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吾家儿女,是非对错

沈观潮这般的男人,大约是全天下做女儿的人都想要拥有的父亲,你成为众人称羡,世所共赏的人他会与世人一起为你喝彩,这一点许多人都可以做到。沈观潮让沈端言感慨的地方在于,哪怕原主曾经那样恶名昭著,他也从不以为耻,反而时刻有一种,这就是我的女儿,我为她骄傲。虽外人并不觉得原主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但沈端言不是别人,是接收了大多原主记忆的穿越者。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沈端言并不能说多么擅长,都会一点,水平并不能说十分出色,不过是会罢了。真正让沈观潮骄傲的是原主的肆意鲜明,像一团从太阳中取下的火焰那般鲜艳浓冽活着,不在乎世俗的目光,不在意他人的毁誉,所以,原主才会用她短暂的一生诠释着那句话——朕就是这样的女子,尔等凡人不必尽知,跪舔既可!

约摸在世人眼里,沈观潮在女儿的教养上是极为失败的,但沈观潮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女子活一世,束缚她们的已经够多了,当他有这个能耐罩着自己的女儿过她所喜欢的生活时,他并不觉得女儿那样需要去纠正。

面对好父亲,是会有压力的!对原主固然是好父亲,对穿越者来说可未必就是了。沈端言坐在沈观潮对面,让叫爹吧也不是叫不出口,毕竟她可是半职业“演员”。不过,当着沈观潮,沈端言却觉得她要把这一声喊出口,大约沈观潮能喷她一脸。

末了,还是沈端言捱不住,沈观潮那般阅历,又岂是她能抵挡得住的:“您想知道什么的话,就问吧。”

沈观潮含笑,目色柔和,并不带丝毫侵略性,坐在那就让人觉得这是个可师可友可勾肩搭背的好基友(划掉)灵魂导师:“应该是你有什么是必需告诉我的,放心大胆地说,我自认见识还有一些,等闲之事还不至令我如何惊奇。”

其实就是沈观潮看出来了,沈端言也断不会把穿越的事说出来,那怎么可能,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就是在穿越文横行的现代说出来,只怕也要被当成神经病。要是有人没把你当神经病,那你就可以光明正大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所以沈端言要说的是:“冥冥中,似是在一夜里将一生都过了,起起伏伏,聚聚散散,生生死死,爹…哪怕是现在,那般般种种亦如亲临,真实到让我怀疑自己现在的生活到底是真是假。究竟梦里的是真,还是现在是真,究竟现在是事实,还是梦里才真实,纵使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我依然觉得身边一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哎呀妈呀,这么一长段话,可够让她斟字酌句的,只盼着沈观潮能领会精神才好。

把手中久端的盖碗放下,盖碗上以苏麻离青绘着山水人物纹样,松荫高士图,绘得线如流水波纹,缕缕发之纤微,流畅婉转妙到毫巅。屋外的天光照进盖碗里来,将整个盖碗照到通明,连带着盖碗上的松荫高士图也愈发神容高淡、素衣无尘。

似乎很是欣赏这盖碗一般,沈观潮久久看着并不曾出声,半垂着眼皮似睡还醒。这一回沈端言没急,她能说的她说了,接下来到底接不接受,怎么接受,接受多少,那都是沈观潮的事。

盖碗以苏麻里青绘了一圈儿蓝线的盖旋儿在阳光下晃了一圈光,清脆一声响后稳稳盖住碗口,沈观潮似隔千山万水一般抬眼,逆着光看向沈端言:“你这状态,依约有几分熟悉,我初来乍到时,想来便应是如你一般,这话端端应当听得懂才是。”

话音落下,沈观潮的眼里便染上些笑意,虽然浅显了些,却分明是“我看透你了”的意思。沈端言闻言,淡定无比,很明显沈观潮的话外音是:我也是穿来的,姑娘,要不咱认个亲!

不,您老人家明显不是现代人,咱们都不一时代,指不定还不是同一个时空,因此这亲真认不上。沈端言还没想好怎么答复,沈观潮却又开口了:“你那两句诗,我不曾听过,若你仍是我闺女,依着我对她的了解,她的能耐不在这上边。因此,我便猜想着应是不同时不同世,这般,可对?”

