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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因后果】

更声敲过两回,汴梁城内又回复到一片寂静里,客栈和酒店的小二正在将门外的棋子打好,收拾整齐,熄了两盏灯笼,方才回到店里。

远远的,回荡了几声犬吠,连最后一批巡街的捕快都已经走了,除了守于城门附近的守卫,别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人。徐徐的微风,将街上彩色的布幔吹得纷纷扬扬,肆无忌惮地抖动,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滚落,明月泻了一地的流银,平坦的大道上竟也反射出些许朦胧的光辉来。

城西南杨柳巷深处,着落一栋宅子,门上写了“刘府”二字,方圆占地十数顷,乍一看去似乎宏大非常,奢华而不可言,但仔细观之,倒觉得其中摆设甚是简朴素雅,清寒单调,并不显铺张浪费,反而有几分亲切之意。

那院中种了不少杨柳,正值夏季时候,绿叶葱葱,虫鸣声声,清凉入脾,倒是开怀不已。

见得这露水渐渐染满了枝条,轻轻低落几滴在地上,树下就积了点点的水渍

寂静中,猛然间有一人黑靴踏迅速了过来,他身形矫捷,脚步轻快,显然武功不弱。

忽的在前面空地里停下,左右环顾了一圈,确信无人发现自己的行踪,黑衣人一个翻身就跃到了墙的那一面。他方向感甚强,几乎没有走弯路,说明对着府里的构造是十分熟悉的,若非之前来这里看过数次那么,还能是什么人,别有用心?

东院子里,挨着书房的位置便是刘大人刘景的卧房,他的夫人早些年前就过世了,独子尚在扬州任刺史,如今府中只他一人居住,难免显得冷清。

风高月明,寂寂无声。

床前的帐幔微微动了一动,桌上的蜡烛早已灭掉,茶壶里的水也凉透。这时候紧闭的房门突然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只见得门闩被人小心翼翼自外面推了开来,这下手极其的谨慎,不多久,一根细小的竹管便从门缝里伸了进来。

缭绕的白烟从那管口悠悠吐出,很快就在屋子里散尽了,铺上的人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呼吸仍旧均匀。

约摸隔了半晌,门“吱呀”一下开了,依旧是那双黑靴映入眼帘。此人立在房中,静静注视着床上的刘大人,待肯定了他已然昏睡过去之后,才款步往里面走。

左侧的立柜上零零散散摆了些许装饰的花瓶古玩,他环顾了一周,最后还是往柜子这边行来,伸手在上面翻了翻,终于寻到了一处满意的地方。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本蓝色的册子,未及多想,就把书册偷偷塞进一叠经文之下

几乎是在同时,屋内的一瞬亮起灯来,黑衣人双目不适,只觉刺疼,忙抬起手肘遮挡,耳畔闻得不少脚步声,他心下惊慌,又是震撼又是害怕,此时对面的屏风之后几人才慢慢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那人亦是一身黑衣劲装,挺拔身姿,朗目若星,神情沉静而淡然,手里的长剑于灯下发出浅浅的银色光芒。见他步步逼近,语气却是清浅得有些寒意:

“你这本账册,应当就是曽管家偷来的那一本罢。”

黑衣人听得他此言,将挡在脸边的手放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斯文的脸。此时似乎也平静了许多,渐渐挺直了背脊,已然是恢复了以往的表情。

跟在穆信背后的初然正满脸担忧地看着他,瞧得他不过风轻云淡的微笑,终究还是叹着气别过头,而那另一侧的温子楚他亦不愿看清他是何眼神,只略略一扫,就移开了目光。

初然咬了咬下唇,心疼地望着他:“你有什么事,不能同大家商量么?作甚么要”言语间她悄悄瞄了一眼温子楚,看他不过是深拧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说,心里就愈发替他难受起来。

“哎”

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乐时瞧着他们众人,微有些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竟笑了笑,好似无所谓的模样。

“我不曾想到,来捉拿我的居然是你们”

他回身把适才放进书堆里的那本账册取了来,扔到桌上,蓦地想起了什么,自嘲地摇头。

“是了,原来之前那番话是说与我听的。倒是我太掉以轻心,最后一步却露出了马脚,令这精心策划数月的计策功亏一篑。这册子恐怕也是你们提前放好,就等我偷来的罢?”

