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的事。你问起的事,我总要说说原委,但是不必为我们多思多虑。”

“嗯。”姜洛扬轻叹一声,“我便是想帮忙都不知从何处下手。只是担心你们太辛苦。”她担忧地看他一眼,“你眼下日子算是比较舒心了吧?怎么还是这么这么清瘦?”依然是那样清瘦。

俞仲尧笑着啄了啄她的唇,“这算是挑剔我么?”

“哪有。”姜洛扬不满,“你才真正没良心,只是怕你日以继夜地劳累罢了。”

他笑得有点儿坏,“我现在为什么要日夜劳累?等我们成婚之后,我倒是愿意昼夜不休。”

“…”她红了脸。

他揽紧她,低头索吻。

唇齿间似有火花在燃烧、碰撞。

体内的火焰迅速蒸腾迸发。

这样的时刻,他难免放松,不会刻意克制。

这样的时刻,她因着相思,婉转回应。

她爱他,就是要全无保留,因为明白,这男子得之是命,失去亦是命。在深爱、缱绻的时光里,她心甘情愿放纵沉沦。

遇到他便是命数,谁还要顾及劳什子的伦理纲常。

他气息急了,还是柔声问她:“可以么?”

她水光潋滟的眼睛凝住他,点一点头,反问;“真没人知道你来么?”

“有,连翘。”大丫鬟留在房里,他总不可能让自己化为无形,“我不会太迟离开。”太想她了,所以追加一句。

她点一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下地抱起她,转身走入寝室。

很短很短的一程,他走得很慢很慢。一路亲吻着,她已喘息的有点儿急了。

至寝室,无灯光,唯有窗外寂寥的月色。

于他们而言,却是满室风月。

天未亮,俞仲尧起身穿戴整齐,又帮她将散落在地上的衣物鞋袜仔细地归拢起来。

末了,吻一吻沉睡中的她,推窗离去。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于他不是多难的事。只是素来知晓她信赖连翘,昨夜便没在那丫鬟面前隐藏行迹。

要赶去上大早朝,听皇帝将册封萧衍之事公之于众;要去养心殿帮皇帝处理政务。

倒是都习惯了。

再就是南烟,利用每日进宫的方便之处,亲自叫御膳房打理他的膳食,恨不得叫他一日三餐皆用药膳。

只能来者不拒。

朝堂上,孟滟堂一听萧衍这名字就脸色微变,之后自然是极力反对皇帝任命萧衍为一部之首。

皇帝淘气地笑着,说朕意已决,这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你们怎么能反对?萧衍虽然出身寒微,却才华出众,因何不能用?

到末了,萧衍的事就这么定了。

下了朝堂,萧衍要去兵部,有内侍来传话,说俞仲尧找他有事商议,他便去往养心殿。恰好俞南烟进宫来,两人在路上不期而遇。

俞南烟看着身着大红官服的萧衍,逸出愉悦的笑容,上前去屈膝行礼,“萧大人。”

萧衍弯了弯唇,拱手还礼,“俞大小姐。”随后则道,“当官果然不是好事。”

俞南烟调皮地笑了笑,“怎么不是好事了?不还是我的阿行哥哥么?”

“知道就行,就怕你跟我生分。”

“怎么会呢?”俞南烟一面缓步与他往前走一面笑道,“昨日太后娘娘还与我说起你呢,说皇上和我小时候爱吃风味小吃,都是你惯出来的。我们两个不高兴闹脾气的时候,都是你想法子哄我们开心。哥哥那时候也跟我说,你就等同于是我另一个哥哥。”

“是么?”萧衍微笑,“三爷都没与我说过。”

“嗯,这我信。他话少,你话更少,好话歹话都懒得说。现在才好一些了。”俞南烟问他,“贺大小姐那边筹备得怎样了?”

“…不清楚。”萧衍扯了扯唇角,“让人去帮忙筹备,便没多问。”

“那怎么行呢?”俞南烟不满地看着他。

萧衍真的笑开来,“在你看来,女子出嫁的大事小情,是不是都应该由男方一手承担?”

