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铺子前,沈云荞观望一下地段,当真是好。进到门里,又见室内宽阔,修缮一新。

不意外,只是感动,欢喜。早就清楚,洛扬要做什么,都会尽力做到让身边的人最满意。

姜洛扬道:“开张的日子不急,反正这铺子都是你的了。等你嫁给高大人之后,再开张更好——到那时捧场的人更多。”

沈云荞笑着点头:“嗯,听你的。眼下大热的天,要我亲自张罗人手准备脂粉香料,还真是懒得动。”

“横竖出来一趟,我们四下转转吧。”

“行啊。”

因为是少年郎打扮,不好去银楼、绣铺这种地方,两人去了多宝阁之类的地方,添置了几样文房四宝、几样精致的摆件儿。

近申时,两人才返回。

车夫选了就近又僻静的路段往回走。

进到一条狭窄的巷子,很不凑巧,另有一辆马车迎面而来。

巷子只容得下一辆马车,一定要有人退回去让路了。

姜洛扬的马车走在前面。她知道,自己进来巷子没多长的路,便要吩咐车夫退回去走别的路。

却是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听到了那辆马车内有女子吩咐跟车的人:“看看前面是什么人,要是官宦,我们退回去,要是寻常人,让他们赶紧识相些,滚出去!”

有人高声称是。

姜洛扬一挑眉,也吩咐跟车的人:“去问问他们是哪一家的人。”

“是。”

便有跟车的护卫走上前去,客气地道:“敢问贵府是——”

那边趾高气扬地道:“顺昌伯府。你们呢?”

姜洛扬眼角一跳。

护卫知道,两位大小姐不欲真面目示人,只是打哈哈:“我家两位公子不过是寻常读书人。”

那边的下人还来不及搭话,车里那女子已经开腔:“那还不快叫他们滚?费什么话?”

“你啊…这是什么脾性。”有男子无奈笑道。

是顺昌伯。

他居然陪着女子出来走动,也不知要去做什么。那女子定是丁香吧?是不是借此给大夫人难堪?她犯不上同情大夫人,只是愈发厌恶这个男人。因着心生嫌恶,冷声吩咐道:“叫他们滚回去,给我让路!”

“谁家小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丁香怒道,“给我打!”

姜洛扬往前面看了看,见顺昌伯并没带几个人出来,想来也是不想招摇过市吧?偏生这女子不是息事宁人的性情。

沈云荞在后面,已经听了个梗概,此刻施施然走上前来,“章远东,你给我滚出来。”

姜洛扬见好友出面,随之下了马车。

顺昌伯没动,丁香却下车来,趾高气扬的看着两个人,“你们是哪家不成器的子弟?遇见我们家伯爷也不知道磕头让路?!”

“你们家伯爷的名号,我们知道,京城无人不知。”姜洛扬眯了眸子瞧着丁香,“可你又是谁?”

“我?”丁香迟疑了一瞬,理直气壮地道,“你管我是谁!”

姜洛扬不屑地笑,“我是不需管,我连顺昌伯是何人都不需管。”

顺昌伯听得外面争吵,看了看,见竟是自己的长女及其好友,忙下了马车。

沈云荞对他扬了扬眉,“你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吧?”

顺昌伯充耳未闻似的,只看着姜洛扬,“洛扬?”

丁香一听,才知道对面的人是谁,脸色变了变。

姜洛扬指了指他后方,“滚,给我让路。”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更憎恶他。

“你大胆!”顺昌伯在女人面前被长女这般对待,恼羞成怒,“即便你娘是县主,你作为晚辈,也该给我让路!”

“你想都不要想。”姜洛扬挑了挑眉,“遇到寻常人,我自会让路。遇见你这等败类,只会要他滚出我眼界。”

丁香为顺昌伯抱不平:“我倒是没见过这等情形,做女儿的居然要生父给她让路。不管你如今靠着哪棵大树乘凉,今日这件事,你也是丝毫的理都没占…”

姜洛扬凝了丁香一眼,“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又知道什么?再把我跟他放在一起说道,休怪我命人撕了你的嘴!”

那眼神冷冽不屑之至,竟让人顷刻间自惭形秽,丁香险些怀疑自己是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惹人耻笑。她涨红了脸,不敢再说话。抬为妾室,是顺昌伯和大夫人允诺了的,可到底还没成真。再者,即便是成了顺昌伯府的姨娘,她也真没资格在外人面前现身出声。这些道理总是明白的,之所以强出头,是没想到以前府中的大小姐对生父是一点脸面都不肯给。

顺昌伯面色青红不定,试图跟姜洛扬摆道理:“我即将去工部行走,俞少傅也没说过什么。你娘要我把你从族谱上除名,我照办了。你们决意与我桥归桥路归路,眼下已然如愿。事已至此,你在我面前依然是小辈人,别忘了,你还没嫁入俞府!这段日子,我也从没在人前说过你的不是之处。我还是那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让我颜面无存的话,你也得不着什么好处!”

