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端言现在想起的是曾经顾凛川对他那位启蒙恩师的评价,再看看叶思源,真的不是距离产生美吗?

#美貌小哥没有,只有囧叔、囧爷各一枚#

#不好意思,我们家最近闭门谢客,好走不送#

#我妈跟我爹还没讲和呢,您要是能讲通的话,还是可以留下的#

#怎么看着好像全是些不靠谱的家伙#

#难道偏我亲出马才能成功#

#姑娘我任重道远#

第一一三章 如山如水,如暖阳

叶思源的身份一说破,沈端言忍不住冲叶思源笑一声,道:“家父曾提起过您,说您常怀赤子之心,如今相见果不其然。”

“已有多年不曾见令尊,令尊一向可好,想来还是那般老成持国罢。”叶思源心里呵呵呵,谁不知道沈观潮的意思是“老小孩长不大”之类的,他这说的是“小老头没青春”。

沈端言又是一笑,顾凛川已然回来,这也不真是什么来投奔的穷亲戚,自然她便施一礼施施然退回后衙去。顾凛川想开口留她,待会也好一起用饭,但沈端言与他错身时,见他要伸手,手一挥落在顾凛川肩头,手里拈下一根头发,看着颇是亲昵,却避开了他伸过去的手:“夫君心念恩师多年,今日得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去招呼灶下给做几个下酒的菜,你们好好谈天小酌一番。”

看着空落落手,顾凛川微皱眉,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羽毛一样刮过他心尖上:“言言别太劳累,好生歇着便是。”

啊,这时候叶思源才想起,市中人有谈及过,沈端言怀着身孕,将才拉着人说半天,别真把小姑娘给累坏:“次孙无状,世侄女先去歇着,改日你养足精神,叫他向你赔罪。”

叶修远:我这辈份怎么就这么小呐!

“不碍事,叶世伯,世侄不过像您一样怀赤子之心罢了。”沈端言挑眉一笑,转身远去。

叶思源:“阿凛呐,你说你得有多想不开,怎么敢娶沈家女。也别误会,不是沈家女不好,是太好,就是太好了才烦呢。”

“先生,言言之于我,再合适不过。”顾凛川说着把话题给转开。对叶思源道:“先生可知弟子已有女儿,已让人去叫来,先生也好来看看。想当时,先生来到家时。我还没小红大呢。”

“小红?”什么破名字。

“醒红,取自弟子早些时候写的一曲小令中一句——酒醒处,海棠红。”顾凛川也许是叫惯了,觉得就单叫顾小红其实也不错,偏连沈端言都觉得这名字俗不可耐。也许他就真是爱屋及乌,不论小红叫多俗的名字,他都觉得是天底下最美好的。

“不错,不是秋天生的么,不应当是酒醒处,霜叶红么。”叶思源挑个理。又赶紧冲顾凛川招手道:“还等什么,赶紧把你闺女抱来,老夫好些个孙儿曾孙,偏没几个小姑娘,他们还不爱抱来跟我亲近。只天天把小子们送来,烦死人呐。”

说到小红,顾凛川认为,就算抛开父亲对女儿天生的骄傲来说,小红也会很得叶思源青眼,因为小红天生就有着出色的语感。叶思源家传明学,但事实上这位爱诗爱词爱到骨子里。长赋小散文也十分喜欢,唯要求语境简练,意境朴拙。

小红被丫环姐姐们牵过来,看到屋里有不认得的人,上前就叫“老爷爷好,叔叔好”。她这是被抱到市上习惯了。见人就主动喊,没想却喊错一个:“小红,这是师公,叫爷爷也没错,这个却是师兄。该叫哥哥。”

看看正在开始长胡子的“哥哥”,小红大约有点知道什么叫天打雷劈一样的感觉了:“真的是哥哥?”

