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般举动他就越发奇怪。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静默了大约半柱香时间,才听她懊恼地说道:

“呜好丢人啊丢死人了我”

穆信微怔了一瞬,竟没想她是因此介怀于心,好笑之余又看她好像真的十分在意,无奈之下只得拍拍她肩膀,劝慰道:

“不碍事的。”

“哪里有不碍事!分明分明就哎!”初然抬起头来,哭丧着脸,“我做贼那么多年,就没像今天居然从人屋顶上摔下来,他们家那房子也太也太不牢靠了!”

穆信看她一脸怒气冲冲,真恨不得跑回去把那屠夫狠揍一顿,一时也有些忍不住,忙别开脸轻咳几声,初然立马就狠狠盯了过来,咬牙切齿。

“你也笑我?”

“我不曾笑你。”

“你还说?那你嘴角都是弯着的!”

“”

不欲同她争论,但仔细一想自己方才之举也却有失礼之处,穆信不再与她多言,收拾好表情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看她。

远处的吵闹声散去许多,不一会儿,街上很快恢复寂静,打更人走到城西了,更声随风飘散,空气里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不很清晰,兴许是栀子和丁香的一种。

初然抱着胳膊出神地看着地上的一粒石子儿,过了许久才觉得脚上的伤隐隐泛疼,她忙撕下衣摆来,简单将伤口包扎,小心翼翼地试着站起来,怎料蹲得久了头竟发晕,脚步不稳的作势就将一头栽下去,幸而穆信眼疾手快扶住她,不觉又叹气道:

“罢了,你腿脚不便就不要再走了”他皱着眉往旁边一扫。

“这时间,料想医馆也未开张,我还是先带你回王府。”

初然身心疲惫,此时也懒得管那许多,点头就应道:“哦”

穆信暗自扶额,走到她跟前微俯下身子,初然也不客气,顺势就爬上他后背,寻了个地方舒舒服服的窝着。

他步伐不快不慢,就沿着街道而行,林立的店铺没了白日间的繁华喧嚣,只沉寂入睡,笼着一层薄薄黑幕,飞扬的棱角上又仿佛染了银霜,随着月色明灭闪烁。

不知为什么,反而觉得心情很平静。

旁边经过包子铺,初然偏头看去,眨了眨眼睛似想起什么来,随即又闭眼,打了个哈欠没有说话。

累了这一日,穆信也倦倦的不欲开口,走了半晌的路,初然忽探出头来问他。

“奇怪,你追的人呢?”

“跑了。”

“跑了?”她立马就收紧手,环着他脖子将脑袋凑过去,只是急道:“怎么让他跑掉了?”

穆信原想说是因为她,可目光落在她脚伤处,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不过别开脸去,也没回话。

过了前面的广场,再走一阵就是王府。开封府捕快和王府的温子楚等人自然知道他们二人今夜将出去,便如此时候,花厅内的灯也一直亮着,没有熄下。

手边的茶凉了一壶又换了一壶,底下小厮垂首立在栏杆前,正看得那座上的温子楚用手撑着头,一点一点的,睡意尚浓,他几次想劝他回房休息,却又担心挨骂饶的是五月天的夜,也恐更深露重,倘使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询问,此时突然就听见石晏欣喜地从外面跑进来,直嚷嚷道:

“来了来了,师父他们回来了!”

几乎是同时,温子楚就醒了,一听得他这话,连忙支起身子,也顾不得许多,随他走了出去。

后门方向,两三个小厮提了灯笼打着亮照去,那边的穆信背着初然面无表情地朝这边步过来,衣衫风尘仆仆,一脸倦色。温子楚看他二人没事,到底松了口气,刚迎上去时,却又见初然闭着眼睛嘴唇微微 有些发白,他不禁一愣,慌忙问:

“这丫头是怎么了?”

穆信侧身道:“方才回来不慎从房顶摔下,伤了脚,这会子兴许是睡了。”

他这么一说,温子楚也确瞧得初然腿上的殷红,愣了一瞬,“你们此行很不顺利?”

