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能同心。”我槽,我接了句什么!

唯盼白首,愿能同心——这是大夏朝男女最传统的婚姻誓约,也是受众面最广的。顾凛川一说上半句,沈端言脑子一抽,自发自动接上半句,接完才反应过来,顾凛川不说下半句是因为她一直不愿意谈心啊情啊的,所以顾凛川只来前半句。她倒好,顾凛川不说,她上赶着给接下来。

沈端言,你这样主动真的好吗?老娘知道你丫吃肉吃顺嘴吃顺心了,可是你真要这么奔放么。之所以要在心里这么自我吐槽,是因为她一用力,就把顾凛川给扑倒了,喝了点小酒,脸微红的毒草君看起来像颗香软甜美的桃,叫人忍不住想舔颜啊!

被扑倒的顾凛川眼光闪了几下,这时候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如沈端言的愿,忽略她刚才说过的那句话,不要逼着她,二是如他自己的心,好好谈谈那句“愿能同心”,稍微紧一紧她,不能老这么放任。因为,从明白自己其实是吃味开始,顾凛川就明白了另一件事,他-其-实-动-心-了!

一个翻身,顾凛川把沈端言反给扑倒在身上,压着她胡乱掰扯的双手,主动把脸凑到沈端言唇边,或轻或重啜几口后,顾凛川支起上身道:“言言,我听到了。”

听到了就听到了,你还想怎样!沈端言话刚要出口,睁开眼却见顾凛川容颜背着烛光,散发着一层金圈,那样子可口极了,连微沉的语气都充满让人欲罢不能的诱|惑:“噢,我…”

“言言,我心悦你,卿何如。”顾凛川说完,伸手轻轻描摹着沈端言的唇。

略粗砺的手指让沈端言血全往脑袋上涌,脸一下子滚烫起来,吱唔半天,沈端言其实也不是不愿面对自己内心的人,只是她仍有犹豫。有些事好像不说就可以当不存在似的,可是一说,一切就存在了,万一有一天要失去呢,没得到过还好,得到过再失去,这种经历沈端言是断断不想体验的:“肯加青眼,唯不信能长久。”

“信我一次,就这一次。”顾凛川一直是典型的说到做到型。

沈端言其实还算相信他,只是人生路这么漫长,谁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其实上回在鳌州,商户送来美人,当时顾凛川对美人的表现沈端言还是满意的。唯不满意的是,毒草君曾那样对待过原主,实在是渣,到现在她屯觉得毒草渣死了。但总感觉,他在梦里受到的一切都已经够了,她还算是得了顾凛川作噩梦的便宜呢,毒草没噩梦之前是真的不行呐:“好,只此一次。”

“一次一生。”刚才是请求,现在是承诺,顾凛川步步逼近,将一切都摆到案头说明讲清,然后开吃!

第二天醒来,林花燕雀转,秋草青霜结,满院迷雾中,霜冻始现。有霜冻的天,多半是大好晴天,太阳一出来,秋天便明媚起来,澄空碧水无一不透彻动人。

小红领着阿初过来给爹妈问早安,结果居然看到爹妈在亲亲我我、搂搂抱抱,小红:“妈,我还会有弟弟吗?”

“妹妹也好的。”阿初觉得妹妹肯定会软软的,姐姐太强大彪悍了有木有。

“我的弟弟果然只蠢不萌啊,你难道不知道爹更喜欢闺女么,要再来个妹妹,你觉得你在这个家还能有地位?”对于一个长处在诗画琴棋上的淑女来说,术数学神算个毛线,随便就收拾掉了好不好。当然,她也偶尔有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时候,那样的时候,她就会坚定地认为,是弟弟太蠢的缘故。

阿初:“这样哦,那妹妹弟弟都不要了。”

沈端言:我就知道,越是聪明的孩子,熊起来越烦人。

#我的蠢弟弟这么蠢,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关爱残障人士,是全社会的责任#

#请赞美我的爱心,谢谢#

#我弟再这样下去,肯定嫁不粗去#

#当姐姐果然是个任重道远的职业#

第一四五章 悦我心者,我亦悦之

清早起来时,沈端言没觉得生活因表白而不同。

不过一天心情都十分不错,那倒是真的,整个人都感觉很愉悦,这种愉悦是你想起某个人时,就忍不住眉开眼笑,连你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笑出声来的愉悦。从此始知,什么是悦我心者,我亦悦之。