不知道为什么,沈端言特别想冲穿越大婶竖根中指,虽然这很不雅观:“那您就这么认为着吧。”

话外音是:你认为你的,反正打死我也不会承认的,一般来说破烂事干了没关系,重要的是不能落人以口实,这小辫子我是不会主动递到别人手里的。

“这般看来,为父倒愈发能肯定,时与世大有不同。”沈观潮其实…真不是个穿的,无非是曾见过一人,如今看着自家闺女,发现与那个早已不知在哪个角落凉快的人有五成像。沈观潮想要知道些什么,绝对能不动声色就诈出来,结果还真被他诈个正着。

得到答案,沈观潮又继续盯着小几案上的茶盏,这一回静默得时间更加长久,久到沈端言都以为沈观潮不再打算与她说话时,沈观潮拿起那苏麻里青的茶盏笑出声。笑声在空荡荡的厅堂里回荡,却使这屋里更加空旷幽深:“那般性子,也着实不宜生此时此世,纵有吾为父,有敬直、敬方为兄,也无法使她由着性子度日。你既来此,日后好生过日子吧,凛川很是不错,虽则心思委实有些重。”

沈端言:您这就接受了,全然接受?

这让沈端言有些受不了,沈大爷,咱按套路来行不行,这种事不是一般对爹妈儿女丈夫都不能说么,怎么您听到不但不赶我走,还推心置腑呢,这委实有些不科学呐。

“您的意思是,您也觉得以往有不对的。”沈端言觉得自己的关注重点完全不对,但她想问这问题已经很久了。

“纵有不对又如何,吾家儿女,是非对错,他人安敢抨论。”话外音:我沈家的儿女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好的,谁敢说什么是非对错,站出来跟我聊聊先。

沈端言深深觉得,沈观潮肯定是男神加男神经病的强强组合,有男神的气质涵养、仪表风度,也有男神经病的兼容并蓄,对奇奇怪怪冒出来的事物持有善意。如果不是失去的是亲闺女,沈端言认为,男神(经病)绝对会相当热情地欢迎她来到这个世界经历种种。

“可就这样走了,您不觉得到底有些短暂了么?”问完,沈端言就觉得自己脑子肯定是抽筋了。

“人都应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成为怎样的人,我从未加以干涉。做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过期盼过的生活,若这样仍欢愉少,郁愤多,且命薄,只能…只能说是因由自取。”沈观潮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如何会为人父,人人都觉得他是个好爹,可其实他之所以这样对待儿女,完全是他年轻之时,认为自己并不能完全担负起子女的人生。要去替他们选择,去替他们作决定,去引导他们成为什么样的人,这样的责任太过巨大,初为人父时的沈观潮觉得很难担于一肩,于是他选择了成为现在这样的父亲。

他说他女儿因由自取,如今他失去女儿,其实也是因由自取。他又是个做出决定就会承担后果的,所以才怪责不到如今的沈端言头上来。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会对沈端言以后的人生有多大力度的保驾护航。

对魂和身都是自己儿女的人,他都不曾有多大力度去保驾护航,更何况沈端言。沈观潮从来是以身以名镇宅,儿女们尽可用他的名头,但后果如何,还是那句话,他们要自己承担。

沈端言能从沈观潮的言行举止中察觉一些出来,她虽然也挺盼着这厉害人物给自己撑腰,可其实沈观潮只要不咬紧她,非要让原主回归,她就已经感恩戴德了:“也许可以这么想,来世会恰宜时与世,那样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沈观潮笑笑,把茶盏里已经彻底冷却的茶汤一饮而尽,道:“看得出你是个伶俐的,好生保重吧。”

说着,沈观潮便将那苏麻离青作料的青花茶盏揣在手里端着走,沈端言注意了一下,底足上有“云庄”的字样。要是没记错,那是沈端言的私章用印,至于为什么是云庄,凭她这样没文化的怎么也不可能弄明白。

“举止言谈云淡风清,其实心里还是很介怀的,也是…我要是碰上这么桩事,把人往精神病院里送就算是算厚道的了。”沈观潮这边态度一明,沈端言感觉上就轻松一些了,不过…顾凛川什么时候又蹦出来的,不是说已经醉洒了扶到原主以前的园子里歇下,怎么还能蹿到她眼皮子底下晃悠。

“端端…”带着些酒气微醺的低喊,仿若吟诵清妙诗赋一般,余音绵绵,令人闻之微醉。

沈端言用肩把顾凛川扛了一记,想要把人扶进屋里,却不料…却不料薄酒微醉的毒草居然还能耍—流—氓!

