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嫣捏着帕子,嘴角微微上挑,只笑着道:“母亲难道没看出来吗?他身上已经穿着单衣,分明是为了攒房租已经提早把冬衣给当了,我见他手冻得通红,才赏他一杯水暖暖身子的,他本是文人,握笔的手要是冻坏了,可就写不出好字了。”

一转眼又过去大半个月,这期间萧谨言除了在家温书,便只去过两次恒王府。周显的身子明显好多了,已经在工部上值了几日,这一日恰逢休沐,便请了萧谨言过来,两人在次间的炕上对弈了一会儿,萧谨言自愧不如,只打乱了棋盘道:“论下棋我自不是你的对手,就算活两辈子,也别想赢你了。”

其实萧谨言一开始同意和周显下棋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想仗着自己多活了一辈子,看看自己在棋艺上是不是有所提高,上辈子几乎每次都会被周显杀的个片甲不留,原以为如今自己比他多吃了这么多年的白米饭,总要有些精进的,没想到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菜鸟。

周显一边整理着棋子,一边掩嘴轻咳了几声,这时候清霜进来,送了一盏药进来道:“爷先把药用了吧。”周显接过药一饮而尽,拿了一杯水漱口,又放了一颗蜜饯在口中吃了起来。房间里头静悄悄的,只有淡淡的安息香的气息。周显见清霜出去了,这才缓缓开口道:“工部账册倒是干净的很,只是我发现一个问题,去年各地治水银两的使用记录,只有计划数,而精确数据,各地还未报上来,我翻看了一下工部这两个月收到的奏折,果然有这样的折子,只是还没上呈各部尚书。”

周显说着,只从袖子里头拿了一份奏折出来,上面写的正是宿州去年一年用于河道治水上银两的报批。萧谨言略略翻开看了几眼,脸上神色一变,“私自拿奏折出宫,可是重罪。”

周显便淡然一笑道:“我誊抄了一份假的放在里面,带着了一个萝卜章进去印了一下,那帮人只怕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端倪,这本奏折我寻思着想请人送去东郊,皇上看了自然会明白的,只是…”周显顿了顿,拧眉道:“我已久离俗务,身边并没有信得过的人,能帮我跑这一趟,所以只有请你过来。”

萧谨言眉梢微微一挑,握着茶盏的手指一紧,心里头暗暗一阵惊喜,但惊喜之后,却也发现这事情兹事体大,且说他派出去的人便是可以把这奏折送到东郊太庙,也没有能力将它亲手呈到皇帝的面前。而眼前京城往东郊这一线,全由豫王控制。

萧谨言端着茶盏微微抿了一口,抬起头看着周显,他的头上长出了头发,只有半寸来长,看着很是奇怪,但一根根都竖在头顶,相书上说这样的人性格很倔强,他也确实领教到了周显的倔强,可到头来,他身为皇家人,自然逃不过皇家人的宿命。

“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可保万无一失。”

周显长睫一扫,抬起头看着萧谨言,笑道:“就知道你如今变了,也一心寻思着要当国舅爷了。”

萧谨言素来知道周显聪明,可豫王向来低调行事,便是有人看出了所以然,也断然不敢在明面上说出来。周显这话虽然带着几分打趣,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萧谨言便笑道:“当国舅也多威风,再说我们萧家祖上就是当国舅爷起家的,我若是能再当上一次,也算是给老祖宗争面子了。”

周显伸手,从茶几上的熏笼里亲自端起了茶壶,给萧谨言满上了一杯茶道:“言世子,看来你是真的劫渡成仙了。”

萧谨言看着茶水从油亮的紫砂茶壶里头慢慢的流淌出来,慢悠悠道:“我劫渡成仙了,小王爷却还俗了,看来我虽然棋艺比不上你,却也有东西是比你强的。”

