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紧要的事。”惠平帝转头看着他,“宁远侯府跟夜秦有联络!”

徐琰面现惊诧,忍不住脱口道:“怎么——”到底是生生咽下了后面的话语,脸色郑重,“皇兄确信无疑么?”

“确信无疑。”惠平帝踱步到御案边上,屈指扣着案上的一封奏折,“五月时有人向朕密报此事,朕暗中派青衣前去查访,一直查到夜秦国内,发现宁远侯府与夜秦的五皇子玄夷有勾结,竟已有了数年!”

惠平帝这个时候竟是格外的冷静,声音也是愈来愈陈,“非但如此,他们还在五麟教的事情中插手,就连朕派去镇守西陲的大将,竟也与他勾结!”

徐琰静静的听着,拳头渐渐握起。

五月里惠平帝得到的密保是他故意叫人泄露消息给可靠的青衣,继而送到御前。虽说折转了一些,但他也只能如此——惠平帝向来多疑,就算对亲手养大的弟弟格外偏爱,也总保持几分戒心。这事若是由徐琰查明后上报,惠平帝未必会信,可有他自己下令查明,那便成了万分确信。

惠平帝查到的这些,徐琰多半都知道,只是他在五麟教那里来回数次,竟不知道还有边将与宁远侯府勾结!

“那个人,是谁?”徐琰直白的道出疑惑。

“魏猛的副将,刘平。”

“刘平!”徐琰十分诧异,而之后惠平帝道出的话语则将之变成了惊诧——

“刘平早年不太起眼,到今日朕才知道,他曾是昭明太子府上的侍卫!只是昭明太子案发之前就已被调往别处,后来履立军功,才能镇守一方。”

说到这里的时候,惠平帝的脸色已十分阴沉,走到徐琰跟前,缓缓道:“五弟,这朝堂上下,能做这件事的人太少。这件事,你必须替朕办好。”

“臣弟定会倾尽全力,为皇兄分忧!”徐琰体会出这话里的分量,跪地承诺。

惠平帝便扶他起来,“先前也跟你说过,江阁老的案子、魏王的案子,里头都有宁远侯府插手。宁远侯崔玄礼的本事朕很清楚,仗着是太妃的弟弟,卖官鬻爵、克扣军资,人心固然贪婪,却没什么大本事。这些事情,必然是出自乐阳长公主之手。”

徐琰依旧跪在地上,听他继续吩咐。

“朕拨五十名名青衣给你,你替朕查三件事情。第一,崔玄礼克扣的那些军姿到底去了哪里。朕以前没有深查,如今细想,每年那么多军资拨出去,加起来不是小数目。第二,你之前曾说五麟教的深山里似乎有铜矿,这事必须查清,若有此矿,是否有人开采,又是谁在牟利。第三——”他缓缓扶起徐琰,箍在徐琰手臂上的力道极重,“必须查清楚乐阳的目的!”

青衣当中都是个顶个的高手,五十名青衣拨过来,那是极强大的一股力量。

而惠平帝愿意把这样一股力量托付给他这个亲王,亦可见其信重。

徐琰郑重应道:“臣弟,定不负皇兄所托!”

“记住不要打草惊蛇。《四库大典》的事情我会转交别人处理,你依旧是赋闲的亲王,别叫人起疑。”

想了想,惠平帝还是改了主意,“宁远侯府那边我会稍稍泄露点消息,你且留意他们的反应。若是…你或可想法子与之亲近,探明目的。”

“臣弟明白。”徐琰声音一顿,想了想还是补充道:“皇兄就是皇兄,臣弟一向牢记。”

是夜徐琰独坐书房时,青衣卫的副指挥使便避过旁人耳目,趁夜色而来,求见徐琰。

青衣卫最初是皇帝的依仗护卫队伍,多由武功高强的世家弟子担任。因为贴身护卫皇帝安危,其中大多都是很得皇帝信任的人,后来渐渐被赋予刑讯、查探等职,桩子遍布各地,到如今,青衣卫中的人数已达数万。

这位副指挥使论品级不及秦雄,但论皇帝的重新和自身的本领,却比秦雄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两人在书房商议完了,便细细部署,待得诸事已定,早已过了子时。

