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贤心知他可能受了点打击一时适应不来,也不如何逼迫他,难得只挑拣了一些简单篇目让他自己随意看着。

嘉绶也没什么心思,就坐在那儿盯着书卷发呆。

好容易熬到下课,靖王府来接人的车马也已到了宫门外等候。嘉绶说什么也不放心,一路拽着甄贤袖子,一直把人送到车前才肯撒开。

嘉钰看着不悦,就嘲弄他:“我这个亲哥哥摆在眼前,怎么也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四哥你又不一样…你那么厉害谁还能欺负了你啊…”

谁料嘉绶哼哼唧唧半晌,怯怯挤出这么一句话,气得嘉钰顿时两眼一黑,差点不能站稳。

也不知道是谁闯祸惹事逼得我非要厉害不可…没良心的小东西。

嘉钰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不爽,总觉得这一口气堵在胸口撒不出去,闷得慌。王府侍人摆好了踏脚扶他上车。他一脚踩在那条凳上,想到还得独自憋一路火,愈发烦躁极了,干脆一甩袖子,让自己的车马先走,转身径直跑去了甄贤的车里。

第72章 二十六、兽之搏(4)

甄贤见他忽然来自己车里,吓了一跳,却也没处可躲了,只能下意识往角落里让了一让。

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出乎本能,立刻被嘉钰看见了,愈发委屈起来,却又不肯被甄贤看低,反而剑拔弩张地瞪起眼,哼道:“干嘛?你嫌弃我啊?”

甄贤哭笑不得,只得赶忙解释。

二哥给甄贤备的这辆车虽然乍看并不十分奢华,但极贴心细致,许是顾虑甄贤大伤初愈,还特意备了让他能舒服靠着的软枕和应急的药箱,又设了小案和茶具,方便他看书品茶,车厢里处处都用香熏得别致淡雅,比起自己这个皇子郡王的车也不差。

想从前,二哥一向只对自己一个这么用心,如今甄贤回来了,二哥的心顿时就全扑在甄贤身上了,竟然还为了这个甄贤低声下气地来求他哄他,让他也每天跟着去麟文阁,丝毫也不担心他累着、伤着了。而他竟然也就真的乖乖拖着这不知道几时就会一口气接不上来的身子,来帮二哥照看着甄贤,讨二哥的欢心…

嘉钰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比父皇那些失宠的妃嫔还不如,明明知道这想法荒唐可笑,也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哀怨。

虽然心里也清楚明白得很,从来没有什么“新人”、“旧人”,只有一个甄贤,他这个“弟弟”压根是连做“旧人”的资格都没有的。

嘉钰心中积郁,面上自然也难有好颜色,看甄贤也左看右看不顺眼。

这个甄贤就算在自己车里都还直着腰背绷着劲,坐得端端正正的,也不知道做给谁看,白白浪费二哥给他准备周全的心意。

嘉钰想着来气,干脆把甄贤闲置一旁不用的软枕抢过来恶狠狠抱着。

“二哥怕你一个人在宫里受刁难,小七又是个靠不住的,所以让我来照看着。没想到第一天就这么折腾,看来我是没好日子过了。”

他嘴上说着如斯抱怨的话,甚至都未察觉其实自己早已泄露了那一点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情绪,根本是像个没糖吃的孩子一样在冲甄贤发火撒娇,那有半点面对“外敌”的凌厉锋芒。

甄贤一时哭笑不得,又觉得心疼得很。

在旁人眼中,靖王殿下待四殿下极好,莫说身为皇子,便是寻常兄弟之间也十分难得。然而甄贤却时常觉得,殿下的这种好当真是残忍至极、自私至极。

倘若殿下能够对四殿下不好,四殿下恐怕也不会被死死困在这种进不得退不能的尴尬境地,饱受煎熬。

然而他也知道,靖王殿下是没法对四殿下不好的。无论趋利,或是从心。

他听着嘉钰一路大倒苦水,想了又想,小心翼翼开口:“其实,四殿下既然身体不适,就不必——”

“怎么你还不领情了?”

