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显然同这家客栈的主人很熟,很容易敲开了他们的店门,简单说明了状况后,店家虽然对大半夜有人投宿不大高兴,但还是很周到的接待了蒋氏一行人。

王芷瑶没带银子出门,因为她根本就没想过会有宵禁和圣命的问题,见店家和小二们忙里忙外的,王芷瑶有点过意不去,从头上取下珠花送给了店家。

“不行,这不行。”

“收下罢,没有你们,我们许是会在外面冻上一宿呢。”

王芷瑶把珠花硬是塞到了店家手中,出门对护送他们过来的校尉道谢,“我还有一事相求。”

“王七小姐请说。”校尉对王芷瑶的观感非常好,不仅因为她可能得到某位贵人的青睐,最重要得是,他在王七小姐身上看到了一股有别旁人的沉稳。

任谁摊上一个宠妾灭妻的父亲,都会失去理智的。

王七小姐略显狼狈,可依然冷傲如同寒梅,不敢让人轻视。

“我和娘在客栈的事情,请不要让人通知西宁伯。”

“……”

校尉拱手道:“末将明白,王七小姐好生歇息,天亮时,末将自会护送蒋夫人归宁。”

“多谢。”

王芷瑶屈膝行礼,她身上还有一些贵重的首饰,可此时显然不是给校尉一行人好处的时候,把谢字放在心头,以后有机会王芷瑶会报答他今日雪中送炭。

毕竟在天寒地冻,前后无着落,没有任何人可以给她帮助的时候,眼前的校尉伸手帮了她一把,不管他是否存了巴结西宁伯的心思,王芷瑶都记住了他。

向他浅浅一笑,王芷瑶转身回到了客栈中,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小手,似邻家小姑娘一般可爱……骑在马上的校尉脸庞一红,握紧缰绳,如果那位贵人对王七小姐不是钟情之心,他是不是可以向西宁伯提亲呢?

“王七小姐,我姓萧,我爹是靖北将军,我……我……”

“萧校尉,再会。”

王芷瑶盈盈一笑,眨了眨眼睛,“我记住你啦。”

萧校尉甚至不知怎么离开的,原来女子的笑容会如此动人心魄。

……

皇宫大内,一处摆设奢华的浴室,一名女婢跪道:“汤浴已经准备妥当,请三少爷沐浴。”

顾天泽仅仅穿着单薄的内衫,黑锻一般的乌发散开披散在脑后,把一直在手中把玩的盒子放到了桌上,看也没看跪地的少女,起身绕过屏风,“你们站着,不许过来。”

“喏。”

本打算跟上侍奉的婢女跪在了屏风之外,一件内衫扔到了屏风上,随着水声传来,顾天泽整个身体侵入热水中,在浴池旁边,同样摆设着点心,清酒……

双臂搭放在浴池边缘,顾天泽闭上了眼睛,胸口清晰的肌肉纹理随着荡漾的水波时隐时现,常年练武,顾天泽有一副极好的身材,古铜色的肌肤包裹着充满爆发力的身躯,身上肌肉并不突出,可线条优美,犹如猎豹一般。

方才他把玩的盒子,安安静静的躺在外面的桌上,里面的紫鹃蓝宝石花上沾满了他的指印。

顾天泽舒服的呼了一口气,合眼尽情的想着今日簪花会上的事儿,回想着她抚琴时的样子……安静下来,她还是挺漂亮的,不过,她算计自己的时候,好像更有精神一点。

“三少爷。”

“说。”

顾天泽听是阿四的声音,撩水洗了洗脸庞,水准沿着他俊挺的脸庞滚落,“什么事?”

“回三少爷,蒋夫人带着儿女从冠文侯府破门而出……”

“唰啦。”

顾天泽从浴池中站起身,扯过旁边放着的干净衣服,披在身上,“怎么回事?蒋夫人为何破门而出?”

阿四快速绕过屏风,跪在地上将东厂送来的王家奏报呈给三少爷。

自打东厂大档头被顾天泽敲打之后,虽然不敢违背乾元帝的命令,然东厂也在寻找一切机会讨好顾三少,因此东厂对冠文侯府的消息格外看重。

左右乾元帝又不关心冠文侯府的状况,东厂给顾三少行个方便,也不算是不忠乾元帝。

东厂消息灵通,簪花会的事情,东厂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结合顾三少关心王家的状况,东厂大档头晓得王七小姐出事后,连忙给顾三少送消息,生怕迟了一点,顾三少不乐意,嘴一歪,东厂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猜到顾三少钟情于谁,可大挡头也不敢乱说,只是想着是不是先去讨好未来的定国公府三少奶奶?