副指挥使的身手比之顾安还要高出许多,悄无声息的没入暗沉的夜色,半点动静也无。

徐琰费了许久的神思,出门时就觉得有些头疼。

傍晚时刚停下的雪又断断续续的飘了下来,天上星月俱无,只有王府的各色宫灯亮着,映出晶莹的雪花。

徐琰身子强健,也不怕受寒,便在冷风里站了一时。冰寒的夜风里,脑子渐渐又清醒了许多。

他瞧一眼更漏,觉得时辰还不算太晚,就又召来顾安议事,半个时辰后方回摇光院歇息。

因他经常深夜归来,沈妱一向都有晚间点上摇光院外所有宫灯的习惯,这时节灯火摇曳,踏着地面上那一层厚雪回去,徐琰轻身功夫不错,只留下一排浅浅的脚印,不过片刻便被新雪覆盖。

院子里除了值夜的婆子,便不见其他身影。

雪落无声,覆盖在檐头瓦上,能够掩盖所有的痕迹,他瞧着屋内隐约透出的微弱烛光,忽然长长的舒了口气。

自从懂事开始,他便知道自己出身皇家,言行起居皆与寻常人家不同。

那时候卫嵘是他的伴读,经常会讲许多家里的趣事,说父母亲的琴瑟和谐、兄弟姐妹们的吵吵闹闹,他闯了祸会被严父罚跪祠堂,受了委屈可以在母亲怀里撒娇。每回他偷偷溜出府去玩,深夜溜回院子的时候,母亲总是点亮他屋里的所有灯盏,坐在厅中等他。

即便卫嵘曾经为此挨了不少板子,然而那深夜里等他回去的昏黄烛光,多年后依旧叫他怀念。

那时候徐琰非常羡慕卫嵘。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到了端王府,从没在崔太妃怀里撒过娇,更不曾见过崔太妃等他回来。那时候惠平帝还是王爷,身边有一堆正妃和侧妃,还有承恩和承安两个孩子,哪怕对这个弟弟格外心疼,也从来不曾等过他。

徐琰每回偷偷溜回去的时候,就只有康嬷嬷坐在门前等他,只是她一直都沉着脸,从不曾有那样温暖的烛光。

而今站在摇光院里,那一抹昏黄光亮透过纱窗出来,眼前雪花簌簌的飘过,内心里却忽然勇气一众柔软的温暖。

仿佛在沙场上征战数日,疲惫之中浸入温暖的浴桶,叫人浑身舒泰。

忍不住将脚步放得更轻,徐琰挥手免了值夜婆子的行礼,轻轻推门进去,就见隋竹还在等他归来。只是夜深了毕竟熬不住,正靠在门边打盹,见着他的时候连忙迎上来想接住披风。

徐琰挥手叫她退出去,自己解了披风,怕吵醒了沈妱,只到内室匆匆擦了手脸,换上中衣便往榻上走去。

他在寒雪里待得久了,手脸上都是冰凉,摸向沈妱脸蛋的时候,沉睡中的她便缩了缩脖子,怕冷似的往被窝里钻了钻。

徐琰失笑,将手伸到被子里捂了一会儿,这才钻进被窝,伸臂将她揽进怀里。

沈妱仿佛知道是他回来了,虽然依旧沉睡,却还是小狐狸般往他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睡。徐琰却有些心绪起伏,就着隔锦帐而入的微弱烛光,看她娇美的脸蛋。

这张脸总是百看不厌,不止因为五官精致、肌肤腻白,而是处处都透着灵动。

哪怕是这样安静的睡着,那嘴唇也不安分,不时的勾勾唇角,仿佛梦见了美事。目光扫过眼睫琼鼻,眼前便是她皱着鼻子撒娇的样子,是她眨着眼睛狡黠的样子,是她皱着眉头求饶的样子,是她双唇微张,眼波流过时撩人的样子。