嘉钰闻言顿时吊起眉眼,警觉地狠狠瞪住甄贤。

“你不许去对二哥胡说你那些歪理。不然回头二哥又要误会我欺负你了。”

甄贤话没说完就被顶了回来,只好乖乖闭嘴听着。

坦白说,直到方才嘉钰不依不饶地“整治”那些内侍,他都觉得四殿下虽然聪明果敢,却有些仗着身份尊贵,刁蛮任性过头了。他甚至一度有些头疼和嘉钰相触,只想尽量避退了事。

然而就在这一刻,当嘉钰硬挤到他的车里来对着他发牢骚,甚至教训他,他终于确定,四殿下并不似外表看来那样尖锐,恰恰相反,那些坚硬之下包藏的柔软如此可爱,哪怕是那些毫不客气的刺也充满了俗世红尘的烟火气。

比起他自己的思前虑后,四殿下才活得嬉笑怒骂,更像个活人,甚至有许多个瞬间,都叫他羡慕不已。

他自看着嘉钰心生爱怜,哪知道嘉钰心中完全是别样想法。

嘉钰其实就是诚心想要气甄贤,想压过一头去给自己找回点颜面。

他生在皇家,看惯了尔虞我诈人心阴暗,耳濡目染全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争权夺利的凶残野蛮,压根不相信这世上真能有人不追名,不逐利,不计一己荣辱得失,处处为旁人着想一二。所谓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嘉钰觉得甄贤全都是装的,是伪善。

他还觉得二哥完全是鬼迷心窍被这个甄贤骗了。

什么狗屁倒灶的“拣尽寒枝”…他就是喜欢刻薄这个人,偏要激惹他,想看他终于忍不住撕下画皮露出血肉模糊的本相,那才叫快活。

万万没想到,甄贤竟然安安静静坐在边上,看着他,唇角一抹浅笑满是爱怜,俨然看见了什么可爱的小动物。

这迷之微笑简直叫嘉钰大受刺激,险些在车里跳起来,忍不住拔高了几分音量。

“那些人传你那点是非,毁的都是二哥的清誉。我今天不撕了这两张嘴,叫他们知道胡说八道的下场,明天还不知道要沸沸扬扬成什么样子。你怎么还一个劲拦着我?你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好歹替二哥想想。同理,你不给那些和你套近乎的朝官好脸,他们也会觉得是二哥瞧不起他们。你爱怎样都无所谓,不要连累二哥。”

这一番“训示”,甄贤心里其实是不同意的。

他并不觉得嘉钰今日一番作为就真能堵住众人的嘴,至多也就是大家日后更提心吊胆些,背后该说的一个也不会少,顺便还要多说几句四殿下的阴晴不定凶残无状。

他也不觉得自己没给同僚们好脸。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能给的笑脸全都给了,只是没有抱团逢迎,故此显得有些不合群而已。可抱团逢迎这种事,做不来的就是做不来,勉强去做也不像个样子,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还不如干脆不做,两厢清净。

但这些话他当然不能和嘉钰说,真说了四殿下多半要和他吵起来。

而且他也觉得没有必要。

人有不同,想法难免不同,又不是什么家国天下的大事,着实不必强求四殿下一定要认同他。何况,如四殿下这般所想的,约摸是多数,不过是些混迹官场为权力倾轧之下谋身自保的策略罢了,也没有恶意,实在犯不着多言反而让四殿下难堪。

于是甄贤便就这么默默听着,仍然挂着浅笑。

如此一来,嘉钰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撂狠话了,且说得十分不客气,甚至可算无礼。然而这个人却一点该有的反应都没有。

不但没有反应,还一直看着他笑得很是平静祥和。

即便刻意想要挑刺,那都绝不是一个可以挑出毛病的笑容。

这个甄贤,若不是演技太过精湛,大约便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可爱,所以忍不住望着他乐呵…