感觉像是有扇锁上的门忽然被打开,里边是良辰美景,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世上最美的也不过如此了,连美食好像都可以暂时靠边放一放。小红和阿初看她总是忍不住笑都要多看两眼,何况是上门来看乖外孙女和乖外孙的沈观潮。

“你笑成这样,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捡着钱了还是怎么着。”沈观潮原本还想过要给顾凛川下绊子,不过朝堂乱成这样,他倒真没工夫捣乱去。但是看着便宜闺女这春光满面的模样,沈观潮气还是十分不顺,沈观潮一不顺了,他就不想让便宜女婿顺心。

所以,沈观潮当即作出决定,把在外围闲晃的顾凛川给拽到暴风雨中心来。

“爹呀,你第一眼看到我娘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哼哼,才不要给你扒,沈端言笑眯眯地凑近点,开始扒沈观潮与王婉芫不得不说的往事。

本来沈观潮压根不会回话,不过越来越肖似王婉芫的小红在旁边拎着弟弟晃来晃去,沈观潮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当年海棠花林中见到的少女,眉目婉转,声音清越,仿佛是林中飞来了一只青雀:“当时脑子里只有两上字‘糟了’。”

“这是什么反应啊?”怎么会有人看到心仪的少女时,脑子里想的是“糟了”。

“一眼就栽了,还不糟?”沈观潮说完又乐:“真正要说到相处,却是婚后的事了,你娘脾气跟你从前似的,骄傲得像只抖擞毛的孔雀。不过。我偏就喜欢她那高高仰起脑袋,露出修长颈子跟小白鹅似的骄傲样,你娘有一点特别好,旁人只要比她好。她就能心服口服求教。后来就想,人果然还是讲究个眼缘的,一眼就栽个好坑,我比我闺女运道好。”

说到儿女,沈观潮哪哪都满意,唯不太顺心的就是儿女的姻缘。沈端言就不说了,只说两个儿子,大儿子妻子早亡,他又是个情深义重的,这么些年都过去了。还没有再娶的意思。小儿子倒是夫妻恩爱和美,偏是个身体不好的,只能养在深宅大院中好好呵护着,别说生儿育女,能活着就算不错了。

现在像像。倒像是他们这对做父母的把运气全用光了似的,到儿女这里,没一个姻缘顺意的。沈观潮又是个极开明的,儿女们的事他会尊重儿女们的想法,也许会暗里做些什么,但不会违背儿女们的意愿:“也许就是我和你娘运气太好,你们三个从来就不怎么顺意。你二嫂每回过冬天就跟走生死关一般。真不知道敬方将来能不能受得住。你大哥一门心思扑在公务上,家宅清冷,又不肯搬回来,儿女啊,果然都是债。”

“那是,儿女都是讨债鬼。”

“等过年的时候。你大哥回来,你劝劝你大哥,再找一个吧,眼看着就要三十了,不说香火子嗣。怎么也得有个相依相伴伴的吧。至于你二哥那里,就真是没法子想了,只能盼着你二嫂能渐好起来。”沈观潮真不担心什么香火的问题,这种东西没了就没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该有的总会来,没有的话求也求不到。

沈敬直哥俩这几年一直在外边作官,因着调的地方更远了,过年过节都不是很方便回来。好不容易沈敬直调回长安,沈敬方又不用再经常出差,总算能过个团圆年。不过,劝大哥劝二哥什么的,还真有点难度:“好,回头我劝劝。”

“你自己也上点心,别轻易叫顾凛川给哄着,那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过,他若真心待你,你就跟他好好过,凭心而论,我能同意,便说这个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只是当时没料想到他亲闺女有多骄傲,骄傲得跟她娘是一样一样的,顾凛川却又没那劲哄,自然最后只能得一地叹息。

后来倒是来个不用哄的,偏不知哪儿对着顾凛川的胃口,竟这般视若珍宝,岳父大人虽能劝便宜闺女跟他好好过,但其实气相当不顺呐!

