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川离鳌州时是小红姑娘四岁生日,以及阿初小哥周岁生日过后,这还是沈观潮顾忌着阿初不满周岁奔波折腾怕累坏小孩儿才挪到这时候的。收拾好行礼,把东西先打包都送了往上,顾凛川遂抱着儿子牵着女儿上马车,上马车的时候,他回头看一眼鳌州府衙。

在这里三年,他并不曾做什么太了不得的事,但水磨工夫,他能看得到变化,“这一次”鳌州不是因他而乱,而是因他更好,哪怕只好那么一点点,也足够让他觉得心安。在梦境中,他曾带给他们灭顶之灾,在现实里,他带给他们的是更能安居乐业的大好鳌州。

挑帘子进马车,顾凛川心中无限唏嘘,却只低头轻拍睡着的阿初,又蹭到闺女脸边看看:“小红看什么?”

“爹,我们还回来吗?”对小红来说,就好像生出来她就在鳌州似的,这里就是她的家。她认得街角卖糖人的糖人张,认得卖瓜子花生核桃松子的炒货陈,还认得卖头花的于家姐姐,整条街上买好吃好玩的,就没有她不认识的,她可是能靠脸从街头吃到街尾的。

“也许会,也许不会。”梦境中有的事还是能对证,比如萧霄注定要登基为帝,但事情的过程会有改变,比如萧霄在梦境里现在已经登基,但在现实中他仍旧苦哈哈的被沈观潮调|教着。

“我还要来,喜欢这里。”小红小嘴抿一抿,眼睛有点红红的,看着好像有点想哭的样子。

顾凛川遂把阿初抱给沈端言,他则把闺女搂在怀里。柔声安抚着:“好,也不远,只要小红喜欢,爹每年都带小红来好不好。”

小红跟顾凛川亲昵惯了。顾凛川一抱她,她双手就紧抱着顾凛川的脖子,把脑袋深深埋在顾凛川颈窝,声音有些涩涩的说:“好。”

难得今天没说什么“爱爹”“爹最好”之类的,可见小姑娘是真的很难过,小小孩子伤别离,确实让人心肠有些酸。到主街上时,似乎街市上的人都已得知“我们顾太守”今日要携家着一道离鳌州,帘外竟有百姓自发集结成队来相送,不时还有人捧着东西上前来。都是些土产小吃,衙役们打开看过后不贵重的多半都会接下。

沈端言看着车窗外的景象,颇有些稀奇,她是觉得顾凛川在鳌州这三年没干什么的,顾凛川自己似乎也是这么想。所以两人相视一眼,都对市中百姓成群结队而意外:“你不说你没做什么?”

“是什么也没做啊!”顾凛川心说鳌州这地方,再怎么也翻不出花样来,谁家也不缺钱花,真不是穷乡僻壤,更不是缺少教化的地方。他在鳌州几年,唯一干的就是开了几条商路。可乡民谁也不缺钱不是,再有就是把河堤修了修,打去年起鳌州百姓就不用再担心洪涝灾害。但是,鳌州几十年也未必会发场大水,鳌州这样水淹水着,干旱不着。地动不着,连冰雪都厚不到哪里去的地方,想做出政绩来,其实也真挺难的。

“那可能他们就是感谢你什么也没做。”沈端言来了句冷的。

“大家都喜欢爹的,张大叔说过。爹是最好的太守,对他们亲切,不耍威风。”市井中人哪里会对顾凛川和沈端言说什么,反倒是讨巧的小红姑娘听了几耳朵,无非是有感于顾太守个人魅力而已。什么好风仪,好气度,好涵养,待下宽和,对市井中人仿若对对等的人一样,神气语态从无高高在上之姿。

当然,其实顾凛川也不是真没干什么事,如今街面上这么干净,下水道就是他改的,市上的铺位也是他规划的,整改市场什么的,他也不过是按梦境中的经验做了一些动作。因市井小摊小贩都觉得这样改很好,这事遂办得很顺利,也很快,快得仿佛一直是这样似的,大家都很快熟悉起来。

