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庐寺的禅院是按照普通的小四合院建造的,中间三间是正房,除了大厅,左右各隔出一个里间,一个次间。萧谨言住在左里间,次间是服侍丫鬟住的。孔氏住在右里间。外头左右各有几间厢房,由王妈妈带着几个粗使丫鬟住着。

春桃去明镜院请了人过来,王妈妈也在外头安顿了好车夫们的食宿,两人便在中厅等着兰家母女过来请安。

孔氏对于兰姨娘其实并不反感,作为国公府的当家太太,在外头交际多了,自然知道不少大宅门内不如意的事情。就连尚主的广安侯,虽然明面上是没有纳妾的,但孔氏也知道,明慧公主私下里也让广安侯在府上养了几名歌姬,说好听的,那是用来交际娱乐,说不好听,不过也就是让侯爷解解闷罢了。

孔氏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琢磨,渐渐也一改以前她名流清士之家的嫡女做派,倒也开始接受纳妾这件事情,但按照她的个人经验,这妾不能让男人自己纳,不然的话,那就是乱来,这世上什么女人都想往家里带的男人,也不是没有。

王妈妈见孔氏这会儿气定神闲,只怕是心里头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便上前试探着道:“兰家不过是商贾之家,也上不得什么台面,太太今儿这么抬举她们,请了她们母女来见,可真是天大的恩惠,便是兰姨娘知道了,只怕也会记着太太的好,太太终究心善,懂得照顾姨娘娘家人的颜面。”

孔氏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只摇头笑了笑道:“王妈妈,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你明知道我心里头的意思,如今言哥儿也大了,他的婚事,左不过过了年节,等姝丫头行过及笄礼,也要定下来的。虽说纳妾不急在一时,但若是有好的姑娘,先物色着,那也未尝不可。”

孔氏这会儿也跟王妈妈实话实说了起来,只开口道:“我如今也想通了,便是像姝丫头那样的人,让她管家理事自然是不差的,可她毕竟是孔家的女儿,只怕也是做不来做低伏小的模样。便是以后和言哥儿琴瑟和谐,只怕也是表兄妹之间的感情胜过于夫妻之情。我的意思,倒是想物色一个言哥儿自己喜欢的姑娘,只要人老实,肯处处为言哥儿着想,未必不是件好事。”

王妈妈只点点头道:“太太想的周到,只不过若是真的表姑娘过门了,纳妾之事,只怕也不能急在一时,终究还要顾念着表姑娘的颜面的。”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劝她,我如今想想,若是当初我早些服软选了可靠的妾室,如今国公爷与我,未必就会这般冷冷淡淡的,左右不过是为了留住男人的心罢了,姝丫头会想通的,如若言哥儿执意不肯,那我这里也只能作罢了。”

谈话间外头已有了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兰家母女已经到了。朱氏平常在家里头也是穿的珠光宝气的,这会儿出来见孔氏,反倒换了一件雪青色满地缠枝花纹的褙子衫,外头穿着石青色的大氅。兰嫣则穿着藕粉色的夹袄,外头一件银鼠皮的小袄,再加上一件镶白狐狸毛的猩猩毡大氅,一张脸从外头冷的地方进来,冻得有些苍白。

两人身后跟着一老一小两个服侍的人,正是邢妈妈和阿秀。

孔氏见了朱氏,眸光中也显出一丝赞许,当初她选了兰姨娘进门,对兰家自然也是打探过的。知道这朱氏虽然未生育男丁,难得这么多年在兰家一直地位稳固,兰姨娘对这个嫂嫂也是很敬重的,人前人后也都有夸赞。

两人才进门便上前向孔氏行礼,孔氏只忙免了礼数,让丫鬟解了她们的斗篷,招呼她们坐下。朱氏见了孔氏,倒也进退有礼,只笑着道:“今儿在路上,遇上官家的车队要过去,我在马车里头还想着,也不知道遇上了哪家,可巧就是国公夫人府上的。”

孔氏朝着朱氏淡淡一笑,便显出几分雍容华贵来,又见朱氏穿着朴素,心里头也越发欣赏了。她早年就听说很多商贾之家,因为经商发了横财的,便如同暴发户一样,也不管那些礼仪规矩起来,做派简直比京城里头的皇亲国戚还铺张奢侈。不过,这些话,大多数都是从那些看不惯广安侯府的人口中得知的,谁让广安侯府以前便是在南边经商的商贾呢。

