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童在医院待到晚上七点就背着吉他匆匆走了,他走的时候,还特别认真地朝我摆了摆手说:“姐姐,明天见。”我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在心底,却也只说出了一句:“你慢些,要注意安全。”

VIP最新章节 87第87章

之后的日子里,白天,徐璐在病房里守着父亲,我和莫诺云就在病房外守着。夜里,舒童来换班,我和莫诺云就能进病房里陪着父亲。

父亲住的是双人病房,莫诺云带我来以后,他已经找了人,把隔壁的床位给空出来了。夜里,谁累了,就能躺上去休息一下。有一次,莫诺云正躺在上头休息,童童累了,看我精神奕奕就说:“姐姐,我睡二十分钟行么?”我点点头笑着说:“你去睡吧,让你姐夫挪一挪。”

这孩子果然迷迷糊糊地凑了过去,伸手戳了戳莫诺云的背说:“姐夫,我们一起睡一觉行么?”

瞬间,我不道德地喷了。莫诺云翻过身,差点砸了一拳在他脸上…

几天下来,我们和童童已经很熟了。舒童是一个很憨厚很讨喜的孩子,他有着中国人最典型的美德,比如,憨厚,质朴,勤劳,聪慧。

我们到的第二天,童童果然早早就送来了中饭,有我的,也有莫诺云的。

后来他凑过来和我们一起吃,腆着脸问我们好吃么?好吃么?我连夸好,不过,也是确实好!只是,我看见他碗里的菜,却和我们的似乎有一些不一样,所以我就问他说:“童童,咱俩碗里的菜颜色怎么有点不一样啊?”

闻言,他摸摸脑袋看了着我才说:“姐,我昨天忘记问你们,你们能不能吃辣了。所以,我今天的菜我是分了两窝炒的,你和姐夫的我少放了点辣椒。”说着,他又挠挠脑袋,仰起清澈干净的眼睛问我:“姐姐,你和姐夫爱吃辣椒吗?”我点点头,笑着拉了拉他的手。在一旁的莫诺云,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可谁知,随后舒童一怔,竟然皱了皱鼻子,扭着脸对着莫诺云鄙视道:“姐夫!你是有妇之夫了!不要调戏少年知道么?我是喜欢女人的!你长得漂亮也没用啊!你以为我喜欢和你睡觉么?啊!”

哎,这熊孩子…瞬间,我的小心脏抽了…

莫诺云嘴角抽动,端着碗猛咳了起来…

哪怕莫诺云找了许多的知名医生来给父亲会诊,可父亲的病还是没有丝毫的起色,很多人直言说,准备后事吧…

于是,我的心情就像是,一个在时间里最无力的流浪者。他无法回头,只能前进。哪怕深知家乡即将毁灭无存,却还仍徒然地往前走着。而他等待着的,也不过只是一个结果,一场消亡。

比起我们,对于不治这个说法,最抵触是徐璐。到后来,她每天都在赶我和莫诺云走,舒童和我们说话,她也会走过来把舒童强制地拉走,伸手把病房门关上。

到后来,她甚至哭着求我,她说:“舒爽,你快走,你真的不要留在这里了,你快走,。”而每次,我都只是背对着她死死地坐在门边,我说:“他是我爸爸,我不走。”

舒童很尊重母亲,徐璐让他不要和我们说话,在徐璐眼皮底下,他就真的不说话。可是,他会孩子气地坐在门的那头,巴着门把不停地给我传纸条。他会问我很多问题,比如,姐姐你喜欢什么颜色?姐姐,除了肉你还爱吃什么啊?姐姐,姐夫会不会欺负你?他欺负你的时候我能帮上忙吗?我一一耐心地回答,也以同样的问题反问他。

对于这样灼热的温情,其实,我有些招架不来。毕竟,我并不懂得如何去当一个好姐姐。哪怕曾经我努力这样对过顾宝贝,可对上了有血缘的亲人,还是个性别男,我的心底仍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所措。我只是努力让自己温和温和,温和到莫诺云都揪着我小声说:“老婆,你咋对童童比对我还温柔!?”