叶修远:一脸“这么老,怎么可能是哥哥”的表情,当我愿意似的。

叶思源果然很喜欢小红,抱着就不肯撒手了,时不时脸上的表情里就带上点“我一定要把这闺女拐回家”的意思。

叶家在鳌州有别院,离州府衙门还不远,叶思源住下后,重点考察了一下官风民声,再考了一下功课,最后才与顾凛川说起开堂正礼的事。顾凛川怎么可能不清楚叶家的规矩,虽不开堂正礼也是师生,但真正开堂正礼才名正言顺,时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名正则言顺。

不过,为何梦境中后来他也曾能见到叶思源,叶思源…大约那时候的他,先生实在看不上眼吧。想来若非他提前到鳌州为官,且又写了信去问,先生大约也会照着梦境中那样十年后再来与他相见。至于开堂正礼,梦境中没有,细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因过年可休沐几日,顾凛川便与沈端言商量,看能不能趁这个时候出门,叶思源那边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沈端言明显担心天冷,小红会受不住来回的奔波,当然,重要的是,她不想为顾凛川奔波劳碌。她那天既想过“就这样罢”,那就真是作了罢休的打算,且也照准执行。

虽顾凛川脑补得和她不大一样,但都是脑补帝,脑子里坑成堆成堆的,从这一件事里脑补出许多来,最终想的是,为免将来难过,还是什么也不要托付为好。现在还没怎么样呢,遇上这样的事都觉得堵心,何况人与人相处久,总会有牵扯,不说情不说爱,只说习惯,若习惯了日后再改,可就难了。

顾凛川心中清楚,自那以后便滴酒不沾,谁劝都无用。就连与叶思源一起对坐,叶思源总让他陪两杯,他都一滴没沾。既然不能确定日后还会不会出现这样的事,那么先酒不沾,然后在外边吃喝留起心来。在梦境中他做首辅时是什么样,那现在就开始做得去,总不会出错,那时候他树敌众多都没被毒死,何况现在。

这件事,直到二十八时才彻底查清楚,冯二第一时间告诉他结果时,他有点不信,果然,那女子还是留了点后路,没倒干净。顾凛川手上又没日后那么多人可用,遂折腾到现在才明白来龙去脉。一弄清楚,顾凛川便去沈端言屋里找她,这些时日,顾凛川没说,沈端言也没提,但两人并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早晚相对,而是分开各自起居。

花茶报说顾凛川来,沈端言也没把人拒之门外,把人请进来上茶,花茶便退开去,沈端言则直接开口问:“何事?”

“是齐王。”

“什么?”因那事过去已有些时日,顾凛川又一直什么也没说,沈端言又压根不在乎这事的结果,便早已经把事情给放下。

“齐王在我这里安插人,意指岳父,我已写信托人送给岳父,想来不日岳父便会有回信到。齐王大约有意大位,后续可能还有其他手段,齐王此人断不是对手,不过却颇为阴险计毒,还需小心防范。如今前衙后衙都算干净,我看着些,你也谨慎些,莫再另买人进来。”顾凛川说完叹口气,带着些小心地道:“言言,日后断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可原谅我否?”

呸,原谅你,作梦去吧…不对,老娘根本就没生他的气,原谅个毛线,只是不想再搭理而已:“顾凛川,吃一堑长一智,大亏我吃过,如今小亏我吃了,难道你觉得我还肯在你身上吃亏?”

这哪里算吃亏,我也是…好吧,到底是他太失了警觉,总认为这一世安稳唾手可得,不必处处防范,却没想到身在此中,从来就没有不危险的时候:“是我的不是。”

认错认这么快有用吗,道歉有用要刑部干嘛使!

好像什么都都被堵死了,沈端言压根没动静,连他的话都不在理,甚至多看他一眼都嫌麻烦似的。顾凛川有种有劲没处使的感觉,心开始有些躁,却又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看一眼沈端言,轻叹一声道:“早些休息,我去看小红。抚州你若是不愿一道去,便我自己去既可,你与小红留在后衙过年。只是清冷了些,我找人来陪陪你罢。”

“不必,有小红陪着我就行了。”沈端言看他叹气,其实都有点心不忍,总觉得太欺负人。那感觉,大概有点像小红每天泪汪汪跟他道别,小红反而率先转身留个惨兮兮的背影给顾凛川看时顾凛川给她的感觉。

