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分封上,楚王世子拎得清,再怎么也越不过他去,他很淡定地摆好姿态。楚王则在封地里挑来挑去,挑了两个差不多的州府,只要两个庶子能安安稳稳过去,好好治理地方,不说像楚王世子那样,但有世子一成,余生也是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分封出去的封地只能传一代既收回,也就是说楚王的亲孙子还是可以得到封地的,但楚王的曾孙,等到世子承爵时,那些个他的侄孙,就只能做普通的富贵闲人。要么凭自己的能耐入仕,要么就这么慢慢地化作市井百姓中的一员。

楚王世子三十好几了,孙也也都有了,楚王府的两个庶子也一样,只一想到自己的孙儿要做个普通人,楚王府这两个庶子就想求个恩典。楚王本来跟孙辈儿都不很亲,跟曾孙辈就更不怎么亲近了,哪里会答应。

而且,楚王再荒唐,也知道长子才是真本事,他以后还得靠长子呢,怎么也不会戳长子的肺管子。楚王世子恰是知道这一点,任由两个庶弟闹去,庶弟一闹,庶妹也跟着折腾,楚王世子跟局外人似的旁观,楚王却烦恼得直想把人赶紧弄走。

顾凛川与沈端言领着儿女上门拜访时,恰巧遇上楚王被两个庶子给气得昏了过去,满楚王府上下都以为楚王要不行,这里楚王侧妃又跟着裹乱,叫齐满府的下人要将那两个庶子绑起来听候发落。于是,门口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当然,这本也没什么,毕竟楚王府就再怎么空门,等闲的人也不敢擅入。

“你凭什么发落我们,区区一个侧妃,真当自己是王妃,是王府女主人不成。”

在针对侧妃这件事上,两个庶子倒是不约而同:“正是,就算要发号施令,也不应是由你,父王在府里的事得由父王作主,父王不在还有大哥和大嫂,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侧妃气得脸色发白,一句话说不出来,咬着牙恨不能把两个庶子全拆吃入腹。侧妃心里清楚,这是要挑起她和太子妃之间一直持续的恩怨来,可这恩怨已经久了,也就不急在一时清算:“这事不管谁来,都是一个结果,你们活生生气倒王爷,绑你们还是轻的。”

这事确实是两个庶子理亏,他们也不敢就这件事再多说,怕多说多错。楚王身体虽不算很好,但气一气也是气不倒的。之所以事情闹得这么大,也全是侧妃在其中搅风搅雨,他们能做的就是在楚王醒过来之前想好怎么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好还能反咬侧妃一口,顺便拉世子下水。

世子当然不是他们能轻易拉下水的,世子妃万事又以世子为主,否则照世子妃的脾气,不用侧妃来绑那俩庶子,世子妃就能自己捋起袖子来亲身上阵,幸亏侧妃先出头,让世子妃看到这水有多深,于是世子妃也安安静静、欢欢乐乐地在一边看热闹。

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忽然见到世子贴身的侍从走将过来,凑到世子耳边低声道:“世子殿下,新任江南西道顾道台前来拜访。”

顾凛川事先是投过拜帖的,是以世子听闻到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尴尬,王府里恰在今天乱得跟锅粥似的,这新任的道台过来,还不知道怎么看笑话。好在顾溢观也是个大气的,反正又不是自己折腾出来的,看了就看了:“顾道台,顾夫人,快请前厅就坐。家中出了点状况,让二位见笑了。”

确实挺见笑的…

顾凛川和沈端言与顾溢观和世子妃见礼,又叫小红和阿初上来拜见,世子妃极喜欢小红清澈漂亮的样子,修长的脖子洁白的脸蛋,又清雅又温柔的样子。世子妃还有个小儿子,今年年方十六,正是还没寻着合适的人家,世子妃一看到小红,遂就满意上了。

拉着小红连连问了好些个问题,问完再与沈端言说话时,就带出点意思来。

沈端言:…

小红:“世子妃殿下叫我留下的意思,是说什么?”

小红绝对不是听不明白,只是在确定。

而世子妃则满面慈和,看着小红已经有了看媳妇的意思:“就是叫你给我作儿媳妇的意思,顾姑娘可愿意?”