那是徐琰前二十年的时光里,从未体会过的生动妙丽,温柔缱绻。

轻轻在她额上吻了吻,他伸臂揽过她的腰肢,相拥而卧。

掌风扫过,外头的烛火晃了晃,便归于黑暗沉寂——

自成婚之后,沈妱便渐渐的不再怕黑,和徐琰同寝的时候,从来不需要点灯。

仿佛有他在,便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畏惧。

次日清晨沈妱醒来的时候徐琰还在安睡,她打个哈欠,睁着眼睛躺了会儿,就不安分起来。徐琰身上的每一处似乎都是好玩的,清晨脸颊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脖颈间的喉结,胸前的肌肉和劲瘦的腰,甚至那一道伤疤,都仿佛有着别样的味道。

她瞧着屋里还暗暗的,只当天色尚早,便忍不住在他脸上摸摸,胸前蹭蹭,手掌游弋着就又到了他的腰间,那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劲瘦有力,想起来便叫人脸红心跳。

一时间神思旖旎,她偷偷的羞涩了一回,埋首往他怀里钻。

停留在腰间的手掌刚想收回,却忽然被徐琰按住了。

清晨初醒,他的声音透着沙哑,“怎么停住了,嗯?”

第114章

沈妱怎么都没想到徐琰居然已经醒了,登时大惊,挣扎着就想缩回手,却抵不过徐琰的力道,硬生生被他带到了腰下。

徐琰睁开一只眼睛,隐约有火苗窜动。

昨夜站在雪中看着昏黄烛光时的感动尚在,只是那时夜色太深,徐琰怕惊扰了沈妱的好梦,是以硬生生的忍住了旖旎情思。可如今两人歇息后正是精力旺盛,他又是从梦里被沈妱逗醒,更不可能放过到了嘴边的肉汤。

清晨的娇妻浑身都透着慵懒,有种娇弱无力的美妙,徐琰不必翻身压她,只要一收手臂,就能将她圈进怀里,紧紧相贴。

锦被里温暖柔滑,两人相拥时身体愈发温热,直至发烫。

徐琰身体力行的教会了沈妱一个道理——清晨醒来的时候最好赶紧穿衣裳下地洗漱,否则惹火上身,吃亏的只是她自己。

譬如此时,她坐在浴池之中,温热的水漫过肌肤,水波摇动时掠过肌肤,仿佛他在抵达云端后轻柔的抚摸,温热的余韵叫人眷恋。

然而胸前那些恼人的红痕却没法拿水掩盖,零落布在柔腻的肌肤上,仿佛在白瓷外染了层薄薄的胭脂,格外旖旎。

她忍不住扭头瞪了满脸餍足的徐琰一眼,“还说我是属小狗的,殿下才是!”

“是么?”徐琰想了想,一把将她揽过去,激起水花外溅,嘴唇已经贴上了吻痕。他温故知新,轻轻舔了舔,抬眉笑着看她,“就因为这样?”

沈妱大窘,低头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下。

这样的厮磨叫人眷恋不舍,待两人穿好衣裳出门时,已近午时了。

沈妱折腾了一上午,腹中早已饥饿,一面叫人赶紧传饭,一面又让石楠拿来糕点,暂且垫垫肚子。好在冬日里衣裳穿得多,寻一件立领的中衣系好了盘扣,那些红痕便通通被隐藏掉,总算没叫她太过尴尬。

饭后散步赏雪,连着两日积累的雪已有近三寸之厚,天上的积云尚未散去,整个京城居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没有了沸腾跳跃的鸟雀,显得格外清净。

昨天的一切起伏惊心尽皆被埋在雪下,徐琰饭后无事,便叫人备了马匹,与沈妱一人一骑,连顾安都不带,要往城外去赏雪。

虽说天气尚且寒冷,但是有徐琰搜罗来的绒毯做成贴身中衣穿着,却半点也不惧寒冷。

沈妱既然打算骑马冒风而行,便简装素粉,头发拿金环束在肩头,发间耳畔都没戴什么钗簪饰物。身上穿锦绣双蝶钿花短衫,下半身着一袭北地传来的胡裤,登上小羊皮靴,精干利落,正宜骑马登山。

