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三的时候薛宁没与阿娇说什么贴己话,到了孩子满月这日,薛宁行动如常精神也好了,单独将阿娇拉进了房间,神秘兮兮地关上门,这还不够,又将阿娇拉到了后面的净房。

阿娇彻底被她弄糊涂了“到底出了何事?”

薛宁双颊通红,眼睛往阿娇胸口瞄。

阿娇隐隐猜到了,心想难道姑母还是提了她?

毕竟是表姐,比表妹多吃了几年盐,阿娇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疑惑地看着薛宁。

外面都是宾客,薛宁没有太多时间,她咬咬唇,小声问阿娇道“表姐,我娘教了我一套手法,说是坚持练下去能,能让这里如少女一般,你,你的那么好,是不是我娘也教了你?”

阿娇目光微闪,点头道“嗯,是姑母教我的,还挺管用,你别害羞,该练就要练,别以为请了乳母自己就没事了,不信你去看看那些请乳母的官家妇人,年纪轻的时候不明显,上了年纪该松还是松。”

薛宁终于信服了,扭捏道“我今晚就练起来。”

姐妹俩又在屋里待了会儿,脸色都恢复如常了,这才走了出去。

因为提到了身材,晚上趁赵宴平沐浴的时候,阿娇关上门,一个人站在半人高的西洋镜前照来照去。她天生肤色白,一直用着小姑子送的好胭脂,没人的时候又坚持练秋月传授的手法,穿着一层薄纱睡衣站在这里,那身段至少阿娇自己觉得很是好看。

她货真价实地在这里搔首弄姿,门板突然被人推了一下。

阿娇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忙系好睡衣,快步过去开门。

来人自然是赵宴平。

屋里灯光柔和,赵宴平进来便看到了妻子通红的脸,他扫眼里面,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不禁奇怪道“为何关门?”

阿娇哪里肯说,重新将门关上,就去炕头躺下了。

她处处透着古怪,偏偏赵宴平又是有了疑惑便要解惑的性子,看着颇有几分羞意蜷缩在被窝里的妻子,赵宴平心中一动,留着灯上了炕,扯开阿娇身上的被子,将人按平,就开始盯着她的睡衣看。

阿娇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你看什么呢?”

赵宴平挑开她的睡衣,盯着她的小衣问“又做新的样式了?”

好巧不巧,阿娇今日确实换了一件新的兜兜,没什么花样,只是好看,赵宴平却有自己的理解,低下来就开始亲了。

他明年就要四十了,进入传说中的不惑之年,白日里看着越来越有官威越来越内敛稳重,尤其在孩子们面前更是一派严父之态,但每当到了夜里,他在阿娇面前,就仿佛仍然是武安县的那个二十四五的赵宴平,有着一身用不完的力气。

阿娇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姑父薛敖,姑父都五十多了,仍然那么黏姑母。

“等你五十了,还会这么喜欢我吗?”

侧脸搭着他宽阔的肩膀,阿娇杏眸迷离地看着桌子上的灯火,断断续续地问道。

赵宴平托着她,不假思索道“会。”

阿娇笑,随口开了一句玩笑“就怕那时候,你已经没了现在的力气。”

没力气再花样百出。

赵宴平顿了顿,下一刻,他突然抱着阿娇朝炕沿那边去了,转眼就站到了地上。

阿娇惊慌地环着他的脖子“你做什么?”

