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徐焚琴开始恐惧的是…在这地下的阴河里,只有他和白山水两个人,不再有任何人会插手。

之前他和白山水的交手,只是让他和白山水进入更深的阴河。

力量越来越强的阴寒水流,使得游动在他身体周围的黑色长剑所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让他感觉自己的一切都在变慢,防守随时会出现问题。

既然防守无用,他便只有反击。

一直急剧盘旋在他身周的黑色剑光离开了他的身边,穿过黑晶般的水流,缓慢而又稳定的落向白山水的身体。

没有任何光线的黑暗里看不清白山水的身体,然而始终有一团比黑暗还要深沉的碧绿色水流在白山水的身外荡漾,不断的散发着真实的杀意。

一道道幽绿色的剑气毫无阻碍的不断逆行穿过阴河中的水流,刺向徐焚琴。

当徐焚琴的黑剑在水中行进的过程中,他的身上就已经莫名的多了十几处伤口,有几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从这些伤口里流淌出来的鲜血融化在黑色的水流之中,就像是他的身体上平白的多出了几条红色的飘带。

和白山水身外的碧绿色水流相比,徐焚琴的这柄剑显得很细小。

就像是一只小小的黑色鱼钩对上了一条庞大的青色鲸鱼。

只是徐焚琴的神色没有多少的改变。

他的这一剑原本就叫钓鲸剑。

当黑色的剑和那团巨大的碧绿色光影接触的瞬间,整个一团巨大的碧绿色光影就被他的这一柄剑的剑势拖住,再也没有任何的剑光可以流淌出来。

无数道霞光从徐焚琴的身体里透射出来。

这是他体内的天地元气在真实的燃烧。

燃烧的元气产生了一条条耀眼的线路,就像燃断的琴弦。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张在燃烧的琴。

这便是他最为可怕的时候。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之所以有徐焚琴的名字,是因为他所修的真元功法就叫焚琴经。

这门功法的最可怕之处,就是能够通过一瞬间燃烧大量真元的方法,来获得更为强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即便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但对于杀人,或者逃亡而言,便已足够。

当那滴晶莹的水滴化为横置的长河,将他硬生生拍入这地下阴河时,他便已经确定白山水的境界和之前有了完全不同的增长。

此时的白山水已经并不是在长陵的街头狂歌而战时的那个白山水。

但白山水毕竟不是八境。

他可以确定只要自己逃出这阴河,他便可以很好的活着。

他只需刹那时光。

他确信白山水除非是八境,否则不可能在这刹那之间破掉他的钓鲸剑。

所有如燃烧的琴弦般的元气束全部往上刺去,瞬间蒸发了他身周所有的水流,将他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往上弹起。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面容变得异常惨白。

他感到了地下的阴河里出现了一股新的力量。

一股好像在阴河里莫名生成,但和白山水同样强大的力量。

而且这股力量的生成如同暴雨骤发,比起白山水的力量还要暴烈,让他甚至有一种熟悉之感。

他反应过来了这股力量来源于何人。

“夜…”

他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来。

然而他只来得及叫出一个字。

他的这一个字的声音也在地下阴河之中无法传出。

那股沿着阴河而来的力量,几乎和白山水的力量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他的耳廓里发出了咔嚓一声裂响。

他的身上也发出了咔嚓一声裂响。

那柄黑色的剑被反震了回来,深深的刺入了他的身体,几乎将他的腹部完全切了开来。

他体内的气血和破碎脏器也同时燃烧起来。

从他的身体里,喷出更多的霞光。

长陵郊野的一处河岸边发生了爆炸。

一片芦苇荡燃烧起来。

一团霞光从地下飞出,飞向半空。

凤辇在长陵的大道上返回。

当这道霞光出现在天际,凤辇骤然一沉。

遮掩着凤辇的数千根金线一齐往外漂浮起来,发出如风铃般的响声。

来自胶东郡的完美女子头颅微抬,望向那道霞光的方向。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的面容却变得比看到容姓宫女死去的时候更为冷漠,冷漠得完全没有变化。

第七十六章 封营

净琉璃还在台阶上思索。

她直觉自己好像有个很简单的东西没有抓住,但却就是想不起来。

郊野河岸边冲天的霞光只是出现了短短的一瞬。

但是强大的元气力量,却是引起了一阵风。

虎狼北军的大营里,许多营帐被微微拂动。

盘坐在竹席上的梁联陡然睁开了双目。

他是七境的强者,自然感知出这阵风本身就来自异样的元气波动,而和长陵别处不同,当这阵风吹入虎狼北军的营帐间,则更是多了一分寒冷刺骨的寒意。

梁联只是在这睁眼的一刹那,额前的发丝和眉毛就瞬间结出了一层蓝黑色的冰霜。

仿佛有股来自地底最深处的寒冷,破空来到他的身前。

他面色剧变,来不及思索,双手朝着身前的书案拍落。

轰的一声闷震,书案粉碎,木质的隔层内里却是一块乌金色圆盾飞了出来,上面的符文如同鲜红的月季花浮现了出来,瞬间引动了天地间的元气如山行走。

整个中军大帐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骤然垮塌。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猛烈的一炸,整个营帐全部化为无数的裂革,像剑一样往外刺出。

