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身为学生的确不该顶撞师长。但你并不是我的老师长辈。”薛锦棠声音一提,朗声道:“你若公正无私,我自然视你为师。可若是某人无故刁难,为师不尊,为考官不公,试问,他有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的尊敬?”

伏考官本就看薛锦棠极度不顺眼,听了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好,那本考官不妨告诉你,今天这幅月夜风荷图,有不少人作了诗,个个都比你强。所以你被淘汰了。”

薛锦棠眉头一挑,声音嘲讽道:“是吗?既然如此那请伏主考将其他人作的诗拿出来,把那些诗跟我的诗一起糊了名字张贴出去,看看其他人是如何评判的?若旁人说我薛锦棠诗不如人,我立刻退出。若我得到更多的支持,那伏主考就该让我通过考试。”

“我才是主考。”伏主考寒着一张脸:“评判的标准是本考官的喜好,而不是外面那些人。你质疑本主考的评判,而我也看不上你的诗作,这就证明你并不适合进芳华女学。”

薛锦棠气得脑仁疼。

如果不能通过考试,她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薛锦棠越想越急,忍不住对着伏主考冷嘲热讽:“伏主考你这般针对我,难道我薛锦棠挖你伏家祖坟了吗?”

她这句话说出来,伏主考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另外两位副考也跟着起身。

“薛小姐,不得对主考无礼,快快道歉!”

“是啊,今年不成,还有三年后,不必如此较真。”

两位副考你一言,我一语劝说薛锦棠。

薛锦棠却冷眉冷眼跟那伏主考对峙,丝毫不愿意后退半步:“伏主考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否则学生不服。伏主考是厉害,可并不能只手遮天,女督学还在燕京没走,大不了我告到女督学面前,请她来评评这个理。”

“你…”伏主考被薛锦棠气得睚眦欲裂,他做老师这些年,别说是学生了,就连山长、理事,对他都恭敬有加。像今天这样被学生顶撞,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偏偏薛锦棠牙尖嘴利,将他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找谁都没用,只要我在这里,你这辈子都休想进女学。”

薛锦棠怒目圆睁,也拿这位伏主考没辙了,难道她真的挖了他家的祖坟了吗?否则他何至于这般针对她?

薛锦棠很想一走了之,却实在不甘心。突然她在伏主考腰间看到了一个小叶紫檀佩,薛锦棠立刻走近两步,想看清楚上面的纹样。

两位副考以为薛锦棠恼羞成怒要打人,忙上前来阻拦。不料薛锦棠在离伏主考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她脸上的愤怒不甘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伏主考,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进女学,但恐怕你今天的打算要落空了,这女学啊,你不得不让我进。”

“哦?”伏主考嗤笑道:“这样说大话,真不知你凭的是什么?”

“就凭我手里这块九福捧寿小叶紫檀佩!”

薛锦棠微微一笑,从袖笼中掏出紫檀佩,丢在了伏主考的桌子上。

伏主考如遭雷击,不敢置信拿起那紫檀佩,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了好一会,整个人脸青得如见了鬼一般。

伏家有家规,要知恩图报,滴水涌泉。如伏家人受了别人恩惠,可根据情况决定是否要将紫檀佩送出,一旦紫檀佩送出,恩人可以手持紫檀佩要求伏家人做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危害他人的事情,都可以。

伏主考身上佩戴的是五福捧寿,如果对方的紫檀佩等级低于自己,他可以拒绝。可是薛锦棠这个紫檀佩是九福捧寿,他根本就不能拒绝。

伏主考气得发抖,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能违背祖训,只能判薛锦棠通过。

薛锦棠拱了拱手,态度还算恭敬:“多谢。”

了结了这边的事情,薛锦棠去看术数计量的结果,她的名字高高挂在榜首。杜令宁跟她一样也通过了考试,两人高高兴兴出了考院,决定暂时不回家,先去酒馆里包个雅间庆祝一下。

考院外,等候了半天的范全为难地走到一辆毫不起眼地马车旁:“主子,薛小姐身边有人,您看,还要请她过来吗?”

马车内传来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再等等,等她落单之后再说。”

范全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要等人家姑娘落单了,然后把人掳走吗?

