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七闻言只觉得这个小姑娘说的话匪夷所思,几要疑她疯了。

“倘若我不答应呢?”

“那我即刻杀了你。”

“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

“其实你杀不了我父皇的。你自己也明白。”

聂七疑惑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放了我?”

“为我凉州百姓。我相信你在则凉州百姓安。”前世这厮死了之后凉州城破,河西五郡皆被邺所夺,朝廷花了整整七年时间才将邺的骑兵赶出关外。也正因为如此,消耗了大量的兵力和国力,才使洛轻恒轻而易举便连破二十城,一路杀入帝都。

聂七冷哼一声:“你倒看得起我聂湛。凉州的兵马我调动不了。父王的虎符不在我手中。”

“我知道。虎符被先帝爷毁了。”长流知道他这话不尽不实,却也没有点破。不能调动全部的兵马是肯定的,但若说连一兵一卒都不会听他号令,她却是万万不信的。毕竟虎符只是死物,但人却是活的。

“一派胡言!这么重要的东西,那狗皇帝怎么可能毁掉!”

“道理很简单。虎符并不是朝廷给的。小王爷应该知道它的来历。”

“虎符是我父王出征的时候因为怕底下人持令无所倚仗,便叫人用铜铸了一个可以分成两半的老虎。那又如何?”

“那便是了。虎符原本只是你父王的私物,后来却渐渐成了能调动凉州十万大军的信物凭证。先帝爷这样的英才明主会用你父王的私物去调兵么?倘若如此,皇家颜面何存,皇威何在?这虎符既然朝廷用不得,倘若落在他人手中则又是一个祸端,不毁去难道还留着么?”

聂七听长流所言有理,已经信了她,心道:怪不得阿公在宫中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原来虎符已经没了。

“你是怎么知晓我的身份的?”

“小王爷不知道自己会说梦话么?”

长流并不知道她这一句信口胡言,让聂七整整十年都睡不好觉。

长流听他刚才自称聂湛,想来是他的名字,知道这位小王爷已经有所松动,便道:“本宫不能出来太久。你到底答不答应?”

她见招财欲言又止,轻声道:“先帝爷也许是欠了你的,可是本宫并没有欠你分毫。本宫的母后是怎么死的,你应该心知肚明。本宫一介女流都能为了凉州百姓放你逃生,难道你堂堂男儿就便不能为了大禹万千百姓放下私仇?”

聂湛见烛光下长流稚嫩的脸上泪光盈盈,眼睛却仍旧清湛沉静,心中越发五味陈杂、纠成一团乱麻。他方才几番想问她:“倘若你的母后死于我先前派出的刺客之手,你还会不会放了我?”却怕她听了之后真的会反悔,便强忍着不问。却万万没想到她其实是知道的。他一时想着自己竟然不如一个小女孩胸襟开阔,一时又觉得她的母后一人怎么抵得过自己凉王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

长流并没有给他继续纠结的机会,她忽然吹熄了灯。顾非从门外闪进来,一记手刀,将聂七劈得人事不知。

聂七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躺着。他想爬起来,却发现四肢仍旧绵软无力,只能警觉地环顾四周。屋中陈设粗陋,不像是在宫里。

只听门吱呀一声响了,进来一个花白头发的布衣老妇:“小伙子,你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这是哪里?”

“这里是城东我家啊。小伙子。你是掉进粪池了还是怎么的?我儿在巷子里捡到你的时候,你就昏迷不醒,身上一股冲天的馊水味。我让他给你换了衣裳。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不?”

聂湛心道:原来我已经出宫了。她就这样放了我,胆子真大。随即又不免自嘲地想:是了,这次我牺牲了在京城积累多年的力量,她有什么不敢的。我身上一股馊水味,她竟然把我同粪桶一道运出宫来!

聂湛想起那双明亮皎洁如月光的眼睛,气恼之余不禁又觉得有两分好笑。倘若聂湛此刻知晓那双眼睛的主人找到雷公公,以事后雷公公必须自我了断为条件,让雷公公将他运出宫去,只怕就笑不出来了。

聂七一时伤心怨愤准备多年的谋刺最终功败垂成,一时又庆幸自己仍然活着。好半晌,他才从思绪纷乱中回过神来,往自己身上摸索,又猛然想起刚才老妇人说替他换过衣裳,便急急问道:“我身上可有东西?”