几天前,在温王府内,初然以不太高明的手段糊弄得他对他二人怀疑刘景一事信以为真,便想借账册将罪名推脱给刘景,此后便可高枕无忧,哪里知道会有人在这里守株待兔。

“你这话就错了。”初然不以为意地凝眉看过来,却也并不尴尬地在他对面大大方方地坐下,“其实在最初我发现梅花酒和菜里的解药毒药时候就觉得你不对劲,不过是后来一直在忙别的事情将这些都忘记了,直到那日穆大人和我在河边落水,正巧碰见了你,我就更加觉得你有猫腻。”

“哦?那么早你便怀疑我了?”乐时不甚惊讶,随即莞尔笑道,“我却是记不得自己哪里有差错。”

“在我欲备检查菜里的毒时,你特特提醒我,千万莫要沾水。”初然又轻轻叹了一声,“你是大夫,对于医药的研究自是比我高明许多,可这毒药偏生正好是得碰水后方能现形,我那时就觉得奇怪到底我大宋的医官无能到何种地步,连这个也不知晓。”

“这样啊”乐时无力的耸耸肩,却不作任何解释,“看样子,是我着实太放心你了,只顾着把注意力放在穆大人身上,没想到你这个丫头不是省油的灯。”

他随意拉了椅子坐下,穆信此回带的人不多,别的捕快都由他命令在屋外听候差遣,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有他们四个,熟识得不能再熟识,他也不多客气。

“说说后来吧,在汴河河畔之处,我几时有过失误么?”

穆信淡淡抬眸看他,“是你的话。”

“我的话?”他不解其意。

初然点点头,“你那时候亲口这般说——

‘适才出门替人诊治,路过河边就听见你们这儿吵吵嚷嚷的。’

你道是出门诊治,却连药箱也不带,两手空空,行色匆匆,只衣兜里放着施针用的小包,这样的东西作为大夫,随身携带想来不是难事。我后来同穆大人说了这一点,他也觉得古怪,于是,我们便一致认为你当时定然在作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结合那时我们正巧在小林子里偷听钱英他们两人对话,所以就大胆猜想当时,你定也在那里,或者可以说,从他们出了潘楼你就一直尾随在后。”

穆信不置可否地颔了颔首,“你的轻功不差,是出自盘云山的‘绝行仙人步’,虽只学得皮毛,但已经受用了,如我这般的人也不会轻易觉察出来动静。”

“你居然瞧出我的轻功?”乐时微愣片刻,不解道,“我平日里从来不用你是如何知晓?”

听他这话,初然也表示不明白,回头瞅着穆信,“是啊,好歹我也学过轻功,怎没感觉出他是个高手?这学武之人走路和普通人可是不一样,轻重缓急皆有不同,如此,我还是明白的。”

穆信不过简单答道:“他在小腿处绑有负重,故而平时走路脚步很沉,你听不出来也不稀奇。”

尽管自这语言里含有几分讽意,但难得初然没有放在心上,这会子只顾看着乐时,双手托腮,满眼都是纠结的神色。

他垂头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信,“我自诩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单单凭你们方才所说的两点,到不足以怀疑我至此。”

“这是自然。”穆信伸手将放于怀中的两张薄纸取出,摊开摆在他面前,“你不必着急,这个案子,须得细细解释。”

“首先要从王府里,你错杀曽查良说起。如果不是凤姑娘把她一个月前在汴河边的所见告诉我,我想我是不会联想到凶手是杀错了人,因为这个杀人计划的确十分完美,从布局和行动几乎找不出破绽,甚至很精妙,你知道即使被我们找出毒药和解药,被我们发现了你的杀人手法,也依然查不到你身上去。

王府的宴席,来赴宴者何其之多,想要一一排查需消耗大量时间,再者,你又是温王府的常客,世子的至交好友,没有人会随随便便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去。”

