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流东摸摸西摸摸,很快从他怀中搜出一枚半截食指大的金印来。掂了掂分量,应是纯金打造。印身雕着一艘风帆鼓胀的三桅大船,印上刻着一个“漕”和一个“沈”字。

长流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堂堂一帮之主亲自来使美男计不嫌有失身份?!本王看你皮相不过尔尔。本王府中赛过你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其实她哪来的面首,无非是故意拿话激他,出一口恶气罢了。不过长流见过的美人着实不少,别的不说,小王爷聂湛和洛轻恒那混蛋相貌皆是一等一的好。

沈梦生再看她脸上,泪痕已经半点不见,才知这位公主的眼泪便似码头的水闸,收放自如,直气得七窍生烟。

“咱们谈谈。你要是敢呼救,本王立刻用油灯烫花你的脸。”这厮既然来使美男计,想必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该当万分珍惜才是。

见沈梦生点头,长流立刻解开了他的穴道。不想他一开口仍是即刻喊出“来人!”两个字。

这一声听在耳中却异常沙哑,几乎卡在喉间轻不可闻,沈梦生不由暗自心惊。

长流厌恶地将油灯举高凑在他脸颊旁,让他感受到火苗灼热的温度,轻声道:“你想好了再说话。”她这一手独门点穴功夫可是从明錾堆在犄角旮旯里头,专门记载江湖上不入流的邪门歪道的册子上学来的。好处就在于让人既能说得出话来,又不得大声。

“你们绑了本王究竟打算干什么?”

“哼。我什么都不会说。你烫吧。”

长流心下不由一阵不耐,敢情这厮还真当她会怜香惜玉手下留情。王子病严重,得治!

刚要下手,忽然砰地一声,舱门猛然被大力踢开。瞬间天光乍泄,油灯被随即而来的一道掌风所灭。

葛彤劈手便将沈梦生捞过来挡在身后,朗声笑道:“恕老朽眼拙小看了殿下。殿下有话直接对老朽讲便是。”方才他不过去安排一些琐事,回到舱中便发现少主不见踪影,警觉之下立刻找了来。

长流不禁暗叹:可惜,每个阿斗身边都有一个诸葛亮。本打算以沈梦生为质,无奈葛彤武功比我高出太多。现下会武功的事已经暴露,却是更被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自作聪明的孔雀男其实挺多的。

订阅跟留言都下降得厉害,猫猫很伤心。是我写崩了么o(>﹏<)o

讨价还价

这时候长流反倒镇定下来:“你们抓了本王,究竟意欲何为?”

葛彤替沈梦生解开穴道。沈梦生一得自由便上前一步,要在长流身上如法炮制一番。葛彤见状忙喝止道:“不得对殿下无礼!”

沈梦生不甘不愿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在一旁矮几边坐下生起了闷气,心里琢磨着怎么也得把场子找回来。

葛彤示意道:“殿下请坐。”说罢自己在长流对面坐下,接着道:“不瞒殿下,朝廷要剿灭漕帮。老朽此举也是迫于无奈。”心中却想:这位殿下的点穴手法甚是不俗,看来老夫需得多打起几分精神应付。

“是朝中谁的主张?消息是否可靠?”

葛彤极肯定地点点头:“漕运总督严遥已经连上三道奏疏,说漕河一带水寇已除,为患者唯有漕帮,奏请朝廷清剿。还说漕帮私自结社数万之众,以武犯禁,威胁漕粮的水路安全,乃是朝廷心腹大患。”

长流暗自腹诽:这说得没错么,你们连本王都敢绑,不是以武犯禁是什么。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看来葛先生绑了本王,是准备同朝廷谈条件。只是葛先生就不怕被秋后算账么?”