赵宴平沉声道“趁现在还有力气,做点费力的。”

☆、161

在京城过了中秋,孟氏便在薛敖的催促下回北疆去找他了。

孟氏并不担心薛敖会给她找几个小妾当妹妹,不过夫妻多年,经常因为战事一分开就是年,现在儿女各自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小家,孟氏私心里也更想多与丈夫在一起,夫妻吵吵闹闹地做个伴。

阿娇送别了姑母,到了九月,宫里出了一件大事。

早朝朝会上,淳庆帝突然吐血,昏厥在了龙椅上。

文武大臣们都慌了,太子与高公公等人迅速将淳庆帝抬回寝殿,召来太医诊治。

太医们忙乱一番,都束手无策,六十七岁的淳庆帝寿数已尽,什么灵丹妙药都没用了。

到了黄昏,昏迷半日的淳庆帝终于醒了,眼中有些神采,却是回光返照之症。

太子、怀王、简王率领皇孙小辈们跪在前面,大臣们跪在内殿之外,门敞帘悬,臣子们倒也能看见、听见里面的情形。

太子跪在最前方,就在龙榻之前。

四十二岁的太子不能说多年轻了,但也算是正当壮年,淳庆帝睁开眼睛,最先看见的就是太子。等视线从太子脸上移开,注意到殿内殿外的一片,淳庆帝便明白了。

淳庆帝笑了笑。

他自然是没活够,可生死有命,纵使帝王也无可奈何。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太子也靠谱,唯一没完成的,便是今天朝会上议论的事吧。

淳庆帝就论那件事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太子眼中含泪,握着淳庆帝的手道“儿臣知道了,父皇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您告诉儿臣,儿臣定会替您完成。”

淳庆帝笑道“父皇能做的都做了,你登基后,做个明君,朕便无愧祖宗百姓了。”

太子更咽“父皇放心,儿臣会以父皇为鉴,绝不敢有一日懈怠。”

淳庆帝点点头,最后扫眼那些熟悉的面孔,缓缓闭上了眼睛。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臣子与百姓守三个月国丧。

先皇后死的时候阿娇并无悲伤,就安安心心地在家中待着,这次换成淳庆帝,想到淳庆帝对姑父、赵宴平的一路赏识,淳庆帝白送给自家的好宅子,犒赏给她的诰命夫人与两笔赏银,阿娇心里便颇不是滋味儿。

先帝葬入皇陵那日,阿娇与其他臣妇跪在街头,看着送葬仪仗渐渐远去,飞舞的初雪雪花打在脸上,阿娇眼角也湿湿凉凉的。

只是当这场初雪融化,阳光重新照遍京城,那丝怅然与伤感也消失在了心底。

太子登基后称宣和帝,处理完先帝的丧事,宣和帝一边处理政事,一边颁布了几道旨意。

几乎都是后宫、皇嗣们的册封。

太子妃谢氏封为皇后,太子嫔张氏封德妃,太子嫔赵氏孕育两子一女,端柔贤淑,封贵妃。其他无子妾室或为昭仪或为贵人。

皇长子东宫世子封雍王,赐住宣和帝潜邸,恭郡王、端郡王分别升恭王、端王。

四皇子、永嘉公主年少,在宫里分别赐了宫殿。

别的赐封都好说,皇后嫡子、前东宫世子居然只封了亲王,而不是直接封太子,此诏一出,顿时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储君关乎社稷根本,一些臣子纷纷请求皇上立太子,宣和帝直接将先帝抬了出来,先帝第一次立太子,太子福薄早丧,后来先帝直到六十多岁高龄才再立太子,也没见朝廷生乱、江山不稳。

群臣哑口无言。

这是朝堂,后宫之中,新一任的谢皇后第一次与她的丈夫产生了争执。

这也是两人成亲之后的第一次争执。

其实早在夫妻俩还住在宣王府的时候,宣王就不再去宣王妃的屋子里睡了,他先不去的,宣王妃也从未有过怨言,更不曾使手段争抢宣王的宠爱。所以现在身份变了,谢皇后想与宣和帝争吵,也得特意来宣和帝的乾清殿求见。

人来了,宣和帝也能猜得到她要说什么,示意刘公公带着小太监们出去。

“为何当初肯封炫儿为世子,今日却不封他做太子?”看着龙椅上早已长成壮年男子的宣和帝,谢皇后尽量神色平和地问道。

宣和帝看着她,同样平静道“各个王府侯府,世子都只立嫡长,只有储君之位,当立贤者。”

谢皇后目光变冷“炫儿哪里不贤?”

