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谢广问道:“姬小姑,你也随我们一道走吧。”

要是以前,谢广不会说这句话,可昨晚上看到谢琅抱住姬姒后,谢广的想法就不同了。

姬姒歪了歪头。

见她寻思,谢广点头道:“兹事体大,姬小姑慢慢思量吧。”说罢,他转身离去。

姬姒直是寻思了好一会。

她看着阴暗中,自己被拖得长长的影子,无法否认,谢广说的,与谢十八一路同行。朝夕相处,是很让她心动很让人向往的一件事。

可是,可是……

就在姬姒暗自寻思时,突然的,船头处,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此刻,夜色如雨。灯笼被这过道风吹得四处飘摇。陡然听到这风急雨骤般的琴声,姬姒直是一痴。

不知不觉中,她顺着琴声。朝着船头走去。

刚刚走出,她一眼便看到,在漫天星河下,在船头四盏灯笼的照耀下。那个背对着她,正朝着满天星河和滔滔江水。悠悠然地弹着琴的身影。

弹琴的人,自是谢琅。

与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这个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墨发被风吹得遮住了半边眼眸的郎君。那遗世独立,那便是在夜间,也华光彰显的身影。总是能让姬姒轻而易举的痴了去。

此刻,夜凉如水。此刻,银河如练,此刻,河水滔滔,倒映出长空万里。

陡然的,姬姒感觉到了逍遥。她情不自禁地走出几步,轻步来到谢琅身侧,转头看着他在星辉下灯笼光中,有点缥渺的侧面,姬姒竟有一种感觉,如果年年月月,能够站在这样一个人身后,看着他在那里弹琴,聆听着他谱出一支支宛如这天地一样逍遥的琴曲,那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

就在姬姒痴痴而立,凝神倾听时,慢慢的,琴声止息。

缓缓的,谢十八回过头来,飘摇的火光下,他双眸如星,这般静静地看了姬姒一会后,突然的,谢十八轻柔地问道:“姬阿姒,此景如何?此人又如何?”

姬姒怔怔地迎上他的双眼,似是被催眠般,姬姒轻轻说道:“夜色如水,长河似练。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这个回答中,姬姒说他如玉如璧,贵重美好,却分分明明带了几分痴慕之意!

慢慢的,谢琅站了起来。

他轻步走到姬姒面前,然后,他微微倾身,他将唇凑到她的耳边,那形状如弓,完美至极的唇在有意无意地碰过姬姒的耳朵,引得她一阵颤栗后,这个美男子,以一种低低的,温柔的,却也诱惑的语气轻问道:“那么,这个如圭如璧的君子,是你的心上人么?”

郎君吐出的温热呼吸,暖暖地扑在姬姒的耳边,近在咫迟的体温,伴合着这人夜色下宛如星辰的眸子,直是姬姒彻底醉了去。

她抬头看着他,灯笼光下,姬姒的脸蛋红朴朴的,眼神中,也流溢着不为人知的喜悦。

见她这般看着他,竟似忘了回答,谢琅慢慢低头,星空下,他的鼻尖碰上了她的鼻,他的唇线,已抵上了她的唇。便这般若有若无的相触间,谢十八的声音再次呢喃地传来,“阿姒,这个如圭如璧的君子,是你的心上人么?”

他靠她如此近,他的呼吸,他说话时吐出的字句,都喷到了她的脸,沁入她的唇间。

姬姒的脸,这时滴出血来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半晌后,姬姒轻声说道:“当然……”刚刚说到这里,她一眼看到谢琅的后面,那两个娉娉婷婷走来的绝色美婢,这两个美婢,无论脸蛋身段还是气质,都是万里无一的极品。

她们端着托盘,托盘上盛着美酒美食,见到这一幕后,脚步先是一顿,转眼,她们抬头朝着姬姒看来。从来没有一刻,让姬姒如此清楚地看到两婢眼中的不屑。

姬姒像从梦中清醒一样,嗖地脸蛋变成了雪白,同时,那双迷离的眼,也在刹那间恢复了清明。

只见姬姒迅速地退后几步,她先是看着谢琅一会,转眼,姬姒轻轻一笑,悠然说道:“以色诱人,君子乎?”

说完这句话后,姬姒也不等谢琅有什么动作,嗖的一声像只兔子一样钻回了船舱!

一入舱中,她也不跑了,猛然止步后,姬姒回头看向两婢。

这两婢,容颜身段气质无一是极品,可也只是他谢十八的婢子。现在的姬姒,要是成了谢十八的人,也只是一个与她们地位差不多的婢妾吧?