PS:要说喜欢,本文里我只喜欢阳光灿烂美少年——美青年和毒草以及吴王,靠谱程度都不很高,连沈观潮靠谱程度也都soso

第二十八章 泼凉水,隐藏属性

顾凛川从不曾醉过,是以,不曾尝过酒醉滋味,他是那般自制,怎么会容忍自己陷入酒醉这样不可预知的状态中去。只是今日舅兄与同僚们有心灌他,如何能不醉酒,醉到差不多时,沈敬直和沈敬方似乎把他拖走问了几句什么,顾凛川稀里糊涂答了,然后便被小厮送到沈端言这边来。

看着因醉酒而糊里糊涂的毒草,沈端言都不知道给个什么表情才好,半晌半晌地把压了小半重量在她身上的顾凛川给扶到罗汉床上。好在有青茶帮衬着扶了一把,否则凭沈端言这战五渣的身体只能望洋兴叹。

正当沈端言想让青茶去备个解酒茶时,却忽然发现腰上多了只手,似乎是觉得小腰肢相当不错,遂用力紧紧地圈着,沈端言挣扎一下却只被揽得更紧。青茶见状,火速退出现场,她觉得今天晚上八成要有点状况,所以还十分体贴地把门给关上。

看着轻轻合上的门扉,沈端言只能:…

“顾凛川,醒醒,你再不醒我泼凉水了。大冬天的,别逼我,我可真干得出来。”沈端言真不是说说而已,她是真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有些犯晕地睁开眼,顾凛川这时脑子里倒不全是一团浆糊,只是要想理清思绪,和平时一样清醒自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言言…”

沈端言:靠!居然在揽着我的时候还念叨着妍妍,敢情方妍华才是你的真爱吧!

一直以来,沈端言都被喊作“端端”,“言言”哪里有人这么叫过,她很顺当地把这一句当成了“妍妍”。其实不说“言言”,就光“端端”都有些卖可爱的嫌疑,反正沈端言听了每每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言言,不闹。”被误会成“妍妍”的称谓,原本挣扎着的沈端言袖着手“呵呵”冷笑,默默替原主点了根蜡。她真的差点就要觉得顾凛川其实除了属性上有点问题,其他方面还是靠谱的,现在看来纯粹是幻觉。

“言言,言言…莫恨,太苦。”顾凛川仍然没有撒手,反而更凑近了沈端言,那脸冲着的位置实在有些凑巧。

沈端言低头,忍不住老脸通红,虽隔着襦裙,可在屋里烧着火墙,她只穿了薄薄两层,带着酒醺的热气穿过薄薄两层棉纱料子吹到皮肉上,原本还有几分力气的沈端言连牙齿都软了:“顾凛川,是你自找的!”

虽然深闺久寂,不过咱们是有品味的,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

罗汉榻边的小几上就有备好的茶水,屋里温热,茶水也并不算太冷,当然就算冷得能结冰,沈端言这会也能拿起来就往顾凛川身上泼。

“虽然我自认随便起来不是人,可我真不是随便的人。”沈端言说完眼睁睁看着顾凛川突兀地坐起来,然后睁开眼睛,初是有些发懵的,但很快就揉着眉心恢复清明。

“言言为何拿冷水泼我。”话外音:我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非让你拿冷水泼醒我不可。

“看清楚我是谁了吗,你就叫我妍妍?”沈端言觉得顾凛川还得再泼盆水才能完全清醒过来。

顾凛川:“端言,今日在人前我便这么称你,一时顺了嘴,你若不喜我这般唤你,也莫拿凉水泼我。近来天气转冷,若寒邪入体…”

若寒邪入体会怎么?沈端言眨眼睛,示意顾凛川说下去。

顾凛川停顿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轻飘飘地道:“汤药委实有些苦口。”

噢,原来毒草居然是个怕喝药的,这与毒草素日里的形象可有些不符呀。沈端言轻笑一声,拿了张帕子扔顾凛川脸上,默默地把替原主点的蜡给熄了,实在是刚才她那蜡点错了,原主并没有那么悲催得慌。

