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回来之后,悄声回禀:“大小姐一听就睁着大眼睛问我,那怎么行呢?我都不知道那家的男子样貌性情品行如何,便是嫂嫂能把人拎到面前相看,也看不出他的品行啊?不行不行,嫂嫂没答应吧?可千万不能答应啊。”说到末尾,已是忍俊不禁。

“嗯,咱们大小姐这话可是有些听头。”姜洛扬笑得眉目弯弯,“素不相识的不行,相熟的人,总该考虑一二了吧?”皇帝的心意,她并没瞒三个大丫鬟。

珊瑚笑意更浓,频频点头。

姜洛扬是有事可做了,应承说亲的人,跟俞仲尧说了南烟的态度。皇帝得知后,却是有了天大的烦恼。

这天坐在御书房心烦半天,让内侍把俞仲尧请了过来。俞仲尧进门后,他依然没精打采地歪在临窗的大炕上,“少傅,我是把你当亲人一般哪,你怎么能骗我呢?”

俞仲尧明知故问:“我骗你什么了?”

“南烟的事儿啊。这倒好,我这自己找到你说项的人还没等到回话,你府里就去了那么多提亲的人。”皇帝没好气地拍打着大炕,“你怎么能让那么多人惦记上南烟呢?”

俞仲尧就笑,“是太后一直不得空,该进宫的没进宫的缘故。女子在内宅,可不就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我也没法子啊。”皇帝坐起来,气鼓鼓的,“洪太妃太难缠了,真不知道好歹。我让她回府省亲她都婉言谢绝了——让南烟她们进宫,总得把她支开吧?”他下地穿上靴子,到了俞仲尧近前,“少傅,给我出个主意行不行?我这不也是怕洪太妃对俞夫人言辞不善么?”

“那就想个冠冕堂皇又子虚乌有的理由。”

“譬如说——”皇帝拉着俞仲尧的手臂轻摇,像个只盼着心愿得到满足的孩童,“说明白点儿吧。”

俞仲尧忍了又忍,才没有蹙眉,心说要不是南烟惧怕嫁给素不相识的人,真是懒得理你。他只得把话再说明白一些,“比如说,你梦到了佛祖或是菩萨,佛祖菩萨指明要洪太妃抄写经文——这一类的事,你看着做文章。”

皇帝笑了起来,“明白了。嗯…那就这样,我梦到了先帝,先帝要洪太妃给他抄写楞严经,还要尽快抄完。就这么定了。”

由此,第二日,姜洛扬、沈云荞和俞南烟进宫。

皇帝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俞南烟。是俞仲尧请内侍知会了太后一声,太后从中帮忙安排俞南烟去御花园见见皇帝,自己和姜洛扬、沈云荞说了一阵子话,也去了御花园赏花。

此刻的皇帝,站在湖边石栏前,打量了俞南烟一番,笑问:“这段日子过得好么?”

“过得很舒心。”俞南烟娓娓道来,“平时大多时候看书,时不时与嫂嫂一起下厨,学着做些糕点菜肴,偶尔也会坐在一起做针线,隔三差五的,也会一起出去串门。嫂嫂待我特别好,亲姐妹一样。再就是哥哥了,他现在每日申时前后回家,我看书遇到不懂之处,都能去问他。他虽然总是言简意赅,几句话打发掉我,可是慢慢回味,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皇帝很失落,“我太羡慕你了。”

俞南烟轻轻地笑,侧目看住他,“你怎么又清减了些?是不是没有好好儿吃饭?”

“有么?”皇帝抬手摸了一下脸颊,逸出和煦的笑,“没有,你别乱担心。”

“没瘦才怪。”俞南烟扯扯嘴角。

“说起来,你也不小了。”皇帝眼含探寻地看着她,“我听说,这几日不乏去俞府提亲的门第?”

“是呢。”俞南烟有些无奈地垂下了头,“这点真不好。在风溪,女孩子要十八岁之后才能嫁人呢,在大周却是十多岁就开始张罗婚事,及笄礼之后,大半就要嫁人了。幸好哥哥嫂嫂都想多留我一段时间,没答应那些提亲的门第。”

皇帝凝了她一眼,转头看着湖面,语声在萧瑟的秋风中,有些飘忽不定了,“那么,你是想晚几年嫁人呢,还是看不上那些人呢?”