他还是那个样子,以为如今能够做官,是别人顾忌他胡说八道平添流言蜚语才不理会他的。姜洛扬不怒反笑。

顺昌伯继续道:“今日我便让你一回,来日再不可如此。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竟然这般的嚣张跋扈,来日不改,你出嫁之后也落不到好处!”语毕吩咐随从原路退回,自己要上马车。

“站住!”姜洛扬举步上前。

顺昌伯回身看着她,“你还要怎样?还不知足?!那么,休怪我日后…”

姜洛扬在他面前站定,挥手便是一巴掌,“这一耳光,你权当是我替我娘赏你的。”反手又是一巴掌,下了狠力,“这一耳光,是为有良知的为人父的人赏你的。别人不屑动手,我就代劳了。”

她是习武之人,根底深厚,又真是下了狠手,顺昌伯哪里招架得住,身形不稳,撞到了窄巷一侧的墙壁上,眼冒金星。

他居然被亲生的女儿掌掴!当真是奇耻大辱!急怒攻心,他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姜洛扬冷眼瞧着顺昌伯的随从,“都给我滚。”随后转身携了沈云荞的手,“我们上车去。”

丁香便是再没眼色,眼下也害怕自己挨那么重的两记耳光,慌忙去扶起顺昌伯,“伯爷,我们赶紧走吧。”敛目一看,他脸上已清晰地浮现出两个手掌印子,嘴角淌血。

姜洛扬则又吩咐护卫,“哪个不识相便打出去!”

护卫高声称是。

沈云荞觉出她手指发凉,陪她上了马车,抚着她的背。

直到马车前行,姜洛扬才出声道:“他居然陪着妾室——不,还不是,竟陪着一个通房出门,哪里是个人。今日的大夫人和丁香,大抵就是以前的我娘和大夫人…真不知道当年我娘受过多少这样的气。”

沈云荞自然明白,好友是心疼母亲为母亲心寒才会短短时间便暴怒。若非如此,洛扬才做不出这样的事。可是——“打得好,早就该这样教训他了!”

“他是那样的不堪…”姜洛扬看着好友,“别人呢?会不会成婚前后天差地别?”

这本是沈云荞最担心的,而此刻的洛扬,因着亲眼目睹顺昌伯丑恶之极的嘴脸,开始质疑一切了。

“不会,不会。”沈云荞连声道,却是有些底气不足,想到姜氏,眼睛一亮,“你娘都认可三爷和高进的。她是过来人,又是这么疼爱我们,必是细细品过他们的为人了。吃一堑长一智,你娘比谁都清楚不堪的人是怎样的品行、行径。”

姜洛扬这才脸色稍缓,“但愿如此吧。”又笑,“你其实也是这样的心思,悲观的时候比我还多,反倒来宽慰我,真是难为你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起码现在他们都很好。”

“对啊。好到值得嫁。”沈云荞笑道,“没事的,往后好不好都是一样,你到何时都还有我,我到何时都有你,如今还有你娘为我们做主呢。”

“这倒是。”姜洛扬轻轻吁出一口气。

回到姜府,自是有人将这件事告知了姜氏。

姜氏去了女儿房里,柔声询问道:“是不是为我遇人不淑想得太多才动怒的?”说心里话,女儿那样的一面,她这做母亲的都想象不出。她以前只知道,女儿是最孝顺最善良的孩子。

“看不得他那副丑恶的嘴脸,居然还想威胁我。”姜洛扬叹了口气,“反正打了也是白打,今日我和云荞整日留在家中做针线——是不是这样啊?”

姜氏笑起来,“自然是这样。你们是待嫁之人,怎么可能出去走动呢?别人就是咬定挨了你的打,也是他眼花没看清楚。”自心底的愉悦,是因为女儿早就想到了如何交代下人,打了谁都是白打。

姜洛扬心绪这才真正平缓下来,跟母亲说起丁香其人,“看起来,真就是个只看眼前利害的人。您要是想利用她,可行的。这种人,必是与章远东一个脾性,只顾自己安危,给些好处便能将身边的人豁出去。”

“真是越来越伶俐了。”姜氏道,“这件事倒是想到了我前头去。”

“您是只顾着我有没有还生气,自是来不及考虑别的。”

姜洛扬为人一个好处或是一个坏处,便是从来不认为自己比别人的脑子转得快。

姜氏自然也清楚女儿这性格,知道还是不够自信所致,但也没说什么。这不是说些话就能解决的问题,需要长久的潜移默化。

姜洛扬考虑到顺昌伯面目红肿,没几日是不能痊愈的,他便是脸皮再厚,也不好肿着一张脸四处跟人诉苦说她是非。最要紧的是,他还没去工部任职呢,也便安心度日。

高府与俞府的聘礼先后送到,均是按照常规,价值一万多两。更多一些于他们不在话下,但要考虑她们要照着聘礼数目准备嫁妆,万一有为难之处便不好了。但是私底下分别又让管事出面,帮她们备下部分嫁妆。

