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剑点头道:“这我倒看出来了。”

飞红笑道:“茶庵寺的主持极为风雅,这三座房子都是以茶事为名,东方的叫清泉,南方的叫石火,西方的叫云末,北方的叫雪芽。你虽看不到什么,但我若告诉你这四所房子中住的人物,你必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都名动天下,都是名副其实的一方霸主。现在你可看出些什么来了?”

独孤剑不禁动容,他加倍地细心地观察着茶庵寺,突道:“似乎有些奇怪之处,我在寺中听到了鸟鸣,好像还不少!”

飞红笑露出了赞许的笑容,道:“这寺院如此宁静,而且又是夜晚,为何却有这么多鸟鸣?而且有些鸟显然绝非此地所有!”

独孤剑细细辨识着那些鸟鸣声,果然有长有短,有的如鸣琴清脆,有的如流水婉转,有的如金玉相振,有的却如老人轻咳。他心中忽然一动,想起师父当日评点天下英雄,曾提及一个人,据说是以鸟为剑,孤绝天下。

他不禁脱口道:“难道是孤鸿一剑?传说他剑法之高,连天外飞鸿都能斩下来!只是他生性孤僻,不喜与人交游,以鸟练剑,到后来索性以鸟为伴,养了十八只各色各样的珍禽异翎,创出了飞鸿十八斩,冠绝天下。连凤头鹫、金翎彩雀、百心鸾、八趾神鹰都为他降服,受其驱使。他曾与平生唯一的好友清溪老人打赌,说他这十八只鸟比少林寺十八罗汉还要厉害,于是独上少林,果然凭着十八只鸟与手中一柄剑破了名震天下的十八罗汉阵,从此他那十八只鸟就以十八罗汉而名,被少林寺视为奇耻大辱。难道…难道竟然就是他?”

飞红笑目中显出一丝讶然,道:“不错,正是他!想不到你初入江湖,竟然知道这么多武林秘辛,我倒是小看你了。”

独孤剑道:“都是师父说给我听的。”

飞红笑道:“那你不妨再看看,还有什么高手?”

独孤剑初试牛刀,信心登时增了许多。他仔细察看着,除了悠悠鸟鸣,回荡在月光中之外,那茶庵寺确实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了。要是勉强说的话,也许就是那条绕着寺边的小溪,引出了一条,从南边石火精舍中流过。独孤剑若有所得,道:“难道…难道清溪老人也来了么?”

飞红笑道:“何所见而言此?”

独孤剑皱着眉头道:“孤鸿一剑与清溪老人能结成知交,不仅因为他们都是武功绝顶的世外高人,两人都生性孤僻,各有奇特的嗜好,也是惺惺相惜的原因。这清溪老人据说专喜水居,最喜欢的一句诗就是屈大夫的‘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他的武功,也多由水而来,洪崖十三拍,据说可以击水为剑,百步杀人,同任孤鸿的飞鸿十八斩名擅一时,不相上下。若是石火精舍中住的是他,只怕就大大不妙了。”

飞红笑显然没料到他居然知道这么多武林掌故,听他如此说,问道:“为何他若在这里就不妙了呢?”

独孤剑道:“当日我师父跟我谈论天下英雄,说他的惊天一剑破任孤鸿的飞鸿十八斩不成问题,破清溪老人的洪崖十三拍也不在话下,但任孤鸿跟清溪老人这两个孤僻乖戾之人竟偏偏就能特别投缘,两人精研多年,竟将飞鸿十八斩与洪崖十三拍糅合在一起,创出了一招前无古人的功夫来。分开施展,仍旧是飞鸿斩与洪崖拍,但一旦两人同使,便立即成为一套天下无敌的武功,就算我师父称绝江湖的惊天一剑,也未必能撄其锋芒,只好得退避三舍。”

飞红笑撇了撇嘴,道:“我看你师父是在胡吹大气,明着在赞扬任孤鸿与清溪老人,其实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独孤剑摇摇头,道:“我师父说的话都是很有道理的,你不要小看了。他说正是因为这两人性情乖戾,所以能特别深入武学之中,将两种旁门功夫合在一起,反而成了再正不过的大道,不可小觑。而且任孤鸿所豢之鸟善天视,清溪老人所居之水能地听,要从这两人看守之下将人救走,实在太过艰难,简直就非你我之力所能够,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飞红笑道:“谁说我们要从他们手中救人?”

独孤剑讶道:“难道不是么?”

飞红笑叹了口气,道:“难道你现在还没看出来,任孤鸿与清溪老人都是被人囚禁于此的么?”