兴许是提到温子楚,乐时眸中的色彩慢慢黯淡下去,他艰难地抬了眼皮往不远处看,唇边苦笑着弯起嘴角,不置一词。

穆信顿了顿,看他没有什么话要说,自己又继续道:“正是由于我们一开始不知道凶手的目的,故而一直走在弯道上,我们不知道凶手是杀错了人,所以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从曽大人周边的人开始盘查起。这就更给了你充裕的时间来准备第二次杀钱英的计划。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你一定也曾纳闷过。你调查了钱英的喜好,知道他是喜爱喝梅花酒的,因此才有了后面酒宴上利用蜀中辣味菜和梅花酒两样东西来诱杀他,可是你居然失败了。起初你或许觉得这只是失手,万事都有意外,当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在后来,听了凤姑娘和世子在潘楼中见到的事,你才恍悟过来”

这会子初然却是有些莫名地挠挠头,“我们说的什么事情?”

穆信微微颦眉,侧目看她,“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原本就存在两个钱大人。”

“两个钱大人?!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她摇了摇头,“难道还有一个是易了容的?”

“不。”穆信停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二人应该是双生兄弟。”

“十年前的洛阳贪污案里,因说钱英当时远在北方,有证人可证明他没有作案时间,实则是由于他们兄弟二人一人在南方走私偷运走银库里的钱财,另一人则故意远去北方以谋得诸多人替他作证。我想两个钱英的这回事,连官一韦,袁泰二人都不知晓。

这就是为什么潘楼里的小二总抱怨说钱大人的脾气很古怪,在花酿酒和竹叶青上的喜好变来变去,导致凶手下手时出了偏差。

因为两个钱英,一人喜爱饮梅花酒,一人却喜爱竹叶青。正是这个细节,当时也被某人听了去,他心思缜密,不用细细揣测就明白其中端倪。”

初然沉吟了一阵,双眼一亮,“哦”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那一日我在小树林里看见的被杀的那个人还真是钱大人,只是他的弟弟或是兄长?

原本凶手以为成功杀了他,但后来发现又出来了一个钱大人,他狐疑之余只能再设计把这个钱大人也给杀了,以除后患。”

穆信轻点了一下头,“可以这么说。”

耳边听得他冷笑了一声,乐时翻了一页那本账册,目光却没落在上面的字上,只摇头嗟叹道:“倘使不是因为这个,自然也不会棘手那么多。当初在小林子里,钱英就已经死了,我做得如此隐秘,量来没有人发现,怎料到能有那样的巧合。”

穆信迈了几步,走到窗前,背对着他。

“其实你自以为计划周密,可何曾想过它们全都漏洞百出?”

乐时闻得他此言,怔怔地抬头,“此话何意?”

他微一偏头,眸色一凛,“那日夜里,我一路追你到城北,你可记得中了一枚暗器?”

“自然记得。”

穆信行至床边,掀开帘子,那床上躺着的不过是一直装睡的石晏,他淡淡道:

“起初我的确是能追上你,只可惜临时出了些许岔子,但这并不影响整个计划。因为我后来在凤姑娘房中,你替她上药离开后,我却在你曾经待过的地方发现了一点药粉。”

“药粉?”乐时讶然失色,看得初然无奈的朝他耸肩,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涩然。

“我命人将药粉收集,往各大店铺问过,那是治疗刀伤箭伤的伤药。”穆信不动声色地自怀里摸出一包膏药来,递给他,“就是这样的药,令我愈发对你怀疑起来。”

“穆大人办案,似乎对自己的直觉很有信心?”乐时莫名地朝他笑道,“你之前所说不过皆是推测,没有证据,准备你如何拿我?”

初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将他手边的账册摸过来看,“正是因为我们寻不到证据,所以才设了这个局,等你来跳。

“要说凶器这样的东西,你恐怕早就毁掉了,当然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来暴露自己的身份,故而为今之计,也只能将计就计。尽管那前面的皆是猜测,但杀人动机,你还是有的。”

乐时淡下表情来,漠然扫向她,“杀人动机?”

