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还要谢谢太太和妈妈的关照呢,怎么会不高兴。”王妈妈见阿秀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便知道她已经明白了孔氏的一片苦心,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道:“阿秀你能这么想,太太就算没白疼你了。”

阿秀靠在王妈妈的怀里点了点头,只盼着孔氏能早一些从皇陵回来,这样她也可以早一些回国公府。

王妈妈带着阿秀来到兰家的时候,朱氏正在正院大厅里头看旧年的账本,听说门房上的人说国公府的人来了,忙不迭就亲自迎了出来。朱氏瞧见阿秀跟着王妈妈回来,手里头还怀揣着一个包裹,心里便隐隐有些担忧,脸上却还是带着几分笑。邢妈妈便上前招呼道:“王妈妈有什么事情,只派人过来说一声就好了,怎么亲自过来了。”邢妈妈低头看了一眼阿秀,见她脸上也没有不快的表情,便笑道:“阿秀怎么也回来,是要在家里住几天吗?”

王妈妈便笑着道:“正是呢,明日我们家太太老太太要跟着圣上去东郊给太后娘娘送葬,怕阿秀在府里头一个人住着无聊,所以让她回来住几日。”朱氏想起那日在兰姨娘处听说的那些事情,顿时就明白了王妈妈的言下之意,只笑着道:“妈妈只回去告诉国公夫人,让她放心,阿秀是我的干女儿,在兰家她就是小姐,我保证把她养的水灵灵的等着太太回来。”

王妈妈只一个劲的陪笑,朱氏让邢妈妈带着阿秀去绣阁找兰嫣,请了王妈妈在厅里头聊了起来。此时大厅里并无闲杂人等,王妈妈才算把话挑明了:“太太的意思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国公府里头毕竟人多嘴杂,为了上次的事情,太太发卖了两户人家,又撵了一户人家,这些人里头多少还有几个沾亲带故的还在府上服侍着,太太若是在,她们也有个敬畏的,可如今太太不在,若是出了什么事情,等太太回来那也晚了。”

朱氏倒是没想到孔氏能这样为阿秀着想,心里越发比以前更高看了阿秀几分,她小小年纪,进府这么长时间就能得到孔氏的青眼,可想而知定然是乖巧的让人心疼的。

王妈妈又和朱氏闲聊了片刻,推说府上事多,便起身告辞了,朱氏亲自送了王妈妈到二门口,折回去的时候,就瞧见兰嫣领着阿秀往前头来找她。兰嫣见朱氏在外头,便笑着迎了过来道:“娘,没想到那国公夫人是这样好相与的人呢!可见阿秀是个有福分的。”

朱氏只把阿秀拉到了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开口道:“你先在家里主上两个月吧,过几日二姑娘就要回老家去了,家里头也越发清静起来了。”

却说萧谨言正在文澜院的书房看书,冷不防就瞧见清霜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平素不喜欢看书时候被人打扰了,脸上顿时就有些不好看,清霜只上前福了福身子道:“世子爷,有件事情,奴婢不知道当不当告诉世子爷。”

萧谨言见清霜难得卖关子,便只耐着性子问道:“什么事情。”

“是好事,也是坏事。”清霜上前,给萧谨言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道:“我方才从海棠院那边回来,听夏荷说,太太让王妈妈把阿秀送去了兰家,说是等她们从东郊回来了,再接回来。”萧谨言闻言,手上的茶盏便微微一滞,愣怔了片刻,想清楚了里头的厉害关系,着才开口道:“罢了,这确实也是一件好事。”虽然上次收拾了清瑶和张妈妈,但萧谨言心里还有这几分后怕,所以当孔氏提出将阿秀带走的时候,他虽然有几分不舍,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清霜见萧谨言脸上虽然带着几分愁容,但终究没有动怒,也知道他是想明白了孔氏的用心,只劝慰道:“世子爷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如今世子爷也该知道,太太是有心护着阿秀的了。”

萧谨言只点了点头,再想低下头继续看书,却怎么也集中不了心绪,索性就放下了书,靠在榻上小憩了起来。

孔氏安排好了一应事情,也觉得一身轻松,早早的就洗漱就寝,第二日一早卯时初刻起身,外头的天光还没有大亮,老太太那边已经传了人来问话,至卯时三刻,众人用过了早膳,一行人皆去了大门口送行,萧谨言便在中间。