想到这里,她又微笑道:我这是想什么呢?左右不过一条适合抱紧的金大腿儿,何必自寻烦恼?

于是,姬姒高高兴兴地回了舱,又是一觉睡到了天明。

天明后,姬姒洗漱过后,看到谢琅几人都在船头,她轻步走了过去,说道:“十八郎,让人送我回建康吧。”

姬姒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回头向她看来。

谢琅似乎在笑,他轻声说道:“阿姒,我不在建康,你如此回去,会难得安宁。”

姬姒点头说道:“我知。”转眼,她又说道:“所以,我想以我同胞兄长的名义回建康。”说到这里,姬姒也不等他们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舱。

不过一会,姬姒又出来了。

当她再次出现时,船头的众人都是一呆。

这时的姬姒,还真扮成了一个郎君。真正令得众人惊异的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姬姒扮成郎君来,竟是如此惟妙惟肖。

此刻的姬姒,墨发用玉冠束起,眉有棱而凤目利,身量虽瘦,却也不见太矮,特别是她那负手而立的风姿,竟俨然一位世家郎!

见到众人惊住,姬姒转过头来,她黑白分明的冷凝的目光静静瞟过众人后,哑着声音说道:“诸位郎君,我现在的扮相如何?”

姬姒本来美貌,这扮成郎君,更是一位美貌郎君。可直到此刻,众人才惊异的发现,姬姒那双眼,那神态中,竟有一种超过她年龄的成熟。这种成熟,使得她的郎君扮相,一点也不稚气,隐隐看去,还显得风度不凡。最重要的是,也不知她在脸上弄了什么,只看面目,现在的她与女装时,只有三分相似了!

而且,姬姒这时的扮相,还是最普通的扮相,她真正打扮起来,还可以像那天唬住张贺之一样,妆出一派盛世风流来。

在一阵安静中,姬姒转向谢广等人问道:“听说郎君比女子要安全些,我这样子,不会再被人轻易掳走贩买吧?”

整个天下,对男子自是比对女子尊重。奴隶买卖中,美貌有才情的少年郎君,很少有人敢伸手。

因此,谢广几人点了点头。

然后,姬姒转向谢琅,叉手一礼后,她道:“十八哥哥,我想向你借八个手下,要平素很少出现,建康的人都不识的,而且,要有擅武的,也要有擅打听消息的。”

谢琅见她想得如此周全了,还有什么话好说,他澄澈悠远的眸子温柔地看着她,过了许久,他轻声说道:“既如此,便随了你吧。”

第六十三章 姬姒狠辣的报复

姬姒既已决定,不出一个时辰后,谢琅便派出一条黑船,同时派出八名符合姬姒要求的护卫,护送她回建康。至于秦小草,一则,她惊魂末定,还需要大夫照看,二则,她早就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如果与姬姒一道回去,容易让敌人警惕,所以,姬姒把她留在了谢琅的船上。

事实上,如秦小草这样的婢女,能跟陈郡谢氏的人呆几个月,对她来说,也是很大的造化,至少,那种大士族的进退礼仪和言行举止,她就算学个皮毛,都是将来可以夸耀的资本。

姬姒等人上了黑船。

黑船速度很快,只是驶着驶着,姬姒情不自禁地回头看向了那条大船,看着谢琅那风神俊秀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回头出神地望了一会,姬姒转过头来,她专注地看向两岸青山,暗暗想道:真的跟他形影不离数月,不是妾也是妾了。以那些士族人对我的轻鄙,只怕我最终会连个妾位都得不到。想我姬姒如今也算是逍遥快活,何必自找苦吃?

想是这样想,她终是有着怅然的。

黑船的速度,那是无与伦比的,驶到傍晚时,建康城已经历历在目。

望着夜色下那繁华美丽的地方,姬姒暗叹一声,第一次承认,这片繁华所在,是有权有势者的地盘。

就在姬姒胡思乱想时,一侧,一个部曲唤道:“姬小姑,船中风大,你回舱吧。”

姬姒摇头,说道:“不用,我身体康健着呢。”转眼她又说道:“你们可以唤我姬大郎。从今天开始,我是姬姒的双生兄长,名唤姬越,超越的赵。”

几个部曲一笑,一人说道:“还别说,我这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小姑扮起郎君来。也可以这般地道。”

众人哄笑。

这个时代欣喜的美。本来就偏中性化,不管是白皙,还是清瘦。还是举止优雅,这些都是偏中性的,所以,在这个时代。女子扮男装而行,还真是很容易的。更何况。姬姒的改扮,那是连喉结都能弄出来的那种,真真是真实到了极点。

再则,姬姒这个人容颜盛开期要比大多数小姑要晚。她现在十四五岁,性别特征还不明显,所以扮成少年。也就真有少年的样子。

众人说笑声中,码头渐渐在望。

望着视野所及之处。那些广袖飘飞的士族郎君,看着一个个娉娉婷婷的美貌小姑,姬姒暗暗想道:我明明被人算计了,如今归来,却在藏头缩尾,还真是可笑!