“爸,他说他心悦我,他说唯盼白首。”这时沈端言算是通过沈观潮告诉一下现代的父母,她虽也于情不炽热,但到底也捡着个不需要她太热情去许去取的。

沈观潮挺适应便宜闺女有时候管他叫“爸”的,遂瞟一眼,在便宜闺女眼前挥挥手:“笑得跟傻了一样,我劝你跟他好好过,可没跟你说,要跟他掏心掏肺。不过他若掏心掏肺了,你随便打发他点儿也不是不可以,别先动心,谁先动谁被动。”

笑是因为被人喜欢是件很愉悦的事情呀:“知道知道,这世上只有爹才是永远不会辜负女儿的嘛。”

午时顾凛川回白园用饭,今日难得早下衙,顾凛川还想着要跟沈端言亲亲热热吃顿饭,没想还没进门就听到门房说“沈大人在园子里”。顿时间,想到亲亲热热吃个午饭还得夹带个岳父,顾凛川就觉得什么好心情都跑光了。然后,他延伸到自己还有个闺女上去了,唔,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计较了,没准哪天等他老了,也想时不时找小红吃个午饭呢,被女婿嫌弃的话,真的很想抽死他。

为不找抽,顾凛川关照厨房多做几样沈观潮喜欢吃的菜,再顺便转到秋园去接小红和阿初下学,小红最近在学粘对,阿初则已经学到了顾凛川完全不能理解的领域中去了。

嗯,顾凛川必需承认,他就是个术数渣,沈端言倒还能经常跟阿初探讨一下,到他只能当天书听。

“爹,问你个问题噢。姐姐今天六岁,爹三十一岁,当爹的年龄是姐姐的加一位倍入时,姐姐多少岁,爹多少岁。”阿初问了小红,小红没答出来,好有成就感有木有,他反正第一时间算出来了!

顾凛川:…

儿子,你还是这个星球的人吗?

小红:爹,我和你一样是数学渣,咱不搭他。

“果然只有妈才懂。”然后阿初就跑进屋里乍着小手,同沈观潮问过好后,就开始问沈端言同样的问题。

沈端言虽然数学天赋没这么变态,好歹是上过高中的,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多想:“你爹五十岁,你姐姐二十五。”

咦,为什么问题到言言/妈这里就变得这么简单——这是顾凛川和小红共同的心声。

阿初:果然,只有我妈才是同一个星球的。

“怎么算怎么算,妈告诉爹和姐姐…外公也知道么?”阿初的小眼睛溜溜转向沈观潮。

沈观潮幸好不是个术数渣,虽没太高天分,但比顾凛川和小红要好上许多:“知道,你爹和你姐姐相差二十五岁,二十五的加一倍入便是五十,外公说的对不对。”

阿初:外公也是一个星球的,么么哒。

顾凛川和小红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读出表情来:原来这么简单!

“好啦,快去洗手,要吃饭了。”沈端言有点头疼,有时候阿初的题,她也解不了,其实说穿了都是很简单的题,但一旦不明其中诀窍,必然没法得出答案。等到阿初六七八岁的时候,十六七八岁的时候,沈端言想象一下,八成只有各种没有解的难题能困住他征服数学脚步。

阿初:我还有问题呢,术数这么有趣,这么好玩,你们怎么能不喜欢呢。我还没问吃饭烧水走路的题呢,怎么可以打发我去洗手,不如我们来说说去洗手的题也是可以的呀。

顾凛川领着俩孩子去洗手后,沈观潮看着沈端言说:“我这外孙,以后有得麻烦。”

“可不是,您不知道,鸡兔同笼这个题,他只琢磨一刻钟就解出来了。搁我跟他这么大点年纪的时候,十以内的加减法都够呛。”而同样的年龄,阿初小哥已经把二则运算玩得无比熟练了,二则运算里所有的题都难不倒他。就算超出这个范围,很多题点拨一下,他也能解出来。

教阿初的先生说过,这种只有天赋其才方能解释得通,换句话说——天生是吃这碗饭的。至于这碗饭是什么饭,先生就不好说了,反正你家也不缺饭吃,端什么碗都不重要,孩子喜欢就成。

“鸡兔同笼!”沈观潮心里想的是,这题他到现在还不会解,是思路问题,知道运算其实不难,难的是解题的思路,这种真就只能用天赋来解释了:“不若上观星台找陆澹南学习演算天地星辰,这么好的天赋,做别的都有些浪费。”

当神棍似乎也不错,不用涉入朝堂争斗,观星台干的事就是依据天地星辰推演历法,校准日月时辰,预测天气,以及在天灾面前提供各种可以参考的数据:“行啊,那就托爹搭个路子了,陆天师我可不认得。”

“哪用我。”沈观潮说着看向正挑帘子走进来的顾凛川。

顾凛川:我真不想我儿子跟神棍学着怎么做神棍!