“好坏参半。”他答得简洁,又是担心初然的伤势亦害怕将她吵醒,且钱英府上的事也将处理,故而便解释道:“晚些时候我再向您说清她睡得沉,脚伤得不轻,先找个大夫来替她看看。”说完又吩咐在此间候着的几个捕快。

“你们赶紧去找王教头,叫他调派人手,再唤上易捕头,寻十来个人立即随我去钱府。”

石晏抱拳应下:“是。”

温子楚却在一旁摇了摇头,自语道:“这般时候,城里的大夫大多都睡了,叫我找谁去”说着说着脑中瞬间就闪过一人身影来,他脚步一顿,心上一喜,抬头招来一小厮便道:“快快,把乐大夫叫起来!”

缺月挂梢头,漏断人静初。

汴城幽暗的夜里事事不停,沉寂的街道上马蹄声骤然响起,急促的频率如箭离弦飞驰而去。不过多时,就见南边一栋府宅里燃了一片灯光,言语嘈杂,隐隐还有刀枪碰击之响。

距其百里远的城北温王府一处也是灯火点点,人群攒动,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今晚似乎比以往热闹许多,门外只听得脚步声匆匆,偶尔还夹杂几声大喊。

温子楚不耐烦地推窗想训几句,刚启唇,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躺着的初然,终究方是罢了。

乐时打着呵欠,睡眼朦胧地将带血的那布条换下,取了膏药抹于纱布之上,将其受伤部位缠好,掩上被子,又检查她另一只脚。

右脚似乎是脱臼了,显得微有些变形,他下手也不客气,“嚓嚓”两下接好,约摸是力道有几分大,倒是听得初然吃痛地闷哼了一声,不过仍旧未醒,翻了个身子朝墙而睡。

温子楚离了窗边过来,皱着眉看他:

“好歹是个姑娘家,你动作就不能轻一些?”

乐时“啪”一下便把擦手的巾子往铜盆里一扔,没好气道:“呵?我大半夜睡得好好儿的,被你叫起来治病不说,现下连一句好话都不曾得,你反而嫌我是不是?信不信我这就把她两只脚都拧断,让你自个儿找大夫去!”

“诶诶——”瞧他是真动气了,温子楚赶紧笑着拉住他,“行,是我适才话说得不对”他摆了个姿势,恭恭敬敬作揖道:“在下向乐大人陪个不是这可行了?好好看她的伤罢。”

“你”乐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药箱,“她的伤也不重,皮外伤罢了。该敷的药我都替她敷好了,如今让她好好睡一觉就是。”

“这就完了?”温子楚似是有些不信,“她之前腿上一直在淌血,可厉害么?”

“只是没有好好止血而已,没什么大碍。”乐时提上药箱,又困倦地揉眼,“成了,你也让人家休息一下,再这么吵量来她就要醒了,何况你自己也是一宿没合眼,赶紧去歇息为好。”

“我倒是不要紧。”温子楚微微一笑,径直走去床边坐下,伸手又仔细帮她把被子掩实,随意道,“如今却是清醒了,还不困。”

“哎”乐时摇摇头,正想说他几句,才出声时,透过那灯火烛光看见他脸上表情和手里的动作,一瞬又将怔住,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只心里犹自暗叹。

说来他们两个人相识相交也快有五年,温世子一向是待人谦和有礼,虽是对什么人都好,但又他何曾看他对哪一个姑娘这般上心过

蓦地就猜出七八分来,可也不敢确定。

“嗯?”温子楚转头过来,瞅见他还立在一旁,不禁奇怪道:“怎么?可还有事?”

乐时这才回神,掩饰性地咳嗽了几下,“呃无事,既然如此,我就告辞了。”

“我派人送你。”

“不必不必自己走就好。”

他也没有再强求,只目送了乐时走远,方又回去看了一会儿初然,因见桌上蜡烛将燃尽,便也准备离开。

怎想刚刚推开门,门外忽有人抬手就要叩来,温子楚移目瞧去,来者竟是穆信。

“你怎么来了?那钱大人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看你看!!深夜出JQ的是吧!我木有说错的是吧!