“原来今儿在路边等着的马车是你们家的呀,我还当谁呢。近些年紫庐寺的香火不如法华寺旺盛,京城里头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去法华寺的。”孔氏只淡淡道。

朱氏听孔氏这么说,便也像寻常闲聊一般接话:“法华寺那边去的官家更多,便是一早赶路,到的时候只怕也已经晚了,不如紫庐寺近一些,其实这种事情,心诚则灵,不拘在哪儿上香,总是拜的一样的菩萨。”

孔氏闻言,只笑了起来道:“兰夫人这话说的是,我家老太太也是这么说的。”孔氏随口提了赵氏一句,视线转到了兰嫣的身上。

兰嫣正低着头看着地面,脸上并没有多余的神色,安安静静的坐在那边,双手交叠摆在膝盖上,身子始终保持着很优美弧度,一如当初她第一次瞧见兰姨娘一样。

孔氏只在心中感叹,兰家的女子,果然是有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住的本事。她又细细的瞧了兰嫣的眉眼,眉色青黛,修的细细的,一双丹凤眼稍稍上挑,皮肤细腻白滑,正是江南女子最标准的长相。

“王妈妈,去里间把言哥儿喊出来吧,就说是让他见见兰姨娘家的表妹。”孔氏这话无意是很抬举兰家的,连一只小心谨慎的朱氏,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细微的笑容来。

其实萧谨言一早就在帘子后头,瞧见阿秀跟着她们母女两个进门。外头天冷,走在前面的主子都穿着厚重的斗篷,唯独身后服侍着的人,不过就是一件夹袄。萧谨言瞧见,阿秀的小手已经冻得通红,小手指上有一处略微肿着,应该是长了冻疮。

萧谨言心里有些难受,便索性回到了里间,清霜又见他进来,只停下手中的活计,问道:“世子爷,你不是说要出去看看那兰家姑娘吗?怎么又进来了?”

萧谨言坐下,见清霜的手光滑细腻,没有一丝瑕疵,只问道:“清霜,你说这手要是生了冻疮,怎么才能治好呢?”

清霜倒是没料到萧谨言问起这个来,只想了想道:“要是真的长了冻疮,那倒是麻烦了,我听清瑶说,冻疮这东西也是有根的,要是今年长了,那明年后年都会长,除非哪一年好好保养着些,兴许还能养好了,断了根。”清霜忙不迭的站起来,走到萧谨言身边,拉着他的手上下左右的瞧了一眼,才道:“世子爷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世子爷手上长了冻疮了。”

萧谨言转身落座,随口敷衍道:“我就是问问,前几日柱儿还在府上的时候,说他奶奶手上长冻疮来着呢。”

清霜闻言,只松下一口气,笑道:“原来是柱儿奶奶,世子爷放心,改明儿等回了府,我去问吉祥姐姐要一点冻疮膏来,听吉祥姐姐说,老太太每年都会让她去宝善堂买上一些冻疮膏,给府里有了年纪的老妈妈送去,她那儿一准还有多的。”

清霜越说,萧谨言就越心疼了,这专门给老妈妈们备着的冻疮膏,阿秀小小年纪,就要用上了。

两人正说着,太太房里的春桃只走了进来道:“世子爷,太太请你出去瞧瞧兰姨娘娘家的侄女,长得可秀气了,真是把我家姑娘给比下去了。”

“幸好二姑娘这会儿回府上了,不然让她听了你这话,非得撕了你的嘴不可。”

春桃只笑着道:“我就是瞧着二姑娘不再才敢说的,好妹妹你可别回去告诉了二姑娘,不然可有我受的了。”

春桃说着,上前为萧谨言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萧谨言想起阿秀也在外面,心里头终究有些期盼,只笑着跟春桃往大厅里头来。

萧谨言原本就生的好看,身量颀长,最近又病过一场,是以更显得清俊儒雅、玉树临风。孔氏见萧谨言从房里头出来,忙不迭就喊他到自己的身边来,只笑着对朱氏介绍道:“这就是我的儿子言哥儿,过了年也就十七了。”

朱氏私下里头早已经见过好几次萧谨言,可从来只敢偷偷的看,哪里向今天这样,可以这么近着光明正大的看,越发就觉得萧谨言长得一表人才,心里也暗暗为兰嫣高兴,也喊了兰嫣起身道:“嫣儿,还不快拜见世子爷。”

