凛川心中便生出几分愉悦来,丝毫不觉得那“呵呵”有多么不咸不淡:“以前,我有过错,日后…”

一听这样开头,沈端言心想不能让他说下去,要不然真深入谈心,万一她把持不住自己那花痴劲,说不定趁此良宵,她就耐不得闺阁寂寞把人给吃了。端端姑娘对自己也拎得清,她的节操,早八百年前就喂了狗,还是别用看起来味道不错的肉来考验她的人品德行为好:“以前的事就不必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能单说谁是谁非。至于以后,就按说好的来吧,那样就很好。”

顾凛川:我没说是我一个人的错,端言,你先把话听清楚再说。

不过,这却也把顾凛川想说的话给堵了回去,他虽没想着要与沈端言云雨结欢,却也有缓和他们之间紧张氛围的想法。他如今做的种咱,只是为日后不在未来某一天将梦境中的一切展现出来。如果说顾凛川对沈端言有三分怜,那么对梦境中种种,就有十成悲,为沈端言更为他自己:“端言,你可知我家中旧年琐事?”

什么东西?沈端言琢磨半天,依稀记起一点来,反正又是一大盆子狗血以及漫天能劈死人的滚滚天雷:“记得一些,怎么?”

哈哈哈哈,以问对问,嗯…不对,这不是给他递竿子了么,沈端言,你丫真是愚蠢的凡人啊!

“我已习惯在起起伏伏中追逐,无法停止向高处攀爬,在离起点不远时便已将许多抛下。”顾凛川说到这,忽然停住了。

明显后边还有话,沈端言遂皱眉,不知道该不该出声说一句什么。好半晌的,沈端言决定反正竿子都递了,她也挺好奇顾凛川与她所分析的有多少出入:“然后呢,您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回您的话外音我是真没听出来!

“我已无法改变自己,若为你所恶…端言,我可还你自由之身。”顾凛川这几日在府里,天天做梦梦见的都是沈端言,当真惊心于她那样浓烈的爱与恨。那样热烈的爱恨,他回应不起,也无法让她得圆满,思来想去,与其这样拴着沈端言,困着她,不若还她自由身,让她去寻一个能全心守护着她的人。

这是顾凛川反复好多天才下的决定,他对沈端言如今可说是相当复杂,说爱恋那当真没有,但怜意却一日日加深,甚至还有些许愧疚。在梦里,她也曾有过笑脸,灿烂无比,骄傲无比,艳丽无比,总让人觉得那样的笑,应该让她保有一世永不消去半点。

“啊…”这叫沈端言意外极了,顾毒草居然舍得沈观潮这棵大树。再思及他们今日的密谈,沈端言实在有点忍不住阴谋论,觉得顾凛川可能有了其他倚仗,因此觉得放手也不无不可。

换个人,八成就要立马答应下来,可沈端言真是不觉得换个人能好到哪去。也许别人会想,顾凛川太能毒死人了,再换一个不可能比顾凛川还更差。但沈端言是个思虑颇多的,越是想得多的人吧还越瞻前顾后,她又不是决断力很强的:“要不,您这个说法先给我留着,等我需要自由时再说。”

沈端言也不肯把话说死,关键是就怕万一哪天瞎猫偏要碰上个死耗子,真情真爱肯定万里难得其一,可要是万一呢,万一呢!所以,得给自己留一口气,别到时候脱不得身。

说实在的,沈端言心里这点小算盘,顾凛川还真不是看不出来。不过,两人的想法有点不同,顾凛川是觉得沈端言被他所伤,如今已是一朝被蛇蛟,十年怕井绳,便想着有再说,没有眼下这样也不错,至少不会再面临终生选择这样天大的难题:“好。”

闻言,沈端言泪流满面,她确定顾凛川是听明白了她的话,也看懂了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可偏他还能答好。于是她又把“毒草中的君子”这个标签点了一遍,这一回是充满感激地。可惜,偏是个毒草,要是不毒草,哪怕是杂草呢,她也肯就着过一世的:“多谢夫君。”

咦,不对,毒草不是在打让她感激,然后放下防御的主意吧,因为她感觉自己原本高筑的心防真的矮了好多。不行不行,重新盖回去,对毒草这样的人,要防一辈子,防火防盗防毒草!

