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时沉吟了半晌,点了点头:“你的意思他今晚或许和那位官大人还会夜谈,故而想再去梁上一听?”

“正是。”

初然想也不想就道:“那我也去。”

“”穆信微愣一瞬,继而皱了皱眉,“你去作甚么?”

她偏头思索了一会儿,大约也想不出一定要去的理由,干脆就耍横道:“你去就行,我就不可以么?”

“阿初,这可不是好玩的事。”石晏拉她过来,一脸不悦,低低问道:“你别不是又想整师父吧?”

“我!”初然气的直跺脚,“我几时想整他了,你就这么看我?!”

“小晏说的是。”穆信也认了真的看她,“那到底是朝廷大员的府邸,倘若被发现,就是我也百口莫辩,少不得会受重罚。”

“我不跟你同去不就是了。”初然倒不觉得哪里不合适,“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不说和你是一路人,难道别人就知道了?真奇怪。”

“可是”

“好了,就这样了!”见他还欲推说,初然不耐烦地打断,转身就要出门。穆信心中无奈,却又担心她到时惹出什么麻烦,也不明白她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还是因一时好奇,犹豫之下只好叫住她。

“罢了今晚子时,你在后门等我便是。”

初然料到他会松口,这会子忙笑嘻嘻地回身来看他,抱拳施礼:“多谢穆大人。”

屋里燃的香微醺得人眼睛迷离,温子楚靠在椅子上,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捏着折扇,目光淡淡的望着对面,似有所思,又大约是出神,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正神游间,底下有人在门边问道:

“公子,午饭可需传在书房内用了?”

他这才移了视线,漠然瞧去,“王爷不在府么?”

“王爷去八王爷府上了,大概晚间才回来。”

“这样啊。”温子楚略略一思忖,继而起身道,“将饭摆在花厅,我同穆大人他们一起吃了。”

“是。”小厮接了话退下去,温子楚含笑着面向他们几人。

“怎么样?要不要一块儿去,好歹赏个脸。”

“去啊。”不等穆信和乐时开口,初然就已然顺嘴而道:“正巧我也饿得慌”

温子楚无奈地笑笑,伸手在她额上敲了一记,“你啊,你这是”说到一半却忽的不晓得再该说什么,眼见初然拿眼白他,他只看了看穆信,蓦地犹觉心里生出异样,方只缓缓收了手,负在背后,并不言语。

夜幕降临,汴梁城宵禁之后。

街上响过三更就越发寂静,打更人的步子不急不慢,随着更声在街头巷尾清晰的回荡开。

今夜风大,月亮惨薄,云层颇厚,兴许这几日便将下雨了。呼呼的晚风把大宅门口两只灯笼吹得忽明忽暗,闪闪烁烁。

隐约见了一人身影,鬼魅一般立在这门前,衣衫黑似墨汁,剑眉如羽,眸若朗星,背脊笔直如松,手里的宝剑暗暗闪出银光。

不过多时,耳边仿佛听得什么动静,他微蹙了眉抬头,正看得一人轻轻巧巧地翻了个身跃出高墙来,在他身边停下。

“没有等我很久罢?”初然笑嘻嘻地歪头看他,顺便将自己腰间的暗器囊又紧了紧。她此回穿的是夜行衣,特特是从前晚上出门干活时用的,鞋子挑的是最为轻便,身上佩戴软剑,拿取都很便捷。

穆信轻叹了口气,“一会儿你紧紧跟着我,不要轻举妄动,我们此行不过是去探查消息,其他就罢了。”

“我知道,你放心。”初然倒是顺从地点头,“不会拿他家里的东西的。”

“”穆信摇头苦笑了一下,“走吧。”

钱大人家住城南,寻常乘车都需花个小半时辰,但好在穆信和初然轻功都不差,一盏茶功夫也就已跑到钱府后门处。

这般时候,钱府上下安安静静,不闻半点声音,只偶听得几声虫鸣,除此之外便是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穆信向她示意,二人悄悄翻上屋顶,小心翼翼踩着瓦片儿一路朝北走。不远处正有一间房还亮着灯,他们相视一眼,略一颔首,皆使了轻功飞过去。