主子这追姑娘的路子未免太野了吧。

40.又见

薛锦棠与杜令宁在酒馆用了午饭, 两人在门口分手, 分别登上自家的马车。

功夫不负有心人, 赵见深终于等到了薛锦棠落单。

范全一直等待着自家主子出声,只要主子一声令下, 他就要去请薛小姐过来。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赵见深说话。

他只是让马车一路跟着薛锦棠的马车而已, 等薛家的马车到了胡同口, 赵见深就让人转回头,回燕王府去了。

范全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心里想着这叫什么事呀,敢情这趟出来是做护卫来了吗?

接下来几天, 薛锦棠一直在薛家, 陪着郑太太说话、或者跟杏枝一起做药。

范全守了五天, 没有守到人出来, 心里想着这样守下去不是个事啊。

他想了想, 最终跟赵见深说:“主子, 薛小姐已经通过女学考试了。按照惯例是要参加三天后的闻吉宴的,或许这几天她不会出来了, 不如等三天之后咱们再来?”

赵见深“嗯”了一声:“你去安排一下, 三日后与我一起出席闻吉宴。”

虽然不能像那次那样抱了她闻个够, 但是靠近一些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总是好的。

闻吉宴三年一度, 是当地知府为当年考入芳华女学的学子们庆祝之宴。在这一天, 知府会给女学生们送上笔墨纸砚作为庆贺之礼。

同时来参加的闻吉宴的, 还有当地小有名气的夫人、太太,以及往届芳华女学才华出众的小姐。

杜令宁身体不适,没能出席,薛锦棠不仅要领取自己的笔墨纸砚,还要替杜令宁领取。

知府家的小姐站在后园二门处迎接诸位小姐。

薛锦棠这才发现,这位小姐竟然就是那位在观音殿跪拜、后来丢失药包不承认的陈牡丹。

她认出了陈牡丹还有她的丫鬟若蝶,这主仆两人却没有认出她。

那天陈牡丹与若蝶惊慌失措,一直低着头不敢与她们对视,所以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陈牡丹面带微笑迎了薛锦棠进去,薛锦棠见她身量消瘦,脸上敷了厚厚的一层粉却依然掩不住那疲惫之色,就道:“陈小姐请留步,我自己过去就行了,陈小姐在这里等候其他人吧。”

陈牡丹笑了笑,招了一个丫鬟带薛锦棠去花厅。

花厅里已经来了很多小姐了,沈芳龄也在,她坐在主座上,其他小姐如众星捧月一般围在她的身边,正夸赞沈芳龄手上的镯子好看。

薛锦棠看了看,那镯子翠绿如水,非常漂亮,不是普通的玉石,应该是很名贵的赤光石。

赤光石跟翡翠很像,一般人分辨不出来。不过它有个一个与翡翠截然不同的属性,赤光石是翠绿色的,但是遇热就会变成火红色,因此叫赤光石。因为这一点,赤光石之前在京城很是流行了一段时间。

沈芳龄矜持道:“这不是翡翠,是赤光石,是上个月我过生辰,我七哥托人给我带回来的。”

这时候就有很多小姐接腔,纷纷表示羡慕,既羡慕沈芳龄能得到赤光石,又羡慕她有沈七公子这样的皎如天上月的好哥哥。

薛锦棠也被她们的一席话触动了心事,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她也有两个好哥哥,一个是纪琅,一个是沈鹤龄。他们护着她,陪着她,对她有求必应,虽然不是亲生的哥哥,但是也差不多了。

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来沈鹤龄也姓沈,也是燕京人。沈乃燕京大姓,不知沈鹤龄是不是沈家嫡枝,她从未听沈鹤龄说起他家里的事,想来不会是嫡枝。如果是嫡枝,那岂不是跟礼部尚书沈铨有亲戚,又何必舍近求远拜外祖父为师呢。

她正想着呢,小姐们就都到期了,陈牡丹招呼诸位小姐入席。上菜的时候,有个丫鬟不小心将一盅汤洒在了沈芳龄身上。

沈芳龄脸色有些不好看,陈牡丹身为东道主立刻站起来赔礼道歉,亲自带了沈芳龄下去换衣服。

大家小姐出门,都会带贴身服侍的丫鬟,更换的衣服至少会备一套。沈芳龄换了一套更华美的衣裙,不单单是衣裙,身上的首饰也换了一套跟衣裙相配的,得到了一众小姐的赞叹。

薛锦棠跟沈芳龄坐在不同的桌子上,除了诸位小姐对沈芳龄极力巴结之外,这一顿饭吃的还算平静。

就在众人起身离席的时候,有个丫鬟撞了薛锦棠一下,薛锦棠身子一歪,去扶桌子,她站稳了,却将站在她身后的陈牡丹给撞倒了。

薛锦棠回头看陈牡丹摔倒在地上,陈牡丹脸色苍白,看上去十分虚弱。她这一下跌得很重,发髻散开了,头上的碧玉簪也掉在了地上。

薛锦棠吓了一跳。

别人不知道,薛锦棠却知道,陈牡丹刚刚小产过,本该好好休息,今天却出来招呼客人,自己又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的身体能支撑得住吗?