“可是,爹选好了呀,爹还叫我看过呢。”这纯粹是胡说,不过小红的心智,绝对是和顾凛川一挂的,有时候甚至比顾凛川还灵光。在长安的时候,顾凛川生恐自家亲亲闺女被人随便骗去,遂举了许多例子,让她千万不要轻易松口。

顾凛川是知道自家闺女多受欢迎的,早早就给准备好许多种拒绝方法,最直接简单的莫过于“我爹选好了”。要还有不上道非要问哪家的,就说只见过一面,还不知道是哪家的,要问你问我爹去。

好在世子妃算是个上道的,虽很看中小红,却也不至于做不了媳妇就反而见气,只满面遗憾:“可惜我见得迟了,要早知道是这么个灵慧的,定要早早抢来作儿媳才好。”

小红:一点也不可惜,我爹说了,宗室子弟要慎之又慎,累世公卿家也不大出好苗子,总之好的他都先替我挑出来了,我只要在好的里边选合心意的就好。您家小儿子,可真不在我们家的圈定范围内,宗室子是最早被排除在外的。

沈端言:“小孩儿家家,哪里说得准,令郎准有上上之选,是小红没这福分。”

阿初又小又呆,世子妃就是有适龄的闺女也看不上,所以阿初就被搁置一边不理会。阿初捧本子,一直认真解题,至于大人间的刀光剑影,你来我往,阿初表示,只要内心足够强大,旁边的人都可以当作不存在,任凭他们谈什么做什么,都不存在。

“小哥儿极好…”世子妃觉得这么蠢笨木讷的孩子,世子妃的某个庶女倒是很堪配,那个蹦来跳去不安生的庶女和她的姨娘就只堪配这么个女婿。

阿初终于抬起头来,虽然他不关心身边的事,但不代表他会任由自己被算计,他又不蠢,相反,他聪明到天怒人怨好不好。他虽然没有姐姐那过目不忘的本灵,但术数好的人逻辑推理能力一点不差,世子妃这是觉得他蠢,只能配个庶女,还是羞辱了那庶女呗。

“可是,皇帝舅舅说,要把阿沁许给我,不许我骗别的小妹妹。”阿初可无辜可无辜地看世子妃,想了想又满面无奈地道:“要不我去跟皇帝舅舅说,叫阿沁许别人,我去骗别的小妹妹去。”

小红:弟弟,好样的!

沈端言:嗯嗯,干得不错。

不过,等等,沈端言意外不已:“陛下什么时候跟你说的,阿初,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阿初:“我跟爹说过啊,爹让我自己想,皇帝舅舅说我们还小,让我和阿沁先玩呀,玩大了还想一起玩,就继续愉快地玩下去,不想玩了就不玩了呀。”

世子妃不敢打主意了,谁不知道长公主多么受淳元陛下宠爱,长公主的人选,世子妃可不敢截胡,嫌自家不够荒唐作死的么:“倒是我唐突了,原想着不论怎么样也能作亲家呢,偏沈妹妹又只两个孩子,让我想结亲都找不着人选。”

幸亏只有俩孩子,深宅大院果然是消磨人的地方,顾毒草做得太对了。从楚王府出来后,沈端言就在想两个孩子的婚事,虽然她仍将儿女当做小孩子,但事实上,在这个时代,他们都已经可以议亲了。

贵家子尤其定人家定得早,阿初跟萧沁什么的,真还小,可以再等两三年。而小红是越来越等不得了。已经满了十一岁生日,算起来是十二岁的姑娘,这么算着至多过三年五年,小红也得出嫁。

人选问题,着实有些让人头疼,这年代上哪儿找个可靠的去:“顾凛川,咱闺女怎么办呐。”

“什么怎么办?”顾凛川不明白,怎么忽然烦恼起女儿来。

“嫁人啊,她都十二了,按有些地方的算法,已经虚岁十三,就算我们留她到十八十九,也就五六年而已。女婿的人选你有谱没谱,该选什么样的人家,选什么样的人?”沈端言一想到要把闺女嫁出去,就觉得头疼,女儿是很彪悍,很能耐,可越是这样越得好生相相人家,要不然谁受得住她,她又怎么能过好日子。

顾凛川看向闺女:你没跟你妈说?