她话里的感激,顾凛川也听得出来,微微一笑,再不多言,只吐出两个幽微如烛火的字来:“睡觉。”

滚蛋,不许把睡觉说得这么暧|昧莫明。

端端姑娘,真是你想多了,人家分明是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很轻松地把这俩字给说出来的。

这下轮到顾凛川睡得着,沈端言睡不着了,每个月总有几天想开荤吃肉的时候,尤其是当有个看起来蛮好吃的大荤在身边散发着能薰死人的雄性荷尔蒙,真真能让人流鼻血。理智却又能战胜需求,这真是让沈端言又脚痒了,她又想把顾凛川踹下去怎么破!

果然,有些事,清醒着是做不到的,清早一睁开眼,端端姑娘就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三十二个赞——干得好,她又把顾凛川在睡梦中踹床底下去了。不过,看着顾凛川望向她那眼神,她默默低下头,觉得自己是不是稍稍有点过分,毕竟顾毒草昨天那么高觉悟。

“咳,养成习惯了都。”话外音,不能怪我,而且下回你还要跟我挤一张床的话,出于习惯,我肯定还要踹你的。所以,夫君,您以后还是不要跟我抢床抢被窝了,那是十分危险的行为。

顾凛川:…

“你这习惯得改。”话外音:就算没我,不是还有别…别人…

顾凛川:为什么这么一想,感觉特别糟糕。

绿云罩顶的感觉呐,还是自己主动罩上去的,真是让人说不出话来。

沈端言这时又想起昨天夜里说的话来,遂有点觉得自己看不懂顾凛川了,昨天到底是晚上,脑筋有些转不开,今天清早神清气爽脑子一马平川,才来得及觉得诡异:“您脑子到底怎么长的,里边都装什么了?”

顾凛川:…

默默起身穿衣服,打定主意以后不再跟沈端言睡一张床了,太磨人,上回有被子垫着还好,这回直接摔脚凳上。掉下来时肯定糊里糊涂却没醒,他有点记忆,现在只觉得腰上背上被硌这许久酸胀得慌。

“诶,看来是脑子进水了。”

顾凛川回头:“别逼我收回那句话。”

沈端言立马奉上笑脸:“我什么都没说。”

第二十五章 若是谎言终作伪,唯有事实攻不

因这回休沐是月底,只有一日,明天是初一有大朝会,在京的五品及以上官员都要进宫参加大朝会。福王与吴王反倒是不用去,夏朝的宗亲王爷们多只担闲差,朝堂大事一概不参与,这也是规矩礼法使然。

因此顾凛川和沈敬直、沈敬方哥俩歇两天后就回去了,福王和吴王反倒是留了下来,有萧霄和几个少年在,沈端言和福王、吴王自然就熟识起来。不得不说,越来越欣赏福王啊,阳光乐观、豁达爽朗型的美大叔简直无法更美好,至于吴王,这位对沈端言来说存在感真的一点也不强。

福王还有一个萌点,这位和萧霄一样有大天朝子民最应当具备的特质——吃货!

沈端言虽然不擅长厨艺,可也算是个吃货,虽然不怎么很合格,让她光动动嘴的话,她还是能让厨房鼓捣出点吃的来的。福王目下就在很萌很萌地啃着山楂卷,那眼睛一眯一眯,边吃边笑,就像是太阳落在人间似的,明光照人,简直要把花痴女给完全融化掉。

山楂卷还没吃饱,吃货王爷就带着他的吃货世子扑向刚炖好的一罐杂菌汤,清得如同水,一点沫子没有,汤里飘着几片青嫩绿菜,汤是鲜的,绿叶是甜嫩的。一碗汤喝下去,吃货王爷感觉人生已经不能更美好了。

萧徐轻叹一声,他这哥哥什么都好,只一点爱吃暴露本性,委实是个图谋不大的,否则这样的好时机,只当想着如何进,而不是想着如何撒手悬崖,看别人下河搅浑水摸鱼:“端端好似很欣赏吾兄?”