许国公四十出头,正是盛年之时,萧家虽然如今不是行武之家,但男子都身材魁梧,此时许国公坐在前头御赐的汗血宝马之上,更显得英武威严。他见萧谨言出来,原本就严肃的脸上神色越发就冷淡了几分,只开口道:“听说前一阵子你为了一个小丫鬟,发落了家里的几个下人,还把下人赶得赶、卖得卖,这些事情你别当我不知道,不要以为如今你肯念几行书了,我就会由着你胡作非为的,你记住了,等我从东郊回来,就要抽查你的八股文,若还是像去年一样只能写个四不像,我就把你那娇俏的小丫鬟给卖了。”

萧谨言此时已经吓得一身冷汗,内宅的事情许国公向来很少过问,便是知道了也很少提及,如今说得这样头头是道,分明就是有人在他跟前把这事情谎报了一通,不然他如何字里行间说的都是自己的错处。孔氏刚刚才上马车,听见许国公这样数落萧谨言,也是心下一冷,她在许国公府当家多年,这些后宅琐事从来也不汇报给许国公,只是有时候要涉及到外院人事的事情,会稍稍跟国公爷说上一声,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孔氏脸色一暗,用大脚趾也能想到这些话是怎么传到国公爷的耳中的,只小声恨恨道:“车还没动呢,赵姨娘已经开始拿大了起来。”

春桃劝了孔氏几句,孔氏正欲开口的时候,听见前头马车上坐着的赵老太太发话道:“教训儿子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耽误了太后娘娘出殡的吉时,我们国公府可担待不起。”

国公爷闻言,也只按下了下面想要说的话,只恭敬道:“老太太说的对,先启程咬紧。”许国公又低头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萧谨言,只道:“好好念书,今年秋试若是中不了,看我再收拾你。”

孔氏这会儿早已经心里头冒起了火气,正要替萧谨言辩解几句,那边许国公已经命令了车队开路,孔氏便按下了火气,稍稍撩开帘子,看着萧谨言目送他们离去。

萧谨言回到文澜院,只喊了柱儿去备车,笑着道:“老爷走了,你快去备一辆车,我要去兰家。”清霜见了,只急忙就拦住了道:“我的爷,你少闹腾了,横竖再等几日,方才老爷的话你是没听见吗?阿秀的事情都已经闹到老爷跟前了,只怕有人故意在暗地里使绊子呢,爷你还这么不知检点,若是要出门,也要等几日才好呢。”

萧谨言见清霜说的有道理,便只挥手让柱儿退了下去,国公府出入都有门房记录,马车每日去了那些地方会记录在案,若是有人真想在国公爷面前给他小鞋穿,这些都是最轻而易举的办法。萧谨言想了想,只叹息道:“罢了,听你一回。”萧谨言只说着,又喊了柱儿回来道:“一会儿你去杏花楼买些红豆糕,一份送到兰家去,另一份带回来。”

柱儿便笑着道:“爷放心,小的如今屁股好了,腿脚快,保证送去兰家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让秀姨娘吃的高高兴兴的!”

“说什么呢你!”萧谨言假装伸手要去打柱儿,那人慌忙就往后退了两步,绊到了身后一块小石头,差点跌一跤,只笑着就跑了。

萧谨言在书房里看了半晌书,门上的小厮便进来传话,说是恒王府派了人来给世子爷送信,萧谨言只让人把人带了进来,送信的人正是原来国公府的丫鬟初一。

萧谨言见周显派了初一亲自来送信,便知道这信里头自然是事关重大的,不然的话只请人传一句话就好了,并不需如此兴师动众的。萧谨言打开信封看了起来,薄薄的信纸在指尖撵动了几下,只听那小丫鬟道:“世子爷,小王爷说,您看好了信就把它给烧了吧。”

萧谨言略微沉吟了一声,顺手拿开一旁的绢纱灯罩,就着烛火点燃了信纸的一角,火苗瞬间就飞了上来,将一整张的纸都吞噬了。信里头的内容萧谨言已经看过,原来皇帝一早就不满安国公把持朝政,正打算开始肃清安国公的党羽,见周显提出这个问题,便私下里给了周显一道秘旨,让他去工部应卯,私下里搜集安国公的罪证。

萧谨言只觉得后背微微发热,前世一直对仕途经济从未关心过的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只觉得身上的每一根毛孔似乎都活跃了起来,胸口里像是燃烧了一把熊熊巨火,能把他整个点燃。

烧毁了信件,萧谨言又问了几句如今恒王府的境况,在书房里头来回走了几圈,只喊了清霜进来道:“你收拾收拾东西,从今天起就去恒王府服侍小郡王。”

清霜只微微一惊,一双杏眼中带着几分热泪,正要跪下求情,却听萧谨言继续道:“孔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我和孔文兄弟相称,贸然塞一个妾氏给她,于理不合,你去恒王府服侍一段时间,找个机会,我让恒王爷把你赏给孔家少爷。”