老妇人驼腰走到一个矮柜旁,拿起一本包了崭新封皮的书递给他道:“有,就是这个。你的衣裳我替你洗过了,晾在外头呢。”

聂七勉力支起上身,接过他父王的手记,翻开第一页,墨色深浓:“吾平生唯愿驱除虏寇,保我大禹山河永固!”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觉眼眶中止不住的酸意涌来,顷刻间模糊了视线,那几个字再也看不清楚,却又仿佛清清楚楚地刻在了心上,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碧横宫。

帷帐内,长流把玩着手中刻着海水纹的玉佩,心道:是得找个机会再会会顾涛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这么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先帝爷的工作小结只是某猫读了康师傅的遗诏随便写的。遗诏里的话属于直接引用。

奏疏

明月宫。

楼书倚手法轻柔地替太后捏着腿。

太后闭着眼睛享受道:“你这孩子是个有孝心的,将公主教养得也不错。她现在晨昏定省一日不拉。我这个老婆子眼神差了,听她那脆生生的小嗓子读经,倒也有趣。”

“公主对儿臣也甚为孝顺,昨儿个还亲手做了糕点送予儿臣尝鲜。”

“那凤梨酥味道是不错,老婆子我也得了。”一顿,太后忽然睁开了一双犀利凤目,漫不经心地挥退左右后道:“听说萧太医前几日暴毙家中。”

“是,儿臣正是来向母后禀告此事。”

“可怜见的,刚当上太医院院判没几日。”

“儿臣早料到柳家必会将他灭口。只是没想到皇后这么快就对公主下手了,幸亏公主福大命大。”

“如今她就是咱们手上的宝贝,可不能叫人毁了了去。”

“是,儿臣一定加倍小心。”楼书倚暗忖如今长流的饮食起居都有专人看管,已经小心到了极处,当不至于再出岔子。想到长流如今身边缺了个内侍,楼书倚又道:“公主身边那个叫招财的内侍好端端的竟然投了湖。”

“听说原本是挺清秀的一个孩子,竟然在水里脸都泡肿了。这些太监怎么了,一个个都那么想不开。内务府的雷太监也悬了梁。找人补上容易,只是原先那个招财别是跟皇后有什么瓜葛。”

“如今人都死了,往后儿臣只能越发仔细着。”

“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没有不放心的道理。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先帝爷当年让哀家当这个皇后,就是看中我娘家无人。”太后慈爱地拍拍楼书倚的手,笑道:“哀家进宫之前,在楼家寄居多年。如今楼家就是我的娘家。”

“儿臣一家能有今日,才是沾了母后的光呢。”

“就你嘴甜。”太后就着楼书倚递上的茶盏饮了一口玉露,才继续道:“先帝爷在时十分赞赏柳青纶的才干,命他为辅政大臣。柳青纶这老狐狸确实奸猾,只一点不足,他压制不住自家那头河东狮,才叫咱们捡了现成便宜。”

“这也难怪,柳青纶起先是靠着王家起势的。在儿臣看来,王素芝最是个目光短浅的。她要是笼络好了大公主,柳家毕竟是大公主的外家,岂不比咱们亲近万倍。大公主和安平如果都跟柳家亲厚,将来无论谁得了势,不都是柳家的好处。”

“我的儿,就是这个话。再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昨晚上皇后大发雷霆,砸了好几件古董玉器。”

“昨儿个是十五,皇上没去她那儿反倒临幸了刘美人,皇后自然气不顺。只是儿臣不明白,她既然已经知道皇上…为何还这般…”

“我的儿,这宫里头似你这般通透人其实不多。皇后只怕对皇上是有几分真心的。”

“本以为她是个聪明人,却原来那么想不开。”

又说了一会儿话,楼书倚见太后有些乏了便退了出来。

碧横宫。

长流正在读顾非给她的那本武功心法。她从未习过武,心中甚是没底。好在她悟性极高,心也静得下来,渐渐地也有了些领悟。

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响动,长流立刻将书册放入一堆杂书中,等脚步声近了才走到门口迎接。

楼书倚笑着进来,命人将一只插了几株新鲜红梅的甜白瓷瓶放在案上,笑道:“公主做什么呢?”

