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身法灵动迅疾,看样子都是好手。老六跟林飞飞变故之下措手不及,对望一眼,十分默契地迅速移到长流身边,挡在她身前。

熟料对方一十二人待包围圈形成,竟然齐刷刷亮剑。

老六到底江湖经验丰富些,低喊一声:“不好。是剑阵!”而且看那动作整齐划一的架势,怕极难对付。

林飞飞这一方的人除开他跟老六外才四个。不过一招过去,最弱的一个已经被人砍去了手臂,只听咣当一声长刀落地,血花四散飞溅。兵马司的人平时不过救个火,抓些鸡鸣狗盗之辈,手底下能有几分真功夫?其余几人瞧这架势早就双腿发软,更有甚者连刀都握不稳了。

长流眉头紧皱,心道:到底还是大意了。我原以为对付一个小孩子,皇后不至于兴师动众。

眼看着包围圈越收越紧,兵马司的人又折损了两名。对方的剑尖齐齐指向几人中功夫最好的老六,而他手中的那把刀渐渐被对方剑势牵制,舞得力不从心。

长流忽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墨兰往剑光最密集处一推。这一下场中之人谁都未曾料到。只听一声惨呼,原本毫无破绽的剑阵忽然被撕开一道缺口,林飞飞见机极快,猛然拉起长流,踏着对方的剑尖纵出包围圈外拔足狂奔。

黑衣人中反应快的已经追了过去。老六只得拼了死力缠住剩下的那几人,好在剑阵已破,倒也可以拖上一拖。

黑暗中长流拼命奔跑,心中已经感觉不到恐惧。她只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千万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暗巷之中。

林飞飞本来轻功尚可,但拖着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长流根本跑不快,很快就被最先追赶来的几人包抄合围。

那几人根本不欲与林飞飞缠斗,其中一个只一味使出大擒拿手去抓长流,其余人则用剑网将他护得密不透风。

眼看此人就要抓住长流瘦弱的肩头,忽然,暗夜中一把流星般的光辉迎面撒来。那个使大擒拿手的黑衣人被击中膝盖,猛然扑地,闷声道:“有暗器!”

一个清削的身影踏着月色而来——顾非。

只见他出手快如闪电,剑剑直取敌人咽喉,一剑洞穿便血流如注,且身形飘忽间竟无一剑落空。

林飞飞见几人顷刻间已被解决,忙道:“我保护殿下,你快过去帮老六!”

顾非看了长流一眼,见她安然无恙,便迅速向巷子深处奔去。

月色之下,横流的鲜血显得尤为深浓,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长流跟林飞飞返回原地的时候,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四具是兵马司的人,那四个小混混也都已经被解决,其余则全是黑衣刺客。

顾非道:“本来想留个活口的,不料剩下两人都服毒自尽了。”

长流轻声道:“这些人连蒙面都不曾,可见是死士。估计也查不出任何线索。这件事也不能查。”

顾非不禁脸色一变,已经隐隐猜到一些。

长流忽然走到墙边,轻声道:“你现在想对本宫说实话了么?”

原来方才墨兰被长流一推之下只是被刺中腋下和胃部两处,却都不是致命伤。墨兰此刻因为失血面如金纸,见了长流似活见了鬼一般,她做梦都想不到这位小主子竟会如此心狠手辣。

“殿下,我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奴婢也是没有办法,我的娘和哥哥都在皇后娘娘的手里。奴婢求您开恩啊。”

林飞飞虽然隐约猜到幕后主使人必然是个大人物,否则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但此刻听墨兰亲口将皇后咬出来也颇为震惊。老六跟顾非亦是满脸惊诧。

长流轻声道:“此人不能再留。”

林飞飞急道:“殿下,这个宫女是人证啊!”