我想了想只好说:“我觉得,实际上,我没对你温柔过…”闻言莫诺云哽住,深深地投给我鄙视一瞥。

相比之下,莫诺云比我更快的适应了姐夫这个角色。到后来和舒童传纸条的人变成了莫诺云。陪床是件很枯燥的工作,为了排解这份枯燥,有的时候,他俩会隔着门,开始传着纸条下五子棋,这个过程是静默无视地,但偶尔也会有孩子气地对掐。

比如:

“小人!”

“我比你大!”

“无耻!”

“呵呵!”

“姐夫!看你得瑟到什么时候!这盘我赢了!”

“小样,多和姐夫学着点!赢不一定就是好事,所谓物极必反,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真正的成功,应该是永远抓住千年老二的位置。”

“可是咱就两个人玩!老二就是老末…姐夫你个忽悠…”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父亲醒了。

那天天气还是很冷,可在这样寒冬的空气里,因为有了充足的阳光地照耀,突然,也就多了几分春的暖意。那天的风很小,天空蓝得清透干净。我和莫诺云看着点,早早从病床里滚了出去,装模作样地又重新坐回房门口当“门神”。也许是因为天气好,徐璐进门的时候,难得的给了我一抹浅浅的微笑。

其实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对我恶言相向,哪怕童童和我们交流,她虽然口头不许,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的微笑,让我对以后白天也能入病房陪爸爸充满了希望。为此,我还朝莫诺云得意地挑了挑眉。

中午的时候,诺云因为没有睡好,所以躺在了我大腿上阖眼休息。我一边抬手顺着他的头发,一边靠着椅背望着病床上的一直昏迷不醒的父亲。

平日里,时间就是这样漫长地过去了。可那天,床边的舒童却突然从凳子上猛地站了起来,接着,他一边推着另一头的徐璐一边转脸看向我,我见他眼底一亮,已哆哆嗦嗦地喊道:“妈!姐!快来看啊!爸爸的手指动了!爸爸的手指动了!”

我听着一愣,激动地手都开始打哆嗦。而莫诺云睡得不沉,闻声猛地从我腿上就弹了起来,我俩都激动,也都不设防,于是,他的额头磕着了我的下巴,生疼。可我们俩也顾不了那么多,一个捂着下巴,一个捂着额头就这么对视一眼,跳起身往病房里跑了过去。

伴随着徐璐惊喜地轻唤声,爸爸真得醒了。可对上他的时候,我的脚步一顿,却突然有些近乡情怯了。年龄,真是不饶人的东西。父亲的眼睛已经没有了我记忆中的清亮,但还好,岁月,让他的眼底多了抹深沉可靠。

我只见他的眼神迷蒙模糊地望向徐璐,最后,却像早就知道一样,奇异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一瞬,他明显很激动地瞳孔放大,嘴角也开始抖动。

舒童见状转身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他拽着我的手上前,压着我的手搭在了父亲还插着管子的手背上。他的眼底晶亮,无比高兴地对着父亲说:“爸爸,姐姐回来了!姐姐带着姐夫回来看你了!他们这几天都没日没夜地守着你!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好不好?”

我还在愣忪地望着父亲,莫诺云已经赶忙倾身上了前,他将手也覆在了父亲的手背上,仿佛想吸引他的注意。接着,我就听他喊了声:“爸。”然后,他极温和地笑了笑,极慢极大声地望着父亲又一字一句道:“爸爸,我叫莫诺云,是您的女婿。您放心,我会好好疼爽爽,好好照顾他们,好好培养童童。”

从头到尾,父亲的表情都带着几分空洞和迷茫,莫诺云说话的时候,父亲却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然后,他的嘴角抖了抖,没有勾出任何弧度,可眼底却慢慢有了笑意,我感觉,他的手指也微微动了动。

可接着,在徐璐的狂喜间,我却发现父亲的眼珠渐渐开始涣散,他似乎努力在挣扎,他努力想要说话,他的嘴努力地挪了又挪。终于,在呼吸机下,我听见了他断断续续、咬字不清地说出了一段话,他说:“我的…小公主…回来了…”我只觉得心口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一声爸还没喊出口,耳边就已经听见了机器巨大的轰鸣声。接着,父亲的嘴歪了歪,眼还落在徐璐身上,没有闭眼,气息却断了。