长流拉过她道:“快坐。长流闲来无事,不过随便读些书。”又命和风奉茶。

两人坐定,楼书倚先问了几句长流的功课,忽然屏退左右,从怀中掏出几张叠得十分整齐的纸来递给长流。

长流疑惑地接过,拿到手中展开一看,顿时大为吃惊。这竟然是一道奏疏。再翻看署名,果然出自楼凤棠的手笔。他的字写得十分清拔雅正,跟记忆中长流同洛轻恒的婚书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管子曰:‘内有疑妻之妾,此家乱也;庶有疑嫡之子,此宗乱也。故曰:立正妻者,不使嬖妾疑焉;立嫡子者,不使庶孽疑焉。疑则动,两则争,杂则相伤。子两位者,家必乱;子两位而家不乱者,亲犹存也,恃亲不乱,失亲必乱矣。孽疑其宗,无不危之家也。’…”

这一段引用了管仲说的“四乱”中两乱,也就是说家中有疑忌正室的小妾,这是家乱。庶子疑忌嫡子,这是宗乱。立正妻的时候,不能让妾疑忌;立嫡子的时候,不能让庶子疑忌。一有疑忌就要有所行动,不分正偏、长幼就要争斗,没有秩序就会互相伤害。同时立两个嫡子的情况也一样。而这种情况家不乱的,是因为家长健在,如果一旦不在了,势必还是要乱的。因此庶子疑忌嫡子,没有不危害家庭的。

读到此处,长流的心砰砰跳。再往下读,果然,楼凤棠说皇上至今无子,为保社稷稳固,应当立皇太女。而人选自然是元后的嫡长女君长流。

楼书倚紧盯着长流的神色,不放过最细微的变化,待确定她将奏疏通读了一遍,柔声道:“公主以为如何?”

长流面露疑惑道:“父皇正当年富力强,将来定然会有皇子出生,为何…”

“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长流心下倏然一惊:不,一定不会是未雨绸缪。如果皇上将来真的生出皇子来,不论现下谁当了这个皇太女,必然只有死路一条,就是随波也一样。楼家绝不会做这样的蠢事。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楼家从收养我的那一刻起,甚至更早就知道父皇这辈子生不出孩子来了。

她心思转得极快,一下子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前几日皇后忽然下狠手对付她,多半也是因为知道皇上再也生不出孩子来了,除去她好为随波彻底扫清障碍。而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正是楼家故意透露给皇后的。无他,谁提出这件事,谁就是故意在揭皇帝的短处。不能再生育对任何一个普通男人来说都是巨大的缺陷和耻辱,更别提九五之尊。主动揭开这件事的人必然会遭到皇上的记恨,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这样看来前几日太医院风头一时无二的新院判在家中离奇暴毙,多半也是因为此事。历来,皇帝的脉案是要送给太后阅览的,有时候就连皇帝本人也未必清楚自己真实的身体状况,但太后一定知道。这是因为太医怕皇上讳疾忌医,心理太脆弱,一旦碰到很严重的情况,太医不能如实禀告皇上本人,只能先报之太后让太后定夺,这才是太医们保住人头最稳妥的办法。

“楼哥哥准备什么时候上这道奏疏?”

“等你外公上过奏疏之后。”

“本宫能先见见楼相再说么?”

楼书倚听她换了称呼,立刻笑道:“正好哥哥明日会进宫来看我。你们见一见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猜猜殿下会不会去争这个皇太女?嘻嘻。五一快乐!

试探

待和风上了茶,长流不禁心下微微一嘻。难为和风如此周到,三个人三种不同的茶具茶汤。长流面前的是甜白瓷盏盛的铁观音。楼书倚的红茶配的是青花瓷盏。楼凤棠的暗花青瓷盏里则飘出明月峡独有的清洌香气。明月峡茶只产自明月峡一处,且因为茶树生长在悬崖的缝隙之中,采茶艰难,因而产量极低。楼书倚素来脾胃弱,只喝红茶,到皇后处问安才勉强饮几口绿茶。倘若说和风从前在太后处当差,因而知晓楼书倚的喜好,那她对楼凤棠如此刁钻的品味也了若指掌就未免太过能掐会算。