就在黑船驶向主码头五百步处的一个小码头时,姬姒朝着八个谢氏部曲说道:“几位郎君,我想知道兰陵萧奕所有的喜好和他最近的行踪,以及顾明秀和顾明雅姐妹的喜好和行踪,你们可以调查吗?”

八人中,四个擅长调查的部曲低下头来,客气地说道:“此是小事,小姑尽管吩咐。”

姬姒点头,她说道:“那么,能在三天内调查出结果吗?”

“一切如小姑所愿!”

很快的,船只靠了岸。

因没有驴车,一行人都是步行,八个部曲走在姬姒左右,一时之间,本来就相貌不凡的姬姒,引得路人不时回头看来。隐隐中,有人在低语道:“这小郎君生得美貌,不知是谁家子?”“却是个生面孔。”

走了一会,一行人也到主街了,就在姬姒低头寻思时,一侧,一个部曲说道:“姬小郎,顾氏明雅到那条街了。”他伸手一指。

姬姒抬头看去。

一眼,她便看到了那喧哗着的街道,当下,姬姒轻笑道:“走,我们也去见见这位大美人。”

九人挤入了人群中,不一会,便合着人流,来到了那条街道上。

顺着众人的目光,姬姒看向了正缓缓驶来的一辆驴车。

此刻,那驴车的车帘掀开,露出了车中美人的那一张绝美的脸。

驴车中的这位美人,确实是绝美的,她五官无一处不完美,肌肤雪白,眸中水光盈盈,光是这般远远望着,便让人感到此女定然肌肤生香。

而且,她的美也是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的,她的眼波婉转,眸光因水汽太旺而总是泪水盈盈。她身段偏瘦,肌肤雪白,吐气如兰,她的美,不是高傲的,带侵略性的,而是一种如兰如碧水般的清澈脆弱柔怜之美。

这时的许多南地士人,是喜欢哭泣的,他们送别朋友时哭泣,他们感怀世事时哭泣,他们对着铜镜中,自己涂了白粉后依旧苍老的面容哭泣,所以,他们是喜欢这种清澈脆弱的美的。

原来,她就是顾氏明雅么?

姬姒垂下了眸光,暗暗想道:只看外表的话,谁也不会想到,这顾明雅会是做出那种恶毒事的人。

街道旁,转头朝着顾明雅看来的郎君很多,不过与美男子过街时不同,这美女过街,众人明显矜持安静多了。便是有那么些爱慕的眼神,他们的主人,也是温和的,安静的。

这时,姬姒温柔地说道:“行了,咱们走吧。”

半个时辰后,姬姒回到了庄园。

到了庄园后,免不了又是一通哭泣和问询,在安抚好家里人,特别是安抚好姬道后,姬姒便拿起那本战国策,把自己关在书房潜读起来。

谢琅派给她的那四个人,果然做事很有效率,不过一天,萧奕的种种爱好行踪,以及顾明雅顾明秀姐妹两人的喜好和行踪便都呈现在她的几前。

……

这十月的建康,还真是舒适得很,顾明雅很喜欢上街的感觉。走到街上时,总有那么多爱慕的眼神望着自己,还有一些才子会为自己念几句赋。

顾明雅是骄傲的,做为吴四姓之一的嫡女,她不得不骄傲。

当然。这种骄傲,并不妨碍她痴恋萧奕。想到她的萧郎,不知怎的,顾明雅又想到了那个迷得萧郎魂颠神迷的姬氏女。当下,她轻轻说道:“姬氏女那庄园,现在怎么样了?”

一部曲在外回道:“听说,前两天姬氏女的同胞兄长回来了。”

顾明雅脸上的笑容一滞。转眼她轻声问道:“同胞兄长?长得像不像?”