能问出此话,已是心中有了怨恨,宣和帝垂眸,继续批阅奏折,余光中见那华服身影迟迟不动,似乎非要等他的答案,宣和帝才淡淡道“朕十五岁封王,三十四岁得封储君,先帝英明,仍耗时近二十年才能确定储君人选,朕才登基,自认也要花个十余年才能摸清皇子们的才能秉性。倘若炫儿德才兼备远超底下的兄弟,该是他的,朕也定会给他。”

男人说得轻松,谢皇后却露出一丝苦笑。

不想给就是不想给,何必说那么多,他心里装着赵香云,让赵香云生了两个儿子,占了皇子的一半,非要挑最贤德的皇子,也是赵香云的儿子们的机会更大。何况他的心若偏了,故意将能彰显才德的差事交给他偏心的那个儿子,旁人还有何机会?

“储君如此,皇后也该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封我为后,不去封你最喜欢的那个女人?”谢皇后讽刺地问。

从嫁给这个男人开始,她唯一的指望便是生个儿子,再让儿子做太子,坐上那本该属于表哥的位置。她从不与宣和帝添什么麻烦,无论他宠爱哪个女人她也不去争风吃醋,就连他不来自己的屋里,她也无动于衷。

可是现在,她终于等到他当皇帝自己做皇后了,宣和帝竟然不给儿子应有的储君名分?

谢皇后无法再保持自己的冷静。

宣和帝笑了笑,抬头看她“因为你我是先帝赐婚,你不犯错,朕没理由改立他人,你若实在不想做皇后,自己递个把柄给朕,朕自会成全你。”

谢皇后突然脸色雪白。

她做皇后,儿子至少有个中宫嫡子的名分,将来还有很大可能争取那个位置,她若犯错自己放弃了,儿子便彻底与皇位无缘。

再看重新批阅奏折的宣和帝,谢皇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并非什么君子王爷,这么多年他从不强迫她侍寝也不试图逼她让出正宫的位置,不是因为他尊重她心有所属、敬重她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是因为他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从始至终,他都把自己当成先帝姑母送他的一个摆设而已。

先帝所赐,他不能轻易损坏,所以他只能等,等她自己先坏了烂了,在他眼前消失。

“我若死了,让位给她,你会封炫儿吗?”

浑身发冷,谢皇后跪到他面前,苦涩地问。

宣和帝冷声道“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朕还是那句话,谁贤立谁,炫儿若贤,你是死是活都没关系。”

谢皇后明白了。

她擦掉眼泪,回了凤仪宫。

过了几日,皇长子雍王进宫请安,谢皇后屏退下人,单独交待儿子一定要做个贤王,办好父皇交给他的每一样差事,更要管好自己管好身边之人,不要让言官、大理寺抓到任何把柄。

雍王已经二十七岁了,这个年纪还很年轻,可惜雍王眼中早已没了争抢什么的锐气。

看着对他充满期待的母后,雍王麻木地问“母后既然盼着我坐上那个位置,为何不早早争取父皇的宠爱?您觉得三弟四弟的可能更大,不就是因为贵妃深受父皇宠爱,您就没想过,如果您早早得了父皇的宠爱,贵妃比您晚进府那么多年,可能根本没有她生下三弟四弟的机会?”

谢皇后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雍王“你是怪母后没能得到你父皇的宠爱?”