顾非却忽然上前,左手蒙住长流的眼睛,右手出手如电补上一剑。墨兰即刻歪倒,再也没了声息。

长流抓下顾非的手,轻声道:“不必如此,方才也是我为求自保把她推到刺客剑尖上的。”

顾非闻言诧异过后反倒微微一笑,安慰道:“她死有余辜。”

长流对林飞飞郑重道:“今日之事必须守口如瓶,谁都不准说出去一个字。兵马司的人由本宫出资抚恤他们的家人,只说遇上凶悍盗匪便是。”

想到地上那四人,林飞飞跟老六心下生出几分黯然,此刻听长流这样安排自然没有异议。

林飞飞只是不解道:“殿下,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居然买凶暗害殿下。您大可以禀告皇上,为何反倒替她遮掩?”心道:就算皇上再怎么不喜欢这位公主,皇后犯了国法总是事实,何况方才还有墨兰这个人证。

“今日一共两拨人。倘若何辰警觉着些,那几个小混混根本无从接近本宫。后来来的那批杀手是在万一何辰没有将本宫跟丢的情况下,专门用来对付何辰一干手下的。”一顿,她整肃了脸色,轻声道:“即便我将此事告诉陛下,也动不了皇后一丝一毫。墨兰名义上是本宫的宫女,证词根本不足为信。何况她的家人在皇后手中,她随时可能翻供。到时候就成了本宫诬告攀咬国母,不忠不孝。”眼前这三个人都是为了保护她拼过命的,长流倒也不用避讳。

听长流侃侃而谈,说得有理有据,林飞飞跟老六不禁暗自心惊,对望一眼,均想:这位殿下小小年纪,遇到今日这样的事都能沉着应对在前,分析利弊在后,足以称得上有勇有谋。而且她敢将这样的事剖白来说,可见是把自己当成了心腹。

其实还有一点长流没有说出来。今晚的事庆帝就是知道了来龙去脉也根本不会去找皇后的晦气。这件事倘若揭出来,皇后必然毫发无损,何辰却会因为保护公主不利而难辞其咎,他这个禁卫军统领只怕就此做到头了。而这样的结果也许正中庆帝下怀。也正是因为如此,柳思岚才敢如此猖狂。就算长流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庆帝也会认为一个不讨喜的女儿换下一个禁卫军统领,这笔买卖划算。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何辰必定不是皇后的人。既然扳不倒皇后,那就干脆卖给何辰一个人情。何辰是先帝爷器重的臣子,没有大错庆帝不能将他撤换下来。从前世招财刺杀一事看来,何辰只怕跟顾涛关系匪浅,庆帝忌惮何辰也不是没有道理,倘若何辰和顾涛这两人串通一气,里应外合,要夺宫只怕不难。但这件事前世并没有发生,可见何辰坐在禁卫军统领的位置上比不坐对长流要有利。谁知道皇后是不是借此一箭双雕,想让自己的人替换何辰。

长流忽然走到林飞飞跟老六面前,深深一揖:“二位救命之恩,长流感激不尽!”

二人忙道:“殿下不必如此。”

长流却道:“本宫还有一事相求。”一顿她接着道:“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老六豪爽道:“我姓刘名六,这名字叫着拗口,因此别人都叫我老六。”他说完这句又觉得有些不对头,兵马司那些粗汉子叫他老六没什么奇怪的,可是由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又是金枝玉叶叫来,倒显得有些江湖匪气,不伦不类的。

谁知长流微微一笑,道:“老六,麻烦你待会儿送本宫回到晚枫桥旁停马车的地方。”又转头对顾非和林飞飞二人道:“你们二人是御前侍卫,让人知道你二人与本宫交好,于你们不利。何况本宫迷了路,五城兵马司护送本宫乃是职责所在。”

三人听她思虑周详,俱答道:“是。殿下。”

林飞飞自告奋勇留下处理现场。

顾非却仍是不放心,执意要陪着长流走一段。

此刻灯火虽不及来的时候鼎盛,朱雀大街上却仍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长流忽然走到一处卖冰灯的地方,买下一盏桃花形的冰灯递给顾非。

灯盏如豆的火光将外层精雕细刻的花瓣形冰壳照得晶莹剔透,纤毫毕现。顾非只觉那盏灯提在手中格外温暖。

长流忽然问道:“今晚可能有埋伏的事,我关照林飞飞不能告诉你的。你又是怎么出宫的?”