接了帕子擦去脸上的凉水,顾凛川又晃晃悠悠地起身去洗漱更衣,待换了衣裳出来,顾凛川就彻底清醒了。沈端言坐在妆台前拆头发上的钗簪花钿,待拆好了回头,发现顾凛川正盯着她看,表情似乎有些尴尬:“有什么事您说。”

“方才在酒席上只饮满腹酒,这时方觉腹中饥饿。”话外音:你们家的人够不厚道,光管灌酒不让垫肚子的。好吧,现在不管什么,但凡是好吃的,都赶紧弄得来。

哟,原来是饿了,饿了尴尬个什么,沈端言不明所以地冲外边喊了一句,让值夜的丫头去灶下吩咐备得吃食来。酒宴之后,厨房也会照例备下一些简单热乎又扛饿的吃食来,这时只要去取就成。

过得不久,青茶便提了食盒进来,揭开盖摆上桌来是一荤两素一汤,荤是鸡胗花,素是醋溜大白菜、烩杂菌,汤是奶白奶白的鲫鱼豆腐汤。沈端言多看了好几眼,青茶摆好后低声说了一句:“太太,问了黄茶的,可食。”

立刻,沈端言就坐到桌边拿起碗筷,顺便给青茶一个充满赞美的眼神。别的不说,光说这醋溜大白菜就是沈端言的最爱,炒的时候只选黄嫩的芯子,烹上醋大火微微炒焦一点,熟一点,只加一点盐出锅,那味道别提多美了。

因为不是特别饿,沈端言很快就吃好,一边感慨着美味,一边暗想老天真该让她跟牛似的有四个胃。因她没离桌,倒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顾凛川似乎非常非常非常爱吃鱼,鲫鱼豆腐汤里有两条比手掌大一点的鲫鱼,结果汤还在那豆腐还在那,唯独鱼被挑出来吃得一干二净,每一根鱼骨头上都干净得像是被舔过!

鱼吃完,顾凛川开始往鸡胗花的碗里伸筷子,居然把蒜苗辣椒之类的配料都给绕过,独独把鸡胗花挑出来吃光,连小小的几块小零碎的鸡胗都挑出来吃掉了。虽说顾凛川挑菜挑得相当不着痕迹,整盘配菜现在看起来都十分能入眼,可也不能掩盖顾毒草挑食的事实真相——男人果然多半都是肉食生物。

吃完鸡胗花,顾凛川这顿饭就算完了,大约是醉过酒,胃口没平时好,至少难得的几次和顾凛川一道吃饭,顾凛川都属于能扫桌的。嗯,莫非毒草还有吃货这个隐藏属性?虽说吃货对吃货容易有好感,可沈端言已经学会了凡事“毒草除外”这个大杀器。

“您吃好了吧,我让人来收了,天色已晚,该安置了。”沈端言说着起身,也不纠结该怎么睡了,挤就挤挤吧,一人一个被窝将就一晚,左右顾凛川也没多少闲工夫跟她抢床上的地盘。

顾凛川点头,想着沈端言没吃多少,就向门边走,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朝沈端言说了句:“我出去走走消消食,你先歇吧。”

答应了一声,沈端言自顾自地洗漱睡觉,将睡未睡时,顾凛川从外边进来,沈端言好半晌闻到些香气,又听到些动静,遂迷迷糊糊地半支着身子起来。然后沈端言就百万分肯定,顾凛川的隐藏属性绝对是吃货,他居然在吃烤串!

烤串不是什么正经吃食,宴席上是不会出现的,厨房也不会做了呈上来,很明显这位出去一圈,正好碰上哪里在烤肉串,他就顺了几串回来。看那吃得香喷喷的场景,沈端言觉得自己肯定是已经睡着了,而且正在做梦,不过梦到顾凛川是个吃货,这也太诡异了。

见到她醒来的注视,顾凛川顿了顿,放下吃了多半的烤肉串,神色莫明,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以至于沈端言都没办法形容了:“烤肉串放凉后就不好吃了。”

顾凛川:…

毒草终于暴露出本性了,不过本性居然是带有萌感的吃货属性,这就有点让人接受不能了。毒草就应该永远高冷啊,毒草就应该清粥白菜严于律己啊,怎么会大半夜独自品尝美味的烤串,被发现后竟还有些不知所措,这真是个崩坏的世界。

最终,顾凛川脸上略有些失望之意地放弃了烤串,重新洗漱一遍才钻进被窝里睡觉。在被窝里,顾凛川默默地下了个决定,明天回府就让厨房做好些烤肉串,牛肉羊肉猪肉还有鸡鸭鱼通通都要。

沈端言:毒草居然也有这么像人类的一面!死了,以后遇到好吃的,万一想招呼顾凛川来吃怎么办。吃货找到好吃的,第一个念头绝对是找另外一个吃货来尝尝鲜呐!