沈云荞的婚期定在了八月初八。

姜洛扬的婚期定在八月二十六。

俞仲尧闲来也听手下说了洛扬掌掴顺昌伯的事,当时笑了,心说打得好。对于那种听不进人话的败类,动怒时讲道理远不如动手来得痛快。

事出几日后,顺昌伯都很安分,在家养伤。

进工部时,嘴角的伤勉强痊愈了。随后的事情便有点儿蹊跷了——

顺昌伯说服了章府三老爷,令其给了他一笔银子。

银子到手,他先是办了几桌酒席,将孙氏丁香抬了妾室。

随后,十几个平头百姓先后去过章府,进门时忐忑,出门时眉飞色舞。

俞仲尧的手下打探之后,才知道了原由:顺昌伯收买了这些百姓,要在姜洛扬出嫁前一日随他去往姜府,为着他被掌掴的事情与姜氏母女理论。

姜氏母女已然获悉,且有了应对的法子。

俞仲尧听了,心里腻烦死了。见过下贱的人,就没见过下贱卑劣到顺昌伯这地步的。在那时候闹点儿事情,大抵是想要姜氏母女给他一些钱财。

原本打算只等个结果,以眼前情形,等待期间出手作弄顺昌伯一番已是必然。

无妨,闲来有个消遣也不是坏事。

第77章

八月初七,夜。

沈云荞静静地坐在大炕上,漫不经心地翻看一本调香的书。

明日就要嫁了。这两日不少贵妇前来,与她说说话,道贺之余,开几句玩笑。

应付这种事,简直比做苦力还累。此刻曲终人散了,她已累得懒得动。

偏生这只是开始,明日才是重头戏。成亲之后,要被人看来看去,要老老实实地坐很久。

想想都觉得累。

但是,应该是值得的吧?

明日起,她就有一个家了,有夫君相伴,有长辈要孝敬,有家事要她打理,有人情来往填充漫漫光阴。

在以前,这些是她不曾想拥有的。亦或是不敢奢望?她其实也分辨不清,最无法了解的是自己。

只是舍不得姜府,舍不得对她最好的母女两个。

她自己不是省银子的性情,填充陪嫁的箱笼时,置办了诸多物件儿,往后都能用得到。姜夫人和洛扬两个又帮她添置了许多,一个真如嫁女儿一般,一个则如送姐姐出嫁一般。是以,抬去高府的嫁妆,足足一百二十四抬。

真的,若没有高进这桩事,她愿意在姜府住一辈子。

落翘进门来,打了帘子。

姜洛扬笑盈盈走进来,亲手捧着托盘,托盘上四色菜肴,两份高汤水饺,“馋猫,饿了吧?晚饭也没吃几口东西。”

“饿了,饿了。”沈云荞立时眉飞色舞起来。

“娘说别给你做辛辣的菜肴,怕你明日上火。”姜洛扬一面说话,一面将百花鸭舌、椒油银耳、东坡肉、一品豆腐摆上炕桌,“我们就只给你做了这些,将就着吃。往后回来再变着花样给你做。”

“这些我就很爱吃啊。”沈云荞坐到里侧去,“快快快,一起吃。”

姜洛扬坐到炕桌一侧,拿起筷子时,打量好友。

肤色白里透红,莹润细致,如画的眉目间少了平时的英气,多了点儿柔和娴静。浅紫色褙子映衬下,当真是明艳照人。

“看什么呢?”沈云荞睨了她一眼。

姜洛扬认真地道:“在看美人啊。”

沈云荞笑开来,“被人虚情假意地夸整日了,你就省省力气吧。等何时我看自己不顺眼了,你再哄我开心也不迟。”

“行啊。”

两个人举筷用饭,起初说说笑笑,后来便都有些伤感,话越来越少。

明知道日后还能常相见,可心里就是不好过。

算是相依为命很久很久了,日后再有个什么事,便不能第一时间知道,不能第一时间宽慰帮衬对方。

“高大人把你抢走了,我有点儿烦他了。”姜洛扬语气不快地嘀咕着。

倒引得沈云荞笑出声,“改日我告诉他。你也要告诉三爷,他把你抢走了。我也烦他烦的厉害。”

姜洛扬心绪明快了一些,“好啊。”

说了不少这一类不着边际的话,氛围才又轻松起来。用完饭,姜洛扬没逗留,让沈云荞千万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呢,自己回房也早早歇下。

第二日,有全福夫人一大早过来,等沈云荞沐浴之后,为她梳妆打扮,手里忙着,嘴里说着吉祥话。

姜氏和姜洛扬也早早过来,在一旁含笑观望。

邢夫人等人先后而至,是自愿作为娘家人来送沈云荞出嫁的。排场完全没有先前担心的冷清,反而十分热闹。

姜洛扬放下心来。

沈云荞梳妆已毕,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里。

倒是很想陪着云荞等到吉时,亲眼送沈云荞的花轿出门,但是她自己也是待嫁之人,今日不好频频露面。

不看也好啊,省得更失落。

到了吉时,她听到隐隐传来的喧嚣喜庆之声,过了好一阵子,鞭炮锣鼓齐鸣,末了,声音渐渐远去,府里慢慢安静下来。

这时,坐在花轿里的沈云荞,掀了盖头,回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