顾凛川没当回事,市井中人也没特别表示,但还是记在心里了的,如今市上更整齐,街道更宽敞,两边的摊位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日头也晒不着,也不会出现拥堵的现象。这些一点一滴的小东西,都是鳌州百姓感谢他的理由,何况不贪不墨不徇私,对寻常人来说,就是个好官了。

一路相送,顾凛川也不由得有些眼眶微红,他什么也没做,却得百姓一路送出好几里地去,可见这世上,人心当真能换来人心。他只是用心偿梦境中带来的种种,却不想这份用心便被他们记住,并如此相待:“诸位父老请回,日后顾某若在来此,必请乡亲父老畅饮。”

也没什么煽情场面,众人与顾凛川相互一揖首,人散去,船远行,鳌州渐不见,长安在眼前。

船没驶出多远就靠岸,顾凛川说要等个同僚,却没说是谁。结果等来一看,居然是董知州一家,曾经的国宝小哥如今愈发漂亮迷人,唇红齿白眼光如雪光一般,小红:“美人哥哥。”

咦,这孩子记性真好,都得有两年没见了,居然第一时间看到就叫出人来,沈端言还怔了片刻才想起是董楠来。看来闺女真是对人家很有印象呐,国宝小哥看来对叫他“美人哥哥”的小丫头片子也很有印象:“小红妹妹。”

“啊…美人哥哥还记得我,真高兴。”说完,转个圈,小红姑娘身上散发着叫“圆满”的状态。

董楠:这辈子也就你一个叫过我“美人哥哥”,想不记得你都难,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顾凛川:闺女,矜持矜持,你是淑女,淑女懂吗?

沈端言则叫端龄来给小哥端来水果点心,小哥倒不像一般人家的孩子那样客气着不伸手,该吃吃,该喝喝,一点不失礼,只让人觉得这孩子率真。顾凛川和董知州谈话去了,留下几名女眷和小孩儿在这里闹腾着,沈端言与董知州家的女眷说了会儿话后,听到外边报“过抚州”的船号子,遂招来端龄。

去年抽空去过抚州叶家,别说叶家还真有合适的人选,虽不是长房,却是嫡出,十分符合端龄小姑娘的身份。两相一接触,都觉得不错,关键是叶淳十分中意端龄小姑娘,中意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人家是沈家姑娘,只以为是个大丫头,便要以正室之礼相聘,这样想着是很喜欢端龄的。端龄对叶淳也满意,在叶家叶淳也算是个奇葩,不怎么很会读书,经商却是一把好手。

时下商家地位并没有那么低,是以沈叶两家很快交换庚帖,这回一回去,端龄就要开始准备嫁妆。叶家是儿子一成婚便分出去单过的,也就是说,叶淳可以在婚后住到长安,叶家在长安给了他一处铺子一处院子以及几十亩田产,至于其他的银钱仆婢,这些都另外再算。

“回去你就得备嫁,嫁妆的事已托父亲准备,我这里再给你出一份,布庄、酒楼、茶叶铺子和古玩铺子你选两处,田地那里父亲会给你准备我就不给你了。珠宝首饰,回头叫自家的银楼去给你打六套,古玩字画之类…我有些犹豫,就想着问问你的意思。”沈端言想的是叶家好歹家学相传,应当是陪嫁些古玩字画书籍琴棋的,世家女陪嫁里少不得这些东西。但叶淳经商,又不知道是不是折成银钱给端龄更合适。

端龄想想,还是更稀罕古玩字画,这些东西有钱都买不来,她倒不是看着什么更贵重。而是打小就长在端言身边,沈观潮亲自教导过他们,虽是专为更好照顾沈端言,但沈观潮到底还是给她开过点小灶的:“堂姐,还是古玩字画吧,叶家乃哲圣之家,沈家千载传世,古玩字画到底更贴合一些。”

“行,你有成算就好,到时候开了库房你自己去挑,这些东西搁我手里也白瞎。”没别的,她欣赏水平不到,这个时空的历史文化名人她真不认识几个,所以真没什么感觉。

虽沈端言这么说,端龄心中还是自有计较的,能拿的拿,不能拿的不会伸手,拿到少也有定数,到时候还是要先看沈观潮那边。

行抵长安后,沈端言把端龄送到沈观潮那边去,因要出嫁,如今要过明路,不能再是顶着大丫环身份的花茶,需是从沈家出门子的沈端龄。这么一来,端龄就不适合再留醒园,小姨子跟姐夫住一起,真不好听,没过明路就算了,要过明路真不行。

端龄有些失落,却明白是为自己好,只得抱了好久小红,又搂着阿初许久,才含泪把自己关进了屋里。

沈端言长叹一声:“把几盏茶全嫁光了,就留下黄茶还不能天天见,真是…”

讨厌人事更迭啊!最不喜欢熟悉新同事了!哪怕是下属!