“贺大小姐家里现在不是不比以往么?你当然应该事事帮衬。”俞南烟笑道,“等你们成亲的时候,我一定要去喝喜酒,看看新娘子。太后娘娘见过贺大小姐,说她也是真正的大美人。”

萧衍抬手按了按眉心。

俞南烟笑意更浓,“得了,不让你尴尬了,我去慈宁宫。”

“嗯。”

萧衍去了养心殿,进门之后,不见皇帝和内侍,惑道:“皇上呢?”

“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俞仲尧指了指近前的椅子,“晨昏定省,一趟了事。”

萧衍轻轻一笑,“总是一整日不见人影?”

“到晚间才看折子,打理朝政。”俞仲尧笑了笑,把一摞奏折推给萧衍,“这是皇上让你看的,都是兵部的事。”

“…”就算是让兵部首脑看奏折,也应该让兵部尚书看。

“皇上可没把你当侍郎看,你愿意坐侍郎那个位置,他成全,做的事儿却还是尚书分内事。如此才放心。”

皇帝自己懒,经常算计着再添哪个可靠之人帮忙理事,逮住一个算一个。

俞仲尧看了看萧衍,两人相视一笑。

**

沈大老爷身边的那名小厮,隔一段日子就来见沈云荞,禀明府里的事情。

今日一早过来了,说起一些事,他有点儿啼笑皆非的:

听说高进的聘礼过几日就要送到姜府,沈大太太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还是强打起精神,派发帖子,邀请走动频繁的女眷到家中来聚聚。

她是想,让云莲多在众人面前现身,哪家夫人太太看中了,自会请人牵线搭桥商议婚事。沈云荞终究不是姜洛扬那种情形,沈大老爷说得话再绝,也没将长女从族谱上除名。那么别人一定会认为有转机,不敢看低他们。

宴请气氛融洽,从头到尾宾客尽欢。沈云莲自然是被她带在身边,花蝴蝶一般满场飞。

不少人问起沈云荞的事情,沈大太太含糊其辞,只说父女两个还在置气。

人们自然是好言好语地宽慰,说到底是至亲,总有释怀团聚的一日。

过了几日,果然有人上门找她说项,那家门第不错,沈大太太高兴不已。有第一家,就有第二家,往后她挑选一个最满意的就行了。

可是就在当日,沈大老爷将她唤到书房,告诉她:“云莲的婚事,我已经给她定下。”

沈大太太当即变色,“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一个人做主呢?找的什么人家?”

“锦衣卫经历汪家次子。”

“锦衣卫经历,从七品的小官儿的次子?”沈大太太嘴唇都哆嗦了,“还是高大人的属下…你是不是疯了?!”

沈大老爷懒得理她,摆一摆手,“只是告诉你一声,提醒你别再横生枝节。两家已经交换更贴,没得改。”

沈大太太要被气迷糊了,梦游似的回了房,坐在椅子上喝了一碗冰镇绿豆汤,才勉强镇定下来。

高进的属下的次子…他那颗脑袋里如今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七品官的次子,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再说了,汪家人归高进管,沈云荞要是哪天气不顺,让高进收拾汪家,云莲还能有个好?

沈云莲怕有事,赶过来询问。

沈大太太气急败坏地把这件事情跟女儿说了。

沈云莲思忖片刻,竟是低声道:“昨日听外院一名管事提了几句,就觉得爹爹可能是这意思。”

“怎么?你…”沈大太太惊愕。

“这样算是不错了。”沈云莲道,“朝廷大员家中的女儿还有嫁举人的呢…”

“那都是庶女!”