“…”俞南烟抿了抿唇。

皇帝见她没应声,也没敢追问。在很多外人眼里,俞家兄妹两个的年龄是个迷——他们因着母亲已不在世,从不庆祝生辰。这一点,想来俞夫人最是清楚。

“素不相识,什么都不了解…女子真要走那种路途嫁人么?不能像哥哥嫂嫂一样,相识在先才谈婚论嫁么?”俞南烟轻声询问。

皇帝眼中焕发出惊喜的光芒,语气也愉悦起来,“南烟,你真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世俗的繁文缛节,大多数人都愿意遵循,我可以做个看客,却不能随波逐流。”他转头看住她,“素不相识,不知性情、品行的女子,我是抵死也不会娶的。”

俞南烟对上他视线,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含着羞涩的笑容,缓缓延逸开来。

皇帝趁热打铁,“我除了你,再没熟稔的女孩子了。谁都不似你,与我年少时相伴,如今能够无话不谈。南烟,你呢?”

俞南烟垂下头去,“我…我怎么可能还认识别的人?”

皇帝心头狂喜,却强行克制住了。他在俞少傅面前没个样子,在她面前却不可如此。他不能让她觉得太不稳重,让她觉得自己不能够照顾、呵护她。

他缓缓地吸进一口气,轻声道:“南烟,小时候我就说过,要娶你。到如今,依然是这心迹。我会一直等你。”

俞南烟脸色飞起一抹霞色,仓促地转头看向湖面。

“那什么…”皇帝想起了俞仲尧,紧张起来,“不论你答不答应,别跟俞少傅说今日之事,好不好?他要是知道了…我可有的受了。”

俞南烟讶然,转头看他,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这一幕,悉数落到姜洛扬和沈云荞眼里。

两个人相视一笑,俱是点一点头。

太后看着两个年轻女子的神色,知道事情是八九不离十了,舒心地笑了笑,接下来说话时,握了握姜洛扬的手,“往后要辛苦你一些了。”

姜洛扬笑道:“臣妾定当尽力。”之后便想到,太后在宫里,不知目睹过多少次这种情形了,难怪自一开始便认可。谁不愿意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离宫的时候,姜洛扬笑着对沈云荞道:“这件事,我要请你帮我跟南烟说说了。”姑嫂之间,这种事就算是心里笃定,当面说出来的话,她无所谓,南烟却会因着羞赧吞吞吐吐。与其你来我往地打太极,不如让云荞出面把事情说定,这样的话,她再与南烟谈起,便能直言不讳。

“明白,放心吧。”沈云荞满口应下,“等我的铺子开张,忙过最初几日之后,便去俞府找南烟说话。”

“行啊。”

当晚,姜洛扬把白日里的事情跟俞仲尧说了,“分明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有情人,错不了。”

俞仲尧在昏暗的光线中叹了口气,“妹夫是自己哄大的,这叫什么命?”

姜洛扬想了想,可不就是么,为此笑不可支。

没几日,洪兆南迎娶宋雅柔,沈云荞的胭脂水粉铺子“凝香阁”开张。

廉王孟滟堂的党羽都去了洪家道喜,俞仲尧这边的人都去给沈云荞的铺子添一份喜气。

沈云荞连续几日都忙着铺子里的事情,姜洛扬和俞南烟则又设了一场赏菊宴,还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前来助兴。

这一日,有不速之客前来——宋雅柔和她的婆婆镇国将军夫人。

姜洛扬举步出了花厅,笑脸相迎,心里却对宋雅柔及其双亲的心迹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一桩亲事,使得宋家的地位过于尴尬,原本已是高进和长兴侯认下的亲戚,现在却与洪家结了亲,难不成要逼着武安侯将亲弟弟逐出宗族么?

步下石阶前,芙蓉又来禀:“蒋夫人也来了,正往花厅而来。”

这倒真让姜洛扬意外了。自从贺涛与萧衍成婚之后,她们两个还未碰过面。面上颔首一笑,款步迎向镇国将军夫人和宋雅柔。

邢夫人的几个儿媳妇在院子里说话,见状上前来寒暄。

见礼之后,宋雅柔笑笑地看住姜洛扬,“我以前那个大嫂,与俞夫人颇有些渊源。我与她闲时得空便说说话,听她说,俞夫人早些年因着手上那点儿瑕疵郁郁寡欢,见到人说话都吞吞吐吐的。今日一见,分明是不同于以往了。”

姜洛扬依然得体地笑着,心里却在想着,让她一见面就连话都说不利索的人,除了顺昌伯,便是俞仲尧,前者嫌弃她,后者她畏惧。对于别的人,她是反应慢一点儿,或者是拒绝开口说话——怎么就变成见人就说话吞吞吐吐了?要是一开口就让人以为是个结巴,当初二夫人也不会强拉着她出现在宾客面前了。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她语气和缓地问宋雅柔:“令大嫂是何许人也?我怎么不记得与她相识?你当真确定我与她是旧相识?”

