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纪宣眸光热切,不敢相信地道。

纪愉拉下他的手,脸颊红若桃花。她不大好意思看他,挪步靠近,环住他的腰,脑袋抵在他的胸口,不让他瞧见她越来越红的脸。

“我是喜欢哥哥的。”她低声道,“我从前就很喜欢你,但那时……是对兄长那一种,哥哥的心思我明白的,可我怕……怕不能给哥哥同样的心意,毕竟我从前都拿你当亲哥哥嘛。”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似乎有一丝烦恼,“如今变成这个样子,有点怪怪的,”轻柔的声音低下去,顿了顿,她突然仰头,云遮雾罩的桃花眼儿清亮许多,“我不晓得能不能做到以男女之心待哥哥,但我会对你好的,你给我多一些时间,我、我再努力一些,好么?”

纪宣眸光极亮,怔怔然地望着她,一瞬之后,紧紧搂住她,倾身俯首欺近她,然而薄唇即将贴上她的唇时又极克制地停下了,移到她的侧颊处,柔柔地亲了一下,激切狂喜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当然好,我不急,我们还有好多好多时间。”说着,又亲了一下她的耳廓,温哑的嗓音低道,“杳杳也不必太努力,你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她不仅没有拒绝他,还说了这么好听的话,他已经很满足,此刻心里只有欢喜。

他这样突然亲过来,纪愉仍是不大习惯,脸颊烧得厉害,在他怀里微微缩了缩,窘得不敢说话。

纪宣低声笑了笑,薄唇从她的耳边移到发顶,亲她的乌发,心底经年积郁一扫而光,竟是难得的痛快。

“杳杳,我会好好待你。”他将她抱紧,温声承诺。

阁楼里静悄悄的,安逸静谧,浸在淡淡书香中的二人沉默地相拥,谁也不忍心打破此刻平静的快乐。

不知过了多久,纪愉唤了一声“哥哥”,纪宣松开了她,纪愉觑了觑青木地面,拉他坐下。

两人并肩坐到地板上,背后靠的是坚硬光滑的乌木壁,高高的木书架挡住了从窗牖照进来的日光,将这一处笼在阴影下,一如幼时他们在这书阁中度过的时光。不同的是,那时纪愉心中是不开心的,因为纪宣宁愿每日待在这里,也不陪她玩,所以每回都是她巴巴地跑到这里来缠着他,惹他的生气的次数也不少。

如今忆起从前,纪愉不由失笑。

纪宣诧异地侧目看她,眸色温柔,“笑什么?”

“我想到过去的事了。”纪愉眸子浸着笑意,“那时,哥哥好嫌弃我。”

纪宣怔了一下,随即面色微窘,捏着她的葱指,认真道,“我那时并不是嫌弃你。”只是心中矛盾纠结,不知如何对待她黏人的亲近罢了。

幼时的她很可爱,总是一副招人疼的样子,他心下明明是很喜欢的,却总是别扭地疏远她。如今想来,自是后悔得紧。

纪愉瞧他说得这般认真,低低笑了一声,反握住他的手,“我同你说笑呢,其实我并不怪你。”顿了顿,她眸光微动,忽然歪了脑袋觑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道,“那……哥哥是何时开始喜爱我的?”

纪宣的呼吸窒了窒,俊颊泛红,不甚自在地偏开脸,“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纪愉不满地凑近,“你诓我罢?”

“我的确不知道。”纪宣的目光转回她脸上,凤眸深黝,“一直看着你长大,不晓得从何时开始,就想这样一直瞧着你,每日瞧着,一辈子都不让你从我眼前走开。”

纪愉原要听他说实话,不想他说了这样的话后,她却是不好意思了,别开脸闷声道,“哥哥好会哄人。”

“并不是哄你。”纪宣淡笑着欺近,迫她迎着他的目光,“皆是肺腑真言,杳杳不信我?”