喝了几口茶,楼书倚便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好让长流跟楼凤棠单独谈话。

楼凤棠不免重新打量起这位小公主来。她一身淡青色常服,除袖口和衣襟处绣着几朵绿梅外,别无装饰。整个人坐着并不显得端宁,却尤为沉静,倒像是一盏凝碧的茶汤。

长流也不言语,毫不客气地打量回去。这位当朝炙手可热的年轻宰辅今日是下朝后直接来的,因此穿得十分正式。身着织金蟒袍,腰环青白玉带,头戴嵌着晴绿珠石的金累丝冠,衬得他如琢如磨的玉色容颜多了两分贵气。再看他手执有“雨过天青云破”之色,被誉为“青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的青瓷盏,更添两分儒雅。

“听娘娘说,公主读过臣的奏疏了。”

长流闻言忽然起身,从一旁书架上取了那份奏疏,随手丢进火盆里。

楼凤棠不防她如此动作,一怔之后淡然笑道:“公主无心于大宝,是臣强人所难了。”

长流转身轻笑道:“楼大人穿这身蟒袍甚是好看。”

楼凤棠听她如此说,一愣之下笑得倜傥:“谢公主夸奖。”

长流也不再同他绕圈子:“楼大人何必拿本宫取笑。楼大人能位极人臣想必对此事早已洞若观火。”蟒袍乃是天子赐服,是难得的荣耀。楼凤棠虽居宰相高位,但他的一品朝服应该是绯色,仙鹤补子,而不是与龙只差一爪的蟒。倘若这厮真的把那份奏疏呈交御览,不要说蟒,就是仙鹤只怕都要飞走了。

“此话从何说起?”

长流郑重道:“多谢楼大人好意。只是,立不立皇太女,立何人,都应由父皇一人乾纲独断。长流不敢存丝毫非分之想。”

楼凤棠看着她似笑非笑,久久不言。

又过了片刻,楼书倚才进来。三人一同用了午膳,席间却是一句话都无,只闻杯盏之声。

长流因要进学,膳毕便早早辞了出去。

楼书倚见楼凤棠看着长流背影的神色十分玩味,待长流走远了,她才好奇道:“哥哥同公主谈得如何?”

“她把我的奏疏烧了。”

“烧了!?”惊诧过后,楼书倚奇道:“难道公主当真谨小慎微至此?”她秀眉紧锁又道:“不,不会。敢当面驳了哥哥面子,她绝不是个胆小懦弱之人。”

楼凤棠从怀中取出另一份奏疏来。楼书倚狐疑地接过,越读神色越疑惑不解:“哥哥准备的这第二份奏疏才是要呈给皇上的?之前那份不过是为了试探公主?那又是为何?”

楼凤棠不答反问:“为兄在朝中威势较之柳青纶如何?妹妹在宫中地位较之皇后如何?公主在皇上心目中教之安平公主如何?”

“皆不如也。”

楼凤棠微微一笑道:“然。旁人只道我一路平步青云,却不知我之所以升得这么快,只因皇上不满柳青纶把持朝政。柳青纶推举安平公主为皇太女是存了私心。你既然收养了大公主,倘若我推举大公主,岂非也出于私心。如此一来,皇上必然不会再信任我。何况皇上虽然对皇后揭短的举动恼怒之极,但倘若真要立皇太女,他心目中的人选必然还是安平公主。我又怎么会逆着他的心意来。再说,就是我联络朝中大臣以立长立嫡为由推举大公主,皇上必定不会同意,柳青纶背后的世家大族也不会同意。另一方面,原本支持我的士大夫清流必会因为女主天下而哗然,你以为他们就会同意么?两相角力,最后登上皇太女之位的还是安平。”

楼书倚疑惑道:“那咱们在大公主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岂不是都白费了?”