周显闻言,只哈哈笑了起来,非拉着萧谨言陪他自己再杀一盘棋,萧谨言只能硬着头皮又跟周显拼了一局,依然是一败涂地的悲惨下场。

七天之后,在东郊太庙,太后娘娘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场还没做完,皇上却震怒了!原来在豫王递给皇帝的日常奏折里头,不知为何多了一份宿州河道治水银两的奏折。皇帝一看,用来治水的银子比户部拨下去的银子整整少了十之八九。安国公蹙手不及,急忙请了人彻夜调查这份奏折的来源,却发现工部并没有少任何奏折,那份河道奏折安然无恙的躺在那一堆未处理文书中。

安国公吃了一个大亏,一时却也不好发落人,工部人员错中复杂,况且如今还多了一个皇帝派过来监工的周显。而豫王却也是一个聪明人,不敢正面和安国公为敌,只上书请罪,说那奏折不知怎么就混进了当日送去奏折里头,原本这些奏折都是要经过六部官员批示之后才能呈给皇帝的,而这一份奏折,虽然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到了京城,上面却没有任何一个官员的批复。很显然,有人故意压下了这道折子。

皇上大怒,命豫王带着侍卫彻查工部,一下子翻出未批示的奏折整整上百本,而有的奏折已经被压了半年以上。又请了户部的官员去核对了去年户部支出的银两,两厢核对下来,尽然又有五层出入。皇帝仿佛已经看见,在滚滚洪流之下那些脆弱的河堤毁于一旦,千百万户人家妻离子散,上万倾农田毁于一旦。

在徐太后死后六十天,皇帝没能等到太后娘娘入陵,便先行起驾回宫了。萧谨言去海棠院请安的时候,孔氏正刚刚从东郊回来,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次间临床的罗汉榻上,瞧见萧谨言进来,脸上顿时也挂上了几分笑容。

“没想到这次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原本还以为,皇上自己先回来,还要我们在那边守着呢。”

萧谨言便道:“皇上不是命安国公一家在那边守着了嘛?可见皇上对太后娘娘还是孝心有加的。”

孔氏哪里知道这些政治上的事情,不过就是听其他几个国公夫人,说是皇上发了一场火,朝廷里出了一些什么事情,所以才火急火燎的回来,其他的她也一概不知。

孔氏只拉着萧谨言在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才一个多月不见,就长高了不少,怎么样,这一阵子功课有没有精进?老爷今儿去了宫里,只怕还一时想不来检查你的功课,但你也要放点心思在心上。”

萧谨言只笑着道:“太太放心,只怕最近老爷都忙的很,未必有空管我的功课了。”萧谨言说完,眉梢一挑,笑道:“太太回来了,可以把阿秀接回来了吧?”

孔氏见萧谨言这番大男孩的样子,只笑道:“今儿太晚了,明日吧,我瞧你这么急匆匆的来见我,还以为是想我了,原来却是为了这个。”孔氏说着,也只装作伤心模样,萧谨言便笑着道:“原就是特意来看太太的,不过就是顺带着问一声而已,反正我前几日也去瞧过阿秀了,兰家待她好的很,跟小姐一样服侍着,回了国公府,反倒又要当牛做马的了。”

孔氏便伸手在萧谨言的脑门上戳了一下,笑道:“我什么时候让她当牛做马了?你这孩子,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孔氏才安顿下来,外头就送来了豫王府的帖子,说是明日豫王妃要和豫王一起上许国公府瞧一瞧国公夫人。虽然萧瑾瑜出嫁之后时常回娘家,但是平常豫王鲜少过来,更别说两人一同来看望孔氏,孔氏也只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了起来。孔氏哪里知道,豫王这次来国公府,主要还是为了谢谢这个让他立下了大功的小舅子。

萧瑾瑜看了看手上的礼单,嘴角微微带着几分笑意,瞧见豫王正端坐在一旁喝茶,便只上前道:“我从库里头挑了几匹尚好的蜀锦,还有一对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上等文房四宝,还有一幅前朝国手崔大师的《江上渔者》图,你看看如何?”

豫王只放下茶盏,略略点了点头道:“你在准备几样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别让你母亲觉得我只想着你的父亲兄弟了。”

萧瑾瑜只抿唇笑了起来道:“放心,给她们的,我私下里已经打点好了,这些是给老爷和言哥儿的,我才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豫王想了想道:“去年渤海国进贡的一把嵌珍珠玳瑁的匕首,我觉得不错,拿出来送给你弟弟吧。”

萧瑾瑜只惊了一跳道:“送这种东西给他做什么,没得怪吓人的。”

“这有什么吓人的,你们萧家以前也是行武出生,我看言哥儿这身子骨,要是去军营里历练几年,那才好呢!”