“可以把青茶和红茶叫回,作掌事既可,这样你能少操许多心。”顾凛川出完主意,他就要去熟悉新同事,新工作环境,新上司了。

#啊啊啊…男神还记得我#

#男神,我嫁,我嫁#

#求和男神一起长大,这样才好嫁#

#什么,你说舅舅?舅舅是舅妈的#

第一二四章 人生评估,职业规划

回长安后不多时,醒园就迎来一大|波阳光美少年。

萧霄如今已十八,若说沈端言初见他时,他只是一枚令人心花怒放的鸡腿少年,那么现在,沈端言再看到他,脑子里就剩下一个想法,为什么不让我穿个比他小几岁的身份。这简直是闪闪放着金光的男神啊,而且,出身高贵,教养出众,学识过人,啧啧啧,这孩子身上如今找不到一点让人不喜欢的地方。

关键是,经过这几年的调|教,萧霄身上已有了为君者的气度,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却能让人感觉得到。虽然依然春风如沐,虽依然阳光烂漫,但却有了区别于从前的东西。岁月很珍惜他身上美好的一切,所以阅历学识都没在他眉间染上风霜,只更添几分深邃与几分温度。

那几个嘻嘻哈哈笑闹着的少年呐,如今都已经长大了,现在他们站在一起,谁人不得看直眼,尖嘴尖下巴的顾汝中依然很瘦,但脸上却长出点肉来,显得容貌更加出众也更加温和,真正当得上一句修容如玉。而晏修棠,依然温暖得让人心中熨帖,弯弯一笑时,眼里仿若洒满星辰,令人觉醒。

张钧…

那孩子从鳌州书院出来就直接去了边关,所以见不着,只听说大前年就在长安成婚,沈端言还特地送上贺礼。想来,那才是个真正成熟了的青年,横刀立马,长身如玉,不知该是何等气魄与风华,想想都让人心生向往呐。

嗯,我家的美少年们都长大了呀,来,姐姐捏脸。

萧霄凑上脸去,低头看向沈端言怀里的阿初小哥儿,喃喃道:“像端端姐。周岁都满了,该会说话了吧,小红这时候都会叫舅舅了。来,阿初。叫舅舅一声,舅舅给糖糖吃哟!”

“哥,我说你今年也十八了吧,糖糖什么的,你恶心不恶心人啊。小红不理他,快先叫我,舅舅准备了一匹小马做礼物呢,已经在醒园养了一段日子了,等阿初再长大一点,舅舅就带阿初一起去骑马。”晏修棠说完颇手痒。戳戳阿初的脸蛋,嫩得跟水豆腐似的,真让人不忍心再戳第二下。不过,阿初弟弟,你这样一戳就笑得跟不要钱似的。是在欢迎我再戳脸蛋吧。

哎呀,既然这样,再戳几下。

顾汝中最是喜欢小孩子,嫩嫩的一小团的,碰一下都仿佛要破皮的,粉粉圆圆的,看着都让人心里舒畅。当初他就是最先向家里长辈怎么学习照顾小孩子的。所以,在这方面他十分有发言权:“别戳,戳坏怎么办,不能因为一戳阿初就笑你就不停手,这么嫩的脸蛋,不小心划破点皮留下伤疤。将来阿初怎么靠脸去迷倒满长安城的小姑娘。”