纪愉脸热,囔声道,“我没说不信你。”

纪愉朗声笑开,伸长双臂将她揽过来,他高兴到了极处,连笑声都格外的清朗温越。

纪愉何曾见他这般开怀过?一时间,又是惊奇,又是心酸,温顺地回抱他,沉默地听着他的朗笑,格外安心。

至于那些烦恼的事,这一刻,她一点都不想去想。

*

段殊被请出郡王府后,一路失神,沮丧地在外边游走了许久,直到日暮时分,才走回成国公府。

他走过前院,正要回自己的院子,却在半路碰见母亲章氏。

章氏穿着一身藕荷色衣裳,瞧着倒是好看,但是她的脸色有些暗淡,精神头似乎不大好。

瞧见段殊脸上的伤,章氏惊了一跳,“胤之,你这脸怎么了?”

跟在章氏身边的婆子也是一惊,“哎呀,大公子脸上伤得不轻哪!”

段殊摸了摸嘴角,朝章氏躬了躬身,“母亲莫急,只是路上不当心撞了一下罢了,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章氏关切不已,上前仔细觑了觑,心疼地道,“瞧你,这都肿了,这么大个人,走路还不小心,可不叫我担心吗!”说罢,便对身旁的婆子道,“林嬷嬷,快去叫人请大夫来瞧瞧。”

林嬷嬷赶忙应是,踅身就要走,却被段殊拦阻了。

“嬷嬷,不必如此麻烦,”段殊道,“我院子里还有些药酒,擦擦就是了,母亲莫担心。”

“你这孩子!”章氏无奈地嗔了一句,掏出帕子扬手替他拭了拭唇角的血丝,段殊接过来,“母亲,我自己擦罢。”

章氏觑了觑他,退了一步,见他擦完了血丝,便问道,“你今日去了何处?”

段殊脸色一滞,一抹失落凝在眉间。

章氏瞥着他,叹口气,“你这孩子,越长大,倒是越教人担心了,阿娘都不晓得你如今心里在想什么了,昨儿个我都和陈家大夫人约好了,人家陈大姑娘都过去了,你倒好,硬是把我的面子抹到天边去了,不去就不去罢,还教段林当着人家的面就那样传话给我,可真是过分了。”

“母亲!”段殊皱了眉,面色有些不耐,“我说了不想同陈家议亲,您偏要我去见那陈姑娘,这又是何必?”

“你都将满二十了,就要及冠了,还不议亲,要拖到何时?”章氏有些气怒,“你瞧瞧,旁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十五六就开始相看姑娘了,你倒好,从前在梁州,你瞧不上那边的姑娘也就罢了,如今回了京,你表妹也在,你瞧不上,我也没逼你,但那些出挑的闺秀贵女多的是,你还这般拖着,像什么话?”

段殊的墨眉越拧越深,清俊的脸庞一片愁云惨雾,他不言不语地听着章氏的斥责,半晌才抬眸,闷声道,“我不喜欢表妹,也不喜欢母亲看中的那些闺秀贵女。”

章氏闻言,积攒多日的火气一把烧上来,克制不住地怒声斥道,“你这个不喜欢,那个不喜欢,你喜欢谁?你谁都不喜欢,就喜欢纪家那个姑娘!是罢?”

段殊愣住,惊异道,“母亲,你……”

章氏冷哼了一声,“你当阿娘是傻子吗?上回在宫里碰上,你一双眼睛就只盯着她,你是我生的,你肚子里有几根肠子,我能不晓得?”

段殊说不出话,想起今日在郡王府的事,脸色又暗了几分。

章氏不顾一旁猛使眼色的林嬷嬷,硬着嗓子道,“胤之,不是母亲说你,那纪家姑娘不是你能想的,咱们国公府攀不上人家,她若只是个普通郡王家的姑娘,也就罢了,她可是平北王的外孙女,惜妃娘娘的亲甥女,后头靠山硬着呢,那将来出阁,定是个郡主身份,外头传的那些你没听到啊,人家可是太子殿下定了的,咱们家是臣子,人家可是天子,你争得来吗?”