“对不住。”薛锦棠心里自责,赶紧上前扶了她起来:“你还好吧?”

“我没事。”陈牡丹虚弱地摇了摇头:“我回去休息下就好。”

她冲其他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发髻乱了,重新更衣梳了头发就来。”

她笑容很勉强,感觉随时要昏过去一般。薛锦棠捡起她落在地上的碧玉簪,陪着她回去。

毕竟是自己撞了陈牡丹,薛锦棠也怕她有个好歹。

陈牡丹回了房间,跟薛锦棠道谢,就到屏风那边换衣裳。薛锦棠看到沈芳龄的衣服也搭在屏风上,梳妆台上放着沈芳龄的首饰,那个赤光石手镯也在。

不一会,陈牡丹换好了衣裳开始梳头,薛锦棠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握着陈牡丹的翡翠发簪呢。她将发簪还给陈牡丹,暗暗咦了一声,陈牡丹的发簪也是赤光石的。

陈牡丹与沈芳龄的首饰都是赤光石,两人都回来换衣服,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吗?

薛锦棠又摇了摇头,一定是她想多了。陈牡丹也是从京城来的,她手里有赤光石不是很正常的吗?

陈牡丹梳了头,为了怕宾客们等久了,她只是稍作休息就去了花厅。

“请诸位移步,随我我前院。”陈牡丹笑着说:“今天给诸位颁发笔墨纸砚的是燕王世子殿下。”

小姐们都没有想到,先是惊了一下,接着一个个眼中都迸发出不敢置信的欣喜。

燕王世子殿下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像女学这种事情他很少露面,倒是安穆郡王时常出现。安穆郡王固然英俊,可性子也太风流了,时常流连青楼楚馆,勾搭千金小姐的事也没少干。

一开始还有很多小姐见他长相潇洒,身份尊贵不顾矜持地扑上去,在经历过几次事后不认账后,那些小姐只能自认丢脸,也没有人敢扑了。

燕王世子就不一样了,他是世子,身份比安穆郡王更尊贵。若论容貌,也比安穆郡王更出色。最关键的是,世子殿下洁身自好,身边从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简直就是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

这些小姐辛辛苦苦的去女学图的是什么,还就是想博一个好名声,得一门好亲事吗?这满燕京城,还有比燕王世子殿下更优秀的男儿吗?

若今天能侥幸入了燕王世子殿下的青眼,以后荣华富贵就再也不用愁了。

燕王世子以前从不管这些事的,今天怎么会出席?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年岁到了,被王妃催婚,所以想…

小姐们心中浮想联翩,面上却很矜持,看向彼此的时候眼中也都是心照不宣的笑容。

沈芳龄只是冷笑,放眼整个燕京城,身份最尊贵的只有她这颗沈家明珠。若燕王世子真要选世子妃,也该是她才对。

这些肤浅轻薄的小姐们,不过是笑料罢了。

沈芳龄整了整衣衫,扶了扶发簪,走在最前头。

后花园内燕王世子仪仗大开,赵见深坐在凉亭里一个一个为小姐们颁发笔墨纸砚。

他个子很高,就算是坐在那里身姿也如青松一般挺拔。乌黑的发,浓密的眉,深邃的轮廓,俊朗的面容,与那些瘦弱苍白的书生很不一样,却充满男性的力量,吸引着女孩子的目光。

沈芳龄当仁不让第一个走进去,她只看了赵见深一眼脸就红了,原本大方的举止也有些扭捏起来:“见过世子殿下。”

赵见深眉头一挑:“你的名字?”

“臣女沈芳龄。”

“出去!”