萧瑾瑜只抿了抿嘴,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打仗这件事情,毕竟刀剑无眼,就连恒亲王都能战死沙场,萧谨言若真的去了,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只怕孔氏也不会饶了她。

“我瞧着言哥儿最近学业上倒是进步的很,既然父亲说了准他中了举人再入仕途,我们也不着急这一年半载的时间。”萧瑾瑜说着,只又顿了顿:“况且言哥儿的婚事还没敲定,之前原本是想和洪家结亲的,如今太后娘娘死了,安国公那边的态度也未明朗,言哥儿的年纪倒是越发大了,只怕也耽误不起。”

豫王这次得了萧谨言这么大一个好处,也知道萧谨言确实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便笑着道:“你问他看上了哪家姑娘,若是难求,我上书请父皇赐婚,也就成了。”

第51章

阿秀身在闺阁,并不知道皇帝回宫这一类的事情,倒是兰嫣消息灵通,听邢妈妈说今儿外头戒严,便多问了几句,倒是弄清了怎么一回事情。兰嫣熟读诗书,自然知道大雍送葬的习惯,皇帝还没过七七四十九天就回宫,倒确实是有些于理不合。不过这些事情从来和他们小老百姓没什么关系,不过就是多了一些饭桌上的谈资而已,况且,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不会在吃饭的时候说起这些来。

兰嫣这会儿心里稍稍有些失落,是因为后天就是三月十五,她原本预备着带阿秀一起去梅影庵上香,顺便再去瞧一瞧那个据说在梅影庵门口摆摊子赚钱的书生,现下也不知道许国公府的人什么时候回来接阿秀。

阿秀正在房里赶制送给朱氏的绣品,兰嫣和阿秀接触的时间长了,越发觉得她安静,并不像十来岁的姑娘一样,正是爱玩和跳脱的年纪,阿秀平常总是安安静静的绣花,笑的时候脸上也并没有多少稚气的神色,为人处世方便比起兰嫣房里的两个大丫鬟还稳重几分,兰嫣特别喜欢这样的阿秀,觉得不管什么话对她说,心里头也放心几分。

这日用过了晚膳,绣阁里头点着明晃晃的灯,兰嫣也有睡前看一会儿书的习惯,两个人便聚在一起,兰嫣看书,阿秀做绣品,几个丫鬟难得有了空闲,并不在跟前服侍着。兰嫣忽然把书往茶几上一合,抬起头带眼神中带着一些不安分的情绪看着阿秀,问她:“阿秀,你喜欢世子爷吗?”

阿秀刚刚收针,拿着针尖在头发上比了比,用小剪子剪断了绣线,像是在思考一样,只拧眉想了想,如何不喜欢呢,似乎是前一世就这么喜欢了,可那时候似乎还不太懂是如何喜欢的,只觉得自己是他的,就这么简单而已。

“奴婢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能见到他便觉得很开心,若是见不到他就很想念,其实也不一定要能当上世子爷的通房,只要在她身边服侍,就算是做个丫鬟,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倒是想得不多。”兰嫣虽然笑了笑,可脸上的笑容却转瞬即逝,稍微有些蹙眉道:“你说能见到他就觉得很开心,这一点我倒是认同的。”兰嫣想了想,就着茶几上的水杯里蘸了一点儿水,在桌上胡乱的写了起来,等清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写的却是时有才三个字。那一瞬间兰嫣的脸蓦然就红了起来,只急忙拿着手帕将那三个字给擦了干净。

阿秀并没有注意到兰嫣的神色的变化,只笑着道:“奴婢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清楚的,像世子爷这样的人,三妻四妾不在话下,奴婢就算是做到了世子爷的通房,也不过如此,还不如一个贴身丫鬟,可以整日在身边服侍着,心里头还觉得舒坦。”