嗯,自认为权威而已!当然,哄小孩照顾小孩,通常都是顾汝中比较拿手,而且他还有发散得用不完的爱心。

“行了。都别想老戳阿初脸蛋,都坐下吧,我们来说说这几年的事。在鳌州都没工夫说,且那地方实在人多嘴杂,如今在自个儿地盘上,是该好好谈谈了。”沈端言不管长安风雨如何,她惯是个心宽的,外边的事顾凛川不向她求主意,她一个字都不多说,除非到她认为情况已经危机到她必需提出建议的时候才会主动开口。

不过,美少年们,她觉得自己有点责任在,毕竟在小丰庄中,是她先开始的。

“啊,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啊。”萧霄明摆着是在装傻。

顾汝中:“对啊,这几年除了跟先生学习,我们真什么也没干啊。至于学了什么,还不就是那些经史子集,人文政治,诸子百家之类的。”

晏修棠到底小一点,没绷住:“端端姐,我们真没干什么,就是去六部打了个转而已,皇帝舅舅让我们自己选择自己将来要去的地方。年初我们刚去过内阁,最近在翰林院呢,让我们学着官员怎么办事,衙门里的各种流程,还有一切阴私事。不过有人看着嘛,不会有事的,我们现在只是看看而已,又不参与进去。”

“好吧,除了萧霄,你们俩来说说你们的选择,将来你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做到什么们的位置上,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又打算怎么去做?”沈端言认为在小丰庄做的是人生评估,现在做的是职业规划。

萧霄:为什么不让我说。

三个人不管他,顾汝中先开口:“我喜欢监察院,暗搓搓地纠人小辫子,不能更痛快!”

喂,说这话的时候不要眼睛里放出光芒来好不好,你这样真的合适吗?

嗯,好罢,果然是个从小爱八卦的好孩子,以后闲着没事的娱乐时光就全交给你了,去成为最伟大的八卦头子吧,少年,端端姐看好你哟。

顾汝中说完,便和沈端言一起看向晏修棠,晏修棠眨巴眼再眨巴眼:“我喜欢管钱,阿霄,将来把钱都交给我管,你就放心吧!”

算学学得不算很好的孩子居然要去做财政司司长,好罢,那职务横竖也不需要太好的算学基础,关键还是要会管钱,能花能赚,精打细算。在这方面,晏修棠一直做得很好,因为长嘉大长公主就是个在钱上十分精明的,理财算账方面,满长安都找不出更精明的主妇。看来,这一点,长嘉大长公主一点也不保留地遗传到了晏修棠身上,他只要有他妈七成,管个户部绝对小菜一碟,当年长嘉大长公主没出嫁时,就曾帮皇帝陛下打理过内库呢。

萧霄:你们都说完了让我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只能说一句,我想干的只有一件事,给你们所有人当靠山,给大夏朝子民当靠山。让我大夏朝一草一木都繁盛兴旺,让我大夏朝每一个子民走出国土之后,都能被人尊重羡慕,让外夷都打从心里敬我大夏为上国。

嗯,就这么愉快地约定好了!

就当少年们都热血的时候,沈端言一桶冷水浇过来:“你们只说你们想做什么,没说要达成什么样的目标,没说怎么才能达成目标,这才是最重要的。”

萧霄:我答了,虽然没答怎么才能达成目标,可那个真是不好说的,毕竟我现在还什么也不是,有些话说了犯忌讳。

“那我得回家慢慢写,我有好多想法,每天一想到将来我能去监察院,我脑子里就有很多好玩的念头,停都停不下来,做梦都在琢磨着怎么办。”八卦王可不是吹来的,骨子里就是个喜欢找个背人的角落,暗搓搓地窥探他人,不管是可见人的不可见人的,他都喜欢暗中围观,这份职业简直就跟量身打造的一样适合他。

有想法就好,沈端言摆摆手,示意不忙,看向晏修棠:“你呢?”