葛彤长叹一口气:“老朽准备等此事了了之后就解散漕帮。”

长流闻言不禁吃了一惊。漕帮人多、船多,势力遍布全国各地,一旦解散,南北民用物资运输便会全线瘫痪,千千万万户人家的日常生活就要难以为继。这也是为什么先帝爷这样强悍的皇帝明知漕帮是地方一霸,却并没有当成普通山匪围剿的原因,实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投鼠忌器。

但长流一时也弄不清葛彤是说真的,还是因为怕秋后算账糊弄自己的,只问:“所以葛先生是打算用本王的性命向朝廷多讹些银子?”狠捞一票,拿了遣散费之后各自跑路,回家种田?藏水于海,化整为零,确实不失为一个保命的法子。

葛彤天经地义般点点头,继续道:“这几年漕帮生计越发艰难。别的不说,单说这赋税,就是刮了一层又一层。船只本身按吨位计要交税,通行漕河各段水域要交税,船上货物按价值算要交税,船只停靠码头还得交税。其余用来孝敬各地方上官员的银两更是难以累计。”还有一重原因他却没有说。沈梦生年幼缺乏历练,不能服众,导致漕帮人心涣散,难以为继。

长流听罢葛彤向自己这个被绑的苦主好一通哭穷诉苦,忽道:“漕帮是否得罪了严遥严大人?又或是打点供奉不足?”

葛彤听她一句话便问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心知这位公主确实不比养在深闺的普通闺阁,是懂得一些民生俗务的,便道:“那位严大人也太狠了。一开口就要漕帮年收入的四成。”只是此事的前因后果却不能对外人详述经过,是以他只略过不提。

长流见一旁沈梦生的表情颇为不自在,不由暗自猜测莫不是这位少主年少气盛,不懂官场规矩,得罪了严遥,才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长流沉吟片刻,质疑道:“河道总督确实总管漕运,可是清剿漕帮必须得到兵部的支持。葛先生怎知朝廷一定就会派兵清剿呢?”问出这一句,长流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庆帝一直暗中筹谋削弱顾涛手中的兵权,倘若以清剿漕帮为由,将西郊大营的人调集一部分到漕军,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葛彤并未立刻答话,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长流心道:不知他是真的朝中有人却不能直接向我亮出底牌,还是在装神弄鬼。

长流忽然也学葛彤的样子长叹一声:“看来本王少不得去漕帮多吃几天闲饭了,只是苦了湘西的百姓,免不了被大水多淹上十天半个月。”

“殿下不必忧虑,一旦朝廷交付赎金,葛某立刻放人,绝不会为难殿下。”

长流摇摇头,一脸苦笑道:“非也。非也。十天半个月后,朝廷便会当做没有本王这个钦差,另派别的官员去治水。”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梦生忽然恶狠狠地插言道:“你的命要是换不来银子,不若我现在就杀了你!”

葛彤也听闻这位殿下并不受当今皇上的宠爱,但庆帝是一个极要面子的人,未必会由得别人说他堂堂天子富有四海,竟然吝惜财帛,连自己的亲骨肉也见死不救。是以他觉得长流的话是在危言耸听,并且有博取同情的嫌疑。

长流丝毫不理会张牙舞爪的沈梦生,平和镇定地道:“朝廷虽然不会出银子买本王的命,本王自己却不可不买。”

葛彤感兴趣地笑问:“殿下打算怎么个买法?”他与长流一番对话,虽则对此将信将疑,倒也并不全然认为她这是在夸海口。

“若是本王想的不错,先生打算解散漕帮,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诸葛亮的确为了阿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不排除葛彤是个聪明人,懂得找准机会撂挑子不干。还是先探明他的真实意图为好。

葛彤仿佛被触动了心事,感慨道:“老朽此举虽则为了保全漕帮上上下下数万人的性命,但确实有负先帮主所托,愧对漕帮的众位兄弟。”

长流忽然站起来,朗声道:“既然如此,本王就用漕帮来买自己这条命!”

沈梦生不屑地瞥了长流一眼:“葛先生都不能办到的事,你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又凭什么?”

葛彤却道:“殿下此言当真?!”他虽然面上一派镇定,内心却也涌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事前,老六对他说齐王殿下或许可以力挽狂澜,他虽听了齐王与柳家的博弈经过,却仍旧对这位殿下的手段将信将疑。此刻见长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又燃起了希望。此次将齐王绑来,无非是做了二手准备,如果事情并没有按照最理想的状态发展,漕帮解散势在必行,那就弄假成真,向朝廷讨要赎金。万一齐王真的有办法保住漕帮,先让她成为阶下囚,漕帮也可占住有利地位,省下不少谈判的筹码。

长流其实心中并无把握,却不得不装出有十分把握的样子来,信誓旦旦地道:“当真!”

“好!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做?”