病房里突然就静默了,是那种死一样的静默。莫诺云赶忙伸手搀住我,舒童很快地跑过去扶住了徐璐,父亲的眼睛一直睁着,我握着的他的手指还是温热的,可是,他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

人,真的会死…那一瞬,我脑袋里突然就冒出了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徐璐的眼泪一直在流,她哭得鼻头通红,脸上的肉也一抖一抖。可始终,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睁着眼感觉鼻头酸得都快要掉了,可我哭不出来,从头到尾我都像个哑巴,父亲清醒的时候,我甚至连一句“爸爸”都没来得及叫…

不知过了多久,徐璐突然推开了童童。她走上前,轻声地开始唤父亲,她一点也不害怕地把脸贴在了父亲的脸上,她说:“老舒,我不要别人照顾,我只要你照顾,你快醒醒。”她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可最后,她还是伸手小心翼翼地替父亲覆上了眼睛,我听她说:“好了,老舒,你安心走吧,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你安心走吧…”语落,她轻咳了一声,便已经晕了过去。

舒童见状,双手托着徐璐的身子终于忍不住地哭了起来,他哭得双眼模糊,整个人都在打摆子,可他的手却一直死死地撑着昏过去的徐璐。这一幕莫名的哀伤却又莫名的坚韧,我却仍然不愿相信人真的会死…

之后,莫诺云拖着我拉了张椅子坐下,就跑过去一把抱起了徐璐放在一旁的空床上。

接着,他按下了呼救铃,又搂着舒童拍了拍他的背,这时,他像个大哥哥一样沉稳而有力地安慰着童童说:“童童,你妈只是晕过去了,爸爸现在走也可以少受点罪。请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接着,他却又直直望向了我。这时,虽然,莫诺云的眼底满是心疼,却还是开口对我道:“爽爽,起来,快叫一声爸爸,再不叫,就来不及了。”

我真的不相信人会死,人真的会死…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只是抽着鼻子看着他和童童,我一直在摇头,一直在摇头,我机械般地说:“你们骗我,这都不是真的。”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连我的生命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幻想,一切都只是上天的一场游戏,什么都是假的…我只是,只是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对,和做梦一样…

可,没有梦…莫诺云和舒童都复杂地望着我,斩钉截铁地重复道:“爸爸死了!他已经死了!”

“姐,爸爸不在了,真的…”

我还是摇头,麻木地摇头。

可,直到医生来了。他给父亲检查,给父亲拔去全身的管子,给他摘掉呼吸机。然后,拿出一块白布突然就要盖住他的脸。

我觉得我的世界,一座山塌了。莫诺云还来不及反应,我已经疯了一样地推开了他,啪地一下,我就直直跪在了地上,我拉着父亲已经渐渐僵硬的手臂喊:“爸爸!爸爸!爸爸!”可,他没有理我…

突然,我就想起了好多事情,一些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小时候,爸爸骑着自行车接我从幼儿园回家。小时候,爸爸把我包起来飞高高。小时候,爸爸每天都会亲亲我,抱着我说:“我的小公主回来了!”

我的小公主回来了!

我的小公主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

VIP最新章节 88第88章

按照家乡的规矩,家中如果有人逝去,家人要守灵三天。徐璐在一夜之间似乎又老了许多,当她从昏迷中醒来,望着再没有父亲的病房,她只是哑然而哭,泪流满面。那时,她的面上满是倦意,全是苍凉。

因为给父亲治病,舒家的房子已经卖掉了。为了省钱,徐璐在市郊租了棚户区的房子住,那是非常老式的砖瓦平房,居住环境差,窄巷,线路老化,易生火灾。她是真的想父亲好起来,她是放弃了生活的所有希望,甚至是赔上了自己的未来在希望老伴好起来,但可惜,天不如人愿。

这就像许多血淋漓的例子,有太多家庭,为了救醒绝症的病人,费尽家财,倾家荡产。可最后,人去财空,剩下的,只有破败的生活。可最可悲的,并不是那些人去楼空,而是人去楼空后,还得继续下去的日子。

这几年,随着房价的飙涨,墓地的价格也在飙涨。因为徐璐一直坚持父亲的病会好,所以,她也钻进了一个死胡同,对父亲的后事,她不去办,童童年纪小也不懂。事到临头,舒家对此也就根本毫无准备。