“可我…”沈云莲抿了抿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忍了回去。她是继室所出,地位到底比不了沈云荞。大事小情上,人总要识时务才是。沉吟片刻,她轻声道,“爹爹既然为我做主婚事,您就听他的吧。只要是清白人家,就该知足。您对我寄望太高了,不必如此。我就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现在…真怕了,做梦都怕招惹到大姐,她真生了气,兴许真就让我给人填房。您要是处处跟爹爹做对,大姐知道了,她会向着谁?爹爹待她明明很好的。我回房了。”

沈大太太愣怔半晌,想哭都哭不出来。那个傻丫头,竟然心甘情愿地被沈云荞踩在脚下一辈子。

几个人各怀心思,但是都在跟她唱反调。

她已失去斡旋的余地,女儿并不需要她那样做了。

心情太差,她不再张罗任何事,得了空就去庙里上香。

沈云荞听小厮说完这些,心生笑意。这样挺好的,起码能安生一段日子了。

因着亲事已经定下,她和姜洛扬一样,不便再见客。正是炎炎夏日,这样正好。那么热,谁不愿意整日窝在角角落落都放了冰的凉爽的室内?

姜洛扬虽说不再陪母亲应承上门来的宾客,平日却没闲着,时不时一大早出门,代替母亲去看看铺子里面的情形,再有就是母亲帮云荞置办的两所宅院,她也要亲自看过才放心——怕云荞不喜欢。

毋庸置疑,云荞的即将出嫁,比她自己的婚事还让她费思量,生怕哪个细节出了纰漏,不想有一点儿遗憾。

这天一大早,去给姜氏请安之后,她赶着天气还算凉快,去往四通银号,帮云荞把一笔银子存起来,顺道问问生意如何。

在银号忙完正事,戴上帷帽出门,无意间一瞥,看到了二夫人。

二夫人正好从街对面一间首饰铺子里出来,要上马车。

姜洛扬吩咐跟车的婆子,请二夫人等一等,自己款步走过去。

婆子通禀后,二夫人知道是姜洛扬要见自己,欣喜不已。

“二婶。”姜洛扬到了她面前,屈膝行礼。

“哎呀,洛扬,真是你啊。”二夫人笑起来,“真是太久不见了。”

姜洛扬看看街头川流不息的行人,建议道:“您要是方便的话,我能上您的马车跟一段么?”

“自然,自然。这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二夫人见姜洛扬的态度虽然不够亲昵,但很是温和,慌忙与她先后上了马车。

马车往前走,姜洛扬摘下帷帽,有点儿歉意地解释:“我没忘记您的恩情,也知道您没少为我说好话甚至抱打不平,回来之后就应该过去请安。可是,您也清楚…”

“明白,我都明白。”二夫人点头,“你跟长房是那般情形,自是再不肯踏进章府半步。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原本想着去看看你和你娘,顾忌太多,便一直没敢前去。”认真打量姜洛扬几眼,“都还好吧?”

“都好。”姜洛扬笑着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二夫人想到一事,道,“我打理过内宅一段时日,自作主张,将你以往留在房里的东西全部搬出府,放到我的陪嫁宅子去了。”她并不隐瞒真实想法,“一来是想着兴许有些物件儿是你的心头好,只是不便带走。二来便是担心有人再生枝节,弄得情形雪上加霜。”

“是吗?”姜洛扬惊喜,“说起来,有些样子少见的绣品,我还真是挺喜欢的,那会儿照着花样子做的。可是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都在,放心吧。”二夫人道,“你刚走之后,我就命人留心着,大夫人那会儿成了没头的苍蝇,太忙乱,没想起这档子事,你那院子只是找了几个婆子看着。”

“太谢谢您了。”

二夫人道:“你二叔外放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我们大抵清楚是怎么回事。要说谢,该是我们谢你才对。”有些人不如意,会怨怪一切,怪别人没为自己花更多的心思,没让自己早日脱离困苦。可洛扬分明不是,点滴的好都记着。

“看您说的。”姜洛扬笑了笑,“顺昌伯过几日也要到工部做官了。”

“是。”二夫人颔首,听着这孩子说“顺昌伯”三个字的语气再自然不过,便知道对那人有多嫌恶。既然如此,顺昌伯一定是要经历一番惊涛骇浪了。但是这些话不需说到明面上,大家都心里有数就行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姜洛扬下车之前,允诺明日就让姜府的人去二夫人的陪嫁宅子取回旧物。