石楠毕竟怕她吹风受寒,硬是让她在外头罩了一件银红洒金的织锦羽缎斗篷,又拿锦袋子装了手炉,苦口婆心的劝沈妱,让她千万注意身子,别为了贪玩染上风寒。

沈妱心里有数,她倒也不是很头脑发热的逞能,知道石楠的心意,只好将手炉收着,同徐琰一起纵马出城。

——徐琰向来不爱拘束沈妱,有空时便带她出去游玩,虽然碍于身份,没得皇命时不能游玩天下,京城周边几十里的风景却已赏玩了不少。这样的自由几乎羡煞京城中一众新妇,崔太妃那里得了风声,虽然也唠叨过几次,到底也没能奈何。

要说冬日赏雪,徐琰最爱去的还是那座佛音寺,不止因那里下雪后的风光极好,更因其中有位叫静能的僧人极擅操琴,如此深雪覆山、禽鸟俱绝的日子里坐在松下听琴,实在是一件极妙的事情。

两个人一路踏雪疾驰,倒得佛音寺外,正有山僧扫雪清路,十分安然闲适的模样。

徐琰随性之人,也不去找那住持,只管带了沈妱走进后院禅房,去寻那静能和尚。

静能显然也习惯了徐琰这样的作风,如此深雪之日,早已备好了琴,当下沿着寺里蜿蜒的石径走到后山,扫去松下巨石上的积雪,静能抚琴,徐琰和沈妱在附近的厅中赏雪听琴。

一曲既罢,余韵悠然。

空旷的天地间不见尘埃杂物,只有琴声袅袅远去,叫人心神净明。

此时已是后晌,因为天气尚且阴沉,更显得天色昏暗。

徐琰与沈妱俱是尽兴,尤其沈妱更为惊叹——

她在庐陵时虽说也常听音律,却多是丝竹管弦之音,最妙的一曲琴音也是在竹林里听一位老者抚琴,固然有高山流水之慨,却不像现在这样天时人和,被僧人的一曲琴音带得神魂俱荡,于这佛寺之中更见神识。

仿佛能在一曲之间,历尽生灭。

回到禅院之中,已是申时将尽。冬日里天气短,到此时已是昏暗,山路上又是深雪覆路,即便徐琰不畏踏雪而行,也怕沈妱出个岔子,便在佛音寺中住下,正好吃一次素斋。

次日在钟声中醒来时,寺中僧人早已做完了早课,徐琰和沈妱在各个殿中转了一圈,又往后山闲游一阵,回到大雄宝殿时,竟意料之外的碰见了乐阳长公主。

乐阳长公主眉目和善,向来都往佛寺里跑得勤快,见着徐琰和沈妱时,她倒是现出了意外之色,“深雪拜佛,不料五弟也在这里,倒真是巧。”她笑盈盈的看着沈妱,“听说端王妃前一阵子抱恙在身,如今瞧着,应是大好了吧?”

“劳长公主记挂,已经无碍。”沈妱脸不红心不跳。

乐阳长公主便又看向徐琰,“五弟挑这个时候来寺里,是有什么事情么?”

这话就问得蹊跷了,徐琰已经得过惠平帝的嘱咐,便不动声色的道:“皇姐来这里拜佛,难道也是有事情?”

“五弟说话可真是有趣。”她慢慢的往精舍里走,仿佛忆起旧事,“五弟今年二十出头了吧?小时候的事情可都记得么?”

“记得以前调皮,皇姐曾教训过我。”徐琰难得的愿意闲聊。

乐阳长公主便是一笑,“皇姐也是为你好,不过那时候你养在皇兄的府上,咱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倒是皇兄,一向对你照顾有加。”

大雪过后,佛音寺中愈发清净,就连徐琰这样待人冷厉淡漠的人都仿佛静下了心。他随着乐阳长公主往精舍走,也是闲谈,“皇兄待我…”他故意一顿,“小时候确实很好。”

这句话就惹人多想了,乐阳长公主就势道:“皇兄现在也待你很好,优渥尊荣,恩宠无双,信任有加。这样自在闲适的日子,怕是能羡煞旁人。”