小红:说什么,说阿爹和我都看上美人哥哥了,目前还在五年考察计划的第一年?

“言言以为,董楠如何?”

“董家小哥?”好像还成,董小哥家家风也不错的,董小哥又是沈观潮教出来的,依沈观潮执教的成功率来说,还真没有失败的例子,所以沈端言决定:“那就先看看,这几年多瞧瞧。”

#嫁男神,嫁男神#

#我是个有品味而执着的人#

#阿沁妹妹,我们来谈谈呆蠢弟弟的交接问题吧#

#女追男什么的太带感了,阿沁妹妹不要大意地上吧#

第一六二章 江南事,如何治

儿女的婚嫁事宜是还可以过几年慢慢说的,江南的事却摆在案上,急待去处理。

陈遇崇在江南西道这几年,当真是无为而治,偏这里又民风彪悍,一场修堤的事,就让河道衙门和当地百姓闹起来,接着就是械斗,伤亡达百余人。这样严重的事故,陈遇崇任上是绝对没有出现过的,顾凛川也是倒霉,一来,什么事还没干,就遇上这样的事故。

连去作果农的陈遇崇都惊得又从果园出来,主动提出与顾凛川一道去饶州解决这件事,陈遇崇到底在江南西道经营这么多年,面子还是有的,人面也广。顾凛川便想就自己与陈遇崇过去,再请都指挥使领上三千兵马同行,到地方再看该怎么处置。

沈端言对这种类似拆迁、收购、并购等等事件,导致对普通人罢工游行之类的活动,自觉得还有几分解决问题的能力,便提了几个意见。顾凛川当时没当回事,不过沈端言说话,他都习惯听在耳朵里了,所以当到饶州举步维艰时,又想起了沈端言的话,遂照准去做了两点,没想真的暂时把饶州民变的事压了下来。

百姓这边同意派人出来和河道衙门在道台衙门在场的情况下,进行商谈。修堤改道是两三年前的事,之所以现在才闹起来,完全是因为,堤修起来以后,当地百姓发现他们发现几年前他们贱价卖出的下等田地,如今值钱起来。当年他们卖的时候,十几两银一亩,如今那些种什么都不好种的烂石坑却是一亩上千两。

这样一来,百姓们自然不肯干,遂闹将起来。河道衙门出面镇压过几次,却一次比一次闹得更大。到现在,修堤的进度彻底停下来。什么也干不了,但修堤的事长安有明旨。要在明年年底完成,百姓们一直阻挠下去,别说明年,拖个三五年不成也十分简单。于是便引发了这次械斗,河道衙门和当地乡民都伤亡惨重,还把道台衙门、都抚衙门和楚王世子都给招来。

“这事在买卖上,是完全说得通的,不过依着消息暗中买卖…事则可大可小。”对双方来说都可大可小。不仅仅只是河道衙门,或者只是乡民。

“自然可大可小,往大抄家斩首都可以,中旨明发应张布告,但被河道衙门分管饶州的官员按下,并告知亲眷私下买卖。而乡民聚众械斗,杀伤官吏,往大在律上可视叛乱,律例里唯此可责众。”

“这事还是往小吧,若真是往大。陛下的滔滔怒火,你们真能承受得起?”萧溢观轻哼一声,他那位堂弟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当然在场的官员也多半都见识过。所以他的话一说出来,立即引起众人的沉默,还有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顾道台是什么个意思?”有人把话引到顾凛川身上,在场的官员,难免有不很服这位年轻道台的。

不到四十岁就成封疆大吏,侯爵在身,在场所有人,除萧溢观能淡然以待外。所有人的都不免有点羡慕妒忌恨。是以,顾凛川的一言一行。都很是扎人眼,尤其是他一来就做得这么好。更让人又羡慕妒忌恨,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种情绪大概能用一句话来形容——你这么能,你上啊,什么都交给你解决好了。

顾凛川静静地扫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萧溢观和都指挥使身上,倏忽一缕浅笑出现在脸上,如春山吐绿,林木含烟:“按原价让地主赎回去,小惩大戒即可。”

咦,这个法子还真没人想过,因为谁会想着让人把吃下去的再吐出来。他们商量的也不过是,要不要补钱给百姓而已,好像这个方法,对双方都有益,又都没好处似的:“若有人赎买不起,当如何处理?”