萧谨言让清霜过去,除了这一目的,其实还是有着别的打算,如今周显既然应承了他说的事情,虽然有皇帝在身后支持,可这其中的险境,也是让人担忧,再让初一这样的小丫鬟送信,只怕是很不妥当了。

清霜见萧谨言说的头头是道,一双眸子里早已经蓄满了泪水,抬起头看了萧谨言,竟一时无语。萧谨言便道:“你不用谢我,这事情成与不成,我也不清楚,不过你若是留在我的身边,将来也不过就是在府上配个小子,我素来知道你原也是官家小姐,定然不想就这样了此残生。”

清霜垂泪道:“如今阿秀不在爷的身边,奴婢又要去恒王府,爷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奴婢放心不下。”

萧谨言便笑道:“都是一样使唤的丫鬟,这文澜院里头多的是,服侍小王爷可不是一般的差事,小王爷几经挫折,如今从紫卢寺回京,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光,你现在去服侍他,便是以后孔家表哥那边出了岔子,就算你去不了,小王爷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清霜闻言,就越发脸红了起来,周显的人品学识也是京中人盛赞的,她又如何不知,只在萧谨言的跟前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带着初一告退了。

萧谨言阖眸在榻上靠了一会儿,外头阳光从窗户里头透进来,暖暖的照在他的脸上,想起前世这样的大好时光多半都用来睡觉,便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一个富贵闲人。如今稍稍动一些脑筋,才进去了一些门道,便发现这里头的讲究,确实越来越深了。

他不想像前世一样依靠联姻获得豫王政治上的成功,而许国公府也不能没有豫王这一棵大树,既然大家的目的相同,他觉得他应该在这里头出几分力气,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成为和前世不一样的人,不被长辈的意志所控制。萧谨言想到这里,又觉得兴奋了起来,只提笔写了一份帖子,让丫鬟送去了豫王府。

却说阿秀回了兰家来住,朱氏只把她当成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看待,又命邢妈妈给阿秀订了几套衣服。兰家并不是官宦人家,不受国孝限制,只过了二十七天,就不必再穿素服。兰老爷这几日也不再府上,听兰嫣说,原是跟着伙计一起去了南方,想着在春汛之前能多收一些粮食。这消息还是上回兰姨娘放出来的,想必这生意里头,也有国公府入股的银子。

孙绣娘又来了兰家教课,兰嫣依旧是对绣花没有半点兴趣,只做到了一半,就留下阿秀一个人学了,孙绣娘看着阿秀认真的样子,打心眼里喜欢她,便悄悄的把自己的不穿绝学双面绣也教给了阿秀。

这日朱氏从外面回来,邢妈妈又带着几个小丫鬟进府让朱氏挑选,原先国公府送来的小丫鬟朱氏还是退了回去,倒不是觉得不好,只是朱氏心里头想着,那些小丫鬟原本就指望着进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忽然还了兰家这样的人家,只怕心里头还不肯安心服侍,所以朱氏只留用了她们两天,就让邢妈妈送还给了王妈妈。

兰嫣现在并不想着要进国公府,倒觉得选丫鬟也不必长的好看,只挑了两个看上去老实的丫鬟方才身边,朱氏又命人请了方姨娘过来选丫鬟,因的兰婉病着,兰老爷这几日也不在家,所以方姨娘看着比以前憔悴了不少,见了丫鬟也没什么心思挑选,只随便指了两个让她们跟着过去了,连谢都没谢朱氏一声。

邢妈妈看不过去,正想开口说话,被朱氏给拦住了。朱氏看了方姨娘这个样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怕的,只嘱咐邢妈妈道:“这些日子,就不要让阿秀随便从绣阁出来了,国公夫人把阿秀送回来,原也是放心不下她,若是在我们家出了岔子,那就不好了。”

邢妈妈知道朱氏只害怕方姨娘将兰婉的病怪到阿秀的身上,只跟着点了点头,又道:“老爷来了书信,只说过两日二管家要回来,就要把二姑娘带回老家去。”朱氏便拧眉点了点头。

皇帝亲去皇陵送葬,体现了天子的一片孝心,豫王也被临时授命,让他监管京城的治安。而一应奏折等,每日都会有快马送至东郊,由皇帝亲自批阅之后,再送回京城,交由豫王传达圣意。

萧谨言去豫王府的时候,就瞧见豫王府已有了不少门客,想来那些有政治头脑的人,已经开始了给几位皇子下注了。因为萧谨言尚未出仕,所以不曾得见那些人,招待萧谨言的依旧是豫王妃萧瑾瑜。