“臣临时与人调了班。”其实是他听闻长流出宫,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不放心,便急急寻了过来。正好碰上黑衣人对她行凶,此刻回想起来,今晚的情形实在凶险非常,不由暗自心生庆幸。

二人又默默走了一段,长流忽然粲然一笑,没头没尾地道:“觉得这盏灯挺像你。”

顾非这才知道这盏灯是买给自己的,想问她哪里像,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两人一路再无话说。一直走到晚枫桥上,长流对顾非笑道:“我教你个法子,你今晚私自出宫就不用受罚了。你现在沿着河岸到另外一头去截住何辰,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他。他一定会承你的情,替你描补一二。”如此一来,何辰也不会在发现跟错了人之后,因为满世界寻她而闹得沸沸扬扬,反倒把自己失职这件事给坐实了。

顾非微微一笑:“多谢殿下提点。”

待他走了,长流又对老六道:“大恩不言谢。今日之事,本宫不会忘记。”

老六心中已然觉得这位殿下年纪虽小,却称得上心思缜密、临危不乱,只暗暗可惜她终究并非男儿身,不然将来定能做成一番大事业。老六出身草莽,吃了这几年公家饭,却仍旧不改江湖习气,忙抱拳道:“殿下言重了,倘若日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还请随时吩咐。”

长流走回马车处,只看见两个看守车架的人,却不见其他人的影子。

等了两炷香的功夫,随波一行人才在何辰的护送下匆匆而来。

何辰虽然从顾非口中得知长流安好,但此刻亲眼见到才觉得心中落下一块大石。

老六果然依照吩咐只说长流迷了路,身边的宫女也被人群冲散了,不知去向。何辰心知肚明这些都是场面话,十分领情。

何辰到底如何想,长流不得而知。只是送长流上车的时候,何辰显得态度异常恭敬。

坐在马车里,长流寻思着今晚倒也不是全无收获,毕竟拔去了墨兰这颗钉子。至于她身边的其他人,应该是暂时无碍的。

眼下只剩招财这枚定时炸弹了。

楼府。

昏暗的烛光照在楼凤棠温雅的面容上。他负手立在书案前,轻道:“居然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属下怀疑是公主自己通知的他们。和风回报说公主殿下曾在出宫前离开过一段时间,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却不得而知。”

楼凤棠深思片刻后道:“还有什么消息?”

“属下带人赶去的时候现场已经清理干净。那名叫墨兰的宫女死了。假扮公主跟宫女的两人服毒自杀。还有另外两拨人搜捕过这两个鱼目混珠的,一方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一方是何辰的人。不过谁都没来得及拿到那两人的口供。”

“你下去吧。”

楼凤棠心道:我还是低估了皇后,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她不过才三天的功夫,居然出手那么快。幸亏公主这次安然无恙,还有自保之力,反倒是我低估了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经常网页倒退到几天以前,或者更新了没有显示出来。一般猫猫是不会伪更的,除非大面积修改。晋江系统不给力,猫无力爬走。

长流有一步暗棋不知道大家看出来了没有,就是和风,她猜测和风不是楼家的人就是太后的人,所以故意透露给和风的。和风也根本没有按照长流的吩咐,没有等到不见长流按时回宫才去求救,就把消息送出去了。

女主称不上狠毒,但是绝不会手软。所以想看善良女主的童鞋可以逃生了。

谈判

上元节的早晨,长流照例去了庆帝和皇后处问安。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这两位大BOSS想必都心知肚明,不过一个仍旧给她吃了闭门羹;另一个笑容淡淡,端的是好定力。长流不由感叹,在宫里混的都是演技派啊。