“找亲友借,抵押家中物品,只要想赎,总会有办法赎的。顺便告诉诸位一句,烂石坑的地,是要用来囤林的。陛下圣旨上还有一句话,也许诸位大人没记起来,河堤两岸一里外才许建屋造房,因为一里之内需要修泄洪用的暗渠,不宜住人…种种果树什么的倒可以,不过这烂石地坑,种果树只怕够呛。”别的地方,沿河道基本是上等水田,等闲的耕种人家,岂会为十几两银子把地卖掉。所以,也只烂石坑的地全卖出去了,其他地方,哪有那么容易在河边买到良田。

顾凛川一说完,众官员面面相觑许久,最后不得不认同,顾凛川说的才是实在的,因为已经有人去翻圣旨了。圣旨翻出来,确实跟顾凛川说的一模一样。囤林是为固堤,限定两岸一里地,一是为河水干净,二是为修暗渠,三是避免百姓因住河堤太近而被水淹。

这么一来,那烂石坑的破地还真没什么用,一时间众人纷纷彼此交换一下眼神和表情,大抵是“就这么办吧”,“要不还能怎么样”,“真没想到圣旨上还写了这个”等等不一而就。几日后,烂石坑的地被乡民们照原来卖价赎买,事儿初步平定,然后按住没发的布告张贴,再然后乡民们就明白,其实这事谁也没占着便宜,谁也没很吃亏,就是有种——这事居然就这么结束了,是这么个结局,太不可思议了的感觉。

不过,这事还不算完,官吏私瞒旨意和乡民械斗的事,死伤百余的大场面,总得有人来扛罪,官吏这边好说,把当时瞒旨的揪出来治罪既可。乡民们那边,因此地民风彪悍,宗族乡邻之间对外拧成一股绳,让人很是觉得没法咬得动。

“这事,本就难说得清,乡民在对外上,总是能捏成一团。要揪出几个人来扛事只怕不成,他们在闹事前恐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所以很难拿得住他们的把柄。加上我们又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更不能使强硬的手段。”

顾凛川听着河道衙门的官员来跟他哭诉事情难办,只哼笑一声,道:“什么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不如让我上个折子,叫陛下放你们回家种地,省得到时候事办不好,因过受罪。”

河道衙门官员:算了,为了不回家吃老米,还是努力当差吧。

这件事,倒是渐渐平息下去,只不过这像个警钟似的,让顾凛川意识到,如果当地乡民遇事就持械聚众闹事的风气一直这么延续下去,只怕他来江南完全不是来当土皇帝的,而是来当土财主们家奴隶的。要说什么东西最能改变风气,无疑是诗书蕴养,礼乐教化,所以鳌州从没闹过民变的事,哪怕土匪在他梦境里那么厉害,却在他去镇压时并没有太大反弹,如果不是他后来因为一件事杀人太多,鳌州的事都不至于闹得那么大。

有句话说得好嘛,文人造反,十年不成。

给这些野马嘴上上个笼头,让他们别成天一遇事就打打杀杀,这也是为大夏朝天下着想,多半时候颠覆政权的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乡民。若能以诗书礼乐薰陶,慢慢教化,日后想必就算闹起来,也不会死伤这么惨重。

唔…言言说的,越有知越有惧,越无知越无畏。人有所知,正是从识文断字之后开始的,所以,想淳化民风,教化地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广开书院,让所有人都能有书读。而且,有书读以后可玩的就多了,诗会画会酒会茶会棋会琴会,种种折腾下来,谁还有工夫打打杀杀去。

如此几代下来,人们遇上事就不会想着打打杀杀了,不过这行径也不是没坏处,一旦民风偏软可能导致整个国家都偏软。所以,顾凛川决定,好好想想怎么让人保持气节血性的同时,又让世人晓得应遵守律法。

顾凛川想到大年三十都还没个头绪,初一早晨顶着个黑眼圈跟沈端言说:“言言啊,这不容易。”

沈端言:请问一下,你在说什么?