兰嫣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许,但还是道:“兰家把你送进去,可不是让你只做个丫鬟的,这一点你心里头应该明白。”

阿秀低下头,默默的点了点头,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瞧见兰嫣又翻开了她的书,慢悠悠的看了起来,她似乎知道阿秀也正在看她一样,只不紧不慢道:“听说皇上已经回京了,我估摸着国公府那边也会派人来接你了,你收拾收拾,没准儿接你的人明儿一早就来了。”

阿秀这时候才忍不住脸红了起来,虽然住在兰家样样都很好,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阿秀心里头就觉得她自己是国公府的人了,听见兰嫣说国公府的人回来接她,还是忍不住从心中愉悦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孔氏果然命王妈妈派了人去接阿秀回来,来接阿秀的是王妈妈的儿媳妇金橘,如今帮着王妈妈一起管理孔氏的嫁妆,平常经常往庄子上跑,这一阵子王妈妈事情忙,便让她留在了府上。她不过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听说以前和樱桃一起,服侍过世子爷。金橘以前不长入内院,今儿也是头一次瞧见阿秀,这时候邢妈妈正领着阿秀从绣阁里头出来,远远的就瞧见一个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小姑娘跟着人走出来,那眉眼虽说没有长开,但是光是那一双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疼到骨子里的眸子,金橘也明白为什么萧谨言这么喜欢阿秀了。

金橘见了阿秀便笑道:“昨儿太太才回来,世子爷便念叨着要来接你了,这不今儿一早,我婆婆就让我过来接了你回去,东西可都打点好了,有没有什么没带的?”金橘也明白阿秀将来的位置,便处处照着国公府的规矩,一样样的问过来。

阿秀只笑了笑,她如今还不知道金橘是谁,难免拘谨些,金橘便笑着道:“王妈妈就是我婆婆,府上的人都喊我王禄家的,你若是嫌弃就喊我一声姐。”

阿秀小声喊了一声,那人笑着接过了她的包袱,和邢妈妈说了几句,便带着阿秀一起离去了。

邢妈妈从门口折回正院,见了朱氏便道:“太太,我方才瞧着国公府派来接阿秀的人,看那份小心,倒像是已经把阿秀当成是半个主子看待了。”

朱氏只点了点头,稍稍有些叹息道:“没想到阿秀是个有福的,就是不知道我们嫣姐儿,到底是个什么运道了。”

邢妈妈便笑道:“太太放心,大姑娘一看就不像是一个福薄的,太太以后还不知道要享多少后福呢!”

朱氏只被邢妈妈给逗笑了,也不与她几计较,正这时候,外头有人来传话道:“方姨娘那边正在给二姑娘收拾行装呢,老爷问太太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朱氏只站了起来,想起兰婉马上要被送会安徽老家,心里头多少还觉得清静了几分,只起身跟着那丫鬟一起过去看看。

阿秀是吃过了早膳从兰家出发的,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巳时初刻了。豫王和萧瑾瑜也已经到了国公府,豫王难得和萧瑾瑜一起过来,孔氏让萧谨言一起在海棠院里头招待,不过就是陪着喝几盏茶,听女人家说一些家长里短的话,两个大男人都觉得有些无聊。正这时候,春桃挑了帘子进来道:“回太太,外头王禄媳妇说,阿秀已经接了回来了。”

萧谨言听说阿秀接回来了,立时就眉梢一跳,高兴的恨不得从位置上起来。孔氏只瞟了一眼,见到萧谨言那副样子,也忍不住摇了摇头。萧瑾瑜素来聪慧,如何没猜出来这其中的端倪,便笑着问道:“这阿秀是不是就是上回我听说从兰家送进来的丫鬟。”

孔氏便笑道:“正是呢,你弟弟胡闹,上回在后花园救了一个小丫鬟,虽说年纪小,终究是个姑娘家,所以就做主要了进来,如今在我院子里当差。”

萧瑾瑜也不知道为何,对阿秀却有了几分兴趣,便笑道:“去把她喊进来,我也瞧瞧,言哥儿素来眼光极高,连欣悦郡主也不放在眼底,倒是怎样一个小丫鬟,能让他有了兴趣?”