可这到底有什么可乐呵的?哪有这种人,就差被指着鼻子骂了,竟然还乐得出来。枉他废了这么半天的唇舌,口都说干了,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嘉钰只觉得心里的火一股一股得往上窜,口干舌燥地想去拿小案上的茶杯,可伸手够了一下又没够着。

这些事一向都是有下人送到他嘴边的,他只需要动动眼睛嘴巴,至多给个手势。

可甄贤不喜欢身边跟着人,他方才又把自己的侍人撵走了,这车里没有下人能够伺候他。

他又不愿意开口央求甄贤给他倒茶,更不愿意当着甄贤的面自己苦兮兮地起身去给自己倒茶水喝,显得特别可怜一样,便就这么皱着眉眼僵住了。

这模样甄贤当然瞧在眼里,知道他是说了半天口渴了但又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示弱,便十分体贴地自己从暖炉上舀了水,沏了两杯茶,递一杯给嘉钰,道:“我这阵子总是嗓子干疼,所以车上常备着茶水。只是一点普通的桑菊甘草,搁了冰糖,润肺利喉。殿下若不嫌弃,也随便尝一杯?”

嘉钰接过这递到手中的茶水,心里想喝,又觉得委屈,一杯热茶半晌送不到嘴边去。

他怀疑甄贤此举是不是在嘲笑他,但看表情和做派又不像,直怄得他心火愈烧愈旺,终于忍无可忍呛声骂出来。

“我就是讨厌你这副假清高、假正经的模样!对,你是高岭之花,清净高洁,你多高尚多了不起啊!可所有人都在泥里滚,凭什么就你干净?就你一个特干净,显得别人都肮脏龌龊呗!你那么纯洁无暇,还不是跟那个粗蛮鞑子这样那样,还不是天天缠着二哥不放?都是吃五谷杂粮活命的人,老挽着这么一张俯视众生的菩萨脸干嘛啊?给谁看啊?难不成你还真是个圣贤了?”

心里有冲天的怨气再也管不住了,一股脑全撒出来,明知道是过分,也没法再咽回去。

嘉钰羞恼得眼睛都红了,连捏住茶杯的手都在不能自抑地发抖。

就在他口不择言提起巴图猛克时,他看见甄贤的脸瞬间就白得跟窗户纸一样。那种被人强行剜开伤疤的表情特别疼,真好像再只轻轻一碰就能碎得一片一片的。

可甄贤仍然什么别的也没说,就只垂下眼低声应了一句:“四殿下说得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甄贤知过了,能改的一定尽力改。”

“你知什么过啊…你这人怎么——”

嘉钰差点自己先哭出来。

他知道自己一时失控说了不该说的话。

其实心里立刻就想道歉了,可他又低不下这个头,说不出口。

甄贤这种退让的态度,让人连刻意想要吵闹都吵不起来,反而使他尴尬难堪,无地自容。

他觉得自己特别无理取闹,特别小人,像只绝望的困兽,无论如何挣扎都是自取其辱。

可他究竟又做错了什么?

除了嘴坏。

其实他也不想嘴这么坏啊…人人都觉得他刻薄任性,觉得甄贤比他好,就连他那个傻弟弟都这么认为,当着他的面把甄贤当宝贝似的捧着护着,对他却不闻不问。

至于二哥就更别提了。

可这难道是他想的么?他何尝不想扮个讨人喜欢的模样,人人都赞他好,也把他当个宝贝含着捧着?但他不能啊…倘若卸下这一身猬甲,他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更怕,倘若他没有了这身坚硬外壳,再不能做这样一把杀锋凌厉的剑,他对二哥就没有用处了…

鼻息陡然酸麻,眼泪再也收不住得从酸胀眼眶涌出来,顺着面颊滑进嘴里,苦涩无边。

嘉钰仓皇别开脸,却不敢擦拭泪水,唯恐被甄贤发现他软弱,只遮掩地抬手挡住脸,努力压抑着哭腔,哼道:“算了,谁让二哥喜欢你。你放心吧,你是二哥心尖上的人,我就算再恶,以后不会为难你和你过不去了。”