她今日不必进学,便又去了藏书楼读先帝爷的手记。这次长流读的是先帝爷写的《后记》,也就是工作总结报告。第一句:“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祖”。长流不免暗自腹诽:干嘛刻意强调太祖爷用打铁的家伙抢来的江山很“正”呢,这不是典型的做贼心虚么。

接着往下读:“朕今为前代帝王剖白言之,盖由天下事繁,不胜劳惫之所致也。”简言之接下来的这段话都是先帝爷作为历代帝王的代言人说的。皇帝短命,根本不像那些著书立著的人写的,都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其实那都是读书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污蔑,据先帝爷考证,大多数皇帝都是过劳死。

接着,先帝爷开始大肆吐槽:你们这些当大臣的职业经理人,哪有我这个绝对控股的大BOSS“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诸葛亮童鞋有资格说这句话是因为他辅佐的是刘阿斗,他自己不鞠躬尽瘁,这江山就得玩完儿。但是,我们君家的子孙一个个都是良材美质,不是阿斗可以相提并论的。你们想当官就当,不想当就可以撂挑子欢欢喜喜回家抱孩子。“臣下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可是老大我呢,我一辈子都木有好好休息过,而且必将累死在这把椅子上。“了无休息之日”。

然后先帝爷开始谦虚了:他说自己不能做到“家给人足”,天下人的温饱问题还没有解决。因此不能跟“三代明圣之主”相比。(这三代明圣之主就是上古时期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也就是韦小宝同志说的“鸟生鱼汤”。)先帝说自己要想后进赶先进只怕是来不及了,因为他预感自己马上要进回收站了。

长流对君家人惯于使用欲扬先抑的手法颇为熟悉,果然接下来开始转折:但是,纵观历代皇帝任期记录,从传说中的黄帝甲子年开始,总计三百多个老大,像我这样在位六十年,工龄这么长的真是凤毛麟角。

长流不禁叹气:正因为先帝爷您老人家占着位子死活不肯下台,才会逼死了太子大伯,又让另外两个伯伯火拼。最后这把椅子不幸垫到了皇帝老爹的屁股底下,害得我要在他手下辛苦讨生活。偏偏他是个坐不稳椅子的皇帝,让我不得不造他的反。孙女我容易么我…

通读全文,长流感触颇深,皇帝这份自负盈亏的工不好打。先帝爷这样圣明烛照的皇帝都只敢说自己打败同行的绝招是工龄长。倘若她想以女子之身为帝就更不易了。

而且就因为她是女子,享受不到皇子待遇,得不到正规的储君教育,只能靠自学成才。

长流打算先从政府部门职能开始学起。读了整整两个时辰的书,她不敢做详细的读书笔记,只能大略记下只有她自己才能看懂的只字片语。

从藏书楼出来,长流一眼就看到了顾非。

“是来寻我的么?”

顾非点点头,递给长流一个小瓷瓶和一本蓝皮书。

长流打开书册随意翻看,恰好翻到一张人体穴位图。抬眼见顾非偏过头去,长流心道:你要不要这么纯情啊,又不是送本宫一本春宫图…再翻几页,旁边还有详尽的注解,想来是顾非的笔迹。这家伙的字写得还真是不怎么样。

果然顾非道:“臣的字让殿下见笑了。”

“嗯。日后你教我武功,我教你写字。”长流说这话倒没想太多,只觉得如果这笔字日后要经常见到,委实有些碍眼。

顾非默然片刻,才道:“这本是内功心法。虽入门不易,但讲究厚积薄发,一旦领悟便可一日千里。殿下先看着,有不懂的再来问臣。”观灯那晚发生的事让顾非觉得长流习武极有必要。即便成不了一代宗师,起码得有自保之力。

“多谢。今日的晚宴你会在么?”她并不知晓手中这本薄薄的册子是何等珍贵,倘若拿到江湖上去又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只是随意接过。此刻她更关系的是另一个问题,虽然之前就问过,不过长流觉得还是再确认一下更为妥当。