而这时候,徐璐已经没有多少精力了。她只好把这个家仅剩的六千块钱给了舒童,她说:“童童,你爸爸真的走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这是我们最后的钱,妈妈老了,不中用了。你去办吧,风风光光地办。”

语落,徐璐的眼神又落在了我和莫诺云身上,她的表情太过复杂,我一点也看不懂。我见她张口欲结地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她却只是撇过脸背对着我轻声道:“老舒已经走了,你们也走吧,走吧…”

她的话里,没有一丝的敌意,只有太多的惆怅和悲哀,太多的无奈。最后,徐璐已完全转过了身,她弓着身子把脸埋在了手心里,我上前一步,只见泪水顺着她的指缝一点一点落下,打湿了她的指尖,打湿了她的衣领。我想上前给她一个拥抱,给她一点安慰。可接着,却听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我道:“舒爽,你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回来?你回来了,老舒就连盼头也没有了啊…”闻言,我缩回了手,默默仰起了脸。

这些年,中国的物价膨胀得很厉害。中国人,渐渐变得活不起也死不起。公墓并不好买,哪怕风水很不好的地方,一个墓地也要两三万。舒家仅剩的六千块钱,在这昂贵的数字面前,几乎成了杯水车薪。

但还好,有莫诺云,舒家还有一个女婿莫诺云。他默默地包揽下了所有事情,他对童童说:“你替我安慰安慰你姐姐。”然后,便拿着那六千块钱带着徐特助离开了。

也就是这一刻我才清醒地认识到,也许钱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钱可以解决大多数的问题。如果没有莫诺云,现在,我没有能力撑起舒家,我没有办法改变舒家的命运,我甚至无法解决面前最棘手的问题。即使它日我在娱乐圈东山再起,时间,也不饶人,它不会等我。

从那以后,徐璐再也不愿意见到我,我也实相地努力不出现在她面前冲撞她。到了舒家的出租屋后,一切又似乎变成了老样子,徐璐守着爸爸在屋里,我和莫诺云守在门口。舒童这个善心的孩子,依旧为难地两头跑。可,唯一不同的是,原先有血有肉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如今,成了一张黑白照片,不生动,无生命。

守灵的时候,莫诺云一直陪着我,陪着我跪在舒家大门口。我甚至不记得那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只记得他扶着我,跪在我身边,坚直不屈。他还在一个雷声阵阵的雨夜撑着伞用全身护着我,为我在阵阵雷鸣中念《传道书》中的第三章,他念:“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有栽种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折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亦有时…”

我和莫诺云离开四川的前一天,徐璐来酒店找到了我。她说:“舒爽,我们谈一谈。”

我点了点头,莫诺云闻言看了她一眼,抱着电脑开门退了出去。

徐璐坐下后,看着我突然就笑了,那笑很慈爱,她说:“舒爽,你更像你爸爸。”我听着哑了嗓子,只对着她咧起一口白牙傻笑。

然后,我听她沉声说:“舒爽,我做了一辈子小三,被骂了一辈子婊、子。可我不介意,能遇上老舒,不论吃多大的苦,背多大的罪名,我都甘愿。我是喜欢他,当年我进厂里工作,第一眼看见他就喜欢他了。我也冒冒失失地向他表白了,我说:“舒同志,我对你很有好感,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可你爸爸是正人君子,他直接地就拒绝了我,他说:“小徐同志,我有妻子有女儿,这个玩笑开不得。”然后,他还像对待孩子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舒爽,你也是做、人、妻子的人了,你应该可以理解,那个时候我有多失望,我失望得夜夜都睡不着。”说着,徐璐的眼底满是怅惘。

“我是为人、妻,不是为人小三,我不懂你的感受,哪怕我感激你对我父亲的好,可我还是觉得当初你的爱不道德。你毁了我的家,我的童年。”我摇了摇头,平静地回答道。我感激徐璐,更敬佩她对父亲的不离不弃,但,一码归一码。

“呵!”徐璐闻言笑了,但她却并没有生气。她只是深深地望着我,突然低声道:“我跟你爸爸是第一次,是我趁虚而入自愿送上门的。你已经成家了,我也老了,也就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了。女人第一次是特别容易怀孕的,童童,就是那次有的,我和你爸爸第一次的时候有的。”