谢谢翩翩的长评~

因为突然说字数还少2000字,= =没办法,只能补2000上来,我没有伪更,还望见谅

☆、【前因后果】

“钱大人已经死了。”

“什么?他也死了?此话当真?”

温子楚一面惊讶一面又侧身让他进来,追问道:“怎么死的?”

穆信头疼地轻叹:“时候太晚,我已命人将尸首抬回开封府,暂时只知是中毒而死,具体的要等明日仵作验尸后才明白。”

才进屋,分明就嗅到房里有一股浓浓的药香,他先是环顾四周,继而那目光便在桌边落下,这桌角旁有几许淡淡的粉末,白色的,不知是什么。穆信习惯性的伸手过去摸了摸,只听得温子楚解释道:

“适才乐时来了,替这丫头上的药。”

一提起初然,穆信眉头稍稍松了几分,不由轻声问道:“她人呢?”之前只顾料理钱大人府上的那桩案子,匆匆把她扔给了温子楚,也不晓得如今是怎样了。

“还在睡。”温子楚说着,脸上却是带笑,“睡得很沉,连上药都没弄醒她,估计是太倦了,我想还是莫再扰她为好。”

因想到晚间看她摔成那般模样,大概之前并没睡觉,恐也是累得紧,何况熬夜太久对身子终究不好,若能安稳的休息自是不错的。思及如此穆信也未再逗留,只颔了颔首,又对着温子楚行礼:

“劳烦世子了。”

蓦地,却听他若有若无地笑叹了一声,手指摁着眉心,摇头道:“这丫头也确实是有够折腾人的。”

穆信闻得此话,莫名间想到些什么,只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辰时初刻,东方既白,晨光熹微,啾啾鸟鸣。天幕里白蓝红,三色相间,如锦似缎,美不胜收。

城门在悠长的声响里缓缓打开,等在门外将进城的人们此时推着车,或挎着篮子陆续行来。

王府内忙碌了一夜,不少下人已然回房补觉,四下里静悄悄的,唯厨房里的蒸笼浅浅冒出白气,想是再过一阵,早膳就将备好了。

南院小竹林后,一盏灯不明不暗亮着光。奢华的书房内,冉冉腾香,窗前两株白兰花尚沾着露珠,桌上的墨刚刚研好,鼻尖墨汁未干。

温王爷正把手里的公文放下,门外就挡了一重黑影,高高大大的。他抬起眼来,瞧得对面那人一身深沉黑衣,手持长剑,眉宇刚毅,神情沉静,不苟言笑。

“参见王爷。”

“行了行了既是没有外人在,繁杂的礼节省了便是。”他闲闲地端起茶来小抿了口,这才问道:

“听说,你昨儿往钱府去了?钱大人死了?”

穆信仍是垂首抱拳答道:“是。”

“可查清死因?”

“回王爷,是中毒而死。”

“哦?又是中毒?”他表情里微带些诧异,但不过一瞬又淡淡看他,“你也查了一阵了,凶手可否有眉目了?”

穆信嘴角微不可见地动了动,默了半刻,手上一紧,方低低道:

“属下已有眉目。”

“嗯。”这答案似乎在预料之中,温王爷没多大反应,就靠在那椅子上,随意翻着手里的册子,“你办事,我一向放心。”

“倘使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与我开口,我自会助你。”

穆信依然是应着:“谢王爷。”

“诶你这性子。”就这么一一对答,好像令他很不耐,望着穆信那仍是面无表情的脸,温王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子楚能影响你几许眼下看来,他不被你影响已经是不易了。”

不欲让他心烦,但穆信实在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说,只能如旧般沉默着。气氛僵了片刻,才听那边道:

“关于你之前写的那个官袁两位大人的事,我适才看了。”温王爷拿食指来敲了敲面上的一本小折子,说道:“你说他们涉及那‘洛阳贪污案’,证据可有么?”