#天师这个称呼既神棍,又高大上呐#

#可怜我以后再怎么出色,也只能被称为才女,这称谓太烂大街了#

#弟,给我算个明天太阳几点出来#

#术数出色的人,上辈子究竟是尽干好事了,还是尽干坏事了?#

第一四六章 愁不过如此,忧不过如此

事实上,身边有个术数学神,人生真的就好像一张茶几。

眼下,某个倒霉孩子就在吃完饭后,进行着他人生中的第一场考试,不是别人考他,是他考别人!

“有一盘水果,我每天吃盘子里水果数量的一半,吃到第十天的时候还剩下一个,谁知道这盘子里有多少水果。”阿初最爱跟身边的人玩这样的问答了,不管你答不答得出来,他都会依然兴致勃勃地提问,完全不顾身边的术数渣是如何死去活来。

小红:爹救命。

顾凛川:就这会儿,爹也想找个人救命。

沈观潮:闺女救我,这题我也不会!

“噢,这个开次方就可以了吧,2的10次方我记得是1024。”电脑普及的年代里,这个数字实在太熟悉了。沈端言数学虽然学得不怎么好,可对她来说,有强大的公式作后盾呐,大夏朝的数学,真还没到这程度上,所以沈端言优势还是很明显的。在一群数学渣的反衬下,她简直是阿初眼里金光闪闪的存在。

“次方是什么?”感觉新世界的大门又打开了全新的一扇,阿初小哥眼睛都开始放光。

“这个…”沈端言也不知道啊!她只知道怎么用,哪知道是什么,果然天才的世界凡人不懂呐。

“应当也叫等倍入?”沈观潮估算了一下,觉得那什么十次方有点像术数上的等倍入。说白了就是2乘2乘2,4乘4乘4,同时据说还能进行置换来加快运算过程,至于到底怎么置换,沈观潮可不明白。

说置换沈端言倒是知道,不过是个取巧的办法而已,就好比脑筋急转弯。所以沈观潮小声问她的时候,她先点头再摇头:“是等倍入,不过加快运算是取巧。教小孩子这样教是不行的。”

“等倍入我知道呀,2的10等倍入可以转换成32的等被入,得数1024。3的9等倍入可以转换成81的等被入加乘3,得数19683。”阿初小哥无比自豪。这样一说就很简单了嘛,不过等倍入才刚学没多久,他目前还不到活学活用的时候。

当沈端言还在想这个转换对不对的时候,沈观潮已经摆手有气无力地对顾凛川说:“明天就送这孩子到陆澹南那里去吧,估计也就陆澹南能吃得消他。”

沈端言犹自觉得这样是不是有违公式,就问了个2的20次方,阿初答:“刚才已经算到2的10等倍入,2的20等倍入就等于1024的等倍入,让我先算算啊…1048576。”

数学渣表示,她在现代上学时。反正没见过试卷上这么答的,大约,奥数能有?不管怎么样吧,反正沈端言已经对阿初小哥放弃治疗了,就让这孩子在术数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吧。

待到走的时候。沈观潮把顾凛川叫去说了一番话,等差不多两刻钟后顾凛川再回来坐下时,脸色完全不一样了!似乎有点虚浮,又有点像是在梦里,而且是噩梦。

“你干嘛呢?”沈端言觉得顾凛川听到什么都不应该现在这副表情。

“上皇陛下那里的事,在梦里…我曾经掺和过,最后也是我背的黑锅。也就是这个黑锅致的命。”沈观潮这一下子把这件事又撂到他面前,让顾凛川觉得真就是噩梦又降临了。不过,很快又缓过神来,皱眉道:“我想办法,你不要担心。”

沈端言:我什么都还没说呢。

“没事,我去跟爹说一句就好了。爹对你,大概最近有点气不顺,想着磋磨你呢。”沈端言深深觉得是自己刚才笑得太傻,把爱闺女的沈爹爹给招惹了,沈爹爹很看不顺眼。

“为何?”顾凛川自问如今已经转变过来。怎么着沈观潮也该高兴,看他顺眼才对,为何反倒是看不顺眼了,而且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

因为你对他亲闺女不好,对便宜闺女倒极好,可这话让她怎么开口。重生加穿越什么的,果然是强强联合,美妙不可言说:“大约还记着你从前待我不好呢,如今看着你待我好了,大概会担心你不能长久,或不是真心?”