门边有两个侍卫守着,穆信拉着初然往前面行了几步,继而俯身下去,轻轻撩开一块瓦。

屋内的光瞬间投射在脸上,果然,这里面正是钱英和官一韦,而旁边好像还坐了个什么人,从那灯烛的长短来看,他们相谈已有些时候了。

“如今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倘使还不齐心一些,保不住的都是大家的命。”说话的正是钱英。

对面的官一韦把茶碗在嘴边轻轻吹了吹,道:“为今之计,还是先派人去洛阳和庐州一趟,叫李大人和欧阳大人守口如瓶,谨慎些,就怕开封府那些人查过来。”

“开封府?开封府不是有袁大人,咱们怕什么!”钱英冷冷一笑,“袁大人,您说呢?您该不会在背后插咱们两刀吧?”

“哎钱大人,你这是什么话。”

听这声音,居然是袁泰。初然愕然不已,抬起头来望着穆信。

没想到连开封府都是他们几人的势力范围,那这起案子从一开始就没有侦破的可能?可是奇怪袁泰如若不好好查案,给上头一个交代,他的乌沙不一样不保么?

“眼下我可是费尽心力在替你们洗脱嫌疑,原本是想归到刘景那头去的,可可哪里知道王爷会派个穆信过来!”袁泰痛心疾首,猛地一拍桌子,“目前曽大人的事情也暴露了,查到多年前的贪污案,只怕是迟早的事他,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那就必须在他行动之前,我们得做些什么!”钱英刚站起身,门外就有个侍卫走进来,单膝而跪,恭敬道:

“大人,您要属下办的事已经办好。”

“好好好!”钱英喜不自禁,连忙走过去,“可有被什么人发现没有?”

“回大人,属下在牢中放了迷药,狱卒如今都还昏迷不醒。”

“做得好!”官一韦一拍掌,笑道:“太好了,这曽管家一除,就不怕他反咬我们了。”

初然一听,吃惊万分,用着口型问穆信道:

“曽管家死了?怎么办?”

后者只朝她摇头,伸出食指来覆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别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我表示,应该还有三章就能结案了于是。

凶手到底是谁啊~~~~o( ̄▽ ̄)ゞ

☆、【三更半夜】

初然看得他这般,也不好再言语,只能继续低头瞧向屋内。

外面说事的侍卫已经退了下去,钱英和其他两人皆回位坐了,将桌上的茶又换了一壶,这会子似乎几人都松了口气。

官一韦心有余悸地摇头而叹:“那人任由曽管家给穆信捉走,想来就是要用他的嘴道出你我三人来,这神不知鬼不觉便能将我们除掉的法子,果然是他的作风。”

袁泰不以为然地端了茶杯来抿,眉头依然皱着,“可这样一来,咱们就明摆了是同他斗了,往后的日子难过啊。”

“不至于。”钱英冷笑一声,“他有脑子,我们也有脑子,不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么,他一人出招,我们却有三人应招,不怕来什么骇人的把戏!”

“哎,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复吃了一阵茶,气氛稍缓和了几分,三人都是低头思索,皆各怀心事没有说话。半晌之后,袁泰忽意识到什么,抬起头问其余两个。

“你们说,这杀曽大人的到底会是谁呢?”

钱英也没在意,自顾喝着茶,“理他呢,我管他是谁。”

“诶,话不可这么说。”官一韦摆手一挥,神色倒是严肃起来,倾身往前凑了凑,“你们不觉得,事情有蹊跷之处么?若不是曽大人突然被害死我们又怎会扯上这麻烦来?”

“依你之见?”袁泰撩了袖子也认真看他,“这会是他做的?”

“不不不。”官一韦听了就否决道,“绝对不会是他的作风。”

“奇怪那不是他,还会有谁?难不成还有什么人也同咱们有过节?”钱英莫名地一问,猛然间回忆起什么来,他“啊”了一声,双目圆瞪,直直望着对面。

“同咱们有过节的还少了么?这些年,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又杀了多少人,倘使这时候问起,又怎可能想得到啊。”官一韦无奈地摇摇头,正用茶盖拨开面上的一层茶叶,余光却见钱英仍全神贯注地盯着某一处看。

他心生奇怪,却连茶也顾不得喝,狐疑着唤道:“钱大人?你怎么了?可是想到什么了?”