阿秀就站在兰嫣的身旁,听朱氏这么说,只忙不迭上前扶了兰嫣起身行礼,萧谨言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阿秀的身上,怔怔的连眼都没眨一下。

第20章

孔氏见萧谨言一时没了动静,只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孔氏哪里知道萧谨言看的是兰嫣边上的小姑娘,只当是萧谨言见了兰嫣,已是移不开眼了。当然…在这房里的所有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出于平常朱氏对兰嫣的教养,兰嫣是不敢肆无忌惮的去看萧谨言的,而阿秀更是低着头不敢去看萧谨言,深怕自己眼中流露出过多的情愫,吓坏了尚且年幼的萧谨言。

朱氏则稍稍抬眸,看着萧谨言的一举一动,那看着兰嫣的眼神中,分明已经多了几分热切,但是在见到兰嫣一直低着头之后,也稍稍的收回了一些情绪。

萧谨言见阿秀一直低着头,并看不清她的脸,便也收起了几分热切,只开口道:“免礼吧。”

兰嫣就势起身,依旧坐在身后的雕花圈椅上,孔氏见萧谨言已经回过了神来,也不由摇头笑笑,只让萧谨言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笑道:“说起来,兰家姑娘也算是你半个表妹呢。”

萧谨言虽然落座,但视线却还是没从阿秀的身上回过来,他只瞧着阿秀小小的人儿,站在兰嫣的身边,那身高便是别人坐着,她也只露出半个头来,一双小手在身前握着,露出有些红肿的小手指。怎么下午牵她手的时候,没发现呢?萧谨言看看自己的手心,不由就笑了。

孔氏见萧谨言一会儿看着兰嫣,一会儿又看着自己的手傻笑,心里头早已叹息了起来。这儿子长相是像自己没错,这脾性看来还是像他老子多一点,原本他病了这一场之后,对这男女之事似乎是没有以前热衷的,可如今见了漂亮的姑娘,还是破功了。

朱氏瞧着萧谨言发直的眼神,脸上假装露出些尴尬的笑来,只稍微清了清嗓子。孔氏见闻,只笑道:“我这儿子,瞧着大人一样,其实还是一个孩子心性。”孔氏说着,只假作嗔怪道:“言哥儿,你这样看着人家姑娘,可是失礼了。”

萧谨言这才回过神来,稍微愣了一下,言不由衷的敷衍道:“兰家表妹长的确实漂亮,母亲,不如过几日接兰家表妹到府上玩几日,老太太本就喜欢热闹,一定会喜欢兰妹妹的。”

朱氏内心几乎是要喜极而泣了,再没有想到头一次见萧谨言就如此顺利,他这一句句兰家表妹、兰妹妹的叫唤,让朱氏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孔氏脸上倒是有了少有的尴尬,她再抬举兰家,也只说兰嫣是萧谨言半个表妹。可如今萧谨言一口一个兰家表妹、兰妹妹,倒是让自己尴尬的很。把姨娘家的亲戚当正经亲戚来往,这可是整个京城都没有的事情,是往她这个正室脸上抹黑的事情,孔氏当真是有些为难的。

“既然言哥儿这么喜欢兰姑娘,那就等回府,回了老太太再做定夺吧。”打脸的事情孔氏自己不愿意做,等回了老太太,若是老太太允了,好歹国公爷也会记着她的宽宏大度的。

萧谨言这会儿心里只想着怎么把阿秀先弄进了国公府,私下里好多多接触接触,眼下阿秀年纪正小呢,得要让她认准了他,才能长长久久的跟着自己。萧谨言哪里能想到孔氏心里的诸多纠结,见孔氏这么说,只笑道:“那行,明儿回去我就求了老太太,让她把兰姑娘接进府住几日。”萧谨言说完这一席话,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忙不迭继续道:“把姝表妹、玉表妹都接过来吧,等过完了元宵再各自回家,反正过了今年,表妹们也都及笄了,以后便再没有聚着的时日了。”

孔氏闻得萧谨言忽然又提起了另外两人,也知道是给自己台阶下,只笑着道:“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也是,过了今年,你那几个表哥表妹可都要及笄了,到时候嫁人的嫁人,成亲的成亲,只怕是很难再见了。”

其实孔氏心里还有别的想法,既然孔姝也要来,索性也让她见一见兰嫣的好,虽然孔氏心中对兰嫣甚是满意,但纳妾毕竟是儿子房里的事情,还得要让孔姝这个正室点头,趁着这段时间,两人稍微熟识一下,各自摸清了脾性,也是为了将来好。