那样的一幕,天天都要上演一两回,每到这时顾凛川的总像是想说“闺女,你怎么可以这么绝情地抛下爹,上一秒还亲热着呢,下一秒就绝然转身扑你妈怀里”。

可不忍又怎么样,对他不忍了,将来就要忍自己的种种困境,她不愿意自己有那样的时候。和人相处不是和石头相处,况一块石头摆久了,说不得也能看顺眼,看习惯,丢了还得空落落的呢。

“人呐,真不该抱有什么期待,尤其是对身边的人。”就像小时候想要父母来接她,哪怕是她初中时都这样期盼着。只是从小学起,父母就忙得从来没接过她一次,家长会也从没去过。她爸妈什么都好,只是感情上较冷淡一些,也爱儿女,却并不是世人常说的那种如山的父爱,如暖阳的母爱。

“诶,想这些做什么,喜欢能喜欢的人,爱能爱的人,比如我儿子。”

念叨半天“儿子,要乖”之类的,沈端言果断决定吃点好吃的,为儿子,也为自己,更为她曾盼而不得的如山如水如暖阳。

#我妈最近十分文青#

#再次,文青是种病,得治#

#爹啊,革|命就快成功了,再努力一点就可以了(嘘,千万别说远,我爹打退堂鼓怎么办,你负责啊)#

#叫一个长胡子的大叔为哥哥,真的可以吗,我舅舅他们几个都有没长胡子呢#

第一一四章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顾凛川到底没值得让沈端言和小红两个在家冷冷清清过年,遂留叶思源和叶修远在鳌州过年,叶修远在哪里倒没所谓,但叶思源是叶家这一代唯一得明学家传的,过年祭祖的事他若不回,都没法开祠堂。是以,叶思源在二十九日上启程回了抚州,约定来年花开春暖时再另选时间,美少年们则在叶思源之前离开鳌州,明白大抵还是要来学个一年。

这边的年则不咸不淡,不紧不慢,不愠不火地过着,祭天家宴都十分周全,如果不是沈端言不太搭理人的话,这年就过得很圆满了。小红是个心很细的孩子,明显察觉到父母之间有些问题,虽不知道怎么表达,却也心里明白得很,为这,小红经常露出担忧的表情来。

趁着顾凛川去洗漱更衣准备祭灶神的时候,小红扑到沈端言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在耳边小声问:“妈,爹欺负你了么?”

“没有呀,怎么小红要问这个呢?”沈端言想想,又自己有了答案,她与顾凛川之间像现在这样,观察力这么好的小红怎么会发现不了。或许还不能理解,但是该看在眼里的她都看到了,想到这,沈端言也有些担忧,她担忧的是自己和顾凛川之间这样相处会伤害到小红。

她的女儿,生来这世上,便盼她不受一丝一毫委屈,不受一分一厘伤害,虽这很难,但至少她能从自己做起。

“妈都不理爹。”小红确实有点不安,小红喜欢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她自己也高兴,爹妈在一块就更要高兴了,这样一家人才能高高兴兴在一起到永远呀。

果然如此,沈端言心颤了一下,紧紧抱着闺女的小身子,道:“是妈生爹的气了,所以不理他。”

是这样?小红还是觉得不大对。不过好像又说得过去,大人的事,小红还不能多懂,但生气不理人什么的。小红觉得很可以理解,因为她也有生气不想理爹妈的时候呀。可是,等不到一刻钟,她就立马能转身又扑进爹妈怀里要糖吃了:“妈不气,爱妈。”

艾玛!

沈端言瞬间感伤不起来了,一下子就出戏,搂着闺女轻快地一声笑:“嗯,妈有小红爱就够,以后还会有弟弟妹妹爱妈,所以妈也会高高兴兴的。不生气。”

“好,亲亲。”献上一个难得的湿湿的大么么,小红坐回自己座上去。

这下顾凛川再进来,发现他再说什么,沈端言会答她。神情也和缓许多。但是,很不对劲,因为眼底的疏远一点没减少,反而多了些伪装,这让他十分堵心。待把小红抱去睡,顾凛川重又坐回沈端言身边,不确定地喊一声道:“言言?”