钱英没有回应。

“钱大人?钱大人你倒是说话啊!”

“钱大人”

初然在屋顶上瞧得有些古怪,正准备低头看得近一些,蓦地就听见官一韦一声凄厉惨叫,抖抖着袖子,手足无措。

“钱、钱大人他钱大人他死了!!”

袁泰茶碗没握紧,噼里啪啦摔碎在地,惊愕地从椅子上腾起来。

“你说什么?!”他几步走过去,手指往钱英鼻下一探——果真是没了呼吸!顿然间便急得脸色发白!

“怎会如此?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这我如何知道!?”官一韦也是吓得冷汗直冒,在屋中来回转悠。

初然挺直背脊,凝眸慌忙去问穆信,“钱大人怎么死啦?眼下我们干甚么?”

她话已道完,却见穆信压根儿没有搭理她,不过自己拧着眉四下里张望。初然抿了抿唇,以为他是未听见,又提了几分音调要开口,哪知话还没说,他就一个转身,忽然点脚一跳,使着轻功跃向北面。

“喂!——你!”想要看屋里什么情况也不是,追上去也不是,初然原地一急,索性还是翻身跑去。

“穆穆大人,你等等我!”

三更半夜,城中寂寂无声,此时即便是江湖高手,飞檐走壁还是会落下些许声音的。闻得“嗖嗖”两三窸窸窣窣动响,月下闪过几个黑影。

今夜的月色并不好,只勉强能看清道路,穆信紧紧跟着前面一人,脚步丝毫未敢放松。那人亦是穿着夜行衣衫,甚至还蒙了面,以至于他根本瞧不得此人是何种模样,但凭身形可以粗略打量出,这是一名男子,年纪不大,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身长八尺,偏瘦,武功套路尚且不明。

看黑衣人的轻功似乎不弱,再这样追着也分不出个结果,穆信索性就摸了腰间的暗器,快速掷去,听见一声闷哼,他料到是击中了,脚步便渐渐加快。正在这时,背后却有个声音在唤他

“穆大人!”

穆信知晓是初然,起初自己一心搜寻凶手,倒忘了吩咐她,本想令她就在钱府候着,但如今既是跟来了,心想或许多个帮手也是好的,于是刚要转身说话,哪知平地里乍起了“轰”的一声重响,继而便是一人的惊呼传来,这一声呼喊后,随之而来的又有数人惊叫。

穆信脚下微滞,不明所以的回头,却见得不远处的屋檐上被人踩出个大窟窿,也不知她是如何,竟将人房顶踏坏,这动静何其之大,引得周遭房舍纷纷亮起灯盏。底下叽叽喳喳有人说话,似乎是那房主气急败坏赶了过来。

穆信此时已然头疼欲裂,等再要想追那黑衣人,视线里早没了他踪迹,但大致知道他是往北去的。原本做好的计划,总是被她的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如今连他都有些习惯地叹气。

烦躁。

在房顶吹了一会儿冷风,穆信疲倦地垂下眸,后边儿闹得是越来越大,惹得四处鸡鸣狗叫,心中无法,只得移了步子跳下街,往初然摔下的方向而去。

现下是丑时,正值人睡梦尚酣,这般惊悚的给人吵醒量来是谁都会抱怨不已,穆信绕过街前两间房,抬眼看得不远处的一扇门前围聚了大群围观的人,隐隐听得几声说话传出来,房主是个屠夫,言语多少有些粗鲁,另外一个声音却是细细小小的,头一遭让他觉得意外。

“你这丫头!不学好,这会子遭了报应,还说不是活该!?”

“年纪轻轻,就跑人家房里偷东西,等以后还了得么!”

屠夫的媳妇套了件衫子就跑过来,看她家的厨房给人踏得一团乱,简直没气晕过去,张嘴就骂。

“好你个偷儿,狗娘养的,没脸的下流东西!哪里不走偏偏走俺们的屋子!这房子你踩坏了赔吗?我碗啊筷啊砸碎了,你赔吗?你赔命赔得起么你!

“你瞧瞧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那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这回碰上我,算你倒霉!不好好治你一治,叫你个黄毛丫头不知好歹!”