一道色泽深邃到极点的幽蓝黑色剑光不知从何处飞来,破开空间一般,穿过整个虎狼北军,直指中军大帐中心,整个身体都好像往外鼓胀起来的梁联。

无数声厉叱声响起。

剑光飞舞,至少有数十道飞剑带着决烈的气息迎上了那道剑光。

喀喀喀数声令人心悸的结冰声炸响。

这道幽蓝黑色剑光行进的正面道路上,不仅迎上的数柄飞剑直接结满了幽黑的冰晶颓然坠落地面,就连数名修行者也直接被冻在原地,变成毫无生命气息的冰雕。

最令那些拦截的剑师心悸的是,直至此时,他们都无法确定这道剑光的御使者在哪里。

梁联的面色沉冷的就像戴上了一张玄铁面具,他的心脏剧烈的收缩起来,他知道这道剑光的主人是谁,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匹敌。

“东南,三四七!”

他喝出了那名女子所在的方位,与此同时,他体内的大部分真元在一刹那涌入他的身体下方。

他身体下方的毛毯已经炸得粉碎,露出的是一片白银般的闪光。

六根银色的六边形金属柱从地下升了起来,将他护在中心。

那道不知隔着多少距离而来的蓝黑色剑光和这六根金属柱所散发和汇聚的力量撞击,发出了猛烈的爆炸。

也几乎同时,一声比这爆炸声宏大数百倍,似乎占据了整个军营里所有空间的巨响响起。

虎狼北军的营地里所有的符车发出耀眼的光辉。

一片光海在这营地里生成。

紧接着,天空里多了无数道巨物穿行的声音。

数十朵白云般的气浪在半空中炸开。

数十根如成人腰围粗细的矛状术器破云而出,一齐落向梁联所指示的方位。

那处地方有不断往外扩张,泛开如魔莲的冰寒元气,在此时已经形成了一个暴风雪的天地。

长孙浅雪此时便站在这场暴风雪的中心。

所有虎狼北军的军士和修行者此时都很愤怒。

他们知道这暴风雪里的修行者强大到了极点,而且远比此时军营里最为强大的修行者梁联梁大将军还要强出许多,否则梁大将军不会连最强大的防御术器六门天锁都激发了出来。

然而在整个大秦王朝的历史里,还从来没有任何一名大秦的大将军在中军大帐里被人刺杀。

在和大秦王朝对敌的一些王朝军队里,或许有这样领军十万级的大将军被秦人修行者刺杀的历史,然而大秦王朝,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名这样的将领被直接在中军大帐里被刺杀的历史。

尤其是这种毫无忌惮的直接刺杀。

现在大秦王朝任何一支数万级的地方军,配备的符器都足以杀死一两名七境的修行者,更何况守卫长陵安全的虎狼北军!大秦王朝的精锐之师!

在必要的时候,哪怕是完全用上万民的军士的血肉躯体填上去,作为这些军士里的其中之一,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悍勇,这便是秦军在其余各朝军队眼中最为可怕之处。

长孙浅雪很清楚即便在那个人全盛之时,也不可能一个人直接挑战一支这样的军队。

当那人在长陵战死时,天下所有修为至高的修行者也有了一个最为清晰的概念,一名这人世间最为顶尖的修行者,最多也只能杀死二三十名七境,杀死两万余秦军。

更何况这十几年间,天下所有军队的符器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拥有了更强的威力。

此刻那数十根穿云而出的巨大金属符器,长孙浅雪都感到了强大,都完全没有见过。

然而现在这所有一切只是出于某个人的计划。

她只是在执行着这个人的计划。

所以她根本用不着考虑什么。

她抬头看着那数十根朝着她坠落下来的粗大巨矛,直到金属的光芒耀得她身外的风雪都全是金属的光泽,直到她看清那些巨矛上的蟠龙符文,她才将自己体内的所有真元和积蓄的元气,包括气海中那柄本命剑的所有力量,尽数释放。