“顾凛川。我们还像以前那样过下去吧,不要再多说了。”沈端言没有难过,没有伤心,只是觉得很累,整个人疲惫得恨不能趴床上去永远不要再起来。这种状态,并不熟悉。但…沈端言苦笑一声,但她明白,她还是在顾凛川身上寄托了一些期待,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

甚至,她也有些害怕。她在想这样是不是就叫有了念想。再这样下去,会喜欢上的吧,至于爱,那样浓烈的情感,她不以为自己会有。有喜欢,就会有很多讨厌的东西出现,所以,她很抗拒继续这样下去。

“言言的意思是?”顾凛川心一沉,感觉不太好。

“回到约法三章上,就这样过下去,不要对我太好,我这个人有人对我好,就硬不起心肠来。像现在这样,真的好累,并不是多么伤心难过,分明没有投入情感,就已经累成这样,倘若有了还遇上这样的事,我该如何。你也看到了,很明显我所在的地方容不下别人,倘有,我不保证做出什么事来。”人的骨子里都有些疯狂的念头,很多时候都是来得快去得快的,但如果恰遇上时机地点人物都对,备不住就真会生出点祸事来。她很惜命,更不愿意做出什么伤人的事来,所以,还是就此打住为好。

也是一开始太想当然,觉得可以放下心防,接纳一点,没想才刚放下一点点,就遇到这样一件事。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这话放官场,得叫“人在官场飘,哪里不湿鞋”。

“言言。”顾凛川起身,蹲到沈端言面前,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这次她没有抵抗,但眼神中再无一丝波澜,仿如月光古井,只能淘出满捧清冷来:“我并不知该如何才能挽回你的心意,正因如何,虽一直想与你谈,却每每都不知该怎么开口,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沈端言露出点笑意,分明是勉强挤出来的,其实她一点也不想笑,只是习惯成自然,每当有人与她说话时,她都是嘴角带笑的,哪怕是在听人跳起脚骂她妈的时候也一样。但有笑,不代表她嘴下就会留情:“那么,就什么也不要再说了,你就是说,我现在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怀孕了,果然多愁善感呐,沈端言觉得自己现在十分脆弱,其实她遇上过许多事,真不该为这个就累成这样,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孕期忧郁?诶,这样一想倒觉得又好受了许多,等生完孩子就没了,她是如此强悍,穿越这样的事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事是翻不过篇去的。

“你去睡吧,其实我还好,也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应该是有些失落吧。”沈端言选了一个比较好理解,也比较好接受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情绪,然后就闭口不言,示意顾凛川早点去睡。

昨天还有地方官员间的一应祭祀活动,都需要顾凛川主持,看沈端言这样,他没有坚持开口,只是说:“我在这将就一晚上,你去床上睡觉吧,你这样我怎么能放你独自睡。”

顾凛川的意思是他在罗汉榻上将就一晚,沈端言想想觉得没什么,就点头各自洗漱一把又各自安枕。灯火被吹熄几盏后,屋里顿时暗下来,红烛摇曳间,有几分暖意生出来。只是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脑子里空白的空白,乱成一团的乱成一团,注定是个没法好好睡觉的夜晚。

后半夜沈端言倒是睡得很好,肚子里有个小折腾嘛,就算她不睡,也要被折腾得睡着。反倒是顾凛川,这位是个心思重的,打从那夜之后就没能睡个好觉,偏年青气盛,一直注重养生,外表一点看不出来,天天精神得很,太会养生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呀。

早上早早起来,先去亲手点了新年开年的鞭炮,冯二就来问他是不是要先用早饭,顾凛川想想问今早上吃什么,冯二愣愣神答:“鳌州的规矩初一吃年糕,桂花糖蜜蒸年糕,还有炸年糕和辣煮年糕,酸汤口的也有,看太守想用哪种,除年糕还煮了鸡粥,做了素臊子面。”

“炸年糕,鸡粥。”顾凛川选好,先坐下吃,因他起得实在早,小红和沈端言起码得一个时辰后才会醒。沈端言睡得晚,只怕今天更要晚,他着实有些喝,便随意用了几口。

吃完鸡粥,顾凛川忽然想起长安春和馆的酸笋鸡粥来,那是沈端言的最爱,隔三岔五早上都要叫人专去买。春和馆倒是有几十间分店,鳌州却是没有的,不过顾凛川记得长安送来的节礼里,有白州的的酸笋,蜀中泡菜,极北之地的酸菜。沈观潮知他女是个爱酸口的,便年年都准备,年年都会送,如今到鳌州也在年礼送去之后运了半船来。

“长安送来的酸笋可还在?”