独孤剑一惊:“此事绝不可能!这两人联手几乎天下无敌了,怎么可能被别人囚住?”

飞红笑仿佛为他的蠢笨感到无可奈何:“任、清二人都喜欢山居索然,最恶人烟繁华之处,你师父既然向你详细讲解二人武功习性,想必不会不提到这一点。以此二人之脾气,岂肯在闹市边居住?茶庵寺这点幽静,万万入不了二人法眼。那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不得不住在这里!”

独孤剑思量着飞红笑的话,脸上慢慢变色:“什么人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同时囚禁住此二人?”

飞红笑叹道:“这也就是我请你来的原因,我要救的人,也被他囚在此处。”她纤手指处,正是北面的精舍,雪芽。

独孤剑不答,凝思道:“想必你早就来过此地多处,你可见过囚他们之人么?”

飞红笑摇摇头,道:“虽然见过背影,但却从未见过面目,因为我一见到他,就本能地不敢靠太近,似乎心里知道,一靠近了,必定会被他发现!”

她仿佛心中仍有余悸,提起此人,忍不住面上变色。独孤剑点了点头,眉头皱得更紧:“那你知不知道他在哪个房间里?是不是西边的云末精舍?”

飞红笑道:“西边住的是一拳断天南宫放夫妇,不是他。”

独孤剑失声道:“南宫放!难道是崆峒派最后一个弟子的南宫放?”

飞红笑道:“不错,他的妻子荀如意,乃是杀人不眨眼的妖女,南宫放号称是崆峒派最后一个弟子,只因他疑心妻子与派中之人勾搭成奸,所以出手将自己师父师叔师兄师弟杀了个干干净净。此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四处宣扬自己为崆峒派最后弟子,当真可恶之极。”

飞红笑顿了顿,又道:“我只知道哪间屋里若是亮起了红灯,这囚笼的主人,就会出现在其中。这四间屋里的客人已经被困了十天,无一人逃得了!”

仿佛是被她这句话所激,西面云末精舍中忽然升起了一盏幽幽的红灯。灯光迷蒙,照在两个错愕的人脸上。男的长得极为俊秀,满脸英气,竟是位翩翩公子,而女人则娇柔美丽,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散发着诱惑。两人相合,简直就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在淡淡的灯光下,两人目光都映出了一丝狠辣之意,看去颇为诡异。

两人倏然转身,就见一人高卧在他们的牙床上,就连此人是什么时候登堂入室的,他们都不知道!

一眼望见此人,独孤剑禁不住咦了一声,飞红笑道:“怎么了?”

独孤剑道:“我见过他!”

只见此人散漫侧卧着,一臂曲于枕下,另一手却轻轻拉起胸前那袭散开的麻衣,目光中带上些慵懒,似乎刚刚醒来。

麻衣白如霜雪,随意地滑落到胸前。他肩上卧着一只紫色小兽,蓬松的巨尾散垂在那人赤裸的肩头,就如一件极大的披肩,围裹在他身上——赫然便是无忧林中逼问大觉上人因缘的宸随云。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独孤剑的印象却极为深刻,此时一见,忍不住就喊了出来。

飞红笑道:“你要是跟他很熟,就求个情,让他放了我哥哥吧。”

独孤剑苦笑道:“熟?他不杀我就谢天谢地了。怎么,你哥哥被他囚了起来?”

飞红笑道:“要是别人,我早就溜了!”

独孤剑点点头,他知道飞红笑的感受,身带檀香兽之人绝非常人,如非逼不得已,他绝不愿意与此人对面。

只见那人缓缓坐直身子,将散叠在床上的银色散发挥开,微笑道:“贤伉俪想必还不知道我是谁,贱名宸随云,山野之人,贤伉俪必未听说过。”

南宫放与荀如意对望一眼,都是脸色茫然,果然想不起武林高手中,有谁叫这个名字。南宫放究竟是老江湖,一愕之下,立即抱拳笑道:“原来是宸兄,久仰久仰。”

宸随云淡淡一笑,道:“南宫放本非崆峒派最得意的弟子,一手参合神拳也绝非崆峒派练得最好之人,可在妒火中烧之下,竟能尽杀崆峒一百三十七人,灭了这个三百余年的大派。在下实在敬仰的很,因此,将阁下请来,便是想领教一下你这妒火的厉害。”

说着,他手一招,荀如意一声惊叫,破空向宸随云飞去。荀如意绝非弱者,但此时却绝无半分还手之力,被宸随云一把抱住,横放在了腿上。

宫放一声大叫,想要上来抢,却惧于宸随云方才显露的一手惊世骇俗的武功,不敢妄动,大喝道:“放了她,你要怎么打,我必定奉陪。”