“我还真没太好的想法,只知道要挣很多钱,钱要多到阿霄朝我伸手时,我能打开金库对他说‘今年年景不好,前些时候才修完全国上下的河堤,金库里就剩下几千万担黄金,你看够不够,不够隔壁银库里还有几千万担白银’。”晏修棠绝对是个脑洞十分大的熊孩子。

萧霄听完就喷一桌子茶水:“你口气可真够大的,从大夏立朝到现在,进库里的金条加起来都没几千万担。”

一担等于一百斤,几百万担等于几百万吨,换算成斤就是几十亿斤。金拆银得百,几千亿两白银,这孩子不穿到现代写脑残小言真是白瞎了人才,充个公交卡充几百万、充个电话卡充几千万什么的,绝对是这孩子能写出来的段子。

“好吧,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听,到时候你真跟我这么伸手,我可拿不出来。”晏修棠当然知道自己异想天开,但反正是异想天开,干嘛不大担一点想。再说,连想都不敢想,干起来只怕更缩手缩脚吧。

沈端言听完,看向这俩倒霉孩子,有种你们俩最终居然还是要落到我手里的喜悦感。顾汝中的事,她能帮三成,晏修棠的事,她能参谋个五六成,在她穿越前,这两个行业里,她可都是职业选手哇。

特别训练加餐什么的,少年们,等着端端姐来爱你们吧。

在少年们与沈端言欢聚一堂时,顾凛川正在吏部大堂满心冷笑,吏部尚书玩得一手好下马威。想让逼他离开吏部,这梦少做,要论吏部,你们能有老子熟,老子在梦境里可是从吏部起家的。

忘了说,顾凛川做的梦还没梦到沈端言的结局,而且也开始不仅止于沈端言,他开始能梦到自己在外的种种,在朝中的种种,朝局动荡,边关战乱。虽然不是很清晰,但仅凭着那一点,顾凛川就能做出很多计划来。

同僚们的排挤,上司的小鞋,顾凛川含笑接下,回头继续笑眯眯地抱儿子搂闺女,欢畅无比。

#我爹原本是大魔王#

#美貌舅舅们的未来美好可期呀,尤其是我顾舅舅#

#唔,萧舅舅越长越美貌,膝盖好疼#

#我难道还要加一个男神#

#就是董男神不爱搭理我,萧男神倒是亲切可人#

第一二五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在顾凛川的梦境之中,萧霄应是今年春初登基,皇帝陛下是去年冬过世,为着帝位继承,长安整整封城三个月,出入不许。如今皇帝陛下在位,且正大刀阔斧地收拾着朝堂党派之争。

看着凶险,实则,在皇帝陛下的铁腕之下,再坚挺也最终将如同飞灰。朝臣们的一切,都建立在皇权之下,若无皇权许可,他们着实翻不起风浪。至于军队,都掌握在皇帝陛下信臣手中,皇帝陛下最擅长的就是交一堆好基友,然后放到各种要命的位置上去。

江南东道那边才有点叛乱信息传来,没隔几天,就传来江南东道道台袁兆钧持印信调兵调兵镇压,已斩首贼,余者收押的奏折。袁兆钧人称袁光头,是皇帝陛下在军中历练时交到的文书校尉,一路跟着皇帝陛下到如今,上的奏折十成十向着皇帝陛下。

言道:野有匪贼,臣唯肝脑涂地,以谢相知,臣心如此,江南四道,河东河西两道,两广甘陕等道,皆是如此。老臣虽老,仍敢上马持刀,斩贼寇于刀下…臣效陛下之心如此,效国之心亦然…

这奏折当着满朝文武颂读,朝堂之上诸臣工神态各异,沈观潮的是“我看着你们作死”,内阁次辅张进的则是“反正我就是个次辅,而且我什么也没掺和,过两年我就退阁了,你们玩吧”,到刚有资格上朝的顾凛川则是“哎呀,诸位大人,你们怎么这么不乖”,跟看自家调皮时说东偏往西的闺女似的。

诸臣:…

接下来,这一整个冬天,都冷得像是从冰里捞出来的,朝中慢慢换着血,裁撤掉许多老臣,提拔上来许多年轻臣子。有细心的人就能发现。这些新提拔上来的年轻人,十个里有七个需称沈观潮一声“座师”,二十余年主考贡院会试,统共八届士子都得尊他为师。

皇帝陛下曾问萧霄:你能不能如朕一样信任他。如果不能,朕宁愿让他安老林泉。他是朕一生挚友,朕要的是他无恙到老,你能做到,就这么办,如果不能,那就另想办法。

萧霄没有当时就答应,一考虑就考虑了几个月,直到十一月底时,萧霄才点头:“伯父。我思虑许久,非忧心先生是否可信,乃忧心我是否能一直信先生。若不能,先生无法安然终老,端端姐也将受牵连。他们都是我十分重要的人,端端姐于我如明灯,先生于我则如灯塔。我如伯父一般,望他们都能安然无恙,能安宁平静,我自明白将来能许他们富贵荣华,唯不明白的是…伯父。您如何能信先生到现在,先生声名之盛,谋国之深,您如何能不疑?”