冯二:太守,您难道还没吃饱,我看您胃口不佳呀,粥和年糕都没怎么动。难道是说厨子不行,也不至于呀,到鳌州后就一直是这厨子,从前您不也吃得挺顺口。

“在,太守的意思是?”

“叫人把灶下收拾一下,我过去。”顾凛川是个无比合格出色的吃货,自然对做饭也有些研究,毕竟在书院的岁月里,就书院大伙房的那些饭菜,是绝对满足不了一个出色吃货的。那几年里,顾凛川学会了洗手作羹汤,虽多是自娱自乐,滋味却是上佳的,还得过不少同窗称赞。

酸笋鸡粥,是明府菜,叶家的家传作明学,叶家聚居的园子叫明府,可想而知顾凛川这一手是从哪里学来的。顺便,他好吃,也多半是从叶思源身上学来的。

冯二跟在顾凛川后边进的灶房,结果他前脚才进门,后脚就看到顾凛川手起刀落,冯二:哎呀妈呀,总算知道顾太守会什么手艺活儿了,原来擅长做菜,看那刀功,啧啧啧…

待沈端言起来时,桌上已经摆好现成的酸笋鸡粥,她是闻着味儿起来的,那股酸香,对沈端言来说足够让她“垂死病中忽坐起”。

“酸笋鸡粥,鳌州没春和馆啊!”可这味儿,似乎只有春和馆的叶家人才能做得出来,搁别的厨子还没这味,就她也只碰上过几回,但这味道,闻过就绝对不会忘记的。

#我妈是个吃货#

#会做菜的男人最帅了,爹,我现在对你又有信心了#

#艾玛,叶家有没有漂亮的,会明府菜的小哥,求嫁#

第一一五章 给我一碗炸丸子,我可以撬起地球

春和馆叶家人亲手作的酸笋鸡粥也不知道工序到底怎么样,又或是多加了什么配料,闻着都与众不同,尝起来就更加不同凡响。所以,当沈端言洗漱完吃第一口,就明显发现,这比春和馆叶家人亲手熬的还要正点,酸笋味道鲜明而不腻厚,粥香稠既使晾凉也不会结成块状,以鸡汤来调和这两种味道,少量姜丝添入,遂融汇成一锅香滑的酸笋鸡粥。

“叶世伯来了?”叶思源在鳌州的时候,下厨作过两道菜,一道是明府传家菜糖酥百合,说是糖酥百合,但除了鲜百全作主料,还加了去皮核桃、去皮松子、去皮杏仁作辅料。这道菜麻烦到让人想哭,纯手工给杏仁核桃松子去皮,每一样食材分开挂糖,要求挂糖后一点不粘连,再分开上烤箱,因为每一种挂糖厚度不同,烤的时间也不同。这里的烤箱是石头砌成的,理论上和砖窑瓷窑相似,但结构有所不同。

烤到干酥脆后晾凉拌一起装盘,最后淋上蜂蜜,蜂蜜事先调了桔子汁,酸酸甜甜,一点不腻口。糖是重了点,小孩子喜欢,大人多吃几口也没事,这在明府菜里虽是道甜点,可春和馆惯来不爱做,主要就是麻烦。

另一道菜则是最简单的炒鸡蛋!艾玛,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鸡蛋炒出那味儿,细嫩香滑得能把舌头吞下去,居然不是加牛奶,而是加三五勺糖水和一点醋一点盐,搅了直接下锅,那味道,要死人呐。

“回太太,哪有那么早,且今年也没说要来,只说让您和爷过去。”黄茶不解,可不是谁都有工夫像沈端言顾凛川那样闲闲得去琢磨吃吃喝喝。

“那这是谁…”沈端言停住没再问了,她想她知道是谁。除顾凛川外不再作他人想。没想到吃货不光会动嘴,还能动手,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嘿。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捎带的诈点福利?