听到后面就有人嘀咕道:“我都说了,没偷你东西啊!”

穆信闻她嗓音古怪,微微一愣,小心拨开眼前的人就跻身进去,刚瞧过去自己倒是吓了一跳,只见初然靠着灶台坐在地上,身边散着一堆零碎的碗片,小腿血淋淋的在淌血,触目惊心,一张脸更是疼得惨白。

“笑话!你都从屋上摔下来了,好端端的,除了偷儿谁走人屋顶的!”那屠夫到底是个男的不好动手,他媳妇就一把抓了初然衣襟,伸手就在她身上搜,几下摸出个钱袋来,不由分说便收入自己怀里,略略点数后,方瞪她一眼。

“哼,就这几个钱,还不够付此间摔坏的东西!”

初然无力同她解释,只轻轻道:“可我没钱了”

“没钱,那怎么办!”

邻里间看热闹的就给她出主意,说道:“嗨,这么闹,还让人睡觉不让了?就绑了等明儿送到官府里去,哪里来的这许多事。”

大概也是想睡觉的人多,恐怕这屠夫媳妇吵下去不休不止,忙忙应和。

“说的是,找来绳子先将她捆好,锁柴房里,量她也跑不出。”

“那便照办我记得绳子搁在门后的。”

有人小声问了一句:“那她的腿伤怎么办?”

“”

穆信见得这样情形,未及多想就走到那屠夫面前,低头看了初然一眼,便先对这屠夫拱手施了一礼,道:

“抱歉,这位是在下的朋友,方才多有得罪,她欠你的银两我会替她还上。”

屠夫自没料到他出现,愣了愣,于原处上上下下打量他,忽然一惊,指着他道:“你、你不是那个”

他后半句还没说出来,就有人帮他补充:“这不是穆大人么!”

另一人也认出他,讶然道:“真是穆大人!”

“穆大人这么晚了如何还在这里公务有那么忙么?”

“你懂什么,穆大人这是在查案!”

“哦”

“我”穆信只觉自己插不进去话,四周七嘴八舌谈论着别的事情,恰巧这屠夫的媳妇一见官府人来,也觉得是除了个麻烦,忙忙将初然拎起来便推到穆信跟前。

“哎哟,大人来得正好啊,小妇人这里捉了个偷儿,刚想明儿送到官府去的。”

穆信啼笑皆非地望着初然,后者更是没了脾气,跛着个脚没敢抬头看他。

“她其实”

“这丫头年纪也小,我看多半是初犯,大人您也轻点罚她,要是落下病了多不好。”不等穆信开口,屠夫的媳妇早开了话匣子。

“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若非不是穷到这地步也不会来人家家里偷,瞧这丫头生的是秀秀气气的,教导教导也就是了。”兴许是看穆信在场,她语气瞬间转好许多。穆信自没听她后面啰嗦什么,只从怀中掏了一张银票来塞给她。

“这些钱算是我帮她还的,你也可拿去修正家什,坏了的便重新置办就是。”

屠夫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一时没想到穆信出手这般阔绰,连忙挤笑着捧来,点头哈腰道:“是是是穆大人真是个好人,俺俺太感谢你了。”

屠夫媳妇当然乐得合不拢嘴,也赶紧道:“穆大人对犯人都这么好,当真是个好官,咱们开封的百姓有穆大人这样的官儿在,成日里才能过得如此闲适大伙儿说,可是不是?”

一帮人忙齐附和。

穆信心里好笑,那边看初然低着头瞧不清她表情,多少也有些担忧,恐她胡思乱想,或是难受,亦不再多逗留,上前轻轻牵了她便往外面走。

后面的一干人等只当是穆大人人好,对待偷儿都这般随和,个个儿口中称赞不绝。

初然腿受了伤,走不了多快,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慢慢离得方才那地方远了,她才停住脚步,在附近的一棵树旁蹲下,将头埋在臂弯,一声不吭。

穆信看她脚上的血似乎没有止住,便也就俯身下去问。

“要不要先给你找个大夫来?”

她身子动也没动,就只拼命地摇头。

“”穆信不明白她何意,猜测之下或许是她伤得厉害,方又问,“是走不动了么?”

初然仍旧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