第86章

宋雅柔笑起来,“武安侯府的大奶奶,曾经去过姜府,被俞夫人与高夫人命人掌掴。俞夫人真的不记得了么?”

“这话可就没道理了。”姜洛扬笑意转冷,“所说之事,你亲眼见到了?我是记得武安侯府大奶奶去过姜府,也记得武安侯世子将她领了回去。个中细节,你可以去问武安侯世子,或是将你那位大嫂带到俞府亲身作证,而不是在我面前信口雌黄。”人是她发话命人掌掴的,但是并不代表她不可以否认。末了,她挑眉,“若你所说属实,我当初可以掌掴宋府大奶奶,今日是不是就可以掌掴你?”

宋雅柔粉面微微泛红,睨了婆婆一眼。

镇国将军洪夫人斜睇她一眼,对姜洛扬欠一欠身,“小孩子家说话没个分寸,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姜洛扬没应声。

邢家大奶奶冷笑连连,“洪夫人这话说的可真是有趣儿,你既然知道你的儿媳妇说话口无遮拦上不得台面,怎的还带她出来走动?合着就是故意带她来给人添堵招人膈应的?”

洪夫人只是陪着笑,不说话。

这时候,萧夫人贺涛款步而来。

姜洛扬与邢大奶奶几个迎上前去,相互见礼。将洪夫人婆媳两个晾在了一旁。

贺涛成亲那日,姜洛扬去了,但是她无暇打量,到此刻才敛目细看。果然,传言不虚,俞夫人貌美惊人,单纯、娇柔,一相见便叫人心生亲切之感。

贺涛不是不意外的。在她以为,俞仲尧会娶的女子,必是与他一样城府深藏,让人一看就不可小觑。但是转念一想,又何须如此呢?兴许俞仲尧那样的人,才就要娶一个纯洁善良如仙子一般的可人儿,不管是怎样的人,只要他有心庇护,都能享一世安稳一生静好。再说了,不是还有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么?

当下她敛起心绪,与姜洛扬笑着寒暄:“一早听说府上办赏菊宴,便想着过来凑凑热闹,还望夫人不要怪我鲁莽。”

“这是说的哪里话?”姜洛扬笑道,“前两日命人下帖子的时候,听说你手里事情不少,很是繁忙,便没去打扰。今日能拨冗赏光,我高兴还来不及。”说着转身相请,“快去里面说话。”

两人一同进了花厅。

俞南烟从邢夫人身边转来相迎见礼,“贺姐姐。”

贺涛忙侧身还礼。

姜洛扬和俞南烟陪着贺涛一同去见过辈分高的几位夫人,寒暄一阵之后才落座。

姜洛扬留意到,宋雅柔的视线一直不离贺涛,眼神很是复杂。看起来,是在打量着与她的夫君在几年前订过亲的人。

洪夫人看着贺涛的视线则很是冰冷。

贺涛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却是不动声色,与姜洛扬闲话家常。

洪夫人与宋雅柔过来的目的很明确,是要与在场的宾客说道说道姜洛扬其人在闺中的是非。只是可惜,到场的宾客,没谁对这些有兴趣,一听两人说起这些不相干的事便会冷下脸来,转去别处。

婆媳两个倒是并不在意,今日只是来试探一下,不成也无妨。反正洪家交际的圈子与俞府完全不同。两个人逗留到下午,便道辞离去。

贺涛则与姜洛扬找了个安静之处说话。

“俞夫人,”贺涛看着姜洛扬,“我自成婚之后,一直没登门拜访,是因为早些年就甚是惧怕俞少傅,眼下则是因着我堂姐的事情,怕你心存芥蒂。那样一来,坐在一起未免尴尬,是以,到今日才鼓足勇气过来的。”

“原来是为这个啊,”姜洛扬失笑,“我有什么好介意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知情的说起来,也只说三爷与你堂姐是朋友情分。”又调皮地笑了笑,“难道事情不是那样?”

“就是那样,只是朋友情分而已。”贺涛连忙道,“再有什么的话,只是我堂姐那边了,俞少傅是什么人,谁都清楚的。”她笑了笑,“难得你这样通透,有些人对这种事却完全不是这个看法,会以为自己身边的人就不该被人倾心侧目,不论品行如何,都会恼火,甚至会迁怒那个人身边的人。”

“不会的。品行不好的,我当然要敬而远之,可是你们贺家的人不同。”姜洛扬觉着这样谈论贺汮不好,便是言语再隐晦也不好,便摆一摆手,“不说这些了。我们日后常来常往,好不好?”