“这样?”顾凛川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偏又说不出来,看着沈端言样子似有点心虚气短,遂皱眉:“岳父今日与你说什么了?”

“说与母亲初见的事,还说了你不是个省油的灯什么的,说不要对你掏心掏肺什么的,除非你先掏心掏肺才能随便打发你点,除了这个没别的了。”反正今天是真的没说别的,至于从前,你不问我不答,当然,你问了…我也未必会答。

“那你气短心怯个什么。”顾凛川说着凑到沈端言面前,仔仔细细看许久,轻碰几下沈端言眼角,说:“你每次回避什么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眼角会有细细的浅纹。”

“你说什么…”沈端言赶紧推开顾凛川,跑到顾凛川特地从海外寻来的水银镜前,仔仔细细看几眼眼角,果真发现有细细的几条小沟壑,沈端言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虽然纹路确实很浅很微小,可是沈端言已经返老还童貌美如花好几年了,这张漂亮的脸蛋,她是真舍不得有一点轻慢,保养起来从不偷懒,就这样居然还会有眼纹,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怎么办怎么办,让黄茶开几个方子,一定得把这眼纹给抚平,我离三十还差着好些年呢,不能未老先衰啊!”沈端言说完,一阵风似地走出门去,冲门边守着侍候的小丫头说:“出府去请黄茶一趟,叫她快来。”

小丫头没敢问怎么了,只脚不沾地速速跑远。

见状,沈端言又折回,碎碎念着转来转去,顾凛川头回见到沈端言这么在意一件事,看着她满屋子转悠,顾凛川脸上一片茫然,几乎能让人读出意思来“这真是我妻子,真没被什么上身”。然后,顾凛川慢慢接受这状态,琢磨着女子不论怎么,都是爱美怕老的。

沈端言就从没这么怕老过,在现代,有强大的医学美容,活到六十都能跟二十出头似的。可在古代,真就是靠自个儿了,沈端言能不担心么:“泡羊奶不知道有用没用,我决定了,以后每七天泡一次羊奶,嗯…养奶羊不难吧,羊奶也要常喝才行。”

“不难,庄子上养个百来只,管够你用。”顾凛川顺着她来,尤其是沈端言揉着小脸,皱成一团的样子,要多有趣就多有趣,眼里布满忧愁,但这份轻愁却令人欢悦。这份欢悦使顾凛川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来——唯愿你此生,愁不过如此,忧不过如此,除此外,再无更烦恼之事。

“那明儿就让人开始养,小红和阿初也要喝,你也喝,孩子喝了长个儿,成人喝着强身健体。”每天一斤奶强装什么人之类的,管有没有用,喝着便是。中医来讲,羊奶也是极温和的进补之法,再加上杏仁煮,简直是美白养身的良方。

约半个时辰黄茶才来,本以为是沈端言有什么不适,结果一听为这点小事急成这样…黄茶再细看,纹路细微得几乎看不到,偏就急成这样。不过,女子的保养二十来岁开始是正合适的,本来黄茶是打算等到沈端言二十五再说,现在也就提前个两年罢了:“太太莫忧,羊奶很好,喝也好泡也好,再给太太开几味药材和羊奶一起煮汤浴,敷脸的方子我也会开给太太,太太这般着急,小心细纹再多两条。”

立刻沈端言就不急了,只轻轻碰着脸,忧心忡忡地说:“能养回来吗?”

“养得回,太太如今气血充盈,再好调理保养不过,管保三五个月下来,又如十六七八岁时。”事实上,那几条小纹路,很难再消,不过倒可以保证不再多长出来。那其实…是笑纹,不过表情大的时候也会出现,十三四岁时就有了,今天才来着急,真是后知后觉啊!