萧瑾瑜此时看上去脸色尚好,显然上次见红的事情并没有伤到她的元气。其实萧谨言并不知道,所谓见红,也不过就是萧瑾瑜联合太医做的一场戏而已。这种私密之事,本就羞于启齿,便是有人说她在说谎,难不成还真请了太医院的人给她检查身子不成?萧瑾瑜腹中这个胎儿,还当真是一把好使的尚方宝剑。也正因为如此,豫王借照顾豫王妃之名,恳请留在京城,皇帝见他这般小心爱护妻小,就大方的把整个京城的治安工作也一并交给了他。

如今才二月里,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大厅里头烧着热热的地龙,地下铺着猩猩毡的毛毯,萧瑾璃微微眯着眼睛靠在一旁,见萧谨言进来,只笑着招呼他到了自己跟前,打趣道:“听说你最近读书倒是比以前勤奋了些?怎么,想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了?”

萧谨言见左右无人,便也跟着打趣道:“咱们家已经出了一个光宗耀祖的王妃了,我考不考的上功名有什么关系,以后若是能当上国舅爷,自然也会像安国公那样风风光光。”

萧瑾瑜闻言,眉梢微微一蹙,见里头外头都没什么下人,这才嗔怪道:“你这孩子,越发胆大妄为了,这种话也敢说出来!”

萧谨言只微微一笑,在在萧瑾瑜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只开口道:“我不过就是实话实说。”萧谨言顿了顿,这才开口道:“我方才来的时候瞧见外头停着几两马车,怎么今儿府上有客人吗?”

萧瑾瑜便笑着道:“是几个回京述职的官员,来的早了,皇上又不在京城,所以就上豫王府来走动走动了。”萧谨言心下了然,但只又想了想,才开口道:“豫王这时候倒是不便与地方上的官员走的太近了,太后娘娘刚去了,安国公那边的手还长着呢!”

萧谨言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温厚的声音从帘子外头传进来道:“小舅子你这话倒是说的有几分道理,几日不见还当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萧谨言连忙起身,就瞧见有人打了帘子跟在豫王身后进来。豫王如今正是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五官端正、浓眉大眼,虽说少了几分俊逸,但单单这一份硬朗也让人觉得眼前一亮。萧瑾瑜正要起身服侍他解开身上的披风,豫王便只挥手止住了她的动作,身后服侍的丫鬟便上前解开了他身上的披风,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萧谨言这才发现,那丫鬟真是跟着萧瑾瑜一起陪嫁过来的丫鬟清芷,如今已开了面,想来是已经做了通房了。清芷退了出去,不多时便送了一盏茶进来,豫王爷在萧瑾瑜对面的炕上坐了下来,姿态悠闲道:“我今儿见的几个都是南边的几个地方官,主要查了一下去年江南米仓的存粮,去年的雪特别大,今春只怕会有洪涝,若是几个粮仓的米都不够,还要和户部提早支银子。”

豫王爷的话才说完,那边萧瑾瑜只一拍脑袋道:“怪道我说我总记得有什么事情没说,原就是这件事情,上次言哥儿来的时候,说什么一年一小涝,三年一大涝,说的应该就是这回事吧?”萧瑾瑜一边说,一边往萧谨言那边瞧过去。

萧谨言便微笑道:“我也不过就是瞧着书上这么写的,也未必真,不过这几年风调雨顺的,也没闹过什么大灾,皇天庇佑,今年也应该是个平安年吧!”萧谨言见豫王已经有了准备,自己倒是不必再提议提醒,便只说了几句官话,想蒙混过去就算了。

豫王闻言,只微微沉吟:“今年可未必是个平安年,太后殡天,钦天监那边也隐约瞧见了灾相,皇上这次去皇陵除了为太后下葬之外,还要祭扫太庙,以慰先祖。”

萧谨言便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总是没错的。”

豫王抬起头看了萧谨言一眼,眉中带着几分审视,抿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道:“如今连恒郡王都求了父皇给他一个闲职,谨言你真的不想也早些为朝廷出力吗?”