“母亲,”段殊肃了眸光,急声道,“那只是传言,还没有成真,纪姑娘说了,她并不想进宫,母亲,我只要在宫里的帖子送达之前跟她定亲,她就不用进宫参选太子妃,这个规矩,就是太子殿下也不敢随意坏了,母亲,请您帮我!”

“胤之!”章氏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还不明白?这风声都传出去了,那纪姑娘身上就是盖了天家的大印了,哪个有胆子敢上门提亲?那不是公然不把天家放在眼里吗?你这孩子,明明是个心里通透的,怎么这会儿糊涂成这样?”

章氏眼睛都气红了,“那纪家姑娘当真好成那样,你要阿娘拖着全府的命帮你求亲吗?你怎不想想,你祖父刚退下来,如今已经回了江南,你父亲刚回京没多少日子,脚跟还没站稳,你就要为他树敌了吗?这仇家还是天子,你有没有良心?”

“母亲……”段殊有些无措了,他这几日心中乱得很,哪里有心思想得那般全,如今听得章氏这些话,才陡然认明白形势,登时有些绝望,想起那小姑娘桃花一样的眸子,只觉得心头发痛。

难道,他跟她真的有缘无分吗?

第49章

章氏见儿子沉默了,也缓下了脸色,温着嗓子道,“不是阿娘不想帮你,我也知道,那纪姑娘模样生得好,听她说话也挺舒服,是个好姑娘,若放在平常人家,阿娘就帮你做主了,可如今她偏偏是景阳郡王府里的,你还是收收心思,莫要再有无谓的念想了。”

段殊沉默不语,漆黑的眸子此刻黯然无光,整个人都颓了几分。

章氏叹了一口气,也不忍再苛责他,只道,“快回院子里,先把伤处理了罢。”

段殊闷闷应了一声,抬步走了。

章氏瞥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息。

一旁的林嬷嬷瞥瞥四周,很有眼力见儿地上前,搀住她的手,“夫人这几日尽操心去了,还是赶紧回院子里歇会儿罢。”

章氏应了一声。

回了院子,进了寝房,林嬷嬷将房门关严实了,这才开口道,“夫人今日实在太性急了些。”

章氏“唉”了一声,坐在小榻上揉了揉额头,“还不是那孩子太教人不放心了!你说说,他今日这是去了哪,要我看,还不是跟他老子一样,眼里心里都巴巴地瞧着那纪家的!”

说到这里,章氏又气又伤心,“你说,那女人究竟哪里好了?如今做了光头姑子,老爷还是惦着她,这么多年,我一心相夫教子,为他生儿育女,可他心里就没忘记那贱人,何曾给过我一方位置?”

章氏越想越委屈,想起段晙惦记的那个女人,心里又妒又恨,牙根直咬,“真没想到沈浓月那个贱人恁的命大,不是说她死了吗?现在倒好,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嫁到那郡王府去了,老天可真是眷顾她,我真是千防万防都没有防到这一出啊!这下好了,咱们一家回了京城,她也在京里,就在老爷眼皮子底下,老爷还当我是傻子,以为我不晓得他去找那个贱人呢,哼!”

章氏说得脸红眼热,眼睛还掉了几滴泪,胸口起伏不定,气呼呼地哼着鼻子,全然没有了在人前那副优娴贞静的样子。

林嬷嬷在一旁听着,虽也着急,却还是温和地劝慰她,捏着帕子给她擦眼睛,“夫人莫要生气了,仔细气坏了身子,依奴婢看,那个女人如今可是郡王府的孀妇,又剃发当了姑子,想来是怎么也不会对夫人您构成什么威胁了!李肖不是说,老爷每回去都只是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吗,那女人一回也没有出来见,想来已是对老爷死了心,起不了多大风浪的了。”

林嬷嬷说到这里,换了口气,又道,“再说了,您可是给段家生了两位公子,两位姑娘,这功劳可大着呢,族里长辈心里可都是透亮的,单是老太爷那边儿对您就是极满意的,老爷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心里定然也是在意着您的,毕竟是夫妻啊,那个姓沈的女人怎么比得了?”