初然收了方才漫不经心的口气,肃然道:“因为你爹,就是被钱英害死的,在十年前的洛阳贪污案中。”

作者有话要说:0.0 我表示最近写文有点懈怠,诸位等更的朋友十分对不起。

有木有人想到凶手是乐大人的话说,曾经他也是一个萌物啊

这种淡淡的忧桑从何而来 ~~~~(>_<)~~~~

☆、【朝阳初升】

穆信走近他,将那几页从旧档之上拓下来的文字自怀中抽出,端端正正放于桌上,白纸黑字,清楚地记载了十年前洛阳乐家发生的那些事。

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夜春风满洛城。

那年的桃花还是红色,绿草依旧芬芳,悠长的官道上,杏花香飘十里,驿马闲闲地低头食草。远处城边的一家院中,朗朗书声传来,嗓音稚嫩,清脆入耳。

大榕树下,石质的圆桌尚不太光滑,表面落了几枚青葱的树叶,一壶刚沏好的茶,冉冉腾香。桌前一共坐了三个人,年轻的妇人低头专心地绣着帕子,身侧是她的夫婿,拿了一卷书捏着胡须细细地品读,对面坐了个六七岁的孩童,一半的身子都趴于石桌之上,生的是乖巧可人,那一双凤眼正认真地盯着手里的笔,极缓极慢的抄着一本《千字文》。

旁边斑驳的墙上爬了几重常青藤,弯弯曲曲,缠缠绕绕,葱翠入眼。

手侧的砚台里落下两枚杏花瓣,孩童忽的停了笔,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只已然有些损坏的笔杆,偏过头朝着尚在喝茶的中年男子。

“爹,笔坏了,改日买个新的吧?”

男子稍稍一顿,淡淡的垂眸往他手里撇了撇,放下茶杯来,不解。

“好好地,还能用,为何要换?”

孩童想了想,搁下笔。

“王先生家的公子上回就带了支紫竹毫来,先生说,那是极其珍贵的紫竹所制,古语有言,君子比德如玉,咱们读书人更是该视笔于命。”

男子不以为然地冷嗤一声,撩袖抬手,往他脑门儿上敲了一记,响亮亮的,连一旁的妇人都转头看了过来。且听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笔之用处不过在于写字,写好写坏却又归因于用笔之人。笔本身的好坏又怎能影响自己所写之字,那些妄将字好字坏都推脱到笔的优劣上的人,恐怕才不是什么正经的读书人。”

话音刚落,他就又问:“你同那个王先生的公子比,谁的字较好些?”

男孩挠了挠头,略一思索,笑道:“上回先生倒是夸过我比他的字好看。”

男子闻言,表情欣慰地颔首,伸手过去摸他的头,“这就好。”

桌上的茶有些偏凉,妇人搁下手上的针线活,起身提了茶壶走开了,她背后的石凳上飘下两枚落叶,男子并未多想,自自然然地就拂袖拨开。

研了一会子墨,男孩复提笔,沾了墨汁欲将俯下身继续写,蓦地却听见男子在他耳边悠悠叹了一声。

“阿时啊,你想来在心底多少生疑。爹爹我怎么说也是个六品朝廷命官,家中却是清清淡淡,连仆从也不比一般富裕人家多多少,你的衣裳用品,除非过节,以往却都不曾新添”

男孩虽不知他要说什么,可还是停了笔,专专心心的听着。

男人摇头笑道:“我们乐家当初,是受了先皇恩惠,才可入庙堂,为百姓出微末之力,其余又岂能多贪呢?你且记住——”他拉过男孩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膝盖上,语重心长,“为官之道,不在于明枪暗箭,步步为营,咱家四代为官,祖上教训,只求忠,求稳,求庸。愈庸才愈稳,只有自身稳了,方能造福于民。

故而粗茶淡饭或是金玉满堂,又有什么分别”

那边的妇人已换了一壶新茶,底下的小丫头扶着她慢慢儿朝这边走,许是方才听得他们二人说话,此时也不禁笑了,柔声道:

“阿时要用心念书才是,你爹爹他老早就叨唠着,要你往后继他的位子。”

男孩弯着嘴角,用力点头:“娘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用功。”

“喝茶吧,也写了一下午了,该累了。”

“好!”