顾非点点头。

为了晚宴能够准时开始,品级越低的人越要提前入场。长流地位虽尊却也得干坐着足足等上一盏茶的功夫。只有皇帝老子可以踩着时辰进,真是好命。

下午那块芙蓉糕,她可是亲自看着招财咽下去的,只希望这厮千万别是什么百毒不侵的特殊体质,不然明年的今天只怕就是她君长流的祭日了。而且君家的公主入葬都不能享受特殊待遇。归云山这座风景秀丽的皇家墓园是不收公主的;相反,嫔妃倒可以按各自品级大小分得一块地头。就凭这,长流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得好好奋斗,争取分到归云山风水最好最大的一处,同时让柳思岚没地头可分。

几个丫头因贪凉,吃多了冰镇的东西都闹肚子不能跟着,长流跟前只招财跟元宝服侍。

乾元殿内灯火通明,长流觉得自己的小心肝随着那时高时低的烛火突突地跳。

随着帝后二人一同携手亮相,晚宴正式开始。

长流跟众人一起跪倒三呼万岁,心中默念:“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皇帝击掌三声之后,皇后用纤纤玉指沾了金樽中的玉酿对着空中轻弹三次。庆典拉开序幕。

没什么新鲜的,不过是舞龙舞狮之类的老一套。但这样的官样文章每朝每代都不得不做,以示歌舞升平、国运昌盛。

长流装作不经意间瞥了招财两眼。一向冷静的小王爷也有些不淡定,右手下意识地频频触摸腰际。

顾非今日当值,就站在不远处。长流望过去的时候见他的目恰好扫来,便趁机对他做了个鬼脸。顾非一愣之下,冷峻的神色终于绽出一抹笑,如月光拂过泛着碎冰的泠泠湖面。

等到花儿都谢了,终于等来了第五个庆典项目——《英雄会》。

长流的手掩在大袖中,不由紧张地攥紧。

随着锣鼓响起,台下胡琴咿呀,台上念、做、唱、打。各色人物身着蟒、靠、褶、帔、衣、盔、靴等行头纷纷出场。

这戏长流前世听过不下十遍。随着锣鼓渐喧,台上人物越聚越多,她知道那最要命的一出便要上演,不知不觉手心已经捏出了一层细汗。

就在一瞬间,前世那一幕重演了。几乎所有演武戏的戏子都飞身扑向高台,朝着那个明黄色的身影而去。

与此同时,招财身形刚飘出不到一丈,便颓然委顿在地。

众人尖叫着四散奔逃,一时翻杯碎碟、狼藉不堪。

一片混乱中,顾非掠到长流身边:“殿下,我带你先离开此地。”

长流指了指元宝:“别问为什么。你先打晕他。”又指了指倒在不远处的招财道:“你背着他。跟我来。”

顾非见她神色坚定,虽然还是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劝不动,只能依言先在元宝背后狠狠来了一记手刀,然后抄起招财跟着长流奔向殿外。几个眼尖的死士看到小王爷被劫,顿感不妙,无奈拼命突围都杀不出禁卫军的箭雨如林。

混在纷乱的人群中,长流三人毫不起眼地退出了大殿。

深夜。一灯如豆。

招财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脑昏沉得紧,下意识地一运气,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十几处穴道被封,勉力睁眼,只见自己被麻绳捆螃蟹一般五花大绑着坐在沁凉的地上,一颗心不由沉到谷底。

抬头却看见一个姿容秀丽的小姑娘瞪着乌亮精圆的大眼睛,见他醒来即刻笑出一双深深的梨涡。招财不禁失声道:“公主!”

长流轻声道:“现下整个宫里都在肃清刺客余党。小王爷悠着点。否则本宫只能立刻剐了你,向我父皇领赏。”

“你!”聂七一向风轻云淡的双目迸出愤恨的怒火。长流只觉得自己的衣裳都要被火星子溅着,却仍是笑眯眯地道:“你叫什么?真名。”

聂七听她叫自己小王爷,十有八|九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一时只觉万念俱灰,又想自己素来自傲,自诩聪明,如今却败在一个小姑娘手中。一时又恍悟道:“你平日里总是赏我们东西吃,原就是为了叫我不防备今日。你给我吃了什么?”