雍王摇头,耷拉着肩膀跪在那里,声音低沉地道“母后心有所属,却被迫嫁给不爱之人,一生困在这宫里,儿子只心疼母后。儿子不怪母后不争,只是想求母后别再逼儿子去争,您心里都没有父皇,让儿子如何理直气壮地去与二弟三弟四弟争?就算父皇从未因为您的态度冷落儿臣,可儿子自己难受,儿子明明是父皇的儿子,您与皇祖母却一直把我当那人的儿子养育,儿子,儿子真的没脸去争。”

雍王心疼母亲,也敬佩父亲。

如果他的王妃心里装着别人,他根本做不到父皇的冷静。

母后不爱父皇,所以不争宠,父皇不爱母后,所以专宠旁人。

他们谁都没错,唯一错的,就是母后不该盼着他去做那个人。

“母后,儿子在宫外一切都好,您安心照顾自己,不用再替儿子操心了。”

雍王磕个头,转身退下了。

以前他小,他住在母后身边,无法逃离那种囚笼一般的日子,现在他搬出皇宫了,可以随便在京城走动,可以陪着王妃子女游山玩水,雍王很知足了,什么储君不储君的,让老二去与老三、老四争吧,他不搀和。

跨出门口的瞬间,风迎面吹来,雍王精神一振,双肩都比刚刚挺得更直。

谢皇后看得清清楚楚,视线模糊,突然落下泪来。

她想要的,母亲不给她,逼着她嫁给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一个瘦弱皇子。

她一边怨着母亲,一边却开始自以为是地替儿子图着她认为最适合儿子的位置,不知不觉间,她变成了第二个母亲。

是继续强求儿子,还是放手让儿子自己去选择?

可这么大的事,又岂是一念之间可以决定的。

谢皇后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162

先帝的国丧解除时, 马上也要过年了。

民间喜气洋洋,如淋了三个月的冬雨终于见到了暖阳,百姓们纷纷出门置办年货。

宫里, 宣和帝为了缅怀先帝, 今年就不办宫宴了,大年初一大臣、命妇们进宫拜个年就是。

进宫给女儿请安, 柳氏盼这一日盼了不知多少年,女婿还是王爷时她不敢想,女婿做了太子,她敢想了, 可是这一盼也盼了太久太久。

这日一早, 柳氏天不亮就起了,换上难得能穿一回的御赐的四品诰命朝服, 再让丫鬟给她仔仔细细描眉梳妆, 提起精神,打扮了半个时辰, 柳氏才算满意, 去前面与儿子儿媳汇合, 再带上家里的三个孩子, 一起进宫去了。

赵宴平还是骑马, 阿娇婆媳俩与三个孩子坐马车。

每逢过年便长一岁, 孟昭十四了, 芝兰玉树的少年郎安静内敛, 气度却平和温润,仿佛他只是喜静, 并非拒人千里。

初锦也变成了十一岁的小姑娘,在家里或许有些小脾气, 出门在外她很懂事,并未擅自去挑帘子往外瞧。

只有虚四岁的赵p,对从未去过的皇宫充满了好奇,总想探出脑袋瞧瞧到了没有,一刻也不想在椅子上稳稳地坐着。

阿娇威胁儿子:“再乱动,我告诉你爹了。”

赵p正要离开椅子的小屁.股就又坐稳了,瞄眼窗帘,听着外面的马蹄声,父亲冷峻严厉的面孔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脑海。这个家里,赵p最怕的就是父亲。

小男娃终于老实了下来。

赵宴平骑马走在一旁,里面的声音他自然听到了,对比一直懂事的老大,赵宴平既头疼小的,也心疼大的。他看得出来,老大的懂事是因为孩子知道他不是养父养母亲生的,就像阿娇在舅舅家的时候,在他身边做妾的那两年,因为怕被抛弃,所以从不敢犯错。

赵宴平突然敲了敲窗。

初锦坐在这边,闻声挑开了窗帘。

赵宴平扫眼赵p,严厉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孟昭脸上:“长兄如父,弟弟淘气你为何不管,一直让你娘操心?”