感谢夏朝礼法,男女之间说点欣赏之类的话完全不用有压力,使得沈端言可以毫无顾忌地点头。当然,就算有顾忌,她大约在美青年的强大光环下也会痴痴点头:“当然,如此清澈灿烂,令人羡,令人悦。”

“羡人有己不足,悦人有己所羡,只是端端何处不清澈,又哪里不灿烂?”萧徐绝对是个坚信自己直觉和判断的人,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看法和结论,比如他认为沈端言过得不很好,那这个念头就很难消去。若是谎言终作伪,唯有事实攻不破,萧徐伺机静待水落石出。

“会尽世情便难于灿烂,晓通人意便难于清澈,为人处世的学问和清澈灿烂总是相抵触的。那吴王您说,人是应当作为人处世的学问却蒙昧初心好,还是日日清澈灿烂为人诟病却肆意洒脱得好?”沈端言笑看吴王,以问对问,她最近好像有点预魔怔了,热衷于此。

萧徐:小端端真不乖,又要淘气。

“为何只看反面不看正面,会尽世情晓通人意是红尘俗世的大好学问,作通了这门学问世事人情便不过是你翻覆手之间的事。若保有天真烂漫之心,又可尽得世间美好,着眼处花开柳绿,山青水明无不是好。”吴王说完冲沈端言笑了笑,又是那种长辈式的,带着些许纵容小丫头胡闹的味道:“端端,此地虽好,终不是长住之所,夫妇之间终是朝夕相处才能恩爱长久,莫信那些什么云霞雨电,何必朝夕,惟细水长流涓涓脉脉方是长久之道。且…不日就是令尊寿辰,你真能在此避居一世?”

好吧,这真是个令人悲伤的事实,想到再过几天就是沈观潮做寿的日子,沈端言就满脑门子官司,沈观潮那样强大的人,要是看出来她把他闺女给穿了可怎么整。至于其他的,什么在此避居一世,王爷,我真能!

“我这人别的好处没有,就一点好,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就只想着怎么把今天过好。资质着实愚钝,做不来风物长放眼量这般目光长远的事来。”沈端言说完一声轻叹,不为其他,只为将要见到的沈观潮,那真是个活下来就没打算给别人活路的存在呀。

这几日空闲下来,沈端言就开始准备寿礼,别的东西都可以上外边搜集,贴心的心意却得亲自出手。沈端言会些个什么,原主倒是会绣花写字画画,她拿起来估计也能像模像样,只是她真没原主那样好的耐性去干这事。最后,果断决定写幅字,字数少一点,拿质量来顶。

抄一个名人名言,足够镇得住场不说,还能显示一下沈家传承千年的礼乐传家,而且沈家还爱出诤臣,那也可以做做文章,从这上边想一准没错:“时逢毁誉心无诤,间有诗文手自编。”

沈端言能想起这一句来,还是一位领导屋里挂着这幅字,据说是位挺有名的诗人写的,要问沈端言是哪个,她完全不知道。她想着人领导能挂这字,应该送沈观潮也得宜,且感觉意思还算不错。如今沈观潮已经不在朝堂,这句诗文颇有点“我已隐退江湖,纵然江湖盛传着与我相关的传说,不过时人是毁是誉都已经无干与我的闲情,只偶尔出现在我手中的诗文才真正能抒怀解意”。

感谢原主,留了点遗泽给她,至少她不用为自己写不出一笔好看的字而烦恼。写完字,卷吧卷吧交给青茶,让青茶拿到城中去裱,待沈观潮寿辰前一日取回既可。

折折腾腾间,就到了沈观潮的寿宴,沈端言大清早就被六盏茶挖起来,又是梳洗打扮,又是塞食物,好不容易她清醒得差不多时,马车已经快近城门了。沈府的位置要比顾府好上许些,离护城河极近,细柳依依,碧波泛泛,开门便对水,可望宫墙,是整个长安城里位置最好,也最上风上水的地方。

马车停下时,沈端言还有些不安,主要是传闻以及原主的印象中,沈观潮都是一眼可看穿所有的存在,存在就是为了打击别人信心的存在:“我…不知爹爹可会训我。”

红茶:这时候知道怕挨骂了,早时您干什么去了。

“大人最是疼您,怎么会训,若知太太委屈,不定怎么难过呢,哪里还舍得训。”青茶赶紧扶了沈端言,别到时候因为这一点犹豫,坐上马车又回去,连寿宴都不参加了,那到时候可就真是难听。且,府里夫人又不好相与,真作出点什么来,只怕到夫人那又是一番磋磨。