“皇姐这是在笑话我太清闲了?”徐琰侧目看他。

都是皇室中人,又都知道惠平帝多疑的性子,乐阳长公主的眼眸底下到底不再是一片平静无波。她笑盈盈的看向徐琰,“五弟还是这个性子,闲不住吧?其实以五弟的才能,许多事情办出来,实在不是首辅能够企及的。”

徐琰便哈哈一笑,“皇姐说笑了,生在帝王之家,只管安心享福就是。”

说罢不再多言,带着沈妱穿过侧边的小圆门,自回去歇息。

两人原本打算今日就回府去的,可经了乐阳长公主这一出,徐琰却决定多待一待。

果不其然,午后散步的时候,两人又碰见了乐阳长公主。

长公主还是那副模样,笑盈盈的看着徐琰,“倒是极少见五弟在佛寺待这样久。”

“听佛静心,皇姐不也一样么?”

“我是礼佛惯了,五弟难道是有烦心事?”

徐琰一笑不答,目光投向庄严佛像,若有忧虑。

禅院清幽整洁,寻个竹椅坐着,能轻易消磨一整天的时光。沈妱虽不明白徐琰的打算,却还是安静的陪着,见徐琰递个眼色,便过去同长公主闲聊,说了好半天的话,长公主脸上总有忧色,沈妱便关怀了一句。

乐阳长公主瞧了徐琰一眼,“只是想起一些旧事才会伤神,五弟恐怕知道。今儿是一位故人的生辰,恐怕这世上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了。”

徐琰眉心一跳,静了许久才低声道:“也未必。”

天色依旧阴沉沉的,乐阳长公主又静了半晌,才叹道:“都是骨肉兄弟,谁的心不是肉做的呢。十几年里无人问津,谁能不心疼。”她仿佛又觉得不妥,转头看向徐琰,“五弟一向跟皇兄亲近,我这也是情难自禁,还请见谅。”

徐琰早已嗅到她这探问的气息,当下只是无奈一笑,“都是父皇的孩子,皇姐多虑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各自转过头去。

乐阳长公主仿佛一件心事落定,坐了片刻便立起身来,“当年五弟年纪尚有,许多事情还不明白。你一向公道端正,行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和分寸,有些事情,不该一直被蒙蔽。”说罢,便独自走了。

沈妱听了半天,最初觉得云里雾里,到如今总算猜出了他们的话题。

跟徐琰回到禅房的时候之后,徐琰一直都是寥落的模样,沈妱觉得奇怪,低声问道:“殿下跟长公主,打的是什么哑谜?”

“是关于昭明太子的事情。”徐琰以目示意,仿佛是在说窗外有人,“那件事发生时我年纪尚小,皇姐叫我自己去查事情始末,不该一直被蒙蔽。”

这种说法和往常的差别太大,沈妱立马意会,低声道:“可是…殿下就不怕皇上…”

“皇兄么?”徐琰哂笑,“反正魏王之事后,他已起了疑心。兄弟骨肉,在皇位面前又算什么呢。”

毕竟不敢表现得太刻意,他叹了口气,“咱们这就回府。”

第115章

进了腊月,天气日益严寒。

徐琰那里忙着为惠平帝办事,沈妱这边的书坊却已有了起色。书单上的书籍陆续到期,有沈平从庐陵派来的人相助,书坊做起来也不算麻烦,因这些书多是对科举有益,刻印之后可以售卖,因此沈妱便早早的安排人刻雕版、印书籍。

虽是寒冬腊月,却也热火朝天。

临近年节的时候自然也有许多事要忙。沈妱未出阁时虽然也帮着沈夫人打点过,却也只是兴趣所致,并不晓得其中有多少艰辛。如今做了一府的主母,哪怕手下有女官、嬷嬷和丫鬟婆子们无数,想到那些繁琐事情时也觉得头疼。

好在书坊已经有了起色,不必她太费心力。于是从腊月中旬开始忙起,筹备年节里需要的物事、筹备正月里几家喜事要送的东西、给宫里的太妃和皇后等人送的东西,每一样都得由她来裁夺,几乎看得她头疼。