萧谨言便低头笑道:“父亲说让我过了今年秋试再说。”

豫王拧眉想了片刻,只稍稍点了点头,许国公终究还是看重这个儿子,萧瑾瑜这一胎,到秋天也是时候瓜熟落地,而他们筹谋的这件事,到了今年秋天也应该初见分晓,在这之前只要萧谨言没有入仕,后头不管出什么事情,总不至于株连其中。豫王想明白了许国公的一片苦心,便也只点了点头道:“也是,如今朝中新贵,多半都是科举入仕的,你若也能从正途而来,又有国公府这棵大树,将来的仕途必定顺遂。”

第50章

萧谨言从豫王府出来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过阿秀了,他如今不像前世那般闲散,倒也知道了不少排解相思的办法,比如说看书看上个大半天,时间就过去了。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行驶了一小段路,萧谨言才从帘子里透出头来,今儿他出门只带了柱儿一个,为了的也就是抽这么一个空挡,去兰家看看阿秀。

柱儿不愧是萧谨言肚子里的蛔虫,只到第一个转弯口的时候,没等萧谨言开口就直接没拐弯往前去了。萧谨言从车帘子里头瞧见了,微微勾了勾嘴唇,便没再说什么,只听外头柱儿假作小声小气道:“爷,奴才一时心急,好像走错路了。”

萧谨言便故意道:“既然走错了,那就再折回去好了。”

柱儿只笑着道:“这都已经走错了,爷不如就将错就错,去兰家看看秀姨娘去?”

萧谨言便瞪了一眼柱儿,严肃道:“以后别动不动秀姨娘秀姨娘的,太不尊重了,好好说话。”

柱儿只忙连连点头,手上挥动的马鞭,拉着萧谨言往兰家去了。

阿秀这时候正在绣阁里头做针线,前几日听兰嫣说再过两三个月就是朱氏的寿辰,阿秀便想着送一样礼物给朱氏,偏生她除了绣花也没别的会了,索性便央着兰嫣写了一个寿字,四周画上了如意祥云的花样,绣成成品,镶在木架子上,也可以做一面小炕屏。兰嫣觉得阿秀这个主意极好,便主动担当了书写工作,算是姐妹两人给朱氏的一点心意。

阿秀刚刚绣好一小片云彩,外头琴芳只笑着进来道:“阿秀,许国公府的世子爷来了,太太让你换身衣服见客呢!”阿秀今儿身上只穿了寻常的衣服,如今听琴芳这么说,倒是有些慌乱了,这半个月没见到萧谨言,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想着这些,阿秀恨不得连衣服都不换,就直接出去见人。

琴芳便只上前,从箱子里拿了朱氏给阿秀新做的衣服道:“快换上快换上。”阿秀便放下针线急急忙忙就换起了衣服来。外头春光甚好,阿秀瞧见小院里头的梅花虽然落尽了,可树枝上已经抽出了绿色的枝条,看着很是喜气。正有一只喜鹊在上头叽叽喳喳的叫着。

萧谨言这会儿正在大厅中一边喝茶一边等着阿秀,朱氏并没有请兰嫣出来见客,既然已经断了这念想,朱氏也一心一意的给兰嫣另觅夫家了。这时候奶娘并不知道来了客人,便抱着泓哥儿往前头来,泓哥儿瞧见朱氏正在大厅里头,只开开心心的跑过去,靠在朱氏的身上道:“娘娘,快看我写的字,好看不好看?”

朱氏萧谨言见了,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泓哥儿,娘正招呼客人呢,你去绣阁里头找你姐姐玩去。”

泓哥儿便哭丧着脸道:“我才刚刚从绣阁出来,这写字还是姐姐教我描的呢!”

朱氏看了一眼泓哥儿描的字,心里头自然高兴,只夸了他几句,正想让他出去玩的时候,萧谨言忽然开口问道:“泓哥儿可开蒙了?府上可有请了西席?”

朱氏便有些尴尬道:“府上倒是有一个西席,不过是教小女的,如今泓哥儿还未开蒙,老爷的意思是男孩子不比姑娘家金贵,可以去外头的私塾上学。”

萧谨言瞧着那泓哥儿长的虎头虎脑的,倒是可爱的紧,便笑着道:“我们国公府就有族学,就在国公府后大街上,二少爷和三少爷都在那边上学,也有几个本家的孩子,都是开蒙的年纪,夫人若是不嫌弃,就送了哥儿过去一起念吧。请的先生是原翰林院的老翰林傅文杰傅先生。”

朱氏虽然不知道这傅先生的名气有多大,但单单一想到这是许国公府的族学,便知道肯定不会请一般的先生,只急忙就拉着泓哥儿的手道:“泓哥儿,快给世子爷磕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朱氏说着,只又拧眉想了想,想起大少爷兰潇,终是忍不住道:“世子爷,我们兰家还有一个哥儿,先下已经十岁开外了,不知道能不能一起进府上的族学?”