长流微微一笑,道:“治水。”

饶是葛彤智计百出亦不防她吐出这两个字来,当下不由愣了愣。

“还请葛先生取一张河道图来。”

舱外的守卫得了葛彤一声吩咐,即刻领命而去,很快便已回转。

漕帮是靠水吃饭的,所绘河道图尽皆有专人实地勘察过,因此图画得比官府备案所用详细准确不下百倍。

长流并未将整张图展开,而是只打开了湘西水域一带,平铺在案上。她指着有腾河支流经过的扬安县,道:“此事届时还需漕帮弟兄配合。”

葛彤思索片刻,不禁满目惊诧地望向长流。扬安是严遥所管辖的六个府县中的一个,看似不起眼,却是至关重要的所在,只因那里是太祖皇帝的出生地。虽然自太祖皇帝起,皇室子弟死后都葬在皇陵,但君家供奉列祖列宗排位的祠堂却在扬安。

葛彤简直不敢置信,眼前还未及笄的少女竟然如此气定神闲地建议自己配合,淹了她自家宗祠的所在地。

长流对他的讶异仿佛视而不见,只轻声嘱咐道:“本王治水的时候会尽量将水引向这条支流,但是你们安排人打开扬安县水闸的时候务必要注意两点,第一,要神不知鬼不觉;第二,不能过量,只能造成当地百姓生活上的不便,绝不能有人死于水患。”

葛彤明白她的意思,只要水漫个几尺高,意思一下也就是了。虽则君家祠堂建在山上,根本淹不到,但她如此安排也实在骇人听闻。他这才完全信了老六的话,这位殿下是个无所不用其极之人。但葛彤毕竟不在长流的位置上,因而他并未想到,长流如此处心积虑要拔除严遥,其实帮漕帮度过难关,以此保命只是一个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漕运总督手中握着军粮的命脉。谁能掌控住军粮,谁就能掌握千军万马。所以漕运总督势必要换上她的亲信。

不管这件事最终能不能做成,葛彤当下已对长流十分佩服。别的不论,她一个女孩子能将河道分布记在心中已是匪夷所思,更不必说这件事背后的政治手段。

其实长流一路上就已经在谋划如何不显山不露水地将严遥除去,也多亏了小王爷当日建议她读《水经注》这本书,她这才对湘西一带的河道分布隐隐有些印象,一时灵光乍现想出了这条计策。

长流笑道:“本王不问葛先生原先打算将本王带往何处。不过,咱们还是一路南下去治水要紧。”

葛彤立刻从善如流,笑道:“那是自然。殿下放心,葛某一定将殿下安全送到湘西,绝不会延误半刻。”

长流明白葛彤这话虽则客气周到,但意思却很明白,自己必须仍旧在他的监控之下,一路南下治水。不过她本就没打算在这件事上糊弄葛彤,是以也就心照不宣地默认了。

长流点点头,环顾四周道:“本王还是喜欢自己的船舱多些。”

葛彤笑道:“这好办。老朽立刻给殿下布置一处宽敞的所在以供起居。再派两个伶俐的丫头来服侍殿下。”

长流知道那两个丫头只怕不是什么善茬儿,但也只能大方笑纳。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传奇,不会写成腻歪言情文。

攻心

长流思索片刻后道:“本王还有一事拜托葛先生。”

“可是莫把总与其他随行人员?殿下放心,葛某自然会妥善安置他们。殿下亦随时可以见他们。”

长流摇头道:“非也。本王想请葛先生派个人去跟他们说,一入夜他们几人就要被沉江。”

葛彤奇道:“殿下可是另有安排?”现在他已了解,这位殿下行事虽然出人意表,却一定有她的道理。

长流点头道:“叫江淮来见本王。葛先生如果不放心的话,亦可旁听。”

葛彤听她这样说,虽然好奇,但也不好介入,否则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遂道:“葛某这就去请人。”

一旁沈梦生却赖着不走。葛彤暗忖少主与齐王年龄相当,却半点没有人家的杀伐决断,让他见识见识齐王的手段也好,便随他去了。

江淮被单独押解出舱,到了舱外却即刻被松绑,且对方态度似大有转变,竟然十分客气,他不由心下狐疑。

待他被带到一间船舱,乍见长流,不由一惊,随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顾不得一旁的沈梦生,忙问道:“殿下,他们没有为难您吧?”

长流摇摇头,温和地问:“存瓒可好?”