晕头转向了半个月,直到除夕那天才算是得空。

是夜皇宫家宴,惠平帝瞧着一家子团聚,独独不见了魏王,到底有些意兴阑珊,观了一阵歌舞后就散了。

次日大年初一,按照京城的习俗,举凡有钱人家,都要去城外拜佛进香,祈求一年顺畅平安。是以天蒙蒙亮的时候城门口便堵了起来,出城的人络绎不绝,虽然堵得寸步难行,却还是喜气洋洋。

沈妱一大早的将徐琰折腾出了被窝,两个人略作打点,也去城外的佛音寺里进香。

这一日的佛音寺自是热闹无比,沈妱不出意外的碰见了乐阳长公主和华真长公主。

相较于华真长公主的横挑鼻子竖挑眼,乐阳长公主的态度可就和善多了,瞧着沈妱身段儿依旧苗条,还隐约提及子嗣的事情,说世子传于嫡长,叫沈妱要上心一些。

对于这样的笼络,沈妱并不觉得突兀,两个人说了半天话,徐琰却忽然开口道:“阿妱近来思乡情浓,打算初五那天同蒋夫人一家聚聚,听说皇姐那里有一位从庐陵城来的乐姬,不知道到时候能否借用一日?”

乐阳长公主大抵觉得意外,却还是很快便笑道:“五弟当真是对王妃关怀备至。那乐姬名叫薛凝,是以前薛万荣的女儿。”她不无深意的一笑,继而道:“初五那日叫她去五弟府上么?”

“皇姐果真大方。”徐琰点头,“到时我派人去接她。”

乐阳长公主自无不应,转而又道:“说起蒋家,先前听说蒋蓁姑娘出了疹子,小姑娘害羞不肯见人,我想去探望也没能见着面。如今可都好了么?”

“劳皇姐惦记着。”沈妱微微一笑,“表姐一向如此,我也是磨了七八回才能见着她,疹子倒是消了,只是留了些疤痕,怕是几个月的功夫才能消赶紧。”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禅院之中,便在院内的小亭子里坐着,沐浴初春料峭的日光。

“说起这事儿,蒋姨妈一直都说可惜呢。”沈妱的年纪比乐阳长公主的几个孩子都要小,春光里娇笑软语,乐阳长公主脸上的慈爱更增了几分。

“是挺可惜,本来两个孩子去年十月就能成亲,可经了这么个事情,到底也叫我悬心。先前见着蒋夫人,她也一个劲的说可惜,好好的婚事,硬是给推迟了一年。”乐阳长公主叹了口气。

沈妱便也点头,“这回我想请她来府里,她还不肯呢,说是疤痕恢复之前不肯见人。好在有长公主送的那些药膏在,恐怕六七月里便能无碍,不至再影响婚期。”

“对了——”徐琰忽然想起什么,“初五那天蒋大人也会来我府上,宁远侯爷与他一向合得来,不至是否有空赏脸?”

“这有什么没空的,五弟难得肯邀人去府上,他自然会前去。”乐阳长公主倒是意外,她在府里地位超绝,自然比宁远侯更能拿主意,当下就定了此事。

沈妱会得徐琰之意,不由又是一笑,“既然宁远侯爷有空,不知长公主殿下能否赏脸呢?”

乐阳长公主也不推辞,当下便应了。

回府后洗去风尘,两个人腹中都是有些饿了,便叫人送来糕点果脯,在屋里边祭牙边说话。

从佛音寺到端王府,沈妱攒了一肚子的疑惑,一直没敢在路上提,这时候四下里无人,便道:“今日无缘无故的,殿下怎么想起邀请乐阳长公主了?而且还要附带着薛凝。”

“那也是我临时起意,没想到她倒是爽快的答应了,倒正合我意。”

“这么说,我得赶紧跟姨妈说一声,免得那一日她做了旁的安排。”

徐琰却是笃定道:“这个无妨,蒋文英那里知道我的打算,哪怕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也会前来。回头叫人过去通知一声即可。”

“就不怕长公主和宁远侯爷反悔?”