最后,沈端言也默默下了个决定,忘记顾凛川有隐藏属性的事实,就当今天晚上她什么也没看到,反正她还有美少年们呢。

少年们,要乖乖地等着端端姐来宠爱你们哟!

PS:咳,不喜欢也不要紧,这个题材本来就不是很讨喜,因为没爱情!!!

我还宣称是治愈系!!!!甜文!!!!结果到现在看着都不甜,好伤感呐!!!!!

好吧,我努力写成甜文,至于男主,断然不会换的!!!!

第二十九章 家不安,何以安天下

第二日起来,沈观潮又将沈端言叫去说话,许久后才放她出来,说的也不过是那些原主为什么会走,她又怎么来之类的。沈观潮问得明白,沈端言答得隐晦,做为原主亲爹,又是那么个宠闺女的亲爹,沈端言觉得谨慎一点没错,凡事不落人口实,不留下证据才是最好的。

沈观潮倒似是对她的言行举止十分理解,并没有紧紧逼着她把话说得清楚明白,只大致了解过就表示满意。沈端言很客观地陈述了原主和顾凛川的一些过往,没有加任何评述,至于沈观潮听完后会怎么对顾凛川…她想想,沈观潮那样的人,对自己掐了一辈子的死敌都从不横加迫害,大约对顾凛川也至多就是为难为难而已。

不过,沈观潮的为难,顾凛川大概也不是很好承受就是,毕竟沈观潮要下言药下眼药都很简单直接地能上皇帝陛下那里下去,下这么高端的药,顾凛川这么一个闲差小官哪里能好受。

马车上,沈端言看顾凛川良久,久到顾凛川都有些浮想联翩时,她才来个会心一击:“你从前怎么对我的,爹都知道了,这事怪我,因为是我说的。”

顾凛川:…

这种下药的事不是得藏着掩着不让事主知道吗,言言,你脑子怎么长的,刚下完药转个背出来就把自己给卖了,这样真的好吗?

“因此,岳父大人会…”话外音:岳父大人之胸襟,我相当之了解,世人都道他如何襟怀天下,事实上小心眼起来,不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是不会罢休的。你们父女俩都一样,不,你们沈家一家子都一样,全是磨人的小妖精。

“应该会为难您吧,翰林院大概要劳烦夫君多待几年了。”沈端言觉得,沈观潮大概也就会做到这样而已,再多则不至于,毕竟伴君如伴虎,沈观潮想整女婿,在皇帝陛下面前也不能太过,那样就跟他平日为人不符了。

“如此倒还算好。”说外音:不如此自然就不好了,大约不好的机率要大得多。

顾凛川琢磨片刻,不知沈端言是什么意思,既要下药吧,下完药还告诉他,明摆着是要他注意提防,这么复杂的举动,还能不能简简单单守着约法三章过活了:“言言是何意?”

噢,听懂了,您老人家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干。沈端言干笑两声,她能说是被沈观潮看破来路,才不得不把顾凛川给卖了么,当然,就算不这样,其实她也很愿意贱卖顾毒草的:“昨日种种,就算如昨日死,也得让我出口怨气吧。现在怨气出完了,日后就再不会记着从前事。”

话外音:今后就不用再记着从前那些事了,沈观潮怎么为他闺女折腾您,都是您老人家活该。以后您跟我就没仇没怨了,咱们守着约法三章好好过着,鉴于您是个吃货,日后有好吃的,我会叫上您一起哒!