“那就好。”沈端言生怕对不住这张脸,漂亮的脸蛋和美好如阳光的性情都是极重要极重要的。

被沈端言这一打岔,顾凛川哪还想得起什么心虚气短的事,沈端言长出一口气,总算把这茬给揭过去了:“别担心,再多几条,我也不嫌弃。”

沈端言:“不用你嫌弃,我自己嫌弃还不行。”

“腹有诗书气华清,言言便到六十,也美好如初。”顾凛川赶紧把话给转回来,那句“不嫌弃”着实有点讨打的嫌疑。

“呵呵,这话你信我也不信。”她自己都是个视觉主义者,何况毒草君这样骨子里充满各种美好情结的古代文人。

黄茶默默退下,顺便带走小红和阿初。

小红:其实我很想看爹妈打架来着。

阿初:术数有趣多了好不好。

“姑娘和阿初小公子要不要吃奶糕糕,姨带了红豆奶糕糕哟,记得姑娘是最喜欢的。”黄茶家里也有个贪嘴的小破孩儿,她又是个擅长厨艺的,是以总有新鲜小吃带来。

小红立马觉得打架没什么好看的,阿初也觉得术数可以先扔一边去,出色吃货的儿女,果然遗传到了强大的基因。

至于爹妈,你们慢慢玩,我们吃好吃的去喽!

#我妈会变成老妖精的#

#我的弟弟怎么可以这么呆#

#我爸真是太容易唬弄了,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我妈揭过篇儿去#

#论女人和岁月的恩怨情仇#

#黄茶姨,求抱大腿,求罩#

第一四七章 不好意思,滚太远

沈端言绝对是个喜欢挖别人内心隐秘,却对自己内心隐秘一个字也不肯吐露的,所以当顾凛川摆开场面要跟她说个一二三四五六时,她下意识就要回避开。但顾凛川岂是她回避就能回避得了的,毒草君是但凡看出点不周全,都一定要追根究底的主,而且他还清楚什么事可以逼一逼,什么事万万逼不得,什么时候逼得,什么时候逼也不能逼。

被拿捏着软肋,沈端言只能举手投降,只是到底没把自己是个穿越党的事说明白。不过梦境重生这个猜想已经被顾凛川用掉了,如果她要再用同样的理由,顾凛川能信她就有鬼。

斟酌再三,沈端言决定这么解释:“其实,我已经不能算是你娶的那个沈端言。”

顾凛川面色莫明,问:“什么意思?”

“许久之前,便似已经找回宿世记忆,我还是我,但又早已不能算是我,至少已不是今生的我。她神魂太弱,心性又太好强,宿世之前,我岂能是这样只盼着夫君一点疼爱,得不到就欲死欲活的闺阁弱女子。是以,最终是往世的记忆与心性占据上风,遂我便成了如今的我。”沈端言觉得对古人来说,不知哪儿来的孤魂野鬼,怎么也不如所谓宿慧吧,更何况她不是宿慧,不过是托着往世记忆的名头而已。

听完沈端言的话,顾凛川半晌沉沉无语,不知该如何言说心中的万语千言与万种情绪,到头来只是静坐在那里。至此刻,他唯能怔怔地看向沈端言,已分不清,他心中所念的是此还是彼。

他亏欠的是沈端言,他愧疚也是因沈端言,他所有的转变与温存,最开始也是给沈端言的。然后,此时此刻。眼前人告诉他,她其实已经不能算沈端言,万千重拳,似都响在了风里。无处着力。心也都仿如无根之浮萍,竟不如何处维系停驻。

什么宿世记忆,什么前世今生,顾凛川若没有自身遭遇梦境的经历,断然不会相信这些鬼话,偏顾凛川有了这么特殊的经历,所以他便有了几分相信。过得许久,顾凛川才深深看向沈端言的眼睛,语调悠长问她:“何时?”

“你其实明白的,又何必问呢。”沈端言和顾凛川夫妻已经这么多年。彼此间情份不说多足,默契却十足,是以,沈端言明白,也明白顾凛川心中已然明白。

沈端言的言行什么时候转变的。顾凛川再清楚不过,从前只当是遭受太多困苦折磨,如今却终于明白,骄傲得永远不懂得什么叫低头的女子,其实到最后也没有低下她高高的头颅。而这个既不曾低头,也不曾高仰起头的,是另一个沈端言。她依旧文采飞扬,依旧与世不同,但却温醇和缓,如同一曲响起在初春雨后琴音。

那春雨里,鲜花缓缓而放,那琴音中。春风徐徐而来,于是不知何时,愧疚便已成放不下,舍不去的情思。那骄傲不懂什么叫低头的女子其实是他曾欣赏倾慕的鲜妍明媚,只是权利场中欲念丛生之后。哪里还记得自己曾如何倾慕。

这春雨春风,若非是有梦之故,只怕他也依旧不知应当珍视。顾凛川苦笑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只静静看着沈端言,心头有些涩涩的疼痛感漫过心头,那个脱口而出“曾因不幸减骄狂”女子似乎真的已经…不在了啊!