皇帝陛下听完,大感安慰,如果萧霄第一时间回答能。那么这个孩子就还需要再好好调|教一番,他是想好之后,也没有说能,也不是觉得他人不可信,而是担心自己不能信人以恒。沈观潮说得没错。这是个比他还好的好孩子,体性光明却并什么都懂,信人并且有疑便问,比起信人不疑和信人存疑,这样更适合他。

“萧霄啊,朕对很多人都托付了信任,很多人都不曾辜负这份信任。但十个人里,总有那一两个人是要辜负的,这些人放下既可,为君者,你放下了他就什么也不是。慢慢去芜存菁,用人并不难,各处机要职务,可在信任的人里挑有能耐的,不重要的职务有能耐可,信任之人也可。”

“至于如何能一直信下去,你记住一个,当有人诋毁他或你私心里疑他时,小事放过,大事明彻,事再大也要给他一个机会,与他谈一谈。实在觉得不好谈时,私底下查一查,若什么也没有事后说明白道个歉。不要想着,为君者如何能向臣子道歉,在你调查他时,疑他时,是你先有负信任。”皇帝陛下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其实并不是从他的角度来告诉萧霄该怎么做,而是从萧霄的角度来设想。皇帝陛下…说句实话,他对自己有着强大的信心,他信的人,他从不疑,一旦真有事发出来,他信的人辜负了他的信任,必降下雷霆之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嘛。

萧霄最终也没点头说我能做到,而是说我再与先生谈一谈,而且他还要求顾凛川同时到场。

皇帝陛下:“为何?”

萧霄:“虽然一开始挺讨厌他的,不过他是真的有能耐,与先生比虽稍逊,比兆麟师兄倒要强一些。”

皇帝陛下含笑点头:“这就对了,顾凛川毕竟还年轻,比不得观潮也在情理之重,年轻至此,却也能老成持国,已是十分难得。你倒聪明,他正是朕要留给你好好用的人,本来还挺适合背锅的,不过既是观潮的女婿,又是你那端端姐的姐夫,就一直好好用着吧。这么个明白人,你用好了,将来又是一个沈观潮,不过你要想清楚的是,你能容得这么个聪明人天天在你跟前显摆他有多聪明吗?”

萧霄:…

伯父,您到底想我用他,还是不想我用他,您这么一说,我都觉得将来不能愉快跟顾姐夫做君臣了。

“观潮就是这么干的,永远让你感觉,这世上有个人,聪明到你拍马也赶不上。有的人会妒忌,有的人会仰慕,而为君者哪种感觉都不能有,唯能有的是——得卿如此,乃社稷之幸,乃朕之幸。”皇帝陛下其实对沈观潮也经常咬牙切齿,尤其是沈观潮显摆他有多会教儿子,有个多招人喜欢的闺女时,真能让人暗暗生出个念头来:天凉了,这人还是弄死吧。

“我…先试试吧。”萧霄不能确定,反正他多半时候就想从沈兆麟和顾凛川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最好那是块“聪明肉”,一咬下来他们就能变得笨一点。

从宫里出来,萧霄就去找沈观潮,还让人去醒园送信,结果他还没到沈观潮住的园子门前,醒园里就跑出人来:“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沈大人也在醒园,不必再过去了。”

萧霄赶紧回转身,正好省了他的事,进醒园后发现两人都在书房等着他。就像是早料到他会来似的。萧霄又开始想咬人了,果然,聪明人生来就让人想咬他们一口:“先生,顾姐夫。”

沈观潮点点头,示意他来坐,顾凛川端起茶来,示意他也喝。萧霄坐下端起茶来,喝几口后正要开口,沈观潮却先于开口:“你先生我对给你做牛做马一点也不感兴趣,日后就让我女婿你姐夫代劳吧。”

顾凛川:…

萧霄:…

“可是先生。我需要您呀。”萧霄开始干一件他已经很久没干的事,这件事曾被端端姐形容为“卖萌”。

看着那张让人都不忍心拒绝的脸,沈观潮有点头疼,这孩子哪儿学来的表情,这可让人还怎么说个不字:“一朝天子一朝臣。与陛下君臣相得三十余年,我这辈子足够了。你有顾凛川也管够用,有什么事你们几个商量不过来也还可以来找我,只是我不再入朝,不再入宫,你懂?”