“好啊,当然太好了。”贺涛满眼的笑意,“话说开了就行了,往后我少不得要常来叨扰的。”

“我也一样啊,日后定会带着南烟去萧府找你的。”

赏菊宴到晚膳后才结束,人们纷纷道辞离开。

姜洛扬与俞南烟亲自送贺涛到二门外。

没想到,俞仲尧和萧衍走在前面。

萧衍看到妻子,微微挑眉,“怎么跑这儿来了?”分明是没料到的样子。

姜洛扬和俞南烟俱是失笑,随后上前行礼。

萧衍拱手还礼。贺涛则上前去给俞仲尧行礼,之后才对萧衍解释了两句。

“阿行哥哥这话可不对,贺姐姐怎么就不能来这儿了?”俞南烟嗔道。

萧衍笑了笑。

俞仲尧摸了摸下巴,“事情说完了,酒也喝完了,你们一道回府吧。”

“那行,我们就道辞了。”萧衍对姜洛扬行礼,“嫂夫人请留步。”之后示意贺涛与自己一同离开。

俞南烟不满,“那我呢?我就该送你们到府门外么?也不跟我招呼一声再走。”

萧衍轻轻地笑,“你高兴的话,跟我回府里,陪你贺姐姐几日。”

俞南烟忍不住笑起来,蹭到俞仲尧身边,摇着俞仲尧的手臂,“我这个好哥哥不允许呢,昨日给我留了好多功课。都是算账之类的,恨不得把我埋到账册里去。”

“逮住机会就数落我。”俞仲尧抬手拍拍妹妹的额头,“越大越没个样子。”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姜洛扬则打量着站到一起的萧衍与贺涛。

萧衍一袭大红官服,身形挺拔修长,不笑的时候,气度内敛沉冷。他有着与俞仲尧、高进不同的俊美,眸子里的锋芒太盛。贺涛就不需说了,海棠红的褙子,映衬的她愈发美艳袭人。

端的是一对璧人。

末了,两人在大红灯笼映照下,相形离开,边走边低声言语,两人之间的氛围,透着说不尽的柔和融洽。

回去的路上,俞南烟走在兄嫂中间,分别携着两人的手,语气欢快地说着今日听闻到的一些事,宛若一只欢快的百灵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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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荞忙碌之余,见了见沈大老爷。

她是听人说起父亲有两次曾在铺子在逗留,便命人传话,请父亲去了一个小茶馆说话。

这一次相见,沈大老爷显得心平气和,落座后道:“过段日子,我便要官复原职了。”

思过时间,已有一年多,这一日委实来之不易。沈云荞很为他高兴,“恭喜你了。”

沈大老爷道:“那间铺子真是像模像样的,你——”

“是洛扬给我盘下来的铺面,修缮等事也是她和姜夫人一手操办的。”沈云荞笑道,“我只是需要筹备人手等等小事。”

沈大老爷很是意外,“那孩子对你,倒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是呢。”沈云荞笑得特别满足,“洛扬对我一向是这样的。”

“顺昌伯——不,章远东,怎样了?”

“这我倒不知道。”沈云荞道,“你要是想知道他的下落,不妨托人打听打听。”

沈大老爷神色一黯,“算了,没必要了。”

“嗯。”沈云荞暗自松了口气。

章远东的下落,她清楚。那人已经自尽身亡。只是俞仲尧命人秘而不宣,京城也没几个人再愿意记得那个人,事情尽可以一日日淡化,直到所有人将章远东忘记。

随后,她岔开话题,“你给我的银两,我不会挥霍,会花到刀刃儿上。”

沈大老爷语重心长地道:“不管是我给你的,还是自己赚来的辛苦钱,你都要做出妥当的打算,到底不同于别人,也没娘家给你做主撑腰。”

“是,我明白。”沈云荞笑嘻嘻地看着父亲,“说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回家啊?”

沈大老爷微微一笑,“等到家里的亲事全部都定下来了,都不敢再望向指望利用你得到好处,我自然会亲自接你回家。”

沈云荞心里暖暖的,又酸酸的,“爹爹,谢谢您。”

沈大老爷没说话,只是迟疑地伸出手去,握了握女儿的手,“独自一人,千万不要行差踏错,要把日子过好。”

“嗯!”沈云荞用力点头,“为了您,我会争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