“约有二三分相似。确是个郎君。”

顾明雅放松下来,她轻轻向后一靠,唇角噙起一朵笑容后。她轻言细语地说道:“我最不喜欢那种看不清自己身份的小姑。她是什么人,也配有才,也配那样言辞滔滔引得萧郎注目?”转眼,顾明雅细声细气的又说道:“过个几年。我还是会把她从中原弄回来。嘻嘻,那时她一定被男人们折腾得面目全非了吧?我还想把她放在萧郎旁边。让萧郎看看,当年她喜欢过的女子变成什么样呢。”过了一会,顾明雅又道:“哎呀,我怎么只是说把她发往洛阳。却忘记了提点那些人,把她放到青楼里去?”

外面,一部曲轻声回道:“小姑却是错了。以那姬小姑的品阶,那些人舍不得暴殓天物的。就算你提点了说要送到青楼。他们也会把她培养好送给达官贵人。那女子,无论哪一方面都是极品!”

听到这里,顾明雅轻轻哼了一声。

而她这一哼,不由令得外面的部曲一凛,他马上反应自己不该当着小姑的面说姬氏女的好,连忙紧紧闭上了嘴。

安静中,顾明雅的驴车,在她喜欢的春日宴酒楼前停了下来,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听说虚明宗师来到建康了。”“什么?虚明宗师到建康了?那他在哪个道观落脚?我要去拜见一下。”“是城外明月峰的明月观。”

“怎么会是明月观那种小地方?”“虚明宗师只是暂留,明日上午便会启程离开建康,既然不是特意前来,观大观小又有什么区别?”

什么,虚明宗师来了?

顾明雅急忙示意驴车停下,她掀开车帘回头看去时,那两个议论的人已经混入了人流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时,婢女问道:“小姑,要进酒楼吗?”

顾明雅一凛,她回头说道:“不,我们改道!”转眼,她又命令道:“走,去明月观!”

虚明宗师?她可真是幸运,居然这么巧就知道了虚明宗师的下落!这时的顾明雅,是激动的。这由不得她不激动,天下医道圣手中,虚明宗师在治不孕不育方面,那是号称第一。顾明雅的大伯之女,她的二堂姐,嫁到吴郡朱氏已经四年了,四年了无所出,不管是二堂姐还是大伯一家,都是忧心忡忡,以前,大伯他们不是没有派人去寻过虚明宗师。可虚明宗师既为道家一派系的宗师,地位何等崇高?又岂会为了一个士族女千里迢迢赶到建康来?更何况,这种出家人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寻个几年也难得碰上一次!

没有想到自己出外一趟,竟知道了虚明宗师的下落,顾明雅真是无比的激动和兴奋。吴郡顾氏,采取的还是嫡长子继承制,也就是说,吴郡顾氏偌大一个家族,权利都集中在她大伯一人手中。可想而知,要是讨好了大伯,讨好了大伯母,讨好了大伯最喜爱的二堂姐,她顾明雅会得到多少感激?在家族中会提升多少份量?

越是想,顾明雅越是激动不已,她看了看天色,暗暗想道:现在还只中午过去一点,赶到明月观也不过是一二个时辰的事,今天晚上,还来得及把虚明宗师请回去。

想着,顾明雅朝着外面的驭夫叫了一声,“驶快点。”

“好嘞!”

于驭夫响亮的应答声中,驴车加了速。

一路快马加鞭,终于,一个半时辰后,顾明雅一行人来到了明月观。

望着座落在青山上的那座小道观,顾明雅说道:“快,我们走快点。”

“是。”

就在顾明雅带着八个护卫,四个婢子急急朝着明月观上寻去时,突然的,天空大黑。

众人急急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一部曲脸色大变。叫道:“不好,要下大雨了。”

顾明雅温柔说道:“所有人都走快一点。”

幸好,天上的乌云虽然越积越厚,可是大雨一时还没有赶至,直到明月观近在眼前,那豆大的雨滴才倾盆而下。

当下,顾明雅再也顾不及风度。急急冲进了明月观里。

这个明月观。却甚是普通,观里的几个小道童,明明看到她顾明月来了。却一个个只是远远瞅着,看她的眼神,还上下扫视有点不敬。

顾明月忍着气,对着匆匆迎来的一个青年道士问道:“请问。虚明宗师可在?”

“虚明宗师?”那道士好生惊愕,他奇道:“虚明宗师怎么会在我们这里?”

顾明雅一惊。她看了一眼外面遮挡了整个视线的倾盆大雨,脸色一变,她轻声说道:“大师,这话可不好笑。小女子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求见虚明宗师而来。”

那青年道士打量着她,笑道:“这位小姑你还真地信错了,虚明宗师不在这里。”转眼他又说道:“虚明宗师那等大宗师。前不久听说还在蜀地呢,便是要到建康来。也没有那么快。”

什么?难道她竟是被人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