听完她的话,顾凛川有点被噎着的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末了看着沈端言那既娇又骄且矫的笑模样,唯能心中轻叹一声道:“罢,事已至此,只管等着岳父大人的手段便是。”

再说沈观潮,如今的闺女虽换了汤,可骨肉血脉还是他的,且小姑娘还算对他脾气,多照拂没有,倒也不至于把这点事抖出去。他真正的闺女却是受尽了委屈的,至于自家闺女给没给人委屈受,这对亲爹来说是个事吗,当然不是。

转个背去,沈观潮就找皇帝陛下家长里短地说儿女事去了,先感慨一下儿子怎么怎么不省心,如何如何不上进。

皇帝陛下:沈观潮今天是来嘲讽朕的吧,或者是来炫耀家中有两个好儿子,谁不知道他家中两个儿子有多出息,有多“别人家孩子”。

然后沈观潮开始说女儿,皇帝陛下动动耳朵根子,觉得今天的戏肉来了,一边看奏章,一边听着沈观潮说戏文,一心二用这种事,皇帝陛下十分擅长:“…本以为是个不错的,现在看来,当初真是瞎了狗眼。”

皇帝陛下往奏章上盖了个红戳戳后,抬头看沈观潮,轻咳一声:爱卿,为了告女婿的状,自污是狗,这真的合适吗?

“陛下,您要为老臣主持公道啊!”

皇帝陛下:临朝四十年有余,爱卿,你真见过公道这东西?

“那顾小儿当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连家事都处置不好,如何理国事…”沈观潮其实挺了解顾凛川的,他倒想看看,就这样把他从前的弟子,如今的女婿给打落泥中,他还能怎么扑腾着重新起来。

皇帝陛下:这样给女婿下药,爱卿,你确定你是来要公道的!

埋头,继续批奏章,今天的奏章还挺多的,依着皇帝陛下对沈观潮的了解,估计奏章批完,他今儿这出就差不多演完了。

到奏章批完,皇帝陛下放下朱笔,搁下印章,道:“爱卿所言甚是,家不安,何以安天下,朕以为,让他停职反省三个月,三个月以后,若还不能悔过,便加作半年,爱卿以为如何?说起来,自去年爱卿于内阁卸任后,尽只管小儿女事,倒十分悠闲,令朕羡慕不已呐。”

话外音:爱卿,满意了吧,咱能不唠了吗?爱卿话唠的功力又见涨了,爱卿啊,你对御史台有没有兴趣,或者监察院怎么样,大理寺其实也不错。哟,户部最需要人去吵架了,吏部也少不了,爱卿看最近你对哪个地方感兴趣。

沈观潮:老臣算是听出来了,陛下您是要做交换,老臣若是不答应,您不但不会让我那女婿停职反省,反而要重用!为了不让您能恶心着我,不就是还朝任职么,小菜一碟。

“臣闻监察院袁文素告老归乡,想来陛下正为继任之人忧虑,臣虽不才,愿接此重任。”沈观潮对御史台可不感兴趣,他为官几十年来早被御史弹劾吐不知多少回了,至于大理寺管的是宗室贵族刑讯,麻烦得很。户部管钱粮等,更是说不清的一摊烂事,吏部任免考核官员,也不是什么清闲差事。

至于监察院,朝堂上百官听了恨不能绕着走,自然要清闲一些。至于名声不太好,那倒不要紧,再说那监察院主官的职责范围,沈观潮做着压根不费什么事。卸任自然是想图清静,而监察院正是个想忙能忙死,想清静也能清静得起来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顾女婿,请慢慢品味来自岳父大人的深深恶意吧!

于是,沈观潮寿宴过后第三天,禁中传下圣旨,起用沈观潮督监察院,接着又来一道圣旨,翰林院顾编修治家不力,枉顾礼法,着停职反省三个月,以观后效。以观后效的意思是,如果效果不好,这停职反省只怕还要持续很久。

接圣旨时,顾凛川正在翰林院侧院里与同僚们一道用午饭,多半人都是由家里人来送。翰林院近来正在修书,原本只上半天班的翰林院现在不仅要上全天,连午饭都没工夫回家吃去。

顾凛川一边啃着鸡肉和羊肉烤串,一边把圣旨给接了,夏朝接旨没那么些规矩,跪也不用跪,伸手接下就算完,尤其是他这还是罚旨。打开旨音一瞧,顾凛川继续吃烤串,心中直“呵呵”,这个结果一点也不出乎意料,所以完全没有影响到他吃到一大波烤串的美味心情。

“老梁,老许…你们再来点?”顾凛川托着装烤串的食盒问同僚。

几位同僚都伸手拿了烤串,轮到梁编修时他伸手拿了最后两串,一边吃一边问:“什么旨意,莫不是要调你上六部去,听说吏部户部如今缺人得很。昨日令泰山进宫,想必是好消息吧,小顾可真是让人羡慕呐,沈家这般好岳家…”

足可让人少奋斗三十年!