“淳化民风,又不使民风过于懦软。”

“呵呵,这么难的问题,你还是自己考虑吧,我可不敢随便给出主意,这可不止是百年大计。”像沈端言这样的,分析个十年的大方向就算到顶,何况什么数据都不给她,她能有主意才怪。

么东西最能改变风气,无疑是诗书蕴养,礼乐教化,所以鳌州从没闹过民变的事,哪怕土匪在他梦境里那么厉害,却在他去镇压时并没有太大反弹,如果不是他后来因为一件事杀人太多,鳌州的事都不至于闹得那么大。

有句话说得好嘛,文人造反,十年不成。

给这些野马嘴上上个笼头,让他们别成天一遇事就打打杀杀,这也是为大夏朝天下着想,多半时候颠覆政权的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乡民。若能以诗书礼乐薰陶,慢慢教化,日后想必就算闹起来,也不会死伤这么惨重。

唔…言言说的,越有知越有惧,越无知越无畏。人有所知,正是从识文断字之后开始的,所以,想淳化民风,教化地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广开书院,让所有人都能有书读。而且,有书读以后可玩的就多了,诗会画会酒会茶会棋会琴会,种种折腾下来,谁还有工夫打打杀杀去。

如此几代下来,人们遇上事就不会想着打打杀杀了,不过这行径也不是没坏处,一旦民风偏软可能导致整个国家都偏软。所以,顾凛川决定,好好想想怎么让人保持气节血性的同时,又让世人晓得应遵守律法。

顾凛川想到大年三十都还没个头绪,初一早晨顶着个黑眼圈跟沈端言说:“言言啊,这不容易。”

第一六三章 海上有风,闻君有信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听着人咿咿呀呀地唱起《忆江南》,沈端言每次都想捂脸,白大大的三首诗,她就记得这么一首。当然,她还不知道她其实记错了个字,白大大的诗应是“红胜火”,她顺个嘴就记作“红似火”。

江南女子声音清越,唱起这一曲时,总是分外柔美,涓涓然若流水低洄,唱得人耳朵都是软的。在来往行旅的耳朵被唱软的同时,沈端言的诗名,也随着这首诗传将出去,连沈观潮都不时夸赞沈端言“有灵气”。三年不作一首,一作足可传世,日后旁人想起有关江南的诗句,定然不会把这句落下。

沈端言捂着脸心里特虚,在这样的氛围里,在周围多半是文人的情况下,她有时候也会被激出点想吟诗的冲动来。她已经尽量克制了,却还是吟出几首来,也幸好,她能记住的也就那么几首,再多也就没有了。

这两年,顾凛川踏踏实实治理江南西道,弄了几场盛会,把天下的文人都请来,歌以咏山水,歌以抒情怀。美酒佳肴,好茶好景,加上有心经营,江南西道原本就盛的向学之风,如今更加如火如荼。这时候,顾凛川毫不犹豫地把沈观潮和叶思源推出——这二位天天在家为丁点小事争来斗去,谁也不服谁,正好,你们俩这么精力旺盛,都给我上书院开班授课去。

叶思源本来是来看顾凛川的,没想和沈观潮几句话一说,人就不想走了,非想着要和沈观潮争出个长短来。结果到现在,都差不多十个月过去,两人还没争出什么结果来。还是你不服气我,我也不认同你。

“行,闲着没事。”

见沈观潮答应。叶思源想了想,也许自己争不赢。能教出几个学生来替自己争赢呢,这样也极好极好的嘛。叶思源想好,便点头,又问:“听你说是想开许多书院,让所有人都能上得起学,是不是太理想化了点,能成吗?”