东厂大挡头的鬼心思,顾天泽并不知道,拿起奏报一看,顾天泽手臂一颤,“挡箭牌,垫脚石?”

“……”阿四低头跪着,不敢言语。

“王芷璇?她多大的脸?”

顾天泽恍惚记得王芷璇是绝色来着,具体长得什么样,他根本就没仔细看过,“一个庶出敢欺负到嫡血头上,她还有理了?王家,我看从根上就不正。”

他一把将奏报甩给阿四,“给刘三本送去,我晓得他最近在搞什么整风,告诉他,把王家往死里整,我欠他一份人情。”

“喏。”

阿四应了,自家少爷可是很少欠别人人情的。

“三少爷,此时正在宵禁期间,外面又是天寒地冻的……蒋夫人回不去西宁伯府。”

“嗯。”

顾天泽眸色阴沉,此时只有他能护送王芷瑶回西宁伯府,可惜他只要此时出宫,明日乾元帝就有可能下旨意把王芷瑶弄来给他做妾!

王芷瑶虽然是西宁伯的外孙女,但在国朝父系血统占主导地位,王译信只是五品小官,又因为是嫡幼子无法承爵,纵使是他的嫡女婚配价值都不高。

顾天泽虽然不是定国公世子,可满朝谁不知道,他将来的爵位最低都是公爵!

乾元帝亲自下旨为顾天泽纳王芷瑶为妾,也给足了王家的面子,算是对西宁伯府有个交代。

王芷瑶不会想要做他的妾,他也不愿意让她为妾。

“要不给西宁伯送个消息?”

“……”

顾天泽摇摇头,王芷瑶能考虑到的事,他又怎么会想不到,别看乾元帝对西宁伯比一般臣子宠爱,可乾元帝依然把西宁伯当做臣子看待。

抗旨不遵,尤其是对中军都指挥使西宁伯爵蒋大勇来说,是致命的。

乾元帝绝对不会容忍为了一己私利就敢违抗圣旨的将军!

顾天泽看着外面的飞雪,冷峻的脸庞闪过一抹怜惜,她在寒风中得多冷……拢在袖口的拳头慢慢合紧,如果蒋夫人聪明一点的话,何至于如此?

“三少爷?”

“等。”

顾天泽从桌上拿走盒子,大步走出了浴室,寒风吹拂他单薄的衣衫,阿四在后面喊道,“您加件衣服啊,三少爷……”

天色还没亮,顾天泽敲开了宫门,去了京城都指挥衙门,把手下的将士叫起来——晨练。

在贵妃寝宫安寝的乾元帝早起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哈哈大笑,“阿泽真是有精神啊。”

高贵妃面带笑容,可心底却恨顾三少恨得要死,只要顾三少做得,再荒唐,皇上都能看到积极向上的一面。

第六十一章 报复

夜色迷离,飞雪簌簌纷纷,原本寂静的神武大街上,顾天泽纵马疾驰而过,寻城的校尉等人侧身行礼,等到顾天泽远去后,他们再继续寻城。

有人不服气?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乾元帝只要宠着顾三少,他有此特权。

京城的达官显贵,皇子重臣,应该已经习惯。

顾天泽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到可以出宫之时,先去了一趟京城都指挥衙门,命驻守在京城的麾下将士操练起来,转了一圈后,他从衙门后门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策马赶到了有家客栈……顾天泽翻身下马,有一位面容寻常,打扮寻常,扔人堆里毫不起眼的三旬左右的男子接下了顾天泽扔出的马鞭子。

男子伴随着顾天泽一路向客栈里走,低声道:“王七小姐被寻城校尉领到了客栈安置。”

“嗯。”顾天泽除掉帽子,仿佛随便一扔,自然又有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接过了帽子。

“王七小姐应该受了轻伤。”

“嗯。”

“客栈的掌柜伙计,属下已经都控制住了,旁人不会知晓您在客栈。”

“嗯。”

“蒋夫人在东边五号厢房,王端淳少爷在东边三号。”

“嗯。”

“王七小姐在西边一号厢房……”

直到此时顾天泽脚步才微微一顿,几个问题之后,顾天泽已经把大髦等啰嗦物什给脱干净了,他每脱下一件,都有人悄无声息的接过。

训练有素的仆从,绝不耽搁顾三少行进和问话的时间。

顾天泽进了客栈,环视一眼客栈的摆设,微微皱了眉,只能说干净罢,迈步腾腾的上楼,问后面人:“她怎样?”