“什么?”我愣了愣,心底突然咯噔一声,眼皮不自觉地开始狂跳。

“童童是九月生的,我听说你有一个妹妹,是四月生的,比童童整整大五个月。”说着,徐璐垂下了脸,我听她淡淡地说:“我不冤枉,是我先喜欢他的,是我在他失意的时候死气白赖地勾引他的。可你爸爸,他受了一辈子冤枉。”

接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红布包着的金镯子,递在了我的手心,我听她说:“舒爽,我知道你嫁得好不在乎这些,可这是你爸生前就打好了的。你一个,童童一个,你的镯子上刻了凤凰,童童的镯子上刻了条龙,重量大小都一样,没有偏袒半分。家里钱再紧的时候,我都没舍得卖掉它们,就指望着有一天能把它给你。你爸临走的时候,死望着我不就是让我记得把它给你吗?这死老头子…哎,你爸爸走了家里也什么都没留下,就更没有什么遗产留给你了,这个你就收好吧,留个念相。我走了。”

我看着金镯子发了很久的呆,眼睛胀得通红,可我却哭不出来。我只知道,沉重的现实,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回家以后的日子里,我变得暴躁,我变得不相信这个世界,我时常动不动就发脾气,我甚至懒到三天都不愿洗衣服,我再也没有出过家门。而莫诺云却一直忍让着我,他好声好气地哄我,他努力地逗着我开心。可是,烦躁的情绪让我对此不闻不问,毫不买账。

我再也不接泰国打来的任何电话,珍妮花在家门口敲门我也不开。莫诺云带着安安和小启回家,我也只是对孩子笑了笑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觉得自己病了,我讨厌阳光,讨厌人群,我变得不喜欢这个世界。

终于有一天,莫诺云打了我一巴掌,他拉着我站了起来,摇着我的肩膀吼道:“舒爽,你是不是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接着,在我的错愕木然间,他硬拖着我出了家门,拖着打着赤脚的我出了门。一路的石子割得我的脚底生疼,我疼得呼出了声,可这次,莫诺云却一点也没有顾及我,他只是冷漠地把我扔上了车,就再也不和我说一句话。

当他把车停在一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又冷着脸拽着我往外走的时候,我终于害怕了,我挣扎地想要推开他,哑着嗓子低声喊:“莫诺云,你也不爱我了吗?你是不是也要把我丢掉了?”

那一瞬,莫诺云望着我的眼神变得凉薄而又冰冷,可接着,他却闭上眼叹了口气,他望着我,眼底那么深那么复杂,我听他说:“不是我不爱你,是你快要不爱我了。舒爽,你往里看一看,有太多人比你可怜。而这世界上真正的可怜,真正的堕落,是一个人自己的自暴自弃。你憎恶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不憎恶你。你爱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也不一定爱你。但是,你要知道,你所有的负面情绪,到最终都会归还到你自己身上。人生不过四个字,自作自受。”

我闻言一震,顺着他的手转过脸去。然后,我看见了一栋粉黄色的两层楼建筑,一大块铁栅栏式的围墙围住了它,也在小楼钱圈出了一大块空地。而这时,空地上围满了人,有大人有孩子。几个穿着统一服装的青年正围着一群孩子在玩游戏,那些孩子笑得天真烂漫,一个个都无比认真地跟着身旁的青年手舞足蹈。可那些无比快乐的孩子,却都有或多或少的残疾和缺陷…这里,是孤儿院。

我默然了,我垂下眼说:“你应该懂我的…我一直觉得,我几乎是像孤儿一样活着的。可结果,我错了。我一直觉得,我的父亲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可结果,我错了。我一直觉得徐璐是天底下最坏的女人,可结果,我错了。我一直觉得,我英勇无畏刀枪不入,可结果,我错了。莫诺云,我受不了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野种,我觉得很恶心,我恶心得想吐,浑身上下止不住的恶心…”说着我蹲在地上,用手臂紧紧地圈住了自己。

然后,我听见他说:“你这算什么?你还年轻,你还可以做很多事情,你可以变成更好的自己,你要做的就是过得很好!让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嫉妒过你的人后悔放弃你!这才是你要做的!你恶心什么?你很好!你以为这样自暴自弃好过了谁?舒爽!你倒是好出息,他们想让你自身自灭你就照着办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他、妈、地不停给你自信是让你去自生自灭的吗?舒爽,你他、妈、没出息,活该被人瞧不起!活该你爸妈都不要你!”