“言言帮我作了个计划,我想能行。”沈端言的想法很直白。以贵族书院,来养普通书院。普通书院收费低廉,而且门槛极低,来去自由,没有考科举的压力,普通书院是甚至不必请先生,直接说动贵族书院的学员,人人去轮换。

所谓贵族书院,是指费用高得吓死人,师员则尽是名传天下的大儒大贤。第一步就是叶思源和沈观潮。其实光这二位,就已经格调够高了,只要把他们俩的名字放出去。就会有一群人捧着金山银山,哭着喊着要入学。

靠着贵族书院,就是学员们不愿意轮换,也能有大把金银支撑普通书院的日常开销,这样一来,便可持之以恒。

叶思源和沈观潮看罢计划,都觉得可以试试:“以学养学,让时人都识字懂法,这是个极好的想法。道德原本就是追求。对普通人,不触犯律法既可。小恶偶为,大乱不作。世道也就能太平安稳了。”

沈观潮知道这两年顾凛川一直致力于解决江南西道积存已久的难题——民乱,江南西道民乱自古就是个大麻烦。每更朝换代,说不得都有江南西道民乱的根源,江西湘西连成一片,皆是富庶之地,一旦乱起来,兵强马壮粮足,对政权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不是没有人想过处理,只是处理不得法,硬着来会遭遇抵抗甚至是民变,软磨硬泡又从来不见效果。这一回,沈观潮也有些期待,因为沈端言有句话说得很得他心——从识字始,野马便上套,从此驯服。

要驯服江南西道彪悍民风,从识文断字始,或许是个不错的开端。沈观潮这辈子,可谓是什么大事儿都干过,江南西道的事,年轻的时候他想过,越到年纪大越不会去想,如今可行的方法放到眼前来,他不会就此错过。

或许有人干这些是为名垂青史,或许有人是为得到举世认同,而沈观潮做这些事,只不过因为他胸中曾有过这样的热血。如今有机会,他想试一试,他这一世所行,皆为老去不留遗憾,死去不留余念。

把这二位哄去书院后,顾凛川总算得着机会和沈端言独处,这两年沈观潮这么碍事,真是够了!

阿初小哥如今也是十一岁的少年郎了,只不过…还是那么呆呆的,成天不是捧着大本子算题,就是吃好吃的,以及向他姐姐卖狗腿子。至于小红,小红如今上着女书院,人家可能耐得很,琴棋书画,诗词女工,样样都是书院里顶尖的,书院里的先生们都爱她爱得不行,哪个对她都交口称赞。这种对小红的称赞不仅因为她能力出色,更因为她为人处事相当柔和,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这么出色的人会给人压力,反如春风拂面一般叫人喜欢。

小红如今十四,有多半时间都在书院上学,剩下的小半时间在外与同学赏花游湖品茶吟诗,最后剩下的一点时间才是在家里虐虐弟弟,哄哄爹妈,睡睡懒觉什么的。

小红不回来的时候,阿初就捧着大本子在厅里演算,一直演算到小红回来。小红出去得早,回来得也早,女书院下午还是大太阳的时候就散学。小红一回来,阿初就把本子一扔,摇着尾巴跟在小红后边晃来晃去,一是等着小红投喂,二是等着小红来虐他。

“坐着吧,我换了衣服就出来,你今儿题算得怎么样了?”小红一边往自己屋里走,一边把点心递给阿初。

阿初接过点心在外屋坐下,一边吃点心一边等小红出来,小红一出来,他就回答算题的进度,然后水汪汪的双眼软软地看着小红,看得小红手一阵阵发痒:“诶,你这样可不成,老这样看别人,会招人欺负的。来来来,姐姐教你怎么恶狠狠地看人,要恶狠狠的…喂,你这一双可怜的小狼崽子要投喂一样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呀,一点也不恶,一点也不狠好不好。”

“那这样呢…”阿初再努力,微呆的神情和水汪汪的眼睛也怎么都作不出恶狠狠的效果来,阿初也没办法呀,不过姐姐吃这套就可以了,反正他又不需要别人来吃这套。

小红在折腾一番后,放弃对阿初的教导,也算是虐待完了,便道:“爹和妈呢,怎么自从外公去书院后,他们就老也不见人,每次我回来都不知道在哪里,也不晓得出来和上一天学的闺女亲亲热热一下的。”

阿初:“爹说,要给我生个妹妹。”

小红:…

“算了,我们商量一下今天晚上吃什么吧,阿初你想吃什么。”

姐弟俩商量吃什么的时候,顾凛川神清气爽地搂着沈端言,沈端言虽嫌热,却到底没舍得把白花花的美好*给推开。白日xx什么的,不要太刺激,欲罢不能啊啊啊啊啊…

不过,这时候,顾凛川却忽然说起个打断氛围的话题来:“董楠来信了。”

“什么?”