顾凛川再次“呵呵”,把圣旨直接展开示意梁编修来看,旨意就两句话,梁编修溜一眼就看完了。然后跟见鬼似地看着顾凛川,连手里的烤肉串都掉地上沾了尘土,顾凛川视线下滑,落在沾满尘土的肉串上,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连带着平时顺眼的同僚,这时看着也不顺眼了。

这时候,顾凛川大概十分愿意化身正义使者,代表月亮惩罚浪费烤肉串的同僚!

“停职反省,三个月?弄错了吧,拟旨的侍中写错了吧。”谁也不能相信呐,要知道沈观潮既是顾凛川的岳父,又是顾凛川的座师,有这么尊大佛在,顾凛川又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怎么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旨意。

不过…治家不力,一众翰林院官员琢磨片刻后,脸上都露出“我们懂了”的表情同,好几人都拍着顾凛川的肩,意味深长地笑,有人还语重心长地道:“尊夫人不过是娇惯一些,这是可以理解的嘛,回家好好哄哄也就是了。”

顾凛川:…

那哪里是能哄得着的!

PS:当毒草化身吃货后,觉得他其实还可以挽救一下…吃货属性果然是个萌属性!

AND:才从外面回来,摸摸哒,今天迟到了——

第三十章 你不喜我,我也不乐见你

如果,沈端言得到消息后,想的是“如果”,如果自己能抵挡得住沈观潮,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尴尬境地。可就像顾凛川觉得她哄不住一样,她觉得自己在沈观潮面前压根没法施展开,就算她经过专业训练,可在有些人的绝对天赋面前,专业训练也都显得十分鸡肋。

顾凛川八成是特地来恶心她的,下了差没回府里,直接就到小丰庄,把圣旨摊开在她面前,告诉她接下来的三个月他都会在小丰庄住着,以表他省过之心有多么诚恳真挚。沈端言被逼着搬起石头,砸着的是自己的脚面,这叫一个哭笑不得。

“那只能您在这待一段时日,待到年节底下,我陪您回长安城中,告诉世人我与您何等恩爱,这么着大约也就行了吧?”沈端言一想到接下来直到年底都要和顾凛川在一起,心里特膈应。

好在顾凛川也没多要求什么,只点头应她说“可以”,然后又道:“府中还有一事…”

虽然说沈端言不关心,但府里还留着福妈妈这挖坑的,但凡有什么可能让沈端言怒火万丈的事,福妈妈都会马不停蹄地把消息送过来。所以,就算顾凛川不知道怎么开口,沈端言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是想说秦姨娘身孕的事?”

顾凛川:言言,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的。

然后,就想起府里还留着沈端言几个陪嫁来,大约是送了消息过来。这一点顾凛川倒觉得没所谓,沈家嫁出来的女儿,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那才真是让人不可思议:“那孩子…保不住。”

在梦境中,虽然勉强生下来,但因为用药过多且药用得极猛,导致孩子生下来便腿脚不利落,还痴呆少智,日日病着才勉强长到五岁多。因为身体弱,不知哪一天会离去,在梦境中顾凛川也没有过多接触,怕生出感情来之后再因失去而悲恸。再者,梦中更多的是与沈端言如何纠葛,关于孩子的片断并不多,而且,最后那个孩子还死在沈端言手下。

如今秦素芳怀着身孕,胎相十分惊险,但顾凛川并没有依着秦素芳的话去找那个“名医”,而是寻了宫中御医署的医官。医官用的药多是中正平和,顾凛川想的是,那孩子能生下来,且是个健康的便好,若不能也是那孩子不该来此世上。

“为什么?”沈端言有点想歪了,毕竟顾毒草在她心里真没什么信誉可言,她不免要往坏处去想顾凛川。

见沈端言那“你就是个渣”的鄙视眼神,顾凛川没来由又被堵了胸口,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怀相不好,医官用了安胎药,加之原就是用了药才怀上的,若能顺利到生产大人孩子皆险,医官说不能顺利生产的可能大一些。约就是这个月的事,大约这脏水到时候还是会往你头上泼,秦素芳之秉性…呵呵!”