长流轻描淡写道:“一点补药而已。”心中却大赞顾非弄来的补药,怪不得江湖号称千金难买“骨头酥”。(其实就是顶级的软筋散。寻常不会发作,只有在内功运行的一瞬间药效才会抵达四肢百骸。)

“你叫什么名字?”

聂七咬了咬唇:“少废话!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长流笑容不改,好脾气地道:“小王爷心里只怕不是这么想的吧。你是不是想着既然我把你带到此处,必然有所图谋,应该不会杀你。你只要多诱我说话,就能争取时间,暗中冲开穴道,再将我一举成擒,以我为质,杀出禁宫?”

聂七所想全数被她料中,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公主蔷薇花瓣一般的嘴唇吐出的却是世间最可恶的话。又觉一口气堵在心口,急怒攻心。

长流轻声道:“你是凉王的儿子,你知道你父王一生的志向是什么么?”

聂七被她问得一怔。

长流继续道:“驱除虏寇,保我大禹山河永固!”一顿,长流继续道:“你知道今日行刺成功的话后果是什么吗?

见聂七张口欲言,长流道:“小王爷是想说我父皇是个无道昏君吧。”

聂七冷哼一声,不再做声。

“小王爷想必自认有治国之才,能取而代之。”长流冷笑一声,继续道:“当今皇上没有皇子,一旦驾崩则帝位无人继承,到时群雄并起逐鹿,禹国必然大乱。邺、玳早就对我大禹虎视眈眈。内政不稳则外敌必侵。到那时你就是亡我大禹的千古罪人!小王爷再狂妄,西凉兵马再横行天下,也不可能既打朝廷又抗外敌吧。”

长流说到此处逼近一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厉声道:“此刻若是杀我父皇一人,无异于屠杀大禹千万百姓!其实你就是个只顾报一己私仇而不惜生灵涂炭的小人!谈什么治世之才!又或者是本宫高估你了,小王爷一旦谋刺成功便会退居西凉,守好你父王生前的封地,西凉之外任凭生灵涂炭,你都不会动一下眉毛!哼!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到时大禹四分五裂,玳国国力强盛,一直觊觎我大禹领土,你西凉会不会在邺、玳两面夹击下被蚕食殆尽也未可知。”

聂七此事再也掩盖不住面上的震惊之色,他万万想不到这样咄咄逼人的一席话会出自一个小女孩之口。

长流忽然取了案上一本封面残破的册子掷到聂七面前。

聂七心中又是一惊,父王的笔记,他绝不会错认。正是他当日在藏书楼搜索半日,却没有找到的凉王手记。父王曾经手把手教过他写字,直到今天他还记得那是一只干燥、稳定、长满薄趼的大手。

长流翻开第一页,又取了一旁的灯盏照明。凉王气势凌厉的字迹即刻映入眼帘:“吾平生唯愿驱除虏寇,保我大禹山河永固!”封皮之后第一页上只写了这一句话。

聂七此刻心中翻江倒海一般,心思反复,一时只想杀了狗皇帝为凉王府上下几百口人报仇雪恨;一时又觉得自己倘若真的这样做了,父王在天有灵必然要怪罪他。他还记得小时候父王教他习剑时对他说,要好好习武将来报效国家;也记得自己第一次手刃敌人的快意。他想得入神,刚要伸手触摸眼前的凉王手记,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行动受制。

聂七忽然平静道:“你说了这么多,难道想放了我?”

长流道:“我与你做个十年之约。十年之内,你仍做你的凉州小王爷,守我大禹西北门户。十年后如果你还放不下,仍可上京行刺。只一点,在此之前你不得起兵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