“你闭嘴!我爸爸要我的!”我吼道。

“他死了。”一片静默后,莫诺云冷哼了一声,然后,他弯身抱起我就走回了车边,开门把我扔在了座椅上。闻言我眼底一黯,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也冷得厉害,却再不想说话地闭上了眼。

回到家后我们进入了冷战,我不想说话,他也无可奈何。最后,莫诺云只能摊摊手仿佛心灰意冷地道:“好!舒爽!你能!你一个人呆着吧!爷管不了你了,也救不了你了!不管总行了吧!拜拜了您。”接着,他就摔门走了出去。

闻言我脚底一软,在他出门的下一瞬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我想喊他,可还没开口,眼泪就已经先流了下来…

VIP最新章节 89第89章

这个夜里,我做了很长的梦。我梦见父亲对着我笑,站在家门前的樟树下朝我招手,他说:“我的小公主,快到爸爸这里来。”可当我扎着两个羊角辫快乐地朝他跑过去,却只扑了个空。接着,我的梦境被现实打破了,整个梦里,又出现了瘫睡在病床上再无生息的父亲,还有他弥留之际的那一句:“我的小公主,回来了…”

我梦见自己哭了,我梦见莫诺云搂着我,哄着我。他一遍一遍替我擦眼泪,他一遍一遍摇着我说:“乖,不哭了,好了,好了,我的好女孩,不哭了。”

当我迷迷蒙蒙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情就是找莫诺云。可他不在房间里,他真的走了…

我的心底一空,扶着桌角起身,木然地推开了卧室的门。可再一抬眼,我就又想哭了。

莫诺云他没有走,他靠墙抱着腿坐在卧室的正门口。他离我这么的近,他的身上还穿得昨天的那身玫红色风衣,他甚至从昨天夜里开始就一直守在这里。他的头发有点乱,他的脸倚在自己的手臂上,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影,虽然五官依旧妖娆得像个美人,神态间却满是疲惫。

我一推开门,莫诺云就醒了。显然他也没有睡好,这时的他,连平日里的起床气也没有了,他更没有因为被我吵醒而嘟着嘴一脸傲娇不高兴。他只是仰起了脸,眼底清明,就那么浅淡而又干净地望向我,他的眼底没有责备,没有气恼,他只是用无比柔暖的语调对我说了声:“老婆,早安。”

说着,他就笑了。他勾起嘴角往一边挪了挪,从身侧突然拿出了一瓶陈醋对着我摇了摇,捂着肚子装模作样地说:“老婆,我饿了。你看,我把醋都买好了!”

我不知道,别人家的丈夫和妻子吵完架,闹完别扭之后是怎么样的?可是,我的丈夫是这样的。他会气急败坏无可奈何地说:“好了,我不管你了!”可说完,他却没有走。他只是隔着一道门,就那么守着我。醒来,又用最讨巧的方式说:“我不生气了,你有没有好一点…”

闻言,我朝莫诺云点了点头,上前对着他蹲下了身。我望着他,他也满眼包容地望着我。静默地,我们看着彼此,却都说不出更好的话来。

终于,他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右脸,先问我道:“疼吗?”

我摇了摇头,握住了他的手,我说:“我今天才知道,断掌打人也不是那么痛。”

莫诺云闻言却不理我,他眼底一黯,纤长的睫毛眨了眨,望着我又固执地重复道:“疼吗?”

“不疼。”我叹了口气,才拉下他的手道。

“是吗?”莫诺云轻轻地问,闭上眼凑过来吻了吻我的侧脸,叹息道:“可是我心疼。”

接着,他似乎想伸手搂住了我。可因为莫诺云蹲坐在地上的时间实在太长,他一用力,腿上却够不着力。我一倒他也往后倒,直接的,我俩一起摔躺在了地上。

而莫诺云见要摔了撑也不撑一下,只顺势干脆搂着我躺在了地板上。他闭着眼将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蹭了蹭,又蹭了蹭,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他说:“舒爽,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欺负我。”这时,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低喃,有点像撒娇,却又满是正经。

我突然有些想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发,我才说:“莫诺云,我没有仗着你喜欢我就欺负你?”