听顾凛川话尾那一声“呵呵”,沈端言揣测出许多别样内容来,莫明其妙也跟着“呵呵”了一句:“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待此事了,我会将她们都送走,是嫁也好,是归家也好,都随她们。”顾凛川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一下,做这事有三成是为沈端言,有三成是为他后院中的女人,剩下四成则是为自己。他觉得不应该让沈端言误会自己想毁约法三章,想重新与她如何如何,虽然心底有一丝这样的念头,但…太麻烦,哄一个女人,尤其是沈端言这样不好哄的女人实在太麻烦,他没有这工夫。

随着梦境越来越深入,越来越真实,且随着天长日久,梦里曾梦到的在现实中也大都对证,只除了沈端言对不上,其他的人和事都能对得上。因此,顾凛川对自己未来在朝堂上的起伏已经有了清楚的预估,梦境中,他的下场其实不需要预估也能得知,沈端言那样惨烈将她与他割裂开,沈家人怎么可能不使绊子。

但,有些事,却不仅是沈家人使绊子的事,更兼有朝堂上各方势力的纠葛。他最后的下场自然好不到哪去,斩首抄家,被史官用史笔写进夏朝佞幸传中。一世名声毁于一旦不说,家破人亡,连个葬身的坟包都没有。在还能选择的情况下,谁又愿意去走那样的不归路,所以改变是必然的。

“先前我大哥二哥说时,您也应了,如今旨意下来,您更干脆,容我问您一句,您到底想干嘛!”这时候沈端言的脑门上,“浪子回头”“劣马吃回头草”之类的字眼无限刷屏。

“照这样走下去,路不通,所以换个走法。将一些人和事放下,轻车简行再重新上路。”顾凛川知道沈端言误会成什么了,可他就是不多解释,还不自觉地挑挑眉看沈端言,直把她看得浑身上下从头发丝里都布满疑惑也不曾换脸。

沈端言:糟了,好像挖个坑把自己填里边了,还自己主动要求把土踩瓷实,这绝对是从骨头里带出来的贱。

“您的意思是,日后您就打算守着我一个过活?”怎么透着这么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换个男的,或者把沈端言给换掉,这一幕绝对温情又美好。可偏男是顾凛川,女是她,这一幕能剩下的就只有诡异。

“遵旨而已,我若如此,便是陛下与令尊,也不能再说我治家不力,枉顾礼法。自然,言言说得亦然,日后我就守着你一个过。”话外音:别胡思乱想,圣旨这么发下来,我不过照做而已,当然,你若这么自作多情,也是我非常愿意看到的。

“原也盼过,只是如今不免有些迟!”话外音:早干嘛去,要你的时候你是株毒草,不要你的时候,你以为你还能洗得白。

六盏茶远远看着,这两位真是冤孽呐,不过爷得那么个旨意,居然也没气也没努,更没拿话刀子割太太的肉,这可真让六盏茶意外。

“红茶姐,爷和太太现在算怎么一回事呀?”花茶觉得自己永远无法理解,怎么世上有夫妻是这样相处的,你不喜我,我也不乐见你,偏天天要见着,天天别苗头。这倒真有点像太太自己说的“相爱相杀”,可分明又不如何“相爱”,大约“杀”着“杀”着也能“杀”出感情来?

摆上晚饭,沈端言与顾凛川对面而坐,本来沈端言郁闷得很,可一到饭桌上,莫明就郁闷不起来。对面坐着个吃货,满满一桌子都是好吃的,自己也是个吃货,俩吃货对一桌好吃的,郁闷得起来才稀奇呢。

“我要油炸的。”蒸南瓜饼简直就是异端,应该架起来烧死。青茶给她挟的偏是蒸的,盘里分明有蒸和炸的两种,南瓜糯米粉经油炸后金黄喷香,洒上一层白糖,看一眼都让人掉口水。

黄茶睨沈端言一眼:“太太,您这几天在喝药呢,内火重,辛辣油腻的都不可食。”

然后沈端言就眼睁睁看着顾凛川在她的注视下,一口…一口…把金黄喷香的油炸南瓜饼吃得一干二净,末了还舔舔嘴,一脸“好美味,好痛快”的表情,沈端言见到,想把这异端也给烧死的念头发疯一般滋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