朱氏虽然讨厌方姨娘,对兰潇也没有好感,可她念在兰老爷的份上,对兰潇也是一视同仁的,如今便也跟着开了这个口。萧谨言闻言便道:“太太尽管放心让两位哥儿去吧,不过就是多安置一张书桌的事情罢了。”朱氏听了,越发对萧谨言感激了起来。

这时候阿秀已经换了衣服往前头来,如今开了春,门口的帘子便撤了下来,阿秀远远的就瞧见萧谨言坐在里头,一身宝蓝底鸦青色万字穿梅团花茧绸直裰,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几分淡然的笑意,让人见了便觉得生出几分亲近来。

朱氏见阿秀来了,又瞧出萧谨言的眼底的那分宠溺,便只笑着起身,领着泓哥儿往外头去了。阿秀夸过高高的门槛,背对着门外的阳光,强烈的逆光下她的每一根发丝似乎都透这金光,萧谨言就这样站起来,定定的看着阿秀,带着笑向自己走来。

“爷,您来了?”阿秀朝着萧谨言福了福身子,这温柔的声线虽然还带着几分童音,但却像极了前世萧谨言每次去阿秀院子里,阿秀站在门口迎他的那种口气。虽然如今两人换了一个个儿,可那种带着眷恋和挂念的情愫,却一点儿也没有变。

萧谨言忽然迈出了步伐,几步上前,将阿秀纳入自己的怀中,一种无名的悲伤涌上心头,就像是那一日清晨,她看见阿秀安静的睡在床上,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时候。

阿秀似乎感觉到了萧谨言的情绪,乖顺的将头靠在萧谨言的胸口,只小声问道:“爷是怎么了?在家里头念书累了吗?”

萧谨言这时候已经回复了正常,只松开手,目光柔和的看着阿秀道:“半个月没见着你,想你了。”

阿秀就红着脸,低头道:“阿秀也想爷了。”阿秀说着,从袖中拿了一个荷包出来,豆绿色的面子,配上竹青色的绣线,正是阿秀在国公府的时候就已经着手为萧谨言做的荷包。

萧谨言拿起那荷包在掌心反复看了几眼,又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尚且年幼的阿秀,只将那荷包放在袖中收了起来。这时候厅中并没有她人,阿秀上前为萧谨言倒了茶水,萧谨言只拉着他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两人这才闲聊了起来,也无非就是问问国公府里头的事情。

“二姑娘管家管的如何了?世子爷还有空往外头跑,大抵是还不错的吧?”

“难为我帮她争取这一次机会来,她却只会躲懒,幸好赵小将军也去了东郊,不然的话,只怕她家里都呆不住了。”

阿秀便抿嘴笑了笑,萧谨言每次抬起头的时候,只希望时光能再快一点,等到他某一次忽然抬头的时候,阿秀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大姑娘了,然而萧谨言不管抬多少次头,看见的阿秀还只是十岁时候的模样。

时间过的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申时末刻,朱氏本想留了萧谨言下来用晚膳,又怕国公府规矩大,兰家服侍不周,所以也只能眼看着萧谨言告辞了。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兰老爷不在家,照例还是朱氏带着孩子们一起用晚膳,如今兰婉已经可以自己吃东西,方姨娘便也腾出手,和以前一样在朱氏跟前帮忙服侍布膳。

朱氏因为兰婉的事情,最近对方姨娘也多了几分同情,便是她在自己跟前不恭也就这么算了,所以今儿才又揽下了兰潇这样的事情。

“今儿国公府的世子爷过来,瞧着泓哥儿的字好,请了泓哥儿去许国公府的族学里头上课,我瞧着潇哥儿年纪也不小了,老爷一直忙于生意,还没在京城物色一个像样的私塾,今儿正巧有这么一个机会,我便做主让潇哥儿也跟着一起去了。”

方姨娘眼珠子一转,瞧见坐在那边吃饭的兰泓,心里便生出几分厌恶来。同样是庶出的孩子,兰潇比他还大了几岁,如今被朱氏养在了跟前,就真的把自己当成嫡出的公子爷了吗?方姨娘心里头多少有些不顺畅,可她也知道,朱氏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偏倚的,所以也不好说出什么话来,只阴阳怪气的嗯了一声。

朱氏见方姨娘那副不三不四的样子,心里头又堵着一股气,只慢悠悠道:“这事情虽说我定了下来,到底还是要看老爷的意思,和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来往,不是我这个妇道人家说了算的。”

朱氏正说着,忽然邢妈妈从外头火急火燎的回来,脸上只挂着笑道:“回太太,老爷回来了,这会儿正在鸿运路上的店铺里头,派了小厮先回来说一声,说是一会儿要回来用个宵夜,老爷想吃山西的刀削面了。”