暴风雪尽数朝着她的前方卷出。

那数十根巨矛被暴风雪所卷,全部飞回,坠落回营地。

风雪弥漫营地。

一顶顶营帐掀翻,在和地面撞击的时候发出金铁般的清脆声音,原本柔韧的皮革竟然硬生生的折断。

许多修行者眼睛里的愤怒尽数化为敬畏。

他们先前已经听说过那名公孙大小姐的一些传说,知道那柄剑落于她之手。

看着许多被彻底冰封住的营帐,他们脑海里无论如何无法将这样的力量和那名传说中的公孙大小姐联系在一起。

他们前方的视线被蓝黑色充斥,又已完全失却那名女子的踪迹。

当他们下意识的转身,想要听到大将军下一步的指示时,他们的呼吸却是彻底停顿。

数十根巨大的冰柱看似凌乱的矗立在中军。

冰柱内里的蟠龙符文似乎长到了冰柱的外面,蓝黑色的玄冰就像一条条的龙往上方延伸。

这些冰柱封锁了整个中军,外面的风雪之意已经迅速的消减,然而这些冰柱之间的风雪却是反而渐浓。

越来越浓烈的寒煞元气,即便是令军中五境六境的修行者都无法靠近,鲜血都似乎要冻结之感。

长孙浅雪遥遥的看了那处军营一眼。

那些金属巨矛现在已经承继了她身体里那柄剑的剑意。

那柄剑至为强大的元气注入了那些金属巨矛之中,足以让这样的剑意维系不短的时间。

她感到了自己的强大。

她很满意。

然而用尽了体内所有的力量,她现在便是个毫无力量的普通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开始走向身后的一片树林。

树林里停着一辆马车。

架着马车的人身形显得很矮小,但是即便看到了长孙浅雪所做的事情,这人似乎也并不显得太过震撼,只是不解地问道:“只是这样?那谁杀梁联?”

长孙浅雪依旧一副清冷的表情,她似乎不愿意回答,但似乎又出于对这人的尊重,不耐的清冷道:“那不关我的事情。”

第七十七章 一线天

梁联身寒如铁。

他的眉毛,发丝全部冻结如钢针。

他的肌肤上,结了一层薄霜,散发着蓝黑的光泽。

整个虎狼北军中军大营,成为真正的九幽冥域。

梁联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双手上。

看着他双手肌肤上冻出的裂口,感受着这股实则是天下至寒的剑气在自己体内的杀伐,感受着那些骤然变得更加严重的内伤,他的面色只是一味的漠然,心中却是油然觉得不解。

封营自然是不让自己的那些部下进入到这中军区域。

只是这样的剧寒对于任何进入的修行者都有着同样的伤害…如果说这名公孙大小姐是要为了当年她所深爱而又深恨的那人抱不平,不想看到他离开长陵之后,今后再无杀他的机会。

那么昔日公孙家的这名大小姐退去之后,还有谁能进入这里杀他?

整个长陵,那些人里面,还有谁会站在她一边,进入到这里杀他?

蓦然间,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的眼角被冻裂了,但是马上被寒气冻结,好像画了一道红色的眼线。

蓝黑色的风雪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背着一个箱子。

箱子结满了蓝黑色的冰晶,显得很大,就像一口棺材。

这是一个少年。

一个原本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别处的少年。

军情往往回报得最快。

梁联没有出军营,但是也已经知道了刚刚才落幕的那一战的最终结果。

在军情报告里,这名少年的伤很重。

梁联的眼睛缓缓睁大,眼角又裂了些。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可笑的事情一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他认真的看着这名少年问道:“九死蚕?”

这少年就是丁宁。

他怎么都似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然而他却偏偏就此出现在这样的风雪里。

他没有在咳血。

而且周围的暴风雪也没有对他形成实质的损伤,反而似乎让他体内一些干涸的地方变得充盈起来。

丁宁的面色有点苍白。

但是他很镇定,呼吸很平顺,而且散发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意味。

此时的他比和容姓宫女战斗的时候,还要锋锐强大。

此时的他,才是一柄彻底出鞘的宝剑。

“假借重伤,然后来杀我。这样就完全没有人想得到是你,尤其若是我死在九死蚕手里,死在那个人的传人手里,你就更加撇清了干系。”

在丁宁出声之前,梁联摇了摇头,又像是嘲弄,又像是赞赏般轻声说道:“以后谁都不会想到你就是九死蚕的传人,真是很美妙的一石数鸟的计划。不愧是那个人的传人。”

丁宁静静的看着他,终于紧抿的双唇微启,出声道:“谁也不会想到当日的一个马夫会靠卖友求荣成为今日的梁大将军。”

梁联冷讽道:“马夫就一定要做马夫么?”

丁宁摇了摇头,道:“不一定,但用这种方法成为梁大将军,就该死。”

“我真的很欣赏你。”

梁联抬起了头,然后诚恳道:“那人连找到的传人都是如此强大…若我死了,谁会想到来刺杀我的是你,谁会想到你居然一日里连续手刃两名大敌?只是你要想完成这样的计划,首先必须能够杀得了我。”

“我现在毕竟是一个只差军功没有封侯的大将军。”

顿了顿之后,梁联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的蓝黑色冰屑块块掉落,“我是七境的修行者,毕竟不是一名宫女。”

丁宁摇了摇头,看着这名充满冷讽之意的大将军,也诚恳的纠正了他的说法:“是一名身受重伤的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