听她这么一说,章氏心里虽然熨帖不少,可是只要一想起前两日段晙又去了崇峦庵,心里就一阵不爽,脸色仍是差极了,“饶是我是这国公府主母,可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我的夫君心里总是惦记着旧情人,我还装聋子哑巴,问也不能问,这可教我怎么忍?”说着,眼泪又滚了下来,憋了许久的情绪都快崩溃了。

“哎呀,夫人快别哭了!”林嬷嬷连忙替她掖泪,“您这几日睡不好,眼睛本就有些肿了,哪能再哭呢,快歇了泪罢,老爷那头,您暂且还只能继续忍着了,老爷自个不把这事同您说,便是不想您晓得,您若是说出来了,老爷脸上挂不住,定然是要生气的,这一生气,可不就离您越来越远了嘛,你可不能做这样的事儿,免得夫妻离心,全便宜那姓沈的!”

章氏闻她这话,心里也是认同的。她虽然气,虽然恨,心里恼得恨不得当着段晙的面扇那女人几个巴掌,但她也晓得这事儿绝不能跟段晙撕开了,否则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她的隐忍可就全白费了,到那时捞不着半点好处!

想到这里,章氏定了定心神,眼泪也止住了。她吸了口气,稳住情绪,对林嬷嬷道,“这件事我暂且还能忍着,可那个胤之也教人不省心,如今那话是放出去了,外头说个不停,他还是对那纪家丫头念念不忘,可真跟他老子一个样,呵,天生的情种!”

章氏说着恼意又起,“你说说,你说说……怎么一桩两桩都跟景阳郡王府扯到一块儿去了,我跟他们纪家犯冲不是,早晓得这般,当初就该斩草除根,直接叫姑父把孙浓月弄死得了,现下也用不着这般折磨人了!”

“夫人说得严重了,”林嬷嬷抚了抚她的后背,帮她顺了顺气,“大公子毕竟年轻气盛,看上个把姑娘也没什么不对,再说了,夫人那法子不是已经有用了吗,饶是大公子还存了心思,也是没有回圜的了。”

“那倒是,”章氏想了想,心里总算有一丝顺畅了,“这法子倒是好,也不枉我想了两天呢!饶是东宫原来没有这个意思,这会儿话传疯了,恐怕怎么地也要顾忌纪愉后头那些大靠山的面子了,饶是天家忌惮一家独大这种事,不敢让她做未来皇后,收进宫做个侧妃、良娣应是跑不掉的,胤之到底还是轻稚了些,瞧不清楚啊!”

她叹了一声,眉间竟有些自得的笑意,“纪愉不愿进宫又怎样,那景阳郡王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吗?惜妃娘娘也定要推波助澜的,到那时,就是我那傻儿子去求他爹帮忙,也是没法子的了!”

林嬷嬷笑了笑,“可不是吗?夫人这一招走得可真是好,老爷饶是有私心,想跟郡王府结亲,如今也是办不到的了,夫人先发制人,这下子大公子跟老爷都是被动的了,压根不需要操心!”

章氏听着这话,心里舒坦了,捏着帕子起身,“这两日愁得我都没心思吃饭,这会子倒是饿了,去吃一些罢。”

林嬷嬷笑着应声,扶她出去了。

另一边,纪愉正在为那烦人的传言犯愁。下晌时,她同纪宣说了一下,纪宣虽然也有些担心,但比她镇定多了。他毕竟在朝中当差,与皇上、太子都打过交道,对天家人的心思也是能揣测几分的。是以,就他的猜度,外头那些传言大抵就真的只是传言而已,倘若到时宫里那边真有这心思,他也有法子应对。

被纪宣安慰过后,纪愉也就没再理会此事了。未料,次日上午,宫里竟来了人,是惜妃派过来接她进宫的。

纪愉没有耽搁,立刻就去了宫里。

不出她所料,惜妃接她过去叙话,正是为了太子选妃之事。

这话一叙就叙了个把时辰,惜妃又留她在宫里用了晌,回府时已经是下晌了。

纪宣就在前院的厅堂里等着她。

“哥哥!”纪愉在门外瞧见他时,眼睛就已经带了笑。

纪宣走过来,替她抚掉额上的细汗,“你姨母都说了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纪愉眉头紧了紧,“就是我担心的那一桩事啊,姨母说嫁给太子殿下也挺好的,横竖她在宫里,也能护着我,若我有这个心,她定会尽心帮我,总要让我做上太子正妃的位子……”