沈端言:我怕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不过人已经到了门口,不进去是不可能的,只盼着今天沈观潮往死里忙,应酬不过来,她走走过场就赶紧圆润地滚回去。

接待沈端言的是沈敬方的太太,原主的二嫂,是个极端庄妥贴之人。未语先笑,见人总是眸光清正,叫人看了便觉得是个可以亲近的:“有劳二嫂相迎,二嫂辛苦。”

“总盼着你来,父亲和你大哥二哥都念叨着呐,快些进花厅来,今儿个你往日的闺阁旧友也来了不少,都正念着你怎么还不到。”沈赵氏轻轻托着小姑子的手腕往花厅走,花厅里正笑笑说说好不热闹,待沈赵氏托了小姑子进门,屋里好几个人就率先站起来,嘴里啧啧有声,这个也笑那个也笑,挤眼弄眉很是让人觉得亲切。

沈端言脑子里转一圈,就立马知道了这几个是谁,都是原主旧年在闺阁中来往最亲密的几个,其中就有萧霄的姐姐萧雯:“诶哟,可见着我们端端了,自从出嫁后,可就难得见你一面了,光顾着恩恩爱爱,却把我们都给忘到脑后去了。所以说,端端这样娇软的姐妹最靠不住,一旦嫁人,光顾着冲相公撒娇犯软,哪里还记得我们这些闺中姐妹。”

“正是正是,瞧她这被宠坏了的样,真让人想掐一把才好。”

几人引着沈端言往里走,沈端言倒是没见到继室沈王氏,只有大嫂沈孙氏在那招呼着众人,与沈孙氏见了礼,沈端言便坐下与一众女眷们说笑起来。说说脂粉珠花,说说衣裳妆容,再说说夫君子女,这便是女眷们花厅茶话会的主要内容。

如果一直这么着,倒也还不错,不过很快沈王氏一来,很快气氛就不对了。倒不是沈王氏如何气压低,而是沈王氏假的让沈端言有点恶心吧,还让人人都觉得这是个好后妈,唯独沈端言几个闺中好友不屑地小声嘀咕,嘴中轻哼着“惯是会装”。尤其是萧雯,还低声轻骂了一句:“真是个祸害,这些年老称病,却也没见病坏了她。”

沈王氏算起来是王婉芫的堂妹,只是事实上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两人也不曾有过什么来往,只是不知道沈王氏为什么这么记恨王婉芫,甚至人死了连她的闺女都不肯放过:“母亲,时候差不多了,是否该招呼大家入席?”

沈端言想着早点吃完早点脱身,省得在这里被沈王氏恶心。

当着人前,沈王氏倒不至于使什么计,沈王氏的计早已经深入人心,哪还用做什么多余的。这不,方一落定座,沈端言就遇着个不怎么顺心的人了,她其实不很认得,但这位一见就跟她呛,而且呛得十分辣。

“这是有杀父之仇,还是夺父之恨呐!”

萧雯:“唔,当然是恨啦!”

第二十六章 持身为己,笑骂由人

沈端言听萧雯说是恨,就下意识地想,怎么顾毒草也有人哭着喊着上赶着要嫁么。她怎么记得长安城中宗室女官家女,似乎并不很待见顾凛川似的,否则也轮不到沈端言啃这根毒草的呀。

虽沈观潮是棵参天树,可说到底原主在婚前名声就不怎么好,婚姻上也一直不是很顺,正好逮着个也不很招人待见的顾凛川,且顾凛川又还算入得沈观潮的眼,也算一拍既合,瞎猫逮着死耗子。所以沈端言多瞄了对方几眼,心想的是:您得多重口味才能看上毒草君呐!还有,姑娘您现在还要不要,我非常热情地愿意把他推销给你。

呃,等等,姑娘事已至此,你还是寻找你的大好姻缘去吧,别在毒草这根草上吊死。

萧雯:“且说你当初真浑不是个玩意儿,陈嘉树这么个王孙公子里难得的好货色,你居然弃之如弊履,叫我说啊,你家相公顾大人,还不如陈嘉树呢。温柔公子,才溺得死你这般娇娘,顾大人可溺不死你吧。”

陈嘉树?沈端言琢磨片刻,似乎原主对这位的印象只留下一个标签——爱读书的小郎君,其他的印象一概没有:“辛嫣不会是因为陈嘉树吧?”