嗯?她为什么要用诈这个字呢?以及,为什么一下子感觉人生重又见光明,世界重又美好起来?

顾凛川做完鸡粥又钻厨房去了,他想起来明府菜里年节宴必备的几道菜来,有一道菜是他十分喜欢的,且闺女和沈端言也都能吃。既然都下了厨房,不妨再给自己来点,菜叫烩丸子,面粉和鸡肉蓉拌入切得细细的葱及莲藕。调味后先炸再煮。

炸到焦黄后用猪肚和大骨熬出的汤作底,猪肚煮透后切片和花菇片、冬笋片等一起和丸子煮片刻,撒上葱花胡椒粉,这是明府菜宴席菜的第一道热菜。

这道菜主要在汤,其次在丸子。汤熬好,丸子炸得好,这道菜就成功了七成。

顾凛川在灶边穿着单衫忙出一身薄汗来,身上却一点灶房里的油烟气都不沾,沈端言听冯二说顾凛川在灶房,遂来看热闹。没想真能看到这位手起刀落的样子,别说。如功真不错。花姑片和猪肚片、冬笋片大小薄厚一模一样,丸子的大小看不出任何分别,炸得满屋子生香。

小红:“妈,香。”

沈端言:嗯,确实很香,闻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焦黄的丸子。一颗颗欢快地从油锅里蹿入盆里漏网上等着漏油,油炸过后的香气让人脚步都迈不开,特想伸手往盆子里摸几颗吃吃看,看是不是一如想像中那样美味焦香。顾凛川眼角瞥到沈端言和小红,一大一小都是一脸馋相。遂在盆里夹出两颗已经晾凉的丸子来,走到沈端言面前:“张嘴。”

小红,张嘴。

沈端言:好吧,我也张嘴。

先塞了小红,再塞给她,还有点微热,火气重得要死的样子,但味道简直不能再好,唇齿留香,油炸后的酥,丸子里莲藕和马蹄的脆,葱和油交融的香。怎么办呐,好像说一句再给我来一碗,顾凛川炸这么多,吃一碗也不会少什么的吧。

啊!顾太守,你这么会作菜,你治下百姓知道吗?

才吃完一颗,沈端言还想继续等投喂来着,结果顾凛川转身,丢下一句:“不能多吃,刚炸出来吃多不好,尝尝味就可以了。”

小红:妈,爹这叫欺负人么?

沈端言:绝对的!

这叫什么事,勾起馋虫来,又不负责用美食把馋虫美死,顾凛川你个不负责任的毒草,还能不能愉快地一起生活了。得,完全把昨天那点疑似孕期忧郁的多愁善感给弄没了,脑海里这会儿光有一行字在无限刷屏——给我一碗炸丸子,我可以撬起地球!

顾凛川继续作汤,当沈端言看到顾凛川把炸得香香透透的丸子倒汤里,简直跟把闺女倒汤里了似的——不能这样伤害丸子啊,你这样问没问丸子开不开心,汤开不开心,你让肚片怎么看丸子,你让花菇片怎么看丸子,你让笋片怎么看丸子,你让炸丸子以后还怎么在丸子界混。

“尝尝?”顾凛川做完已经快中午,提前吃午饭什么的,倒也不是不可以,上午无事,下午却有很多事要忙,提前吃也方便早点开始开祭昊天。

顺手炒几个菜,顾凛川和沈端言坐到桌前吃,小红对她爹充满崇拜:“爹,厉害。”

顾凛川揉揉闺女的脑袋,给盛一碗烩丸子,所有的配料都嫩滑得很,不需要太费牙齿:“慢点吃,还有些烫。”

“好,爹吃,妈吃。”小红说完,埋首奋斗。

顾凛川又盛一碗给沈端言,沈端言接过,还是觉得炸丸子有点可惜了:“谢谢。”