萧谨言又往兰嫣那边看了一眼,视线却还是停留在了阿秀的小脑瓜上,笑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兰妹妹在家中静候佳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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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菩提院回来,朱氏的心一直碰碰跳个不停。兰嫣倒是心如止水的样子,早早的就进房睡了。

朱氏只端起茶盏,略略抿了一口,那边邢妈妈只上前道:“太太,夜深了,奴婢给你换一杯清茶吧。”

朱氏只摆了摆手,示意邢妈妈坐下:“没想到这事情这么顺利,倒让我这心里头又七上八下了起来。”

邢妈妈忙劝慰道:“太太可是又舍不得大姑娘去做小了?其实家里头还有二姑娘、三姑娘,太太若是舍不得大姑娘,只把二姑娘三姑娘养到身边,将来送出去,也是一样的。”

朱氏只摇了摇头道:“如何能一样,先不想二姑娘三姑娘不和我亲近,便是将来真的入了国公府,做了小,不得势也就算了,万一要是得势了,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嫡母,到时候肯定是帮着自己兄弟的多,只怕到时候便是嫣儿,也要受她们的闲气。”

邢妈妈见朱氏想得通透,只点了点头道:“只是苦了大姑娘,要去给人做小,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说别的,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到了国公府,却只是半个主子了。”

朱氏忍不住用丝帕压了压眼角,稍稍缓和了一下情绪道:“我今儿瞧着那世子爷,似乎对嫣姐儿是有几分喜欢的,一口一个妹妹的叫唤。”

“谁说不是呢,大姑娘生得这般好,琴棋书画又是样样拿得出手,我瞧着连那国公夫人,对我们嫣姐儿也是另眼看待得很呢,不然你说她一个正经国公夫人,如何肯把姨娘家的亲戚接进府上去。”

“这事情,也不知道成不成,不是还要听老太太的意思吗?”朱氏只稍微有些疑惑道。

“太太,您就把心放宽吧,这事儿还不是得听世子爷的,只要世子爷在老太太跟前说几句,这事儿准能成,太太等回去了,就给大姑奶奶送个信去,让她在府上好好打听打听,我们呀,就像那世子爷说的一样,静候佳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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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嫣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没睡着,在次间里的锦心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阿秀睡在兰嫣的身旁,却也是心事重重,甚至稍稍的叹了一口气。

兰嫣翻身,看着阿秀睁大着眼珠子,浓密黑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当然的可爱秀气。

“阿秀,你大半夜的叹什么气,吵得我都睡不着了。”兰嫣数落阿秀。

阿秀扭头,看见兰嫣也皱着眉头,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只好奇问道:“姑娘,你怎么还不睡,时候不早了。”

兰嫣没有回答阿秀的话,只是低着头,装作老成的开口道:“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懂。”

阿秀差点儿没被兰嫣这一本正经的表情给逗乐了,不过细想想,自己如今却是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而已。

“阿秀虽然不懂,但是姑娘对阿秀说了,阿秀没准就懂了。”

兰嫣翻过身,跟阿秀面对面的躺着,想了想道:“阿秀,我问你啊,你今天瞧见了那许国公家的世子爷了吗?长的好看吗?”

阿秀闭上眼,努力回想着萧谨言的模样,其实在阿秀的脑海中,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萧谨言二十三四岁时候的样子,眉宇硬朗、鼻梁俊挺、嘴唇不薄不厚,一双深邃的眼珠,像是能看穿了她所有的小心思。所以自己在萧谨言面前,永远像透明的一样,从来没有任何保留,可那样的他,并没有护住自己。阿秀重活一世,参悟了这一点,所以打算自强自立,自己保护自己。

“世子爷长的那是真的很好看,眼睛特别明亮、眉毛不粗不惜、皮肤不是那种特别白的,但是看上去非常细腻、耳垂很大,据说是有福之人的长相,鼻梁很挺,听说这样的男人应该会很有担当…”

阿秀的话还没说完,兰嫣就打断了她:“我让你说说他的长相,你到时像在看相一样,他有没有福、有没有担当,和我有什么关系。”兰嫣的声线越来越细,最后渐渐的就不说话了,阿秀抬起头,瞧见兰嫣闭着眼睛,呼吸平缓,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阿秀又翻了一个身躺平,看着空荡荡的床顶,努力闭上眼睛,可眼梢里还是忍不住有湿湿热热的液体,慢慢滑落。阿秀有些恨自己的不争气,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改变这一辈子的轨迹了,为什么偏偏还是忍不住要想他呢!