“卑职无事。 ”他转而看向沈梦生,“这位是…”

“这位是漕帮帮主沈梦生。”

江淮压下心中的不满,冷冷道了一声:“幸会。”

沈梦生随意回了一礼,又盯了江淮一眼,便再无反应。

江淮明了漕帮真正的掌舵人是葛彤,遂也不去理睬身旁这个稚气少年,转身对长流道:“殿下可是答应了漕帮什么条件?”从囚犯变为被监视的“客人”,殿下与漕帮必然达成了某种协议。

“嗯。”长流遂将方才与葛彤的谈话简单复述了一遍,只略过了沈梦生使美男计一节不提。

“殿下叫卑职前来,可是有吩咐?”江淮听漕帮竟敢以殿下自身安危相要挟,强迫她为漕帮脱困出谋划策,遂暗道:少不得今后要将漕帮一并收拾了,才好出了今日这口恶气。

“嗯。一会儿漕帮之人会假意透露你们入夜就要被沉江。你趁此机会想办法攻破谭颖的心防。”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是最好的机会。

江淮遂笑道:“殿下好计。您就瞧好吧。”他跟随长流这几年,发现她最让自己佩服的地方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尽量借助周围一切的人和事达到自己的目的,哪怕身处劣势亦能因势利导。

“嗯。你去吧。”

江淮一走,长流见沈梦生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根本不欲理会,遂道:“本王被你们折腾得彻夜未眠,想休息了。”

沈梦生听她在自己的船上还敢赶自己走,正待发作,却又强自忍住,问道:“你的手下都听你的么?为什么?你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而已。”

长流心想:我总不能跟他说,因为我是活了两辈子的妖怪吧。遂不耐道:“因为本王懂得不随时随地讨人嫌。”随即径自和衣躺下,背对沈梦生。自漕帮夜袭,她在船头观战,后来又先后与沈梦生、葛彤周旋,实在已经耗去了她大部分心神,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沈梦生从未见过似她这般女子,说她没有教养吧,皇室里养出来的一身逼人贵气;说她有教养吧,女子该守的礼仪规矩她一概无视。

沈梦生见她一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只能怏怏然起身。走出船舱的时候原想将门关个震天响,好扰她一扰,回头却见她娇小身躯弯成一张弓,襦裙下摆的褶子扇面一般散在床榻边沿,整个人一动不动。他手劲一松,不知怎么就轻轻合上了舱门。

为求效果逼真,江淮仍旧被捆成一只螃蟹丢进舱中。靠近甲板的舷窗亦被人从外头打开。舱内骤然大亮,众人一时不能适应强光,想以手遮挡却又不能,只得反射性地眯起了眼睛。待适应光线后,几人见江淮神情悲苦,皆心下一沉。莫行柯忙问道:“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江淮摇头叹道:“他们带我去见了殿下。殿下有言,不能保住各位,她实在愧对大家。”

谭颖立刻惊疑道:“这么说,漕帮就要处置我们了?”不然怎么现在反倒不怕让他们看见舱外景物了呢。

谭颖话音刚落,舱门外便隐隐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依我看何必浪费粮食给他们准备晚膳。反正到了天黑那一舱人都要被丢到江里喂鱼。”

“话不是这么说,朝廷处决死囚前还得给一碗断头饭吃呢,咱们漕帮可得比衙门有人情味不是。”

“你说的也对。”

谭颖没有武功,隐约只听见“断头、喂鱼”几个词,却早已吓得面如土色。

莫行柯把两个守卫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遂破口嚷道:“叫你们当家的来。我莫行柯虽说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却也不甘心栽在你们这帮宵小手中!”

这几人中唯有老六是晓得内情的,心知事有蹊跷,遂闭口不言。

原焕自将血书交出去的那刻起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现下情势有变,他虽然心有不甘,面上却一派沉静,看不出丝毫慌乱。

莫行柯又叫骂了几句。忽然,舱门大敞,守卫进来毫不客气点了莫行柯的哑穴,大约是嫌他吵嚷太过。

舱门即刻重新关上。

余下几人不由一阵沉默。

片刻后,江淮开口道:“漕帮恁地狠毒,为了威慑朝廷,竟然要将我们几人投到江里喂鱼。”一顿,他又感叹道:“可怜我年纪轻轻,还没娶媳妇就要命丧于此。”他又转头对谭颖道:“谭大人,你可有未了的遗憾?”