顾凛川深深看沈端言一眼,没有多言,但脸上莫明有点笑。沈端言现在说“谢谢”是日常,比如闺女给什么,帮什么,她都说谢谢,对他也一样,倒不觉得是客气,而是习惯。这时候这习惯又跑出来,只能说明,一碗炸丸子就把沈端言的心防给击破了,没看这眼神全在汤上,一点什么疏远冷清都没有,什么月光啊,什么冰凉啊,完全不见了。

嗯,顾凛川再次确定,美食是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热汤热饭投喂完这一顿,顾凛川什么都没工夫多说,就得换上官服到前衙去,他今日只怕得忙到大天黑。难道大年初一有太阳,是个晴朗朗的天,顾凛川仗着身体好,没多穿,主要是…最近分明没睡好,却被叶修远天天做饭给喂肥了好几斤,那冬装里边穿多了就绷紧,实在不好看。

沈端言又看了一遭父女俩“生别死离”“你哭我哄”的戏码后,顾凛川才自顾出门,小红早已经扭转头搂着沈端言脖子说:“妈,吃丸子,香的。”

果然,汤里的丸子再好吃,小红也和她一样不爱,就爱吃炸出来的。不过顾凛川说不能多吃,这话也对,她就算管不住自己的嘴,也得管住小红的嘴。于是叫灶下装一小盘上来,也就十颗不到的样子,丸子本身就不大,娘俩你一颗我一颗,吃完遛遛食,再喝点雪水煮菊花,嗯,那丸子的燥热就没有了。

“妈,美。”小红看着雪水一点点融化,菊花在雪水里重又像鲜活起来,然后绽开,最后淡黄色全融入雪水中,最后开成一锅香香的雪水菊花茶。这个过程小红一直看着,美得她连眼睛都不眨:“雪化,花开,汤黄黄。”

好罢,连沈端言这样没什么文采的都听出好来,再添点字加两句,就是一首上好的诗,她这闺女只怕生来就是注定要诗名载史册的:“嗯,美美的,回头等爹回再煮一次,你跟爹说。”

“好。”小红说完捧着已晾到温热的雪水菊花茶喝一小口,又说出两个词来:“点点香,点点苦。”

“嗯,是菊花的味道煮进水里了,还记得菊花可以亮眼睛吧,煎茶可以疏肝去燥热。刚才我们吃丸子,嘴里干干的,喝点雪水菊花茶就不会长泡,黄茶姨说过,新春雪水可以清心下火。”沈端言也不管闺女能不能听懂,反正她就这么说,当成女儿能听懂来,怎么也不能敷衍自个儿亲闺女不是。

娘俩吃完茶,又烤火吃红薯,然后接着消食,今天顾凛川不会回来吃晚饭,娘俩就整了点丸子,再弄点酸汤年糕和醋溜大白菜对付过去一顿。实在是今天一天都在吃吃喝喝,鳌州有初二才拜年的传统,初一祭天,初二拜年。这时代拜年不像现代,非上门不可,只需差人投个年帖就行,当然亲近的人还是要上门的,同僚间也要叫到一起“围个团儿拜”。

顾凛川回来时,小红和沈端言都等得有些快要睡着了,如果不是闺女非坚持要等顾凛川回来抱抱她才肯合眼,这丫头早已经睡觉去了。小红见到顾凛川回来,迷瞪着眼叫声“爹”,伸手就要抱,顾凛川却摆摆手,跟闺女解释:“外边下雪了,爹身上冷,洗漱换了衣裳再来抱小红好不好?”

结果洗漱完出来,顾凛川连着几个大哈欠,眼泪鼻涕都有点往外冒,顾凛川哪里还敢抱闺女,免得自己着风寒,也染到闺女身上。小红虽不很高兴,却也明白的,遂只跟沈端言撒会儿娇就跟奶娘去睡觉。

顾凛川只是回来骑马时遇上雪,他惯来身体好,便没当回事,结果大半夜发起烧来,还烧得十分凶险。

#我爹绝对是故意的,示弱什么的,适可而止啊!#

#初一来厨下,洗手炸丸子#

#我爹就是不要脸,光要手艺也能活下去的男人#

#大家节日快乐,好吃好喝#

 