这样也可以,不过。萧霄还是希望沈观潮能继续待在朝上,最好是再任内阁首辅,反正先生才五十出头,到内阁待到六十也不算年纪大吧。先生身体这么好,活到一百岁都没问题,这么说来。八十岁都可以:“先生,您再考虑考虑,当然,我不会勉强先生的,只是盼着先生能护着我而已。有先生在我就什么也都能安心了呀。”

沈观潮没说什么,这代表让他考虑一下,这孩子的眼神和表情怎么这么让人没法拒绝呢,真烦呐。

萧霄这时看向顾凛川,顾凛川含笑:“我知道殿下要说什么,不必多言。”

“可是我就是想跟姐夫谈谈呀,什么事都是不说不明嘛。”继续卖萌。

顾凛川:这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闺女脸上常能看到的,世子殿下呀,您这是想做什么。

萧霄:我就想谈谈而已呀。

岁末,宫内传出明旨颁天下,立福王世子萧霄为太子,并不作过继。私下,皇帝陛下对萧霄说过,日后可将福王尊为太上皇,他并不介意这些,毕竟那是他嫡亲弟弟。朝臣那里也没什么,福王到底是先皇嫡子,今上胞弟,兄终弟及本就明正言顺。只是福王不是这块材料而已,且年龄也大了些,所以弟不及子侄及,萧霄为太子名正言顺,没起太大波澜。

次年初春,皇帝陛下退位,将皇位传给萧霄,并不再过问朝政,只依旧掌握着监察院,肃清党派的行动依旧没有停止。各地方上的兵马,依旧会听凭调遣,皇帝陛下应承萧霄的是,只要党派肃清,一切都会交到他手上。当然,如果萧霄想要,现在也可以拿回去,萧霄哪会不乐意有人帮忙处理麻烦,乐意得不得了。

皇帝陛下春初退位,萧霄三月登基,年号淳元。

淳元元年,一切都还没作出什么改变,因为皇帝陛下…嗯应该称上皇陛下,依旧在握着监察大权搅风搅雨,不得安宁。温和可亲的淳元陛下一出现在龙椅上,瞬间让众人有对比,这位陛下并非没有为君者气象,而是更和风细雨一些,并非没有手段,没有手腕,只是比起上皇陛下的烈火烹油,淳元陛下如温水煮青蛙。

都是厉害的,只是前者让人看着敬畏,后者让人莫明觉得应当是敬爱,敬且爱之。

#我舅是皇帝#

#美貌舅舅,求罩#

#皇帝老爷爷,挥挥,好好养着,长命百岁#

#给我个郡主当一当吧,哇哈哈,郡主殿下什么的,太带感了#

第一二六章 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

上皇陛下架势摆得足,一副“我连皇帝都不干了,闲下来专跟你们死磕”的样儿,这真是把朝上群臣震慑得够可以,这样一来也更顺利一点。毕竟上皇陛下现在什么也不用干,成天就琢磨着怎么把那些脑袋不灵光的给弄下去,前边萧霄给笑脸“安抚”着,后边上皇陛下就把人弄得哭都哭不出来。

慢慢的,朝臣们琢磨出味儿来,敢情这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谁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淳元陛下只是看着更和气而已,沈观潮手把手教,上皇陛下一点点灌溉,淳元陛下这株树,在登基之前就已然参天,只是看着还青葱而已。