“有。”穆信就等着他有此一问,从怀中掏出两本厚厚的账册,递了上去,“这是在钱大人府上搜出来的,上面有详细记录。”

“嗯,很好。”温王爷接过手,却也没细看,只是又道:“你且放心,如这般有凭有据,我自会去同晏相商量,要证据属实,他们二人定然难逃制裁。”

“是。”

瞧他从始至终不曾换过表情,温王爷也是看厌了,挥挥手打发道:“行了,没什么事就下去吧。之后案情有什么进展就不必再向袁大人禀报,直接派人告知我便是。”

“是。”

“下去吧。”

“属下遵命。”

步出书房时,清晨的阳光灿烂地洒了过来,早间气候不热,暖洋洋的很是舒服,这季候里,莲池的花也已有不少绽开了,几只蜻蜓点水而过,涟漪浅浅,微波荡漾。

穆信驻足看了一阵。

对面遇得个前来送早点的小厮,笑着跟他问了声安,又步伐急匆匆地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他倒是有许久没如此注意过了。

穆信闭上眼深深呼吸,继而又睁开眼,毫不迟疑地走到近处的一棵树下,语气清浅。

“下来。”

隐隐的,头顶窸窸窣窣有些动静,不多时就见一人扶着树,小心翼翼跳下来,落地时还是单着一只脚,身子摇摇晃晃不太稳。

穆信冷着眼瞧她,“腿玩坏了,很好玩的么?”

“哎呀,又不是特别疼。”初然一蹦一跳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去,“另一只不还好的么?”

穆信委实无语,也不知她是几时跟过来的,看样子并没睡多久

初然歪着头,双眼亮晶晶的盯着他:“你和王爷说的那番话,到底是当真,还是为了交差啊?”

“那番话?”

“你不是说,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么?”她好奇不已地扯着他衣袖,问道:“是哪个?官一韦还是袁泰?”

“我只是猜测怀疑。”穆信淡淡摇头,“现下还没有根据。”

初然莫名其妙:“根据?还欠什么根据?”

“尸体。”穆信答道,“小林子里,消失的那具尸体。”

“这个我就没办法帮你了。”初然靠在树旁,心里也觉得遗憾。倘使自己当初早早跟他们说了,尸首或许也不会被凶手转走。只是她总有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异样之感,好像从他们几人插手查案以来这之间,冥冥中有人就在他们背后监视着一举一动,无论他们将做什么,对方都会知晓一样。

是他们的对手太过厉害,还是有什么是自己还没有注意到的?

穆信猜得的那人又是谁?只可惜他却不说她也套不出话。

“你这么早起了,不困么?”犹自思索间,忽听得穆信这么问来,初然无所谓的晃了晃脑袋,“我睡得深,但睡得不久,几个时辰精神就好了。”

分明见她眼底下有一圈青黑,穆信微微启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迟疑着没有道出口,只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世子呢?”

“他?我怎会知道,兴许还在睡吧。”初然迈开步子,百无聊赖地用脚蹭着地上的一株杂草,“这王孙贵族的,不都喜睡到日上三竿么?理他呢。”

穆信无奈地笑了一下,瞧她一副没事干的模样,想了想,方道:“我一会儿去开封府看看钱大人的验尸结果,你可要同去?”

“去啊。”初然想也没想就道,“当然要去了。”

“那好。”穆信略一颔首,回身又唤了一个小厮过来,说:“等你们家世子醒了,麻烦他把上回拓的有关钱大人旧档的册子带给我。”

小厮得了令,点着头退下。眼看时候不早,穆信便就和初然从王府出来,一路朝开封府而行。

且说昨日钱大人身亡后不久,穆信就带人冲进钱府内搜查,正巧官一韦和袁泰尚未离开,他二人当然不晓得有人曾在房顶偷听他们几人谈话,慌忙之间逃至后门,却被穆信抓住。但因其乃朝廷命官,故而在开堂审案之前只能先软禁于各自家中,门外分别派有禁军看守。

奇怪的是,从在小树林听得的有关账册一事,按理说曽管家是将账册给了一个神秘人,却不想竟在钱英家中发现。由于无凭无据,是无法状告官一韦两人,穆信只能说这本账册是钱英几人指使曽管家偷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