辛嫣就是那呛口辣姑娘,萧雯听了她这句,意外地道:“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辛嫣意中人是陈嘉树吧,亏她还一直针对你,你却一点不知道,这么一说辛嫣可真够惨的。闹半天,陈嘉树不解风情就罢了,你还云里雾里不知实情。”

在原主的记忆里,爱读书的小郎君后边括号里有已婚标注,可辛嫣却仍是未婚的,这却不知为什么。按说辛嫣这么喜欢陈嘉树,他们两家又门当户对且有来往,是极容易合成姻缘的,只是不知为何没能成:“她这般喜欢,为何不嫁,我又没拦着她,也没占着窝。”

“她那般针对你,只要不蠢都看得出来,陈嘉树又不蠢,既心仪你,自然对针对你的辛嫣没什么好脸色,又怎么会允婚。陈家在儿女姻缘上自来就首重儿女心意,陈嘉树不喜她,她纵是喜陈嘉树喜得死去活来,也做不了陈家儿媳妇。”这句话却是原主旧年闺阁蜜友其中一位,名作时芳菲,最是艳丽明媚,着一袭红衣仿若牡丹盛开在彤云里。

原来如此,沈端言觉得原主挺冤的,什么也没干,正宗的躺着也中枪,听得萧雯又说:“陈家本就瞧不上她,辛大人与陈家政见相违,在朝堂上从来不和,陈大人和辛大人可不是沈伯父那般朝堂上唇枪舌剑,下了朝还能扶肘交腕对坐畅饮的。要是端端,陈大人自是千肯万肯,要是辛嫣么,陈嘉树不肯,陈大人也是不会肯的。”

时芳菲:“因此,有个好爹比什么都重要,亲爹若不靠谱,四处点火又不负责引水熄源,就只能抱憾终生。所以啊,哪怕自己不比人差,爹比人逊色也是不成的。”

时芳菲说话,仍如原主印象中的那样语出惊人,总是直指本质,让人总有种“你怎么可以把血淋淋的真相戳破”的瞠目结舌。看着迎面坐下的辛嫣,沈端言和众人都心下明了,这位又是来呛口的,其他人看向沈端言就不免带了几分同情——得多倒霉才遇上这么位主!

看向辛嫣,沈端言假假笑了一声,喊道:“辛姑娘,别后久不见,未知一向可好?”

“与你何干!”辛嫣约是想学时芳菲那一句话把人给焖锅里烧了的状态,可惜遇上的是沈端言这没节操的主,节操都没了,还要脸皮做什么。

沈端言端了刚上的果子酒浅抿一口,含笑嫣然:“辛姑娘这都冲我来了,又岂止是与我有干。”

“你这般声名在外,想冲你来的人又何止一个两个,顾夫人若是要个个都干着急,岂不忙也忙死了。”辛嫣笑得十分讽刺,沈端言的名声有多难听,在座的谁不清楚,只是没人会在这节骨眼上提及而已,她偏要来做这个坏人。

再替辛嫣可惜一次,姑娘,你倒霉就倒霉在遇上我了,咱从来不把名声名节当回事。人言是可畏,可要因畏人言而死去活来,那就是蠢货,改变不了全世界看咱的目光时,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节操喂狗,然后便可达天下无敌的境界!

“我却只见到你一个,辛姑娘,自己抢不着,看着别人轻轻松松收入囊中,很不痛快是吧。有些事也实在没办法,谁让我太会投胎呢,就算浑身上下全是毛病,处处为人诟病,照样天生丽质难自弃。辛姑娘怨天怨地,怨他怨我,其实都不该,说到底辛姑娘该怪自己没修投胎这门要紧的学问。”说完,再饮一盏酒,沈端言对于原主那恶名在外,却又听人提起就要炸毛的脾气实在忍不住叹气摇头。原主呀,这样的人面前你就得放下脸皮这东西,有句话说得好嘛,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萧雯:…