朱氏闻言,脸上也露出了笑来,只忙不迭遣丫鬟去厨房吩咐下去,先发好了面团,只等着老爷回来,随时就可以做出来吃。

众人用过了晚膳,各自回房,兰嫣这时候却并没有走,朱氏见她坐在一旁,静静的喝完了一杯茶。朱氏叹了一口气,见几个丫鬟正在那边收拾饭桌,红杏看着她们将食盒都拎走了,和绿珠一起把那八仙桌搬到靠边的地方,正预备拿着帕子擦几下,却被朱氏给叫住了。

朱氏看了一眼绿珠,示意她先出去,那人福了福身子,往外头去了,此时刚刚掌灯,廊下的灯笼有些飘渺昏暗,红杏瞧见朱氏脸上带着几分愁容看着自己,心口莫名就砰砰跳了起来,也许这样的场合太过严肃了,红杏觉得有些腿软,恍惚间就已经跪了下来。

朱氏脸上的神色稍微松懈了一点,才想开口,那边兰嫣却已经先开口道:“过几日老爷会把二姑娘送回老家去养病,太太已经和二管家说过了,到时候把你娘一起接过了,省得你再操心你娘的事情。”

红杏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兰嫣,见她面色平静,而一旁的朱氏,看着她的眼神就多了几分焦急,红杏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只朝着朱氏磕了一口头道:“多谢太太记挂,奴婢一定好好服侍太太。”

朱氏听了红杏这话,脸上才又松懈了一些,勉强推起一丝笑容,开口道:“你光服侍我一个可不够,如今我年纪大了,姜姨娘身子也不好,方姨娘最近忙着二姑娘的病,也没心思好好服侍老爷,老爷跟前倒是还缺这么一个可心的人,我原本是想着去外头买一个的,可咱们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就怕买来的姑娘不干净,你从小就服侍我,知根知底,我冷眼瞧着,其实老爷对你只怕也是有几分心思的。”

红杏的脸颊顿时就红了起来,兰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作为兰家的奴才,她哪里会不知道,虽然兰老爷秉承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从来没动过府上的丫鬟,可他在外面的窑子可没少逛,不然也不会弄回一个姜姨娘来。红杏听朱氏说到这里,心里早已经有数了,一时却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想法,只觉得浑浑噩噩的,好像这一切都不是发生在自己的面前。只听朱氏又开口道:“我是个没福分的,统共就只有大姑娘一个闺女,以后你若是生下一男半女,你若愿意,就放到我名下养着,你若是不愿意,自己养的,我自然也不苛待他们,和嫣姐儿、泓哥儿都一视同仁。”

红杏这时候已经稍稍稳定了情绪,细细的思量了起来。她家里不过就只有一个老娘,以后就算找了寻常人家当正头夫妻,她也还是要赡养老娘,这样少不得会遭婆家的白眼,与其如此,不如就当了兰老爷的小老婆,好歹不缺吃穿,每个月还有几两月银,要养个老娘还不容易。红杏抿了抿唇,一咬牙:“奴婢听太太的差遣,太太让奴婢怎样,奴婢就怎样。”

朱氏这时候终是松了一口气,只笑着喊了邢妈妈进来道:“你带着红杏下去收拾收拾,再让几个丫鬟把我正院里的西厢房收拾起来,就让老爷今晚歇在西厢房吧。”

兰嫣这这时候已经又喝完了一盏茶,见朱氏已经把事情谈好了,便起身回绣阁去了。朱氏看着兰嫣,只上前整了整她的衣服道:“好闺女,娘一定帮你找一户好人家,断不能让你以后也受这样的委屈。”

兰嫣嘴角轻轻一挑,笑道:“母亲快别这么想,这种事情又不是能预料的,正如母亲以前跟我说的,当初你刚过门的时候,父亲和你,还不是你侬我侬的,不过就是日子长了,感情浅了罢了。”

朱氏见兰嫣这般看的开,反倒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当夜,兰老爷回来之后,果然对朱氏的安排很满意,只由红杏服侍着睡在了西厢房里头。方姨娘原本以为兰老爷怎么说也会去看她一眼的,谁知道她伸着脖子等了半宿,兰老爷也没过去,后来才听前院的人传出了消息,说是朱氏尽用红杏绊住了兰老爷的脚。

第二日,朱氏就在早膳的时候抬了红杏做姨娘,红杏本姓叶,兰嫣见了她,也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叶姨娘,方姨娘气的在兰婉的房里大哭了一场,兰婉却依旧还像没事人一样只知道吃喝。