这是孟昭记事起,父亲第一次训斥他。

少年郎脸色通红。

阿娇心疼坏了,正要在丈夫面前维护儿子,赵宴平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又训了赵p一顿:“再不守规矩,以后你都不用出门,在家闭门思过罢。”

说完,赵宴平放下帘子,摆正坐姿看向前方。

赶车的陈敬偷偷回头瞥了眼,就见官爷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陈敬立即缩回了脖子。

车内,赵p耷拉着脑袋,因为哥哥陪他一起挨训了,兄弟俩同命相连,赵p就巴巴地看向哥哥,想看看哥哥是不是像他一样害怕父亲。

孟昭也是有点怕的,可当他看到弟弟清澈的眼睛,又在那双眼睛里看到那般明显的害怕,孟昭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弟弟淘气,父亲经常教训弟弟,他在一旁看着,既觉得父亲过于严厉了,又很是羡慕,如果哪天父亲也那么教训他,才说明父亲真正将他当亲儿子看了,而不是只有夸赞与肯定。没想到,今天父亲就训了他一顿,还说长兄如父,让他管教弟弟。

短暂的害怕后,孟昭笑了,摸.摸弟弟的脑袋,他低声道:“以后要听娘的话,不许再惹娘生气。”

赵p眨巴眨巴眼睛,再看看瞪着他的母亲,乖乖点点头。

皇城到了。

一家人下了马车,在宫人的引领下直接前往贵妃的长春宫。

柳氏觉得“长春”这殿名很好,四季如春,就像花园里的花一样,一直都开得灿灿烂烂的。

到了长春宫,赵家众人才发现宣和帝也在,帝王与贵妃一左一右地坐在主位椅子上,端王一家四口、四爷与公主分别陪在父母的身旁,和乐融融的。

柳氏也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女儿。

上次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女儿才二十五岁,依然娇艳如十几岁的小姑娘,十二年流水般淙淙淌过,如今女儿也是当婆婆当祖母的人了。

柳氏忍着泪,跪下去向帝王、贵妃请安。

赵香云以前在宫宴上见到母亲,都笑得像毫无思念一样,就算此时只有一家人,但因为宣和帝在,正常情况下赵香云也能忍。然而离得近了,将母亲头上的白发、脸上的皱纹、胭脂也难掩饰的憔悴看得那么清楚,赵香云睫毛一垂,两行清冷便落了下来。

宣和帝陪她见家人是想表达自己对她、对赵家的重视,此时见她哭也哭得克制,分明还是在拘着自己,他叹口气,找个借口先行离去了。

他一走,赵香云便扑过去将母亲扶了起来,趴在柳氏的肩上泣不成声。

宫人们早都退了下去,阿娇与薛宁一起将母女俩扶到内殿,然后退了出来,让母女俩单独叙旧。团圆对普通人家来说并不难,便是出嫁的女儿,逢年过节也能回娘家聚聚,只有嫁进皇宫的女人,一辈子或许都不可能再回娘家住。

赵宴平、阿娇等人坐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哭声。

阿娇、薛宁、初锦、永嘉公主都红着眼圈,时不时擦擦泪。

赵宴平、端王、四爷萧炽、孟昭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有赵p与端王家里的小郡主面面相觑。

小郡主去年四月里出生,现在还不会走,坐在端王爹爹怀里懵懵懂懂地观察众人。

赵p很快就对小郡主失去了兴趣,问父亲:“爹,我娘她们为何哭了?”

赵宴平没理儿子。

孟昭朝弟弟摇摇头,示意他不用问。

端王吩咐弟弟萧炽、妹妹永嘉公主:“表弟表妹难得进宫,你们带她们去花园逛逛。”

几个小辈们便出去了,就连王府里的小郡主也被乳母抱着陪在一旁。

孩子们走了,端王看向自己的舅舅。外祖母的病他早知道了,但舅舅不许他告诉母亲,不想让母亲担心,可外祖母这两年憔悴的那么快,今日进宫,怕是瞒不过母亲的眼睛。

赵宴平垂着眸子,不发一言。隐瞒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让母亲进宫,可母亲与妹妹盼这一日都盼了那么久,就算母亲不来,妹妹也会猜到母亲出了事。

不知过了多久,赵香云将母亲留在内殿,她单独出来了,直接问兄长:“大哥,娘得了什么病?”