时芳菲:端端,你是故意来气人的吧。

众人听着遂想:投胎在沈家,沈端言投胎这门学问果然是学得极好极好,不修个十世八世,恐怕做不了沈观潮的儿女。

“光会投胎有什么用,沈家千载诗书,礼乐传世,沈端言你扪心自问沈家人该有的,你沈端言可曾有丝毫?”辛嫣这是彻底被激怒了,本来是来激怒沈端言的,结果她先恼怒得喘不上气来。

要写诗?这个…沈端言琢磨着就是要抄诗吧,也得她曾经背过相关的诗句才行,可学校里学的诗词真没有能在寿宴上拿得出手的。不成直接认输,反正都没脸没皮了,淡定地看向辛嫣,沈端言心中暗想:“出招吧,姑娘,我接着。”

“怎么,不会,所以心虚?”辛嫣冷笑。

沈端言脑子里却灵光一闪,还真有句合适的,只是不免觉得这样的场面实在俗套。不过既然注定要落入俗套,不如干脆狗血点啊,打脸什么的,向来是**好不好:“千载诗书,礼乐传世,从来不过是修身养性之用,岂是用来作意气之争的,学问若用得如此下乘,又安敢称千载诗书,礼乐传世!”

“肚子里没货,就别拿这作借口,说得比唱得好听又有何用,还不是个胸无点墨的蠢货。”辛嫣的话说完,在场不少妇人姑娘都掩嘴而笑,沈端言肚子里那点墨水能写出什么货色来,多半个京城的人都已经见识过了。辛嫣今天打定了主意要让沈端言丢脸在人前,而且是在沈观潮寿宴上,这么一来,沈观潮就是在宠爱这个女儿,大约也要恼怒不再过问她的死活。

女眷这边因为窃窃低语着沈端言的事,又有辛嫣拔高数重的尖亮嗓音,倒把门洞另一边园子里宴饮的男客们也惊动了。当年沈端言那些逸事,在场真没人不清楚,有人悄看沈观潮,沈观潮不以为意,只举杯道:“小女不拘惯了,众位见笑。”

沈观潮从来不觉得闺女胸无点墨有什么过错,谁规定沈家的儿女都要是惊世之才,谁规定他沈观潮的女儿就应该是天下闺阁淑女的榜样。沈观潮从不这么要求自己的儿女,他对儿女的要求向来只有一个——持身为己,笑骂由人。

这时,却忽听墙另一边传来吟诵声,读的却只有一句句:“笔落消风雨,诗成退鬼神。”

这句化用的“笔落消风雨,诗成退鬼神”,沈端言觉得自己改得不错,很符合沈观潮这大半辈子的所作所为。不过她也就能写出这么一句来,要她再给接一句,那可真不成,她可没这份才华。

不过,这一句也就够了,因为有沈观潮在,他觉得自家闺女今天可谓是神来一笔,似乎接不下去,那么就轮到他这当爹的出场给闺女张目:“你那句时逢毁誉心无诤,间有诗文手自编还不曾有下句,这里又得一句,接下来半月端端旁的事就不用想了,把这两句补齐全来才好。”

“我这般抛砖引玉,盼着爹来补全,爹竟是一点也没有成全佳话的意思么。”沈端言说着笑看沈观潮,却见沈观潮满脸是笑,眼中却颇有几分清冷与探究。这么宠儿女的爹,肯定对自家儿女再了解不过,沈端言真觉得自己是怕什么来什么,穿越大神一点也不爱她。

不过,沈观潮此时还是很玉成了她造盆大狗血的意思:“往日总给你补残句,补来补句倒都成了我的文章,日后传世的诗册里岂不连你的名字也没有,亏也不亏。”

众人:…

沈端言:您别这么配合成不成,配合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这狗血不能只倒一半呐。

“腹有诗书我自知,何需人懂,更不必诗册。”

“好好好,那为父便来替你补全了这两行残句。”说罢,沈观潮下笔如有神,在沈端言写的字旁边,仿着她的字体写了下句。沈端言虽是个没欣赏水平的,却能通过身边人的赞美听出来,沈观潮的下句补得极好。

上句本来就很大气,下句弱了不行,只能气场更强大才压得住。

眼前倒是暂且过去了,只是不知道宴席结束后怎么“死过去”,沈观潮那一双眼睛也太过厉害了些,要人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