有没有很伤心?顾天泽最不乐意见她落泪。

“主子,七小姐要了清酒。”

“……”

顾天泽拍了一下楼梯的扶手,还是伤心了!

“你们在留下。”

“喏。”

跟着的人停下脚步,很快隐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顾天泽独自一人上了二楼,很容易来到西边一号厢房门口,昏暗的烛光透出来,淡淡的,透着清冷,也透着疏远和拒绝。

顾天泽反倒没有像方才一样着急进门,他不知跑到王芷瑶房门前,该说什么?

莫非进去跟她说,听说你娘被你爹宠妾灭妻给气到了?你和你娘要回蒋家又被宵禁给阻止,只能住客栈……

想也知道,里面的那位一定炸毛,不晓得又会怎么算计自己了。

骨节分明的手掌盖在房门上,顾天泽目光透着一抹怜惜,此时他倒是宁可王芷瑶露出算计自己后的得意,也好过王芷瑶一人借酒消愁。

其实,他能感觉出,王芷瑶对王四爷的在意。

如果告诉她,冠文侯王家会被刘三本整得很惨,她会不会高兴点?

不行,如果告诉了她,紫鹃蓝在自己手里,她一定猜得到。

他还没把玩够,怎么可能还给她?

好像他不是为了一朵很寻常的宝石花而帮她,顾天泽想要什么没有?紫鹃蓝做工粗糙得紧……

再犹豫下去,天就亮了,如果不看她一眼,他为何要敲开宫门出宫?他又怎能放心得下?

听见门口有动静,王芷瑶吓了一跳,莫非客栈还能进小偷?

她起身抄起一旁的桌台隐藏在门旁,见房门缓缓的被推开,一道似熟悉非熟悉的人影走进来,看身影绝对是个男人……男人?一定是窃玉偷香的登徒子。

王芷瑶也没废话,用手中的烛台狠狠的砸向来人的脑后。

只见,那人一闪身,王芷瑶心想,不好,砸空了,来人是个惯犯,是个武功高手。

王芷瑶反应也不慢,转身就往外面跑,张嘴准备喊人来帮忙,纵是来人是高手,客栈里还有很多仆从,足以对付他。

腰被一只手臂扯住,随即嘴被一只大手堵住了,王芷瑶踢出去的撩阴腿也被身后的人闪过,完了,怎么碰见一个高手,高手,高高手?

国朝是有功夫存在吗?

“是我!”

“嗯?”

王芷瑶的身体被抵到了墙上,后背紧紧贴着墙壁,面对来人,她惊恐眸子转为意外,“呜呜。”

顾三少?怎么会是他?

顾天泽心底有个声音,不能松手,可这么‘欺负’王芷瑶,也非他所愿,俊脸绷得紧紧的,“你……你除了方才那招会不会点别的?”

亏着他功夫好,否则被她一脚踢中,还有将来么?

王芷瑶的眸子眨了眨,眸底渐渐涌起一丝丝水汽,挺翘的眼睫湿漉漉的,乖巧的被顾三少‘胁持’着,“呜呜。”

方才情况紧急,顾天泽没注意到,此时他发觉,他们贴得很近,他能嗅到她发间混合了汗味的香气,仔细一看,她脸颊上有一块淤青,想来冲出冠文侯时,蒋氏一行也颇为艰难。

蒋氏若是回了娘家,王家宠妾逼走嫡妻的事情绝对隐瞒不住的,簪花会上又闹出庶子庶女威压嫡女的事,王家需要解释,挽回的东西很多。

而且放过这等报复的好机会,就不是西宁伯。

蒋大勇仗着皇上的宠爱信任,没道理都敢挥拳头,如今王四爷宠妾灭妻,蒋大勇肯定会打上门去的,纵使同情王家的人,也不敢此时跳出来指责蒋大勇‘欺负人’

顾天泽转瞬间,就明白王芷瑶这番打算,可是她竟然让自己受伤了?