“那倒不会。”徐琰将她抱在怀里厮磨,声音都能柔上几分,“乐阳长公主是只老狐狸,我和皇兄在试探她,她也在试探我们。即便我和蒋文英已跟她迂回了这几个月,她也未必肯相信。这回是个极好的机会,她能看看蒋蓁是否真的有恙,又能瞧瞧咱们两家的关系,不会轻易错过。”

沈妱摇了摇头,“听着都累。那我可得叫表姐好生装扮,不给瞧出破绽。”

想了想,她又记起一件要紧的事情,“那薛凝呢?长公主收留她必有图谋,这回还不知道会怎样。”

“人就在我府上,还怕什么?到时候假装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就是。”

“唔。”沈妱吃完了糕点,心满意足,便又懒懒的靠在了徐琰身上,“为了试探她的态度就得大费周章的办一次宴会,唉。到时候我是不是还得小心提防,免得叫她看出破绽。”

“回头我补偿你。”徐琰在她额头亲了亲,“这场宴会只是幌子,结果如何都不重要,哪怕叫她看出咱们并非真的与她联手,也无妨。”

这倒是奇了,沈妱得到的消息毕竟不够,一时间猜不出徐琰的打算,便黏在他身上撒娇,“殿下快告诉我,好奇死了!”

徐琰故意不说,依旧慢慢的吃糕点。

沈妱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糕点,不许他装高深。见徐琰依旧岿然不动,索性爬上他的膝盖坐着,凶巴巴的盯着他,“不说的话…半个月不许进卧房!”

这个威胁很有效,徐琰想了想,便把脸颊凑过来。

沈妱没奈何,只能凑上去拿嘴唇蹭了蹭,便又是迫不及待,“快说快说。”

徐琰这才肯松口,“我和蒋文英跟她虚与委蛇这几个月,自然不是白费功夫。有件事情查出了眉目,本就打算初五那日出手。”

“所以殿下这是…”沈妱茅塞顿开,“调虎离山!”

“聪明!”

这么一说,沈妱想了片刻便是了然,“那件事情只要做了,不管成功与否,乐阳长公主那里必然会起疑。既然是殿下和蒋姨父出手查的,乐阳长公主总能找到蛛丝马迹,那么对殿下和蒋姨父的一点点信任自然土崩瓦解。”

“所以那一日你不必费心,该怎样就怎样,无需太考虑结果。我和蒋大人也都在府里,不会出岔子。”

这样说来,沈妱便是轻轻松松了,不由埋首在徐琰胸前吃吃的笑,“还说长公主是老狐狸,殿下也不遑多让。”

“怎么说?”

“王府周围都做了安排,到时候水桶一般,就算外面有天大的变故,长公主和宁远侯爷也得不到消息是不是?”沈妱从善如流,抬头狡黠而笑,“既然如此,不如到时候我跟蒋姨妈表现得古怪一点,吊足长公主的胃口,叫她更不能分心。”

徐琰瞧着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那样的灵巧狡黠实在叫人爱不释手,伸臂将她打横抱起,便大步往榻上走,“照你所说,端王府就真是一窝狐狸了。”

“可不是么。”沈妱蜷在他怀里,说话几乎没过脑子,“前儿听石楠说,小白身子渐显,恐怕不久就要给我们再添一只小狐狸。”

“哦?”徐琰眯着眼睛,“它们晚上都是分开的,看来是白日宣…”

剩下的字被沈妱紧急捂住,他就势亲吻她的掌心。

*

正月初五的时候,蒋姨妈、蒋文英和蒋蓁如约而至,蒋蓁因为“抱恙在身”,头上戴了一顶帷帽,厚实的软罗垂落,要不是丫鬟扶着,她恐怕未必能看到眼前的路。

小宴就设在后院的那座戏楼上,徐琰还特地安排人叫了乐姬来奏乐助兴,丫鬟们早早就将厅阁收拾完毕,坐在暖阁之内,隔窗而望时远山近树尽收眼中,倒是个宴饮的好地方。

到得午时初刻,乐阳长公主和宁远侯爷便带着薛凝上门。

薛凝依旧是盛装丽服,怀里抱着琵琶,腕间配有金钏,不过比起在太子府时那妖娆秣丽的打扮,领口更加严实,腰肢也无外露,看着顺眼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