朱氏听丫鬟说了方姨娘的反应,不过也就是笑笑,跟邢妈妈整理起了她陪嫁的那些产业的账务。朱家祖上也是宣城的富户,当年来京城做生意,虽然生意失败,但在这里这广济路上,也有一个四进大小的宅院。原本兰家搬到京城的时候是想直接过去住的,后来朱氏瞧见租给了安徽进京赶考的举子,里头大约住了十来号人,让他们一一搬迁也不方便,又怕自己没了这一笔的租金,少了收入,所以索性就又在广济路上买了另外这一处宅院,而那边的宅院里头,依旧住着那几个赶考的举人。

这不才过了年,别处的租金陆陆续续的交了上来,只有那一处的银子,还没有收齐。邢妈妈亲自去跑过一趟,收了七八家上来,如今也只有一个叫时有才的举人,还没凑齐银子。

“名字倒是取得很好,叫时有才,我看他是没才,穷的叮当响,我说了可以先付半年的租金,他都付不出来,实在不行,下次去去请他卷铺盖走人算了。”邢妈妈只数落道。

朱氏为人和善,向来都是宽厚之人,闻言便笑道:“算了,我们也不指着他那几两银子过日子,等过几日再说吧,怎么说也是安徽的老乡,听说从我那宅子里头考上进士的,也有好几个,没准明年他就能高中了。”

邢妈妈便笑着道:“太太您是不知道,你那宅子里,还住了一个考了十几年的呢,我记得十几年前跟你来过一趟京城,那时候他们家就住在那边的院子了,如今十几年过去,还在呢,只可惜孩子都大了,他还没考上进士,如今倒是给人当起了西席,勉强混一口饭吃。”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门房上的小厮进来传话道:“太太,外头有一个姓时的书生,说是来送房租来的。”

邢妈妈只站起来,拧眉想了想道:“哪个姓时的,我怎么不认识。”

朱氏只摇头笑道:“还不是你方才说的那个有才没财的吗?”邢妈妈一拍脑门,果真还真是的。

这时候孙绣娘刚刚下学,兰嫣送了她出来,她不知道来了外客,见朱氏和邢妈妈都在,便在大厅里头坐了片刻,一杯茶才下肚,就瞧见小丫鬟领着一个青衫书生往里头来,这时候人已经到了门口,兰嫣便是躲避也来不及了,反倒镇定了下来,只当作没瞧见他,低着头把玩手里的茶盏,那时有才也不知道有姑娘家在,一时早已经红了脸,更是目不斜视,见了邢妈妈便只把银子送了上来道:“邢妈妈,这是上半年的房租,烦请妈妈收下。”

邢妈妈瞧见他紧张的的舌头都大了起来,忍不住起了调侃他的心思,只笑着道:“我们家房租都是一年一收的,你这才送来半年,那下半年的什么时候能有呢?”

时有才的脸就越发红了起来,支支吾吾道:“还请妈妈再宽限个几日,容晚生在存几日,等天气热了,把过冬的衣服当了,也就够了。”

兰嫣生在商贾之家,虽然也有些不如人意的事情,可从来不知道还有人穷的要当了衣服填房租的,顿时就抬起头问他:“那你当了衣服,等再到冬天的时候,怎么办呢?难不成就不穿了?”

时有才只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一时便忘了方才有位姑娘坐在席上,只抬起头回道:“等过着夏天,差不多就能存上过冬的银子,到时候再把衣服赎回来,就能周转的过来了。”

兰嫣便问他:“那你靠什么赚钱?”

时有才只窘迫道:“在水月庵门口摆了一个写字摊子,帮往来的香客写一些家信什么的。”兰嫣只哦了一声,便没再问下去,时有才尴尬的站在一旁,邢妈妈见了,也只有些尴尬,好在他们上户人家规矩不严,朱氏只稍稍使了一个眼色,邢妈妈便道:“你房租也送来了,还赖着不走,是要让我们倒茶给你喝一口吗?”

时有才闻言,急忙便拱了拱手,连连说了几声失礼,便退了出去。推到门口的时候,他未及转身,便生生就绊上了门槛,身子往后仰着就摔了下去,兰嫣这时候正巧站了起来,瞧见他那个样子,只忍不住那帕子掩着嘴,哈哈笑了起来道:“我看你就是不想走呢!”兰嫣说着,只转身对跟在身边的小丫鬟道:“你去给他倒一杯水,就说我赏他喝的。”

时有才起身,便莫名其妙的被人带入了茶房,喝了一杯热茶之后,这才被小丫鬟送出了兰家。

兰氏瞧见兰嫣这样子,只笑着摇头道:“人家难道还真缺我们家一口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