宸随云看着他,目光极为深邃,仿佛带着某种秘魔的魅惑,让人一见之下,再也无法挪开。在这淡淡的眸子的照射下,南宫放忽然感觉自己的怒火是多么的苍白,他的声音渐渐沉下去,一瞬间有种错觉,他是待罪之人,要等待宸随云的发落。这感觉让他极为不舒服,但

又无法挥之而去。

宸随云的手慢慢从荀如意那修长的脖颈滑下,扶住那曼妙的腰肢。他轻轻解开荀如意的衣带,奇怪的是,荀如意并没有挣扎。

宸随云的笑宛如针一般刺在南宫放身上,南宫放突然全身都颤抖起来。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他的妻子为何这么轻易就被宸随云掳了过去。他颤抖,他大吼:“原来你们…”

他紧紧咬住牙,再也说不出半个字。荀如意突地一声媚笑,双臂搂住了宸随云的脖子。麻衣散开,宸随云上身完全赤裸,那只檀香兽巨大的尾巴将两人一起覆盖,荀如意连看都没再看南宫放一眼。

她从未笑得这么美丽过。南宫放苦涩地想着。一股热烈的火气从他心底腾起,灼烈地灌入了周身经脉中,火辣辣地运行起来。密集的暴响声从他的筋络血脉中传出,他的眸子瞬间变得赤红。恍惚之中,一道血影从他体内冲出,他的身子仿佛在变高,变壮,偏偏公子瞬息变为末世魔神,轰然形显!

宸随云盯着他,仿佛摇了摇头,忽然抓住了荀如意的头发。如云的秀发在他的掌中绷紧,他用力一握,荀如意脸上露出了一丝痛楚,但她仍然微笑着,将最甜美的笑靥贴在宸随云的胸膛上。

笑靥如花,合着檀香兽袅袅散出的异香,都仿佛开天巨斧,斧斧劈在南宫放的心头。他的心渗出嫣红的血,每一滴都化成他的气,他的力,他从没有这么狂怒过,妒火全都化为了精纯的内力,灌满了他的全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有的是权势,有的是崇高,有的是金钱,有的是爱情。而南宫放的执着,就是忌妒。他可以不眨眼地杀掉他的师父,但却绝容不下他的妻子对别人笑一笑。何况还要偎依在别人的怀里,何况还要遭受别人的蹂躏!巨大的耻辱与痛楚深深握紧南宫放的心,将他的每一分潜力都压榨出来!

他轰然一声怒啸,那盏红灯火光猛然灼亮,他整个人都仿佛被这红灯点燃,带着满天血色,向宸随云冲了过来。他如风,如龙,如云,如虎。他整个生命都化成了这一击,只因他的生命已再也没有意义!

宸随云的目光终于凝重起来,显然,他已看出,南宫放所有的气血精神都纳入了这一招,击中,则玉石俱焚,击不中,那么不用敌人动手,南宫放也必会死于非命。

一拳断天确非浪得虚名,拳势才展,整个云末精舍就真的化为了云末。

但宸随云身周一丈之内,却丝毫没有受到拳风的波及。荀如意仍然静静地靠在宸随云怀中,仿佛出手的不是她的丈夫,仿佛出手的不是一拳断天!

宸随云紧紧盯住南宫放的拳头,目光逐渐灼烈,但他的话语仍然淡淡的:“你可知道你这拳势虽然霸猛,但却有个致命的缺点?”

南宫放不听他说,全力将参合拳运到极处,全力向宸随云攻来。宸随云也不理他是否听见,仍旧道:“你将心也燃烧起来,助长拳势,但你可知道,无心之拳,又岂能伤得了人?”

他的手掌忽然飞出,一掌向南宫放的拳头迎去:“拳法无有一理,你将内息凝于一点,本能将威力发挥到最大,但若我不跟你拼这一点呢?”

他的掌影飘忽,整个人也模糊了起来,独孤剑瞬间升起一股错觉,南宫放无论击向何处,都一定击不中宸随云!这场比拼,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南宫放必败无疑!

独孤剑仿佛有些明白,任孤鸿与清溪老人为何被囚于此了。

这个名叫宸随云的人,实在太可怕,心机太慎密,武功太高!他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的弱点,一掌就能要人性命!