“骄傲”是三言两语引经据典,出口成章落笔成诗的女子,而眼前的沈端言,言语质朴,或总有妙语如珠,却并非随口出言也能占作诗行的。她不爱作诗,也不偏好辞藻清丽的篇章,喜好的反是质朴纯然的诗行。顾凛川很愿意把这两个人继续当成一个,可无论如何,一经点破,他脑子里闪过的,来来去去全是两人之间的区别,而不是她们其实是一个。

这一夜,烛火未歇,沈端言自行睡下,顾凛川却独对灯火到天明。

他以为自己会对沈端言有些膈应,但事实上,他对沈端言不舍得有任何慢待,因这是他心悦之人。但一想到,她已不是从前的她,他心头又有些莫明的情绪,不冲沈端言,冲的是他自己。

这般苦闷忧思之下,不过数日顾凛川就瘦了一整圈,原本挺结实的人,却生生瘦出几分形销骨立来。因想偿还一世,许一生安稳幸福,却不想原来的人连个机会都不给他,拍拍手,些许痕迹也不留的就这么转身而去,骄傲得仿佛在说“君既无心我便休,如今君有心垂青,因我已休,已不稀罕”。

搁沈端言那里,该怎么说呢,嗯,更直白更让人堵心一些——你让我滚我滚了,想让我回来呀,不好意思,滚太远,回不来了!

“顾凛川,你这样要死不活的,是在向我抗议吗?如果觉得我存在膈应你了,直接说就是,趁我现在还能包袱款款转身就走,咱们早就一拍两散。你抱着余生慢慢愧疚去,不要妨碍我安安生生过日子,你这样,连小红和阿初都不敢笑不敢闹,你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沈端言倒没吃味,其实顾凛川的心思,她能猜到一点。无非就是想用一生还一生,结果人家姑娘袖子一甩,冷冷地给他一句“你想还,还得看我要不要呢”,说完就这么连背影都不带给他留一个的就这么再也不见了。

顾凛川好不容易脱过沈观潮的魔爪,却被沈观潮的亲闺女会心一击,又被便宜闺女给穿心一箭,日子着实有些不知该怎么过。他对沈端言还是无法割舍啊,连怨念的想法都没有,只依然还想着要怎么对她好。偏又老要想起梦境里最后一幕来,那两行浊泪,那首“独坐来谈年少事,曾因不幸减骄狂。如今垂暮白霜鬓,欢笑声中泪两行”…

“是我之过,言言,我心所悦乃是你,非…旁人。只是因欠着一世,原以为能还,如今看来,那么骄傲,我就是想还,她也不屑要的。是我想岔了,言言莫气,过几日便好。”顾凛川尝试着慢慢调转自己的心境,这时又更加明白沈观潮时不时的意有所指指的到底是什么,沈观潮大概早已经知道此非彼了,所以才看他不顺眼,这么一来倒什么也都能解释得通了。

“你过几天能好就好,要好不了,咱们趁早…”沈端言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凛川捂了嘴。

“言言,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如今唯你而已,你若这般,我当如何?”顾凛川形容落寞,从骨子里散发出颓唐之气来。不过,顾凛川到底是经过梦境中一世沉浮的顾首辅,他断不会允许自己一直这样落拓下去,他依然胸有热火,依然怀有大愿,怎肯死气沉沉渡余生。

见他这样,沈端言倒不好跟他拧着来,主动抱了顾凛川在怀,拍着他肩背温声道:“总之,我答应过你,就会与你一路走下去,只要你不轻言放弃,我又怎么会放弃呢。”

紧紧圈住沈端言的腰,将头埋在她胸腹之间,顾凛川许久才声音发紧发闷地道:“言言,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

“好。”

过两三日后,顾凛川彻底缓过神来,干的第一件事是把阿初送到观星台去,找陆澹南把人塞给他。陆澹南还是很喜欢阿初的,尤其是考的几个题对阿初来说小菜一碟,那种自信,陆澹南在别的孩子身上就从见过。观星台不是时权贵把受宠,又注定不能继承家业的嫡出幼子送来,图的是个清贵无争。

像顾凛川这样,乐意把嫡长子送来的,绝对是少数,不过为子女计,做什么都不会叫人太意外:“这孩子着实不错,就留我这里吧,日后必能成大器。”

阿初:“你考过我了,我也要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