是时,边关传来消息,西关大营外西夷集结,眼看着战事在即。

西关大营恰是从前的虎骑上将,如今的天策上将张瑞镇守,张钧也在西关大营中历练。张钧托人私下带了封书信给萧霄,先向萧霄道喜,恭喜他登基为帝,然后又说了一些边关的事,只说不严重,边关军备粮草充足,大夏朝连年丰收,军营里兵强马壮打赢这仗跟玩似的。

西关大营这边还好,另一边北关大营却有些危急,因北关大营今年与东川大营换防,刚换过来的东川兵还有些不适应北关的环境,有好些兵卒都因水土不服病倒,目下颇有些军心焕散的意思。萧霄想想,他对边关不熟,遂问了问沈观潮和上皇陛下。

沈观潮:“主意不难,请福王前去安军心,一道带去几十名医官,东川大营的兵伙食上也与北关不同,吃的喝的连厨子都带去,保管不出半个月,什么都能好。福王殿下再坐镇一段时间,问题自可迎刃而解。”

大夏朝换营是将随兵移,所以兵啊将啊都换了。这意味着要重新熟悉地形:“北关大营换到东川那边的将官也领两个去,最好是熟悉地形,熟悉当地作战的。朕记得有个姓魏的将官十分不错,当年与朕奏对。北关大营熟得就跟他家后院似的。”

“陛下,是魏郎将,名时礼,如今在东川大营中军任职。”沈观潮再次显摆了一下过目不忘的高智商,他也没格外关注,就是看到一眼就一定会记下而已。

上皇陛下看萧霄:侄子,看到没,他在显摆他有多聪明。

萧霄:伯父,我看到了。

“那就他吧,叫他先去等着王弟。回头叫你父王来一趟,朕与他说说去北关后该怎么稳住军心。北关大营那边实在顶不住,先民张瑞他弟弟张宣过去一趟,张宣曾在北关布防过,也通晓北关防务。”上皇陛下说完。又与沈观潮开始讲监察院的事,顾汝中在一边睁着贼圆贼圆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心里满是狗血,脑子里满是鸡血,总而言之就是浑身上下充满各种血。

“别跟这再待着了,你哪是来听差的。分明是来听戏文的,还是朕与观潮给你说,戏票都没买呢。”上皇陛下瞪顾汝中一眼,顾汝中“噢”一声,知道今天没八卦可围观了,跟着萧霄出门。

沈观潮:“这孩子怎么感觉有点教歪了。”

“像这种。怎么教都正不了,根子上就是歪的,他爹当年就是个好听墙根子的。”

宣和公:“陛下,沈兄,我还在这呢。”

“噢。你还在啊!”

殿外,顾汝中跟上萧霄:“陛下,端端姐今天请我们吃烧烤哟!”

话外音:您不能出宫,您要批奏折,好凄凉有木有。

“汝中兄如今是越来越欠了哈,你说说你欠什么吧,朕看着接济你点儿。”萧霄轻哼,他倒真想出宫吃烧烤去,可满案的奏折摆在那儿,内阁每个奏折都另拟了条子附在奏折里,他看条子就可以。可就这样,他看内阁的票拟都够费劲,还得每个条子都细看精批,一点神都走不得。今天的不弄完,明天更不得完。

端端姐说得没错,皇帝真不是个什么好职业,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活比驴还多。这是他还没大选后|宫,等到大选后|宫还要宠幸后|宫妃嫔,想想就觉得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更暗无天日。

人人都只看到皇帝如何四海臣服,谁又能看到皇帝挑灯早战完晚上接着再战,通宵的时候都有。当皇帝真是个耗性命的活计,嗯,早点生个儿子,传给儿子就是了。嗯,这儿子一定要教好,要我像伯父那样操碎心,我可办不到,非直接掐死不可。

不过,萧霄到黄昏时处理完奏折,还是跑出宫去找沈端言他们吃烧烤了,谈着谈着就说到明春大选后|宫的事。沈端言总觉得就不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过,好歹正妻总要选个合意的吧,别什么都只经大选,不经过自己这颗心呐。她什么心也不动,却希望少年们在最好的时光里,能拥有最美好的情感:“萧霄,你就没有自己看进眼里的?”

萧霄一边啃鸡腿,一边琢磨,片刻后道:“我不确定是不是,但看在眼里的肯定是有的,不过这个得讲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