回到姜府,连翘奉上一碗冰镇绿豆汤,说起了顺昌伯:“任职工部所正,武安侯父子为此事上下打点了一番,听说是求了高大人好几次,高大人才没阻挠。”

这样让人看起来,是高进看在亲戚的情面上,才允许武安侯为了亲家谋了个官儿。顺昌伯也不会觉得突兀。

连翘期期艾艾地道:“顺昌伯那个人…有些话奴婢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只管说。”姜洛扬道,“我对那人是怎样的态度,你最清楚。那个人到底有多恶劣,我也算是看透了。”

连翘这才道:“他可真是无耻至极。章兰婷那次被武安侯世子打了,章府大夫人把女儿带回家中。顺昌伯去找武安侯理论,说武安侯府要是不给个说法,那这件事可就要闹出人命了——轻则他让女儿缠绵病榻,重则他豁出女儿的性命,定要将武安侯府告到官府去。以前武安侯世子房里出过人命,但是原因不同,并且都是人死在了武安侯府。那次却是这个情形,恰好那日高家老爷也过去了,不知道与武安侯父子两个说了些什么…武安侯押着儿子给顺昌伯赔罪,让他开条件平息此事。他现在这个七品官,就是这样得来的。这些事情,是俞府护卫和高府护卫告诉奴婢的。”

姜洛扬不屑地笑了笑,“顺昌伯那个人,最在意的是他自己。”

那个败类,到了一定地步,在意的永远是自身的利益。正常男子都以家族亲人为己任,愿意一辈子默默付出。顺昌伯不是,他只为他自己活着,自己的仕途大过天,全不管家人死活。

“再就是顺昌伯府一些琐事了。”连翘低声道,“二老爷过段日子要去外地了,二夫人自然懒得再打理内宅,请大夫人继续主持中馈。大夫人已经对顺昌伯心灰意冷,府里又是捉襟见肘,自然不闻不问。这时候,一名大丫鬟跳了出来,凡事都愿意出头,动辄往顺昌伯跟前凑…现在已经是通房了。”

姜洛扬忽然间发现,越是性子清冷品行端正的男子,身边越是清净,丫鬟都识大体知进退,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妄想;越是性情龌龊品行不端的男子,身边越是乱成一锅粥,丫鬟目光短浅不辨形势利害,有了机会就会爬上那种男子的床。沉了片刻,她问:“大夫人怎么个态度?”

连翘回道:“大夫人懒得管,倒是说过,那丫头生的不错,只做通房委屈了些,不如等顺昌伯进工部之后抬了姨娘,也算是双喜临门。”

同一时刻,姜氏也听耳目说了这些,微微地笑起来,“那丫鬟叫什么?”

“叫丁香,姓孙。”

姜氏思忖片刻道:“细品品这个人,能为我所用的话,安排下去,我要会会她。”

“奴婢明白如何行事,夫人放心。”

姜氏悠闲地啜了口茶。

作为章远东的原配,明面上与他分道扬镳,划清界限;作为章远东继室的大夫人,甘尽苦来,受尽他的羞辱,步步退让。

可是谁又会真的放过他?时机未到罢了。

眼下出来个丁香。

这人出现得好啊。

亲自惩戒会脏了手,远不如借刀折磨人。

**

下午,管事来禀,水粉铺子修缮好了,只等着择吉日开张。

沈云荞去找姜洛扬,提议道:“我们扮成男装去看看好不好?”

“行啊。我正想明日去看看呢,今日也好。”姜洛扬心知好友这段日子都闷在房里,定是烦了。

两人扮成富家子弟,样貌未修饰,吩咐管事备下寻常的马车,去了东大街那间铺子。自然也不会真的只身出门,吩咐府里护卫随行——府里的护卫,一半是俞仲尧拨过来的,另一半是姜氏亲自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