但这伤透了心的模样,再如何遮掩,又如何遮掩得住。

甄贤看着嘉钰兀自倔强的侧脸,良久,终于还是不忍叹息。

“…我不觉得四殿下你是恶人。”

相反,甄贤觉得嘉钰其实是个内心柔软又敏感的人,厌恶孤傲却比谁都孤傲,乖张恶劣却嫉恶如仇,总爱装作刻薄强悍的模样,其实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他充满了矛盾,但真实美好。

可甄贤不能把这些说出来。如果真说出来,以四殿下的傲气,一定受不了,多半会认为遭了他的同情怜悯,要气得和他拼命的。

果然他才说了那么一句,嘉钰已气得脸都涨红了,连眼角还沾着泪痕也顾不得,就转回脸来瞪着他,怒道:“你别自说自话地评判我!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么?我倒宁愿你讨厌我,跟我争,跟我斗,才痛快些。就怕你是不敢吧。”

甄贤便只好彻底噤声不说了,默默坐在一边听着“教诲”,只当自己是真不敢的模样。

嘉钰又念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无聊至极,戛然住了嘴。他侧过脸,好像有意回避视线的交汇,痴痴盯着车窗上一点描绘精致的花纹,沉闷许久,骤然一声长叹。

“你是好人,你不明白。在这个地方,只有恶人才能制得住恶人。所以二哥才需要我。我愿意为他做这个‘恶人’,没关系的。反正我做恶人也做习惯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而你的那些好,就算二哥眼下再如何喜欢,迟早有一天要让他为难的啊…二哥他那么喜欢你,你就也一心一意向着他就好,不要让他为难啊…”

他拿手捂着嘴,拼命别着脸,几乎背对着甄贤,却压不住溢出的细微抽泣。

那模样落在眼里,真叫人心下绞痛。甄贤想要宽慰他,却也不知从何宽慰,只得默然待在一边,看着他拼命压抑的侧影,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下深渊之下去。

余下路程,谁也没再说话,不知究竟是默契,还是尴尬。

好容易回了靖王府,一下车,便瞧见靖王殿下亲自迎出门来,一副已经等了许久的模样,显然是早得到了消息。

嘉钰两只眼睛已经红肿得跟桃子一样了,任如何藏也藏不住。

嘉斐纵然有所准备,也从没想过这个一向要强的弟弟竟会哭成这个样子,尤其还是在甄贤的面前,惊得眼神都变了,慌忙拉住他,软声哄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你欺负我了。”嘉钰一点也不避嫌,抽抽搭搭地就把脸埋进二哥怀里。

嘉斐听得一愣,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就问询地向走慢一步的甄贤看过去。

这反应愈发叫嘉钰委屈来气,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就是你欺负我了!除了二哥你谁还能欺负我了?”

他哭得脸都花了,一边嗔怨,一边胡乱拿拳头去砸嘉斐,却又心疼得很,怕砸坏了,只敢往肩窝手臂上捶。

然而他自幼是个体弱多病的,手上根本没什么力气,哪里真可能伤着素习鞍马的靖王殿下。倒是这架势把嘉斐吓得不轻,反而担心他把自己伤着了,慌忙抓住他乱挥的拳头,哄着他先进了大门再慢慢说,不要在门口给外人瞧热闹。

王府的侍人们全都见怪不怪,非常知情识趣地冲各个不同的方向扭开脸,或低头假装忙碌。

但嘉钰以往闹归闹,几时见过这么伤心的模样。

靖王殿下着实有些被吓着了,心慌意乱地又向甄贤看过去,想求个援手。

甄贤原本也想过是不是该和嘉斐交待一句,然而想来想去,始终觉得自己不合适多嘴,甚至连吱声都不该有,毕竟怎么说都是尴尬。左右是王爷自己惹出来的祸事,还是王爷自己挖坑自己埋吧。于是便还给靖王殿下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恭敬一顿首,自己先转身拂袖走了。留下嘉斐一个在原地,抓着嚎啕大哭的嘉钰,莫说目瞪口呆,头皮发麻,连心都乱成了一团。