“啊?”沈芳龄不明所以,抬起头去看赵见深。赵见深却没看她,只是抬头看着亭外少女们排起的长队,眸色深深,有几分不耐烦。

“殿下…”

“沈小姐请出去吧。”范全上前一步,做出请的姿势:“殿下是为今科女学新进学的学生们颁发笔墨纸砚,你并不是今科新生,请不要干扰殿下。”

沈芳龄脸涨得通红,瞥了赵见深一眼,见赵见深看也不看她,她心里难受,咬着唇羞愧不已地离开凉亭。

排队的小姐们一个一个进入凉亭,领了文房四宝,在领取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虽然有心想多留一会,但世子殿下心无旁骛,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并没有给她们过多的关注,令一众小姐只能失望离去。

薛锦棠在太阳底下站了半天,已经有些热。等了半天,终于等到她了。

凉亭里通风又阴凉,一进凉亭就觉得一阵舒适,薛锦棠上前给赵见深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嗯。”赵见深饱满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有几分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民女也是芳华女学今科新晋的学生。”她回答之后,去拿文房四宝,拿了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薛锦棠出汗了,香味更浓,赵见深舍不得放她走,正怅然,突然听薛锦棠说:“民女还要替杜令宁领取,不知是否符合规矩?”

她就站在他桌子面前,与他距离很近,那甜美的香味,不停撩拨着他的心房。

赵见深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半天没说话。

范全有些懵,主子,您…您悠着点啊,差不多就行了,不能太过分了。

41.做主

赵见深低头沉思, 可思考的有些太久了。

范全看不过去了:“薛小姐, 事关重大,请容殿下思考一下。”

范全说完,都想抽自己嘴巴子,这算哪门子的事关重大!

薛锦棠挺诧异的, 这么小的事情,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有必要思考这么久吗?

不过人家是燕王世子殿下, 自然人家说了算。薛锦棠站在那,等着赵见深发话。

赵见深睁开眼睛, 微微颔首:“可以。”

“多谢殿下。”薛锦棠微微一笑,露出细细白白的牙齿与可爱的小酒窝,低下头在那纸上签自己的名字,还要写上自己是替杜令宁领的。

就在她准备写的瞬间,桌子突然晃了一下,墨汁滴在名册上,污了一大片。

“殿下恕罪。”

薛锦棠放下笔, 膝盖已经在她有所思考之前就跪了下来。

她怕赵见深,怕他燕王世子的身份, 怕他桀骜的性格, 如刀子般凌厉的双眸, 还有他生杀夺予弹指间取人性命的特权。

她跪着, 很紧张。

赵见深眼眸沉沉的:“无妨, 你起来重新写过就是。”

并没有发火生气,薛锦棠心头微微松了松,爬了起来拿了笔重新写。她写得很小心,很仔细。

因为紧张害怕,她出了更多的汗,香味更浓,赵见深却并没有更愉悦。她紧张的样子,让他很不舒服。

原本的心满意足只剩下意兴阑珊,仿佛还有淡淡的不高兴。

他晃桌子是想逗她,并不是想吓她。

赵见深挥了挥手:“下去吧。”

薛锦棠拿了东西,快步走出去。

今天的目的达成,她也该回去了。虽然今天薛锦莹也来了,但是她们两人互相看不顺眼,来的时候就是一人一辆马车,回去自然也不必等薛锦莹。

走到门口,薛锦棠被人拦住了。

“薛小姐,请留步。”知府家的丫鬟道:“我家夫人有事请小姐过去一趟。”

陈夫人能有什么事?

难道是薛锦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薛锦莹的舅舅姚师爷是陈知府面前的红人,说不定是姚太太在陈夫人面前说了什么。

薛锦棠不想去,可看着丫鬟的样子她若是不去,想离开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跟丫鬟走一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陈夫人总不能杀人灭口吧。

花厅里,夫人小姐们济济一堂。沈芳龄沉着脸,陈夫人正低声劝说着什么。随着薛锦棠进门,小姐们纷纷对薛锦棠露出轻鄙、怀疑、不屑的眼光。夫人含蓄点,但也有几个暗暗摇头。

看来不是薛锦莹干了什么,而是沈芳龄在找事。

“薛四小姐。”陈夫人开门见山:“沈小姐的手镯丢了,不知你是否看见了。”

“我退席的时候不小心碰了陈小姐一下,陈小姐摔倒后,我扶着她回去更换衣服。”薛锦棠不卑不亢道:“我看到陈小姐屋里有沈小姐的衣裳与首饰。后来我跟陈小姐一起出来,当时我空着手出来的,陈小姐可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