谭颖原本正在发呆,被他一问,出于本能地道:“只可怜我家中孤儿寡妇无人照料。”

江淮趁他不察,转过头去,对着原焕猛使眼色,又向谭颖看去。

原焕心中一跳,虽并没有完全理解江淮的用意,却亦知事出有因。

果然,江淮又道:“原兄可有未了心愿?”

原焕这才明白江淮因何做戏,遂答道:“家父五年前因河工贪墨案被流放。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替他洗刷冤屈,以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实属不孝。我不甘心啊!”

谭颖本来正在自哀自伤,闻言猛然抬头,呆呆望向原焕,道:“报应!报应啊!老夫苟且偷生了这许多年,如今亦免不了葬身鱼腹。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江淮遂劝解道:“谭大人既然对当年之事心中有愧,何不乘此机会向原兄说说心里话。过会儿只怕就…”

谭颖向原焕颓然道:“罢了。老夫实在愧对你父亲。当年你父亲一力反贪,又将余款还回户部,事后反遭构陷。老夫为了自保,竟然不敢站出来替他辩白一句,实在妄为同僚。非但如此,老夫这几年亦跟那些人同流合污中饱私囊。”说到此处他不免涕泪交加难以为继。

江淮见状心知有戏,便趁热打铁道:“谭大人迷途知返,却也比那些黑心到底之人要好得多了。”

谭颖哭得橘皮脸糊成一坨,连声哀呼:“悔之晚矣…”

原焕遂与江淮对视一眼,均想:此人还算有些良知。不过,倘若他大难之后又变节推脱,便算得上无耻之极。

老六将三人言行看了个清楚,遂心下雪亮,方才应是齐王跟江淮通过气了。如此看来,漕帮之事齐王十有八九已经应承。以她的心智,早晚得看出这一场是非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心下不免感慨:以齐王的城府,怕是不会明着怨怪我,但也应当不会再重用我了。然,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又怎能为了自己的前程眼睁睁看着漕帮数以万记的兄弟妄送性命呢。

长流睡了个囫囵觉,起身之后不由感到一阵神清气爽。现在她最担心的却是千里之外的京城将要发生的一件大事,但愿和尚表哥能马到功成。

作者有话要说:殿下的布局就要铺开。这文写得好累,下次写个小白文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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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

太子太保洪闵略显干涩的声音在随波耳边逐渐退化成窗外夏日蝉鸣般的背景。

“赡彼淇澳,绿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涧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煊兮。”随波心中默默记诵着接下来的这一句。《大学》中所阐述的堂皇大道仿佛沉积了沙石的滔滔长河,奔腾过后只剩下这一句濯濯于她的心田。

好不容易挨到下学,随波毕恭毕敬地亲自将洪闵送出书阁,这才转身快步往寝宫走去。

一进殿,随波便吩咐道:“取孤的常服来,孤要更衣。”见一旁的大侍女不得要领,随波有些不耐道:“孤不喜欢这件玄色衣裳。”事实上皇太女的服制她一件都不喜欢。绯色、玄色、黛色穿在身上无一不显得厚重老气。其实针工局在设计服制的时候已经考虑到女子爱美的天性,在刺绣、带、佩等细节上做足了功夫,无奈礼制所限,大规矩是错不得的。

见侍女拿来的果然还是绯色和黛色这两样,随波赌气般地道:“取孤从前的衣裳来换。”

侍女方要去取,却又被太女泄气地挥手喝止,“还是算了。不然又会有御史参劾孤。”

她边说边怏怏坐到塌上,望着桌上那株养在青花瓷缸中拇指大的玫红重台碗莲,不禁出神。一花一叶都那么纤巧可爱。想到那是他亲手种的,随波嘴角漾出一丝甜笑。她敢打赌,就是齐王府里也没有这个。

随波最终还是取了一件绯色常服换上,只是并未系玉带,而是换上了南珠宫绦。一路步行至重华池边,却还是早到了一刻。

临水照花,花中映人。夏日清风扬起她纻丝褶裙的海水纹下摆,顾轩几有一种怕她会凌波而去的错觉。

随波见他来了,清扬一笑。

“等很久了么?”声音似夏日清风熏熏如醉。

随波摇摇头,轻声道:“如今见你一面极是不易。”

顾轩温言道:“殿下政务繁忙。”

“军营苦不苦?”随波不欲提起朝堂上的烦心事,何况这是自他去京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