但南宫放的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笑容,苦笑。

他的拳势一转,竟全然不顾宸随云的掌势,怒击向荀如意。拳风轰啸,瞬间就撕裂了宸随云的护身真气,掀起荀如意的秀发。荀如意骤出不意,那拳头已及面前,不禁大声尖叫起来。宸随云散乱虚无的掌影倏然变实,电光石火之际在南宫放拳头上一点,南宫放拳势宛如能开天辟地,纹丝不动!宸随云乘着这一击之力,抱着荀如意倏然后退!

南宫放早就存心拼命,哪里肯放?拳势宛如风火,怒涌而来,宸随云忽然转身,身子挡住荀如意,他的双掌悄无声息地盖在了南宫放的拳头上。

 那霸猛刚烈,如火如荼的强猛内力,立即狂涌而入,宸随云满头银发凌空飞舞,如雪银衫完全散开,连肩头的檀香兽也宛如难以承受这巨大压力,发出一阵轻轻哀鸣,但他却全然不肯后退,硬抗南宫放那如山如岳的刚猛内息。

要知南宫放正是血魔搜魂术修习者之一,拼力一击之时,真气陡然强猛了数倍,而且火辣辛猛,入体宛如烈焰,极为难受。宸随云武功极高,见识卓然不凡,当知避强击弱之道理

,哪知他竟然取了硬架硬挡的办法!不但独孤剑不解,连飞红笑也秀眉蹙起,显然不明白宸随云何意。

南宫放大喝一声,连环踏上两步,血气沛然冲激,宸随云跟着后退两步,突然,内息鼓动,抵住这股长天之劲。南宫放大喝之声不绝,不顾性命,全力摧动体内血魔,源源不绝向宸随云冲来。宸随云内息却如山中之云,虽轻却无法击碎,南宫放几次差点将他推开,但始终少了那么一点,又让宸随云抵住。他突然一声大叫,身子冲天跃起,向荀如意扑了过来。

他这等拼命打法,拼掉的却只能是自己的命。

他这猛力一撤,双方真气以及血魔反噬之力都完全击在身上,空中格格之声不绝,从他的胸口一直到双腿,每一寸骨骼尽皆粉碎!

但此人当真勇悍,拼着一口气,居然一掌击中了荀如意。荀如意惊声大叫,那一掌虽中而力竭,只不过轻轻在她脸上触了触。荀如意惊魂始定,却见南宫放嗔目怒视着她,至死都不肯闭眼。

那眼神让荀如意感到恐惧,她急忙抱住宸随云,似乎这样才能得些依靠。宸随云赤裸的肩却变得冰凉,淡淡道:“你知道么,他想杀的本就不是我,而是你。”

荀如意身子颤抖着,她知道,南宫放求的本就是死,他只是想跟她做一对同命鸳鸯,生同衾,死同穴。

也许是因为,他早就看出,他绝赢不了宸随云,这个妒重一生的男人,最后只能用生命,来固守自己的女人。但他的女人,却偎依在别人的怀抱里。

荀如意低下头,心中有些酸涩。她更紧地抱住了宸随云,她知道自己选择对了,她一定要紧紧抱住。

宸随云的声音仍旧那么淡:“我找你,只不过想逼出南宫放所有的潜力,现在,你已经没用了。”

他缓步向外走去,如雪的上衣已完全散开,唯有那头檀香兽伏在他赤裸的肩头。

他的长发依旧飘飞,他的笑容依旧残存着方才的温暖,但荀如意赫然发现,她已再无法抱住他!

她就仿佛被遗弃的被衾,只能抱住空无的黑暗。

荀如意一瞬间明白,这个男人绝不会为她妒忌,她也瞬间明白,能有一个人为自己妒忌,是多么幸福的事。

可惜她明白的太晚,宸随云笔直走出去,他走向的,正是任孤鸿与清溪老人的精舍!

杀气盘旋,仿佛连月色都暗了下来!

波波两声轻响,清泉、石火两所精舍的房门仿佛不胜这无边的杀气,同时炸开。一阵群鸟清啭之声传来,就见十数只形状各异的珍禽飞腾栖息,簇拥着一个人,坐在清泉精舍正中的藤床上。此人相貌极为古雅,身上衣服整整齐齐的,穿得一丝不苟,指甲尖长,每一根都经过了精心修剪,绝无半分瑕疵。

他眼睛微眯,两点精光却如寒星般,盯在宸随云身上。石火精舍中满是水,淙淙流动着,水中间赤足站了一人,却是不冠不袜,身上简简单单地披了一件乌糟的衣服,头发乱蓬蓬的。他的脸上本满是笑容,但在宸随云杀气凌逼之下,笑容一丝丝凝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