宝元元年夏,傍晚,天降大雨。

头顶一声轰鸣破空而响,明晃晃的亮光划白了天际。

这一日的雨大得出奇,瓢泼一般,倾盆而下,世界瞬间便笼上一层暗黄的色彩,压抑在人心口上,喘不过气来。

坐落在洛阳西城的,是乐家几十年的老宅,壁上爬着的常青藤在风雨中颤颤而动。

未及走近,远远地就听见瓷器破碎的声响,平日紧闭的大门肆意敞开,人影攒动,院中那榕树的叶子被狂风挂落了一地,铺得到处都是。湿滑的石板路上淌着淡淡的殷红,蜿蜒盘旋,时不时有人落下脚,急匆匆的踏碎地上的波澜。

人群之中,只隐约见得几个穿着红蓝相间捕快服饰的人,张着嘴,嚷嚷着不知什么话。

但外界的雷声实在嘈杂,无人能听清,也无人能听见,看得不少人怀抱着些瓷器古玩,书画碎银在各个房间穿梭,场面凌乱之极。

不过多时,屋中有两三人被推搡出来,手上绑了绳索,低着头,雨水毫无悬念的淋了一身,顺着发丝滴落。

领头的那个似乎对他几人的表情很生满意,微笑点了点头,方又朝身侧的人打了个手势,那人会意,擒了这地上的数人就往外走。

走上前来的一个小捕快凑到那领头的面前说了几句,那人叉着腰无所谓地耸肩,说:

这还不是替钱大人死的替死鬼么。

眼下这年头,朝廷查得紧,但咱地方上又不怎么的,虽做做样子,可也得交几个人上去。那些顶上没人的,就只能认命,这私底下大家都明白的事儿,关咱们什么?做这一行的,你还怕报复到自个儿身上来不成?

小捕快听得也觉有理,抓头一笑,不再多言。

乐家的老宅子是祖上留下来的,陈旧简陋,因得乐老爷也不是个喜爱收藏玩物之人,故而家中值钱的东西并不多,零零碎碎少许银两和玉器也就罢了。

前来抄家的捕快没有停留多久,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院落里空空荡荡,就再无别的声响了。

雨还在下,雨势丝毫不见减小,低低的天幕压下来,闷雷一声声敲在云层。

突然之间,一道闪电劈狠狠地劈了下来,将那棵老榕树硬生生分成两半,树后被老管家紧紧护着的那个男孩,双眼圆瞪,漆黑的瞳里分明映照着顶上苍穹,被凄厉的雷电四分五裂!

轰动一时的洛阳贪污案,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没有人知道它是不是真正有意义,自然也不会有人褒贬其好坏,因为无论怎样,生活在这个大圈里的人,他们束手无策,也无力反驳,习惯了习惯,也就习惯了忍受,习惯了适应,习惯了死亡。或许长久以来的悲伤最终都会麻木,是生,还是死,不过痛痛快快哭一场,来年在坟前祭奠,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秋末冬初,下了第一场大雪,男孩随着老管家来到荒凉的乱葬岗,在一座孤坟边上无声伫立。皑皑的银色漫天飞舞,金箔纸湿漉漉的覆盖在荒草上,掩埋在雪堆里。

他伸手抓了一把雪,捏在手心,冰冷凉意渗入皮肤,穿透身躯,刺骨的寒风生疼的自脸上刮过,他指尖乌红,唇泛浅白,胳膊微微颤抖,心上暗暗发誓。

我会,带着那个人的头,来祭你们。

十年,给我十年的时间。

一个人,唯有装满了信念,才有活下去的动力,不管那样的信念是仇恨还是希望。

离开了洛阳,老管家带着他一路北上,去寻找一个远方的,不知名的亲戚。那时深冬,越往北走天气就越发的寒冷,他们身上的银两并不多,不敢轻易花掉,于是走山路的时候会选择挖野菜或是树根充饥。

大雪茫茫的深山里,没有鸟叫,没有虫鸣,没有人烟,死寂一片,他们的眼里除了雪再无其他,偶尔有几些个欢快蹦跶的活物在他们身侧跑开,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这个冬天,老管家没有熬过去,他很年迈了,身体着实受不了如此的温度,没有食物没有被衾,有的只是冰天雪地,和没有尽头的山脉。

男孩就在一座破庙中,抱着他静静地等他死去。

当一个年幼的孩子,在他最脆弱的年纪里,不住经历着死亡和别离,一次又一次的面对着尸体和死一样的寂静,或许有一些东西便在心里慢慢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