“那你怎么说?”纪宣的眼神沉了一些。

“我自然是告诉她我不想进宫,她听了似乎挺失望的,劝我再想一想,还说……还说让我为她和关陇那边考虑考虑,也为你考虑考虑,说什么若是将来太子登基了,她和小九的日子大概也不会太好,毕竟天家兄弟间是谈不了感情的,若是我做了太子妃,那就不一样啦,不只是她,连外公他们也会安心很多,还有你,她说对你也也有好处的,”纪愉抿抿唇,有些忧愁地道,“被姨母这么一说,好像我不嫁给太子,就损失了好多似的……”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抬眸望着纪宣道,“哥哥,若是宫里真来了帖子,我怎么办?你真要把我送进宫参选吗?”

“不会。”纪宣温声安慰,“把你送给谁我都不舍得,就是太子也一样。”

纪愉脸红了一下,垂眸道,“可我已经满十四了,按理也在参选之列啊,宫里发帖子可是公平得很,到时送过来了,我能躲得过去吗?还有……还有我姨母,她若一厢情愿帮我,到皇上耳边提了一嘴,那可就糟啦!”

纪宣捏捏她的手,“这些事都交给我来操心,惜妃娘娘那边我会去说,东宫的意思我也会去探探,断然不会叫谁把你抢走,你莫要为此伤神。”

“嗯。”纪愉轻应了一声,笑着看他,“听起来,哥哥似乎好有把握,就这么肯定我做不成太子妃吗?”

纪宣愣了愣,随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只担心一样。”

“什么?”

“若杳杳心里想做太子妃,那我便没辙了。”

第50章

纪愉自然是不想做太子妃的,所以纪宣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没过几日,纪宣就去了一趟宫里,到惜妃娘娘的清思殿跑了一趟,随后又去东宫见了太子殿下。

在这之后,外头的传言仍是纷纷扬扬,但是纪愉倒是不再多想了。

四月初十,兵部尚书邵延的父亲过寿,郡王府在此之前亦收到了宴帖。纪宣与邵延先前曾一起办过差,也算有两分交情,便叫管事备了寿礼,这日他亲自去了邵府。

邵家是京中世家,邵老爷子请退之前乃是太傅,如今他过寿,前来邵府贺寿的达官贵人自然不少,成国公段晙就在其中,而且在宴席上恰巧与纪宣坐在同一桌。

他们这一桌坐的都是皇室和公爵家的宾客,不久前刚被封为靖王的八皇子也在其中,他素来与太子亲近,因为这一层关系,也就与纪宣相熟了,从前还曾一道跑过马、吃过酒的。这会儿,他就坐在纪宣边上,段晙则与他们隔了几个座。

男人们的宴席上,总免不了推杯换盏这回事。几杯酒下肚,不熟的人也能很快变成朋友,谈话的气氛无需一刻钟就能热络起来。

现下宴桌上正是如此。在座的一众宾客中,只有段晙是多年外放的,他回京不久,与朝中同僚还不甚熟悉,这一次的寿宴倒是个好机会,但是他此刻却没有什么心思,只因纪宣也在这里。一看到纪宣,他就会想起崇峦庵中的那人。

然而,从落座开始,纪宣却始终不曾瞧过段晙一眼,但也没有人觉得奇怪。他在外人眼中本就寡言孤冷,在这席上与他交谈的也只有靖王和其他两位相熟的小侯爷而已,其他人仅是敬酒时才敢开个口。好在靖王性子跳脱,为人又随和,几乎没有亲王的架子,很能活跃气氛,宴桌上并没有冷场。

宴席开始后不久,主人家过来劝酒,兵部尚书邵延亲自来了这一桌,依次对宾客敬酒。一圈喝过来,桌上又添了菜,其中有一道杏仁酪,乃是时下京里最流行的新食,邵延客气地吩咐婢仆为宾客布菜,特地说起了这杏仁酪,请宾客们品尝。

众人一一尝过,皆赞美味,只有纪宣和段晙面前的杏仁酪没有动。

靖王吃完自己那一盅,意犹未尽,十分自然地将纪宣的杏仁酪移到自己面前,毫不客气地道,“容修,这里头有杏仁,你吃不了,本王就不客气了啊!”