第21章

第二日一早,萧谨言典型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贴药下去,已经完全看不出病容了。就连洪氏特意命人去请的太医过来,也说萧谨言只是偶感风寒,如今已无大碍了。

孔氏送走了太医,进到里间,见丫鬟正在为萧谨言更衣,萧谨言身上穿着银白色绣青竹的直缀长袍,腰间别无冗饰,只挂着一只青竹纹样的荷包。孔氏依稀觉得这荷包有些眼熟,一时却不曾想起在哪里见过。

正这时候,外头王妈妈进来传话道:“兰家夫人和姑娘这就要走了,正过来给太太辞行呢!”

孔氏应了一声,伸手替萧谨言抻了抻衣襟,转身出门。王妈妈刚挽起帘子,就见春桃领着朱氏和兰嫣进来。孔氏稍稍抬眸,正巧就看见兰嫣腰间别着的兰花荷包。会做针线活的人只看一眼,便知道这荷包和方才萧谨言身上挂着的,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孔氏立时就愣了一下,想起萧谨言昨日见兰嫣的种种失态的举动,顿时就把自己吓了一跳,心里一时更是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朱氏瞧见孔氏脸色不好,只当是寺庙里头终究清苦,况且换了床榻,未必能像在家中睡的一般舒适。

“夫人瞧着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昨晚在这儿没睡好?”朱氏关切的开口相问,倒是给孔氏提了个醒,只回过神来,尴尬的笑着道:“倒还真是如此,我平素就是有些认床的。”

孔氏调整好了心绪,心里头依稀已经有了些想法,只怕是那兰姨娘一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早早的就让萧谨言和她侄女暗通款曲了起来,可惜她这个母亲,还被蒙在了骨子里。

孔氏心下冷笑,想背着我做出什么来,只怕你们的道行还浅了些。

“嫣姐儿身上挂着那个荷包,看着倒是手工精细的很。”孔氏冷不防提起了荷包,兰嫣倒是一愣,这是昨儿阿秀才给自己的,她也觉得好看,才把自己神伤原来的那个换了下来,带在了身边。

朱氏闻言,视线也不由移到了兰嫣身上的荷包上:“嫣姐儿,把你的荷包解下来,给夫人看看。”

兰嫣虽有些不舍,可既是国公夫人开口,定是不能忤逆的,只将那荷包解了下来,起身双手送到了国公夫人身边丫鬟的手里。

孔氏接过荷包,左右翻看之后,越发确定这荷包和萧谨言挂着的,出自一人之手,心中又是一阵冷笑,面上却面不改色道:“这荷包倒是挺合眼缘的。”

兰嫣正想开口说话,那边朱氏已接着道:“既然夫人不嫌弃这荷包做工拙劣,不如就留着自己玩吧。”

兰嫣看了一眼朱氏,心有不舍,朱氏只暗暗的朝兰嫣点了点头,兰嫣低下头,也小声道:“太太喜欢就留下吧。”

朱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道:“夫人要是还喜欢些别的花样子,只让丫鬟送了花样子过来,让嫣儿再绣一个新的给你。”

孔氏让将荷包送回了春桃的手中,只笑着道:“不用了,这个就很好,那我就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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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菩提院的门口,兰嫣的嘴巴就撅的可以挂起油瓶来了,只气呼呼道:“娘,那是阿秀才送给我的荷包,娘怎么能转手就给了国公夫人了呢!”

朱氏只瞧了兰嫣一眼,摇摇头道:“亏的国公夫人还能看上阿秀的绣工,看来你大姑母说的不错,这京城里头便是选个小妾,也是要样样精通的。”

兰嫣听朱氏终于把话给说明白了,一双眼中早已经含满了泪光,只转身定定的看着朱氏,将手里的丝帕扯得都变了形。朱氏一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改口却已经晚了,只尴尬的看着兰嫣,眼底也是哀怨多于伤痛。

兰嫣转身,奋力的在雪地里跑了几步,脸上的泪早已滑落一片。朱氏的身子晃了晃,险些就要跌倒,幸好邢妈妈上前,一把将朱氏给扶住了。

“太太,姑娘还小,还不明白你的苦心。”

朱氏只一边落泪一边道:“我一个要把自己亲闺女送出去给别人家做小的娘,又能有什么苦心呢!”