“董楠来信了。”

“记得前两年他不是出海去了吗,到现在还没回,临出海时还来信说回来就来看小红呢,结果到现在都没回,他要再拖两年,我可不把闺女留给他。好女婿人选,江南西道不要太多,不是非要等着他不可。”沈端言话这么说,却清楚,闺女大概这辈子都要跟她“美人哥哥”混了,小红太执着太强大,花痴到这程度,当爹妈的除了让闺女如愿还能怎么着。幸好,小红执念着的人,也执念着她。

“说明年底可能会回来,到时候会直接到袁州来。”顾凛川对于信上董楠求娶之类的话,心塞得到现在也不想提起来,只说董楠会来袁州。

就这样说,沈端言也够明白的了:“他明年也才十八吧,闺女才十五呢,还太小,怎么着我也想把闺女留到十八,十五太小,我舍不得。”

顾凛川:我怎么可能十五岁就把女儿嫁出去,想娶我闺女,等到二十二三再说吧。

小红:爹妈,你们能不能不这样,我的男神呐!

信里还夹了一张给小红的信,顾凛川看过没什么出格的,遂和沈端言出去用晚饭时,把信递给小红。小红收到先是一愣,然后大喜过望,展开书信看完,简直幸福得浑身上下直冒泡泡,揪着阿初的袖摆,低声“啊啊啊”地叫唤:“阿初,董楠哥哥要回来了。”

阿初:那是谁,怎么听着像是要来抢我姐姐的恶霸。

“爹,那什么…”

“吃饭。”什么也不准说,每次看你冲董楠那小子狗腿就足够了,还想干别的,作梦!

小红:我只是想提前去等美人哥哥回来嘛,这都不许,我爹我真是越来越讲不通道理了,真没办法。

沈端言觉得,她这闺女,将来绝对是属于一嫁出去,就跟水泼出去一样收不回来的。辛辛苦苦十几年,为他人作嫁衣裳,女婿真是让人憎恶的存在呐!

#啊啊啊,嫁男神,嫁美人哥哥,嫁青梅,嫁初恋#

#与初恋一生相守,人人值得拥有#

#美人哥哥,早点回来娶我#

#带着我的嫁妆,带着我的弟弟…嗯?干嘛要带弟弟#

 

第一六四章 拜见岳父大人

江南道台一任三年,每一年都需进京向皇帝陛下述职,今年年底,顾凛川向淳元陛下上表,请求留在袁州,为向乡民教授文字,传播学问。淳元陛下如今已初步看到江南民风淳化之后的效应,遂准允顾凛川所请,顺便还给顾凛川回了个手书。

内容十分露骨!

听说董楠要求娶我亲亲外甥女了,好烦恼,要给我外甥女准备什么样的嫁妆呢。真愁人呐,不知道姐夫你愁不愁呢。顺便,我家闺女今年也已经八岁了,咱们来谈谈女婿养成计划怎么样。你看看你怎么养成女婿的,我只要一半就成,反正阿初呆嘛,我就喜欢呆女婿。

哎呀,姐夫不用担心,我家闺女很好很好的,我也最信任端端姐和姐夫,所以公主府什么的就不必建了,让阿沁和端端姐一起住就好。阿沁已经被我养成好姑娘了,也不会欺上凌下,琴棋书画什么的也略懂,虽然比小红差远了,可在长安贵女里也算数得上号的。

姐夫,咱们就这样愉快地说定了行不,要不是小红比阿泽大太多,我连小红都不肯给董楠的,小红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儿媳妇人选呐,可惜可惜!