第73章 二十六、兽之搏(5)

嘉斐一直哄到后半夜才算是把嘉钰哄好了,又一直小心陪着待嘉钰沉沉睡过去了,才终于能抽身出来。

他原本想着甄贤也应该睡了,不好再去打扰,但心里仍是想不过,便只带了一个提灯的侍人,轻手轻脚往甄贤住处去,想悄悄看上一眼。

不料远远却见屋里灯还亮着。

进门便见甄贤只裹了一条小毯,合衣蜷在软榻上,手里还拿着一卷书,里间床铺根本是冷的。

书正是自己当年给小贤手抄的那册《柴扉小札》,已十分陈旧了,书页都泛了黄,但收藏得很是精心,些许受损的地方都修补得细致,显然颇为珍爱。

嘉斐顿时心疼得都酸软了,一时生气值夜的下人们伺候不周,却也知道必是小贤不愿意累这些人跟着一起熬夜把人都撵走了,再如何生气也没辙。

他于是让那提灯的家仆亲自去灌了个汤婆子回来搁在被褥里暖着,自己亲手把甄贤抱起来,想抱他去里间床上更衣睡下。

谁知甄贤睡得很浅,才刚一碰便睁开眼,就要坐起身。

“你上床去好好睡一会儿,不要这么累着自己。”嘉斐拧眉将他揽回怀中。

甄贤看一眼窗外天色,揉了揉两鬓太阳穴,“不睡了。要不了多久就该起来去上职了。”

“别去了。”

嘉斐哪里肯放手,执意抱着他,低声哄劝。

“昨天闹那么一场,七郎那小子肯定也不好受,给他放一天假也是好的。正好你和阿钰也能好好休息一天。我让人去传这个话就是了。”

听得如是说辞,甄贤也没有办法,想起嘉绶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再想想嘉钰哭得伤心伤身的,只得顺着作罢。他倒是不怕辛苦,可让二位殿下跟着他辛苦着实不大好。

提起白日里那件事,甄贤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感慨,忍不住看着嘉斐叹息嗔怪一句,“殿下做什么非要拖累四殿下去做这种为难事。如今可知道错了?”

嘉斐料着必定有此一说,早准备好了,忙不迭做低伏小地应着:“知道,知道,刚赔了一辈子的不是才逃出条命来看你,你就放过我吧。”一边讨饶,一边脱了鞋袜爬上榻去拼命和甄贤腻在一起。

小小一张软榻哪里放得下两个成年男子,顿时拥挤不堪。

甄贤想躲也没处可躲了,只得由着嘉斐紧紧抱在怀里,见他光着脚,又怕他着了凉,便拽了拽那张小毯,让他盖上些。

嘉斐立刻得了赏似的钻进毯子底下,两人手足相抵,愈发贴在一起。这种衣不解带唯有裸露双脚肌肤相亲摩挲搔弄的感觉反而愈发生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旖旎。

甄贤明显感觉嘉斐喷在他颈侧的气息一点点粗重灼热起来,搂在腰间的手也明显不安分地抚弄揉捏起来。

其实自有一点按捺不住,又麻又痒得,就像是从脚心撩拨而上的快意,勾得他腰都酥软了,连气息都难耐得不稳起来。

但又十分抗拒。

白天四殿下说过的那些话犹在耳畔,纵然知道不该入心,终是难免为之难堪。

四殿下话虽然说得不好听,却也都不是胡编乱造出来的。

许多时候,甄贤自己都觉得羞耻,惭愧又惶恐。他觉得自己只要和殿下在一起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觉得是自己不好,害怕当真是自己把殿下拉下了这欲孽深重的泥潭,折损了殿下的清誉…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殿下…”甄贤不由得轻呼一声,别开脸推了嘉斐一把。

这明显抗拒的回应让嘉斐僵了一下,却仍不死心地还想试探,便又强行黏上去,在甄贤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这一下,却险些被掀翻下地去。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