兰嫣回到明镜院,只趴在床榻上哭了起来,锦心和阿秀都不知事情的原味,更不敢上去劝慰。过了良久,兰嫣才渐渐缓了过来,只一个人擦了擦眼泪,稍稍抽噎。阿秀只走过去,小声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事情让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兰嫣看着阿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自己要带着她一起去给人做小老婆这种话,只咬了咬唇瓣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国公夫人看上了你给我做的荷包,要了过去,我心疼的紧…”

兰嫣的话还没说完,阿秀便笑着道:“我还当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呢,原来是这事啊,姑娘若是喜欢,阿秀再给姑娘做就是了,姑娘想要多少阿秀就做多少。”

兰嫣只含着泪点点头,把头靠在阿秀瘦小的肩头上。

※※※※※

朱氏才走到明镜院的门口,就瞧见自己房里没跟着来的大丫鬟红杏正匆匆的从外头进来,见了朱氏,还不及行礼,便忙不迭开口道:“太太,老爷和方姨娘她们,昨儿傍晚的时候回京城了,还有泓哥儿也来了,方姨娘原本想让奴婢昨儿就来找太太的,让老爷给拦住了。”

邢妈妈听了这话,只牙咬切齿道:“家里头哪里有她说话的份,要不是太太要照顾京城这边,哪里会让她在老家那边指手画脚的,如今她还真摆起了当家太太的谱子了。”

朱氏原本也有几分生气,但见邢妈妈已经开口为自己出了这口气,倒也稍微淡然了点道:“随她去吧,以前老太太在跟前,她还能倚仗着老太太几分,如今老太太还在安徽,到了京城这地界上,多少也由不得她胡来了,这里满地都是讲规矩的官宦人家,自然不能跟我们在老家一样,便是我不说,只怕老爷也不会由着她了。”

红杏只点点头:“柳妈妈也是这么说的,还让奴婢过来劝太太放宽心,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朱氏想起这两天的事情,这一趟紫庐寺之行也总算没有白来,既然已经给国公府辞过了行,也是时候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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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和锦心照例是陪着兰嫣坐在了后头的马车里,只是一路上兰嫣似乎都有心事,披着厚重的斗篷,坐在马车的角落。

锦心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红杏交好,见她来了庙里头,也拉着私下里说了几句,才得知老爷和方姨娘他们到了。

锦心瞧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阿秀,只开口道:“阿秀,老爷和几个姨娘都来了京城,你和阿月是新来的,一会儿要记得给去老爷和方姨娘请安。”

阿秀前世自己就是当姨娘的,虽说萧谨言下头没什么小辈,但就算是有,小辈的丫鬟也用不着给她一个姨娘请安。阿秀心里头明白,便是贵妾,也不过就是半个主子而已。

“给老爷请安那是天经地义的,姨娘有什么好请安的呢,又不是正经主子。”阿秀说这话原本还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思,毕竟自己曾经是这个出身。可锦心是知道兰嫣要去坐姨娘的人,听见阿秀这么说,顿时就有一股怒意涌了上来,只开口道:“阿秀,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才多大的孩子,眼珠子便长在了头顶上了不成?不过就是一个小丫鬟,也瞧不起姨娘来着?”

兰嫣这时候却是把阿秀的话听在了耳中,只冷笑道:“阿秀说的没错,方姨娘算个什么东西了?也配让我的丫鬟去给她请安吗?”

锦心见兰嫣并不生气,反倒自己不好意思了,只淡淡道:“姑娘说的对,姑娘的丫鬟,是不用去给方姨娘请安的。”

阿秀看看兰嫣、又看看锦心,心中暗暗觉得这个方姨娘只怕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兰嫣侧过身子,撩开帘子往车外头瞧了一眼,见那日经过的腊梅树上的花开的越发好了,忽然就想起被国公夫人拿走的那个荷包,只转身对阿秀道:“阿秀,今儿回去,你再替我绣一个荷包吧,这回就绣一个梅花图案的,到时候把绣阁里头的红梅摘几朵放在里头,记住了,一定要比那个兰花荷包绣的更好看才行。”

※※※※※

过了晌午,孔氏只等和尚们又给萧谨言念了一遍平安福寿经,这才和王妈妈等人打点了准备回府。

春桃拿了方才兰嫣身上的荷包问孔氏:“太太,这荷包论手艺,不是奴婢夸口,还没我做的好,太太怎就看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