楼凤棠摇头道:“此言差矣。我方才对你说的话,公主心知肚明。她甚至知道我给她看那道奏疏只是为了试探她。只要公主与顾家的婚约不出变故,安平公主就是封了皇太女也做不成女皇。何况这个皇太女不是那么好做的。自古以来未有女主称帝,谁是第一个皇太女,谁就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天下所有读书人口诛笔伐的对象。然一旦柳青纶、皇上、皇后三股巨力凝成一股,力排众议立了皇太女,天下人只怕也只能认命。一旦认命,人们就会在安平公主和大公主之间比较谁是更优秀的继位人。到时候我们手里这把牌就能起死回生。”

“可是,依哥哥所言,大公主是个颇有主见的人,而我们原先想让她…”

“你以为到了这一会,她还不知道我们原先的打算么。她在我面前不再藏拙也是不得不为。可我支持她又何尝不是别无选择。倘若安平公主当了女帝,柳家一手遮天,还有我们兄妹二人的立足之地么。至于以后,即便大公主称帝,你不要忘了,她终究是女子之身。而我楼凤棠却是有从龙之功的重臣,天下读书人的领袖。”

楼书倚这才笑道:“是小妹见识浅薄了。只是哥哥与柳相的关系如今闹得如此之僵,何不趁此机会卖他一个好,干脆推举安平公主为皇太女呢?这样也合了皇上的心意。”

楼凤棠断然摇头道:“这个好却是卖不得的。即便卖了,柳家也绝不会领情。这道奏疏说立储君应由皇上乾纲独断,才是最合皇上心意的。但倘若我这把用来对付柳青纶的枪突然调转矛头举荐安平公主,皇上会认为就连我也跟柳青纶连成一线,反而坏了大事。”一顿,他从容一笑,道:“何况,一旦立了皇太女,大公主亦会受益匪浅。”

楼书倚知道自己兄长的性子,也不问他什么好处,却另有一个疑问:“一旦安平名分定了,大公主要花数倍的力气才能扭转乾坤。倘若她只是个资质平庸之人,哥哥又待如何?”

楼凤棠笑道:“傻妹妹,想这些无用的做什么。”其实他自己也曾想过的,倘若果真如此,庆帝健在的时候他便当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而后急流勇退。至于宫中的楼书倚他却再也无力照拂,是以才不愿谈这个话题。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和风上茶那段改了。

“雨过天青云破处,梅子流酸泛绿时”是翟翕武在1959年5月在龙泉瓷厂时对龙泉青瓷的赞赏。 大家不妨搜一下青瓷的照片,色泽很美啊。

猫不会写权谋。大家将就看看吧。嘻嘻。

猫猫要戴花。大家多撒点。喵~

拟旨

长流站在藏书楼的走道上,一线天光洞开,照在她手中沉甸甸的铜虎身上,金光耀目。凉王的虎符被先帝爷随随便便弃置在书斋的角落里,年深日久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积灰。她其实早已无意中找到虎符,却骗招财说虎符已经毁去,忽悠他的那几句话倒并非全然凭空捏造,只是心里想着倘若她自己是先帝爷一定会如此做。不过长流万万想不到,先帝爷狂妄至此,缴获虎符的时候并未将它当成一件了不起的事物,因为拿着颇为趁手,便随意当镇纸用了。

长流方才读到先帝爷对诸位臣工的点评,提及凉王的倒占了不少篇幅。大抵说凉王是一员猛将,未必有反心,然而反或不反视乎天子与诸侯的强弱而定。倘若在先帝爷自己手下,当然不怕驾驭不住凉王,但要是换了一位不能叫他心悦诚服的主子,难免日后会压服不住,生出祸端。长流不禁微微一笑,聂湛这厮要替他的父王报仇,将先帝爷欠下的血债算到皇帝老爹头上,从这点上来说倒也不算冤枉了皇帝老爹。

只有一点长流百思不得其解,先帝爷忌惮藩王,于是杀之。但他将天下兵权集中在顾涛一人手中,岂不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个头衔实在太大了。先帝爷凭什么相信顾涛?难道他还留有后手?长流不禁摸向怀中那块贴身藏着的玉,暗忖:何辰跟顾涛到底又有什么样的交情?