“小丫头骗子。”他闻言气地喷气,轻轻咬了咬我的耳垂不满地哼道。

“我,是仗着你爱我才敢欺负你的。”我努力笑了笑,抬起脸望向莫诺云,贴着他的脸,我说:“诺云,我想逃避这个世界,但我不想逃避你,所以我走了出来。因为我知道,外面风大雨大,我却还有你。”你在,我的世界就在。你不在,天荒地老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闹了?”他闻言只是静静地问我。

“嗯,不闹了。”我笑。

“真乖,诺,爷赏你一颗巧克力。”他的声调愉快地扬了扬,说着,竟然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在了我的手心。

伤口这种东西,不是一瞬间就能康复的。我们都没有魔法,我们都只是偶尔强大偶尔弱小的人而已,但还好,莫诺云一直静静地陪着我。

后来,他说:“丫头,你出去走走吧,晒晒太阳,找朋友聊聊天,。”

我说:“好。”然后我说:“我去找疯乔。”

这段时间里,疯乔姐一直都在邻市陪着自己的艺人待剧组,我收拾好餐桌就给她打了电话。等到我换好衣服准备出家门的时候,莫诺云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爬了爬头发整了整衣领跟在了我身后,故作轻松地扬了扬眉说:“走吧,一起去!”

我心底了然,系好鞋带看了他一眼,我才说:“怎么?你怕我想不开?”

莫诺云闻言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垂眸,半晌却又言辞认真道:“你不会。”这一句,甚至带着嘱托的意味。我默然,对着他郑重无比地点了点头。

出门经过车库的时候我顿了顿,可最终,我还是走向了停在车库门口不远的大红QQ前,插上钥匙启动了它。

很多年以后我都会想,如果那时,我停下来转身对莫诺云说:“我不想开这辆车了,还是开你的车吧。”该有多好…

我已经不记得那时太多的细节了。我只记得,当我们行驶在高速公路时,前方突然出现了车祸警示牌,几辆因为追尾撞在一起的车子堵住了大半条高速公路。我当时应该减速的,可,我的刹车却突然失灵了,车速怎么减也减不下去。

那时,我吓得伸手要去拉手刹,手脚也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可莫诺云却依然镇定,他拦住了我的手。他对我喊:“不要急打方向!不要拉手刹!会翻车!爽爽,把脚抬起来!抱住头!直接往前撞才最安全!”

那时的情况,只有撞上前方的车子,才能有阻力让我们的车停下来。可,可当我们的车飞速靠近前方,却发现车祸后原本应该待在高速公路紧急停车带的人,还停在撞烂的车边没有走,而一个女人,正单手抱着自己的孩子弯身在往车里拿东西。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莫诺云最终还是推动了方向盘,给那对母子让出了安全距离。接着,我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他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半个人护在了我身上,车子从撞击到刮蹭,从翻车再到停止,我不敢回想,只觉得,一切太快,一切,又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等我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我的耳边才再次可以听见外界的声音。我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听见了孩子的哭声,还有男人的喊声,他们喊:“出事了!出大事了!”

那一刻,我被莫诺云死死地搂着,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努力地听着他的心跳,努力告诉自己不疼,告诉自己不难过,告诉自己这是小事。我不会再骗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一场梦,因为我下意识地知道,我可能会因此失去莫诺云,我可能要失去他了…

我努力地告诉自己,这是小事,这一定只是小事而已…

可是,我的脑海里却又不停地浮现出了一个无比邪恶的想法。

我想起了莫诺云曾开着他的那辆粉色布拉迪威航对我说:“两顿嘛,只要不是坦克开来了,爷一压一个准,爷他妈现在开的就是“坦克”!所以放心吧,老婆。咱安全着,是别人不安全。”

我想起了他砸了我的小毛驴还特有理地对我说:“老婆,你听我的,肉包铁不安全!砸了好!”

我想,我真的有想,我宁可别人不安全,我也不想自己的男人不安全!我想当恶人我想当坏人,我不想他不好…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好,哪怕失掉良知,放弃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