第一一六章 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

沈端言属于完全不知道怎么照顾人的,在现代自己照顾自己都费事,吃喝在外边,卫生找钟点工,穿越后丫头婆子厨子车夫,不要被照顾得太好。纵使生下小红,她和小红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但前前后后照顾小红也不用她动手,加上又被顾凛川教是太好,一岁不到就开始自己吃饭,压根不给沈端言学会照顾人的机会。

所以起床喝水,听到顾凛川呼吸比平时重,还有低低的喘气声,沈端言过去一看,这位烧成这样时,有点束手无措。当然,叫人来她还是会的,丫头在外边一听赶紧去叫冯二,黄茶身子重,加之已婚,就在衙门外买了间小院,如今只白天过来。

冯二过来一瞧,顾凛川烧得烫手,心下一惊赶紧叫人快马去找大夫。大夫来前,沈端言费神想半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弄盆凉水拧两个帕子,一个放在额头,一个枕在脖子下边。这是她唯一记得的退烧办法,别的,她真是束手无策,其实当年她还学过一些,不过这么多年野外生存训练都没用上,她也早就给忘得差不多了。

好在大夫来得快,冯二又熟知哪家的大夫最擅长寒邪侵体一类的病症,大夫一来就给顾凛川切脉,切脉后说烧得十分凶险,要今晚就能退烧最好,要不能只怕麻烦。就这时候,沈端言都还没太大感觉,现代医疗早已经注定她对这些小病小痛,小感冒小发烧完全不放在心上。

当快到黎明时,顾凛川又烧起来,且更厉害时,大夫一边摇头,一边给开药:“这剂药下得狠一些,最好能快点退烧发汗,否则只怕能拖个把月,且大半年都调养不回来。这还是太守底子厚。身体结实,若换了别人,只怕这时候已经不成了。”

沈端言这时才有些着急不安,不管怎么说。顾凛川总是小红和她肚子里孩子的亲爹,对孩子来说,没有比亲爹更好的了。后爹再好,真能和亲爹一样?再说,后爹这样的生物,她不觉得她会让他有机会出现在小红和她肚子里孩子的生命里——亲爹都够呛,何况后的。

“大夫,您尽管施为,需要什么药只管开口,后衙药备得十分齐全。”药都是黄茶从长安带来的。除冷僻药材,常用药和滋补类的药材都相当齐备,来的时候整整装了一船舱。

“是,夫人,我明白。”大夫写好方子递给小僮。叫小僮跟着小丫头去取药,取来就在院子外边煎,煎好稍晾凉一点就往顾凛川嘴里灌。大夫还上针给针灸,一边针灸一边观察顾凛川是不是好一点。

结果到天亮时,顾凛川都醒了,烧还没退下去,虽然人已清醒。但状态十分不好,就跟冰冻过又叫太阳给晒了一天的小油菜似的,那叫一个蔫拉吧叽:“大夫,人醒了会不会好点?”

“会好点,叫他吃点粥,粥里多加姜。”大夫继续开方子。这回开的是吃完粥后吃的,虽然烧没退,人醒了还是要好一点的,不过只怕到元宵前都要在屋里好好养着了。后续的调养也要跟上,大夫开了方子。又说明天再来,临时有变要及时喊他,调养的方子也事先开好,一并交出去。

冯二给大夫封了厚厚的诊金把人送出去,抹把汗,看看天:“万幸。”

大夫跟沈端言说的话还算留余地,因为沈端言是孕妇,不能吓着她,事实上,大夫跟冯二说的是——若醒不来,烧不退,会有性命之忧,就算得保,也要折寿数。好在顾凛川底子当真好,在天亮前醒过来,烧虽没退,但已经降下去一些,不至于烧坏身子,耗损精气。

沈端言见顾凛川没事也松一口气,刚才大夫那如临大敌的表情真把她吓得够呛,这会儿吃过早饭,就开始犯困。顾凛川见状,放下搁了起码得有二两姜丝的粥碗,道:“言言,你怀着身子,一夜未睡,去补个觉吧。待会儿小红起来,我陪她吃就是,你可有什么想吃的,中午我给你做。”

沈端言:祖宗,你消停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