“你就不能打算得再周详一些?你当你谁?大半夜破门而出?也不给西宁伯送消息?”

“呜呜……”

王芷瑶给了顾天泽一个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小心翼翼的,试探的握住了顾天泽捂着自己口鼻的手掌,倍加小心的向下拽,等到终于能发出声音了,立刻由小可怜变成了母老虎,一把推开顾天泽,“喂喂,顾三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

顾天泽看了一眼方才捂住她口鼻的手掌,真不该一时心软而放手,果然,她就不会老实听话。

王芷瑶怎能高兴?

他方才指责的地方,恰好是她自以为周详计划的盲点,谁能想到王家人会拼死拦住蒋氏?谁能想到有宵禁的事儿?

本来她计划得挺好,可谁知……显然她对国朝的规章制度还不够熟悉,宵禁一词,她真的不知道哇。

“我就乐意在客栈住一宿,不行么?你凭什么管我?”

“那你为什么哭?”

“谁哭了?”

“你!”

顾天泽回答的简单明了,手指间还残留着她的眼泪,她红肿的眼睛一看就知道偷偷的哭过,有这些明显得证据,她还好意思狡辩?

王芷瑶瞪圆了双目,咬着嘴唇,恨不得从顾三少身上咬下一块肉才解恨,瞪了一会,迈步越过顾三少,“我不用你管。”

顾天泽转身,见她坐在了桌子旁,也好,她这幅样子虽然气人,但总比偷偷一个人躲起来哭强一点……蒋氏既然同她分房,足以证明蒋氏还没彻底的摆脱王四爷的影响。

她此时应该是寂寞的,孤独的。

他左右无事,就勉为其难的陪陪她好了,省得她一个人喝闷酒。

顾天泽给自己找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直径走到她对面,不客气的坐下,其实,在顾天泽的脑子里就没有客气这两个字。

桌上,一个酒壶,两只酒杯。

王芷瑶脑子里也没客气这两个字,因此顾天泽想要陪她喝酒解闷,只能自力更生了,于是顾天泽倒了一杯清酒,放到鼻尖闻了闻,皱紧了眉头,不是上等佳酿……

“用不用找人给你换成御酒?”王芷瑶嘲讽般的勾起了嘴角。

“也好。”

顾天泽推开窗户,吹了一声口哨,晃了晃酒壶,随后又关上了窗户,见王芷瑶瞪大了眼睛,“等一会罢。”

切,骗谁呢?

王芷瑶撇嘴,显然不相信顾天泽一会功夫就能弄来御酒,不过她也没再喝清酒,方才身边没人,她醉了也没事,如今顾三少就在一旁,她该怎么设计让顾三少帮忙照顾,引导王端淳呢?

不大一会功夫,有人悄无声息走进来,把手里酒壶放下后,对顾天泽躬身行礼,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去。

顾天泽从发愣的王芷瑶手中夺走了酒杯,把里面的劣质清酒倒得干净,重新倒上了美酒,推到她面前,淡淡的说道:“我请你喝。”

“……”

王芷瑶低头看着清澈的美酒,虽然不会品酒,但光凭着窜进鼻孔的酒香,就晓得,是好酒。

对面的顾三少到底有多强?有多少张底牌?

他真的是自己能够算计的?

“你从哪来?”

“皇宫。”

……

王芷瑶虽然不知道宵禁,但却知道皇宫会落锁,这个时辰,城门还没开,皇宫怎么可能开锁?记得昨夜寻城校尉说过,只有顾大人在宵禁时,可以纵横神武大街。

“你就任由他如斯宠着你,为你种种破例?”

这话,本来王芷瑶不打算说的,她同顾三少不熟,也不打算同天之骄子的顾天泽牵扯太深,可在这个夜晚,王芷瑶感激他突然闯进来,感激他自身比较阳光,骄傲的气息驱散了屋子里的寂寞。

“陛下恩典,我会接着。”

顾天泽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清酒,骄傲般的扬眉,“只要他给,我为何不领情?我在宫中出生,生于太子殿下的忌日,从我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会得到这些陛下的恩典,旁人羡慕嫉妒,只是因为他们想要而得不到,我作甚在意他们?”

骄傲,俊美的少年,王芷瑶有点移不开目光,喃喃的问道:“你甘愿做太子殿下的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