长流现如今天天往藏书阁跑,一则是为了读先帝爷的手记,二则是因为她前几日发现了一个巧宗。她原本练了几日内功,却仿佛白练一般,丝毫感觉都没有。那日在藏书阁中冻得牙齿格格作响,却隐隐然感到体内有一丝活气缓缓流动,所到之处通经达脉,渐渐竟自体内泛起丝丝暖意。她于是越发日日勤勉来此挨冻,那股体内的活气也好似一日强过一日,让她暗自欣喜不已。

长流走出藏书楼的时候已经快到晚膳的时辰了。新补来的内侍被赐名旺财,显然是大公主视财如命风格的一种延续彰显。他一见长流,立刻停下因挨不住冻而原地踏着的小步,拉开一个笑脸通红着鼻子迎上去。旺财不过十五岁年纪却已是宫中老油子一名,惯会看主子眼色,虽极不明白为何公主喜欢在大雪天气往不准点炭的藏书阁跑,害他一道在外头候着挨冻,但纳闷归纳闷,他一分都不敢抱怨,只道:“方才和风姐姐来过,说贵妃娘娘让公主早些回宫一道用膳呢。奴婢怕和风姐姐冻着,让她先回去了。”

长流点点头,心中猜测怕是推举皇太女的事前朝已经有了议论。

果然,回到碧横宫,长流陪着楼书倚草草用过饭,便见楼书倚屏退左右。

“今日你外公联名几位朝中重臣上疏,推举你皇妹为皇太女。”

楼书倚原以为长流再怎么少年老成,面对自己外家这样厚此薄彼多少也会有些激愤,却不料她只是点了点头,一脸平静地等待下文。见她这般,楼书倚倒也有几分欣慰,当下接着道:“这事只怕会引起一阵朝野震动。公主还需不动声色才好。倘若有大臣趁此机会结交公主,公主千万要保持距离。”

“多谢提点。长流明白。”一顿,长流好奇道:“父皇怎么说?”

“皇上在金銮殿上十分震怒,当即宣布退朝。”

长流微微一笑,心知皇帝老爹这是因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揭了短,一时下不来台,只能落荒而逃。不过,如此一来,皇上不育的消息定会传到邺和玳那边,滋扰边境的事更会频频发生。这么一想,她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三日后。金銮殿。

庆帝高坐龙椅,数着目光所及之处金龙身上的片片鳞甲,终于不耐地一挥手,打断了礼部侍郎黄钟关于“立嫡立长”的高谈阔论,沉声道:“此事朕思虑再三,还是难以决断。昨日太学生静坐抗议,想必众位卿家都听说了。古来立嗣必子,而今朕无子可立,太学生反对立皇太女也是情有可原。”

皇上这话虽是对着众臣工说的,目光却在殿内扫视一圈之后,越过右列第一道朽木一般的佝偻身影,堪堪停在紧挨着的修竹一般的身姿上。

楼凤棠知道皇帝在看自己,却仿佛对他的目光浑然未觉,丝毫没有芒刺在背的自觉,目光径自垂落在手中的象牙笏板上,纹丝不动。

庆帝无法,只能宣布道:“退朝!楼爱卿留下。”

待众人三三两两结伴议论着退去,楼凤棠仿佛对自己受到的特殊待遇习以为常,抬起头看了高胜一眼。高胜遂笑道:“楼相爷请随杂家来。”

庆帝盘腿坐着饮茶,见楼凤棠进来,便道:“坐吧。”

楼凤棠眉目沉静道:“臣不敢。”

庆帝忽然提高了声浪,怒道:“不敢?你鼓动太学生造反,还有什么不敢的!”

“陛下应当看过臣的奏疏了。臣万万不会做出此等言行不一、欺瞒君上之事。何况臣虽在士林之中薄有才名,却与国子监众学生素无往来。”这也是楼凤棠厉害之处,虽无实交却可以文章动士林。

若是别的大臣此刻只怕早就屈膝伏地连连叩首请罪了。一旁高胜看了都替楼凤棠捏着一把汗。不过面前这位年轻的左相大人却不动如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显半分慌张惶恐。只怕满朝文武在庆帝盛怒之下镇定如斯的除了他就只有柳相了。只不过柳相未免有倚老卖老之嫌,楼凤棠的姿态却拿捏得刚刚好,除了有两分读书人的狷介傲气之外,倒并不显得太过狂妄。

僵持片刻,庆帝望着眼前茶盏飘散的一缕轻烟,反倒松散了眉目,道:“罢了。你叫他们都散了吧。”

“臣自当尽力而为,前往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