邵延闻言惊讶,“咦,景阳郡王不服杏仁?”

纪宣还未接话,正在大快朵颐的靖王倒是抽空答道,“是啊,这是容修的老毛病啦,他一吃什么杏仁、白果,就浑身长红癣,委实吓人!从前有一回跟他吃酒,他就吃了一块杏仁酥,就发出来了,我四哥都被他吓着了,还以为谁下了毒呢!”

他这话一出口,在座的宾客都有些讶异,但也没人多问什么,毕竟再好吃的美食也是有人不服的,这样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算不上多奇怪。很快,大家就重新进入了吃酒谈天的状态,气氛又热闹起来。

只有段晙在听到靖王那句话后陡然变了脸色,不敢相信地觑了纪宣一眼,转而怔怔地盯着自己面前未动的杏仁酪看了好久,一直到宴席散了,他的心神仍没有定下。

回到国公府,段晙没有耽搁,当即就安排了心腹手下暗中去调查。

没过两日,段晙就查到了不少消息,包括纪衡是何时纳妾的,还有纪宣的生辰云云。

若说先前段晙只有五分怀疑,这会儿他心里已经有了七分把握。

得知纪宣很有可能是他的孩子,段晙心情格外复杂,说不清是惊是喜还是悲。他很想立刻就去崇峦庵问那个人,但他又知道,她心里恨着他,是不会出来见他的,更不可能告诉他真相。

纪宣究竟是他的儿子还是纪衡的儿子,只能靠他自己去查清楚。

然而,段晙并不知道,在他派人去查此事的同时,已经有人把消息传到章氏那边去了。

天黑时,林嬷嬷急匆匆地去了章氏的院子里,把外头送来的信儿交给了章氏。

章氏拆开看了看,两只手就开始抖了,脸皮子一下子白得吓人。

眼见着她就要瘫倒了,林嬷嬷赶忙扶住她,“夫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章氏似乎受到了重大的打击,整个人都失了神,半个身子瘫在林嬷嬷身上。

“夫人莫慌、莫慌!”林嬷嬷把她搀到榻上,急声安慰,“夫人可得撑住了,就是咱儿最怕的事情发生了,那夫人也要冷静哪!怕什么,咱儿还有时间,还能想法子呢!”

章氏却像听不进去似的,一个劲儿地喃喃道,“那个贱人……那个贱人……都是她干的好事,都是那个贱人……”

“夫人!”林嬷嬷见她心神乱了,登时急了,“夫人可不要自乱阵脚,那事饶是真的,也未必能威胁到夫人,您莫要忘了,那人现下是什么身份,这可是一桩大丑事,他们那边不敢露出去的,若是要说,早就说了,何必等到今日,现在那人身份也不低,想必瞧不上咱们国公府的,那就威胁不了大公子的长子身份!”

“不行,不行!”章氏白着脸咬牙道,“我不能冒险,不能冒险!”

林嬷嬷一愣,张了张嘴,“那……那夫人想怎么做?现下,现下老爷那头都还没确定呢!”

“还有什么好确定的?”章氏浑身发颤,“这事情多明显,纪宣就是老爷跟那个贱人的种!老爷要是没做那肮脏事,他这会儿为什么要查?段林不是说了,那日靖王爷可是说得清清楚楚,那个纪宣跟老爷一样不服杏仁,这毛病,有几个人有?也就咱们家的孩子们,他们可都是老爷的种!”

“夫人,您可莫要冲动啊!”林嬷嬷急了,“那万一弄错了呢!再等等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