“他就不问问阿沁肯不肯,阿沁和阿初都好些年没见了,见的时候又都还小,哪里记得住那么多。阿沁和阿初如果彼此欢喜,倒也没碍的,只是若不彼此欢喜,又何必强求。”沈端言说完,跟顾凛川商量,一定要给萧霄回个书信,说明想法,哪有拉郎配的。再说,自家这么天才与呆蠢同在的儿子。一般人真消化不了他。

也许是知道顾凛川和沈端言会怎么想,翻过年去,萧霄就以游学为名。把萧泽和萧沁都送到袁州。萧泽是托付给沈观潮和叶思源教导,萧沁则托付给沈端言。叫她要萧沁与阿初早也相对,晚也相对,最好能培养成两厢情愿来,当然,要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强扭的瓜是不甜,八岁的萧沁小姑娘却甜得跟蜜似的。叫人的声音是甜的,笑容是甜的,眨巴眼时可无辜可无辜看着你时,你还觉得她是甜的。到底是淳元陛下独女,集世间宠爱于一身,娇软软甜津津,这样的姑娘,她就是犯弥天之错,你也都不能忍心责备。何况,阿沁真是个好姑娘。被沈端颖教得完全是一副沈家女作派,和甜软外表完全不符合的大气从容,一点也不绵软。干脆利落,爽朗活泼。

顾汝中就经常在信里说“因为阿沁,我每天都要中箭”,足见这孩子,又烂漫天真,又甜软萌人,还有几分沈端颖教导的独立与自主。如果说小红是女王里子,女神面儿,那阿沁绝对就是妥妥的女神。从里到外都是。

“这么女神的姑娘,阿初太呆太蠢。怎么驾驭得了啊!女神应该和男神在一起,这才合理呀。”比如。沈端言就觉得张钧家的儿子相当不错,英武霸气,玉树临风,容色出众,能力比容貌更出挑,男神范不要太足。只是女神和张钧家的男神儿子不怎么来电,据说,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对盘,最开始见面时还好好的,越大越不能愉快地作朋友。

不过…大概,再女神范儿的,相处久了都有变成女精神病患者的危险。但是,沈端言觉得最不应该的还是把阿沁和小红放在一个院儿里,更弄到一个书院去,阿沁在狗腿上,一点不经阿初差。也不知道小红是哪里让阿沁崇拜了,阿沁开始有样学样,哪里哪里都向小红靠齐。

最后小红倒是很满意了:“妈,阿沁要和阿初在一块的话,我觉得还是很好很好的,阿沁肯定不会嫌弃阿初呆蠢的,阿沁术数虽然不太懂,不过阿沁很崇拜阿初的。阿初每次捧着本子算出题来,阿沁都会觉得阿初简直就是神啊!”

综上所述,阿沁就是个狗腿子,对她觉得厉害的人都狗腿。阿沁对她亲哥哥也相当狗腿,阿泽幸好不是妹控,不过也很疼爱唯一的妹妹就是。阿泽也觉得阿初很厉害,至于婚配什么的,做为皇帝独子,他当然早已经明白这是什么了,也没觉得阿沁对阿初狗腿就影响了他的地位。

嗯,也是阿泽很忙很忙的缘故。

顺便,还有阿初当年挥挥衣袖留在长安的传奇有关,阿泽觉得阿初这样的人,之所以表现得很呆,是因为他们要用所有的精力去演算天机,所以呆一点蠢一点是可以理解的。至于阿沁,阿初呆也让她好欢喜,阿初蠢也觉得好萌,完全成为了狂热粉丝,虽然阿初演算的那些题她只能懂二三成,不过恰是懂二三成才更容易生崇拜啊!

半罐子水对满罐子水的崇拜,一般人是懂不了的。

阿初:“阿沁妹妹,这个题不要这么解,你换个想法,就好像去逛街,这条路不通集市,换一条路就会通的嘛。”

阿沁:“这样噢,那这样对不对呢?”

阿初:“你算一算就知道了。”

小红:“妈,弟弟这就算嫁出去了?”

“怎么,你觉得阿沁还不够好不成?”沈端言听得出小红话里的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