赵宴平抿唇。

赵香云看着他道:“你不说,我这就传太医。”

赵宴平无可奈何,只好如实道:“两年前娘病了一场,请京□□医诊治,说是肝脏出了问题,这两年母亲的药没断过,每隔两个月也会请名医诊脉。当年名医说,如果母亲休养地好,还能再活五六年,否则……”

赵香云泪如雨下:“否则什么?”

赵宴平看向窗外,红着眼睛道:“否则一两年都是问题。”

赵香云身形一晃,一两年,两年已经过去了,那母亲还剩多久?

兄长不敢看她,赵香云便去看嫂子。

阿娇想到年前那位名医的话,低着头哭,并未注意到她的眼神。赵香云正要走过去,萧炼神色沉重地走过来,扶住母亲道:“娘,外祖母心中有结,解不开,可能熬不过今年了。”

不论是京□□医,还是宫里的太医,他都请去替外祖母诊治过,但太医们也没办法治好外祖母越来越严重的病,只能想办法缓解外祖母的痛苦,让人活得舒服一些。

赵香云不信,不信自己盼了这么久的团圆,只盼到母亲病重的噩耗。

她推开儿子,吩咐宫人去传太医,然后重新去了内殿。

外殿一片沉默。

太医来了,正是太医院最擅长治肝病的那位,也是被端王请出宫替柳氏诊治过的那位,一见柳氏,太医已经猜到了这边的情况,在贵妃娘娘的要求与希冀下,太医宛如初次诊断般细细询问了一遍柳氏的情况,最后跪在地上,沉声说出了他的预测。

柳氏最多还能活一年,若中间染上别的病,连一年都难。

“没事没事,娘都五十八了,算长寿了,能看到你们兄妹三个成亲生子,能抱到孙子孙女外孙,娘这辈子知足了。”

抱住痛哭不止的女儿,柳氏一边哭一边笑道。

赵香云笑不出来。

除了子女,父母便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亲人,父亲早亡,母亲与她失散快二十年,相认后又分隔两地,现在她终于成了妃子,有资格召见母亲进宫说话,为何老天爷要让母亲生这种病,不肯给她多几年的时间孝敬母亲?

听闻贵妃这边传了太医,宣和帝匆匆赶了过来。

阿娇、薛宁试图分开母女俩,柳氏也想推开女儿,赵香云抱着她不肯松手,连皇帝丈夫也不能让她想起那些规矩礼法。

她不要母亲走,不想这一面便是最后一面。

宣和帝才经历过丧父之痛,他与父皇好歹一直朝夕相处,自己的贵妃却没有那个机会。

当日宣和帝便下诏,称贵妃之母病重垂危,贵妃少时未能在母亲面前尽孝,现特许贵妃回赵家奉养母亲十九个月,以全孝道。

历朝历代,都没有哪个后妃能有如此恩赐,可就算有了,恐怕也没有哪个后妃会把回家孝敬父母、与皇帝丈夫分开一年半、失宠一年半当成赏赐。

从贵妃娘娘的私心讲,她想陪母亲走完最后一段路,皇帝给了她,这是莫大的恩赐。

但那些不满贵妃的人,反倒乐见其成她出宫,然后盼望宣和帝会在这十九个月里宠幸新的美人。

所以,没有不满贵妃、赵家的臣子指使同派的言官去反对宣和帝此诏,零星一两个认为此举不合皇家礼法的,被宣和帝用孝道一压,言官们也了话说,毕竟他们虽然找不到前例,可他们也找不到第二个自幼与父母失散、一分就是十九年的苦命后妃。

就这样,赵香云以贵妃之名,布衣素面地回了赵家。

她并未在赵家住满十九个月,因为当年六月,柳氏便因多病齐发,在儿女孙辈们的陪伴下含笑而逝。

贵妃大恸,宣和帝亲至赵家吊唁,陪贵妃跪灵一夜。

☆、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