孔氏只摇头道:“这可不能比,不过是个丫鬟而已,你还拿她和欣悦郡主比,这也太抬举她了。”

这会儿房里也没什么外人,且如今太后娘娘去世了,萧瑾瑜也不用再奉承什么,便笑道:“郡主也不是什么都好的,再说我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

孔氏只点点头,让春桃去把阿秀喊上来,又嘱咐她换一身像样的衣裳,不能在豫王和豫王妃跟前失礼。

豫王这时候饶有兴趣的看着萧谨言的反应,同为男子,他自然知道这种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感觉,瞧着萧谨言那眉宇中透出的点点笑意,似乎也知道了这位小舅子的兴趣所在。

没过多久,春桃便带着阿秀过来了,阿秀穿着一套豆沙绿的窄袖子夹衣,如今天气热了,外头的小袄脱了下来,就更显得身子单薄,跟搓衣板一样跪在前头。豫王一看,便觉得有意思极了,他再没有想到,萧谨言会看上这么一个身子骨都还没长全的孩子。因为按照豫王的定义,这分明不能算是一个女人,只不过就是一个孩子而已。

萧瑾瑜也没想到,萧瑾璃口中所说的那个阿秀,不过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她原先还以为是一个十四五岁,花骨朵一样芬芳的年轻姑娘,如今瞧了,未免也有几分好奇,便开口道:“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阿秀前世也是见过萧瑾瑜的,不过从没这样单独的说过话,但她的声音阿秀还认得,只略略咬了咬唇,抬起头看了萧瑾瑜一眼。萧瑾瑜就瞧见那巴掌大的脸颊上,嵌着一对黑亮的眼珠子,长长的睫毛忽得一扑闪,让人有一种心口上微微一动的错觉。

此时的豫王爷正端着茶盏喝茶,当他的视线凝视在阿秀脸颊上的那一刻,忽然就忘了喝茶,为什么这个容貌,会在他的脑海中,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呢?

第52章

阿秀前世也没有多少见这种大人物的经验,她虽然不像十岁的孩童一样紧张无措,终究还是过于小心翼翼,只在抬起头目光接触到萧瑾瑜视线的那一刻,就慌忙的低下头去,略略垂着眉宇。萧瑾瑜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松开茶盏放下,从手腕上推了一串碧绿的翡翠手串下来,让一旁站着的丫鬟递给了阿秀道:“这个赏给你的,以后好好服侍太太和世子爷,明白吗?”

阿秀诚惶诚恐的接了那串珠子,颗颗饱满,上面泛着莹莹绿光,即便她两辈子都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知道这东西的贵重程度。只小声诺诺的接了,磕了一个响头谢恩。萧谨言见萧瑾瑜赏了东西,心里头也松了一口气,想着阿秀在萧瑾瑜面前也总算过关了,只开口道:“没有别的事情,你就先下去吧。”

阿秀这时候正等着这句话呢,闻言眉宇间就松开了一样,虽瞧不见几分欢愉的神态,但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只起身福了福身子就告退了。

萧瑾瑜略略扭头,瞧见豫王的眼神还在阿秀的身上没有回来,她略略蹙了蹙眉,心下涌起几分淡淡的失落,但还是如平常一样随口问道:“这姑娘的家世如何?有没有查探清楚?”

“查探过了,父亲原是讨饭街上的一个穷秀才,把她卖掉之后就回乡了,想必是怕别人知道他一个做秀才的卖女儿,毁了以后的功名罢。”孔氏也不过一知半解,并没有再往下说,只笑着道:“在这儿也坐了一会儿,我们去荣安堂给老太太请安吧。”

萧瑾瑜便跟着孔氏站了起来,这会儿萧瑾瑜的腹部已经能瞧出微微的弧度来,见豫王还在那边坐着,便道:“我和太太过去便好了,言哥儿,你带着豫王随处走走吧。”

两人闻言,便也跟着起身,孔氏和萧瑾瑜去了荣安堂之后,豫王便跟着萧谨言去了文澜院的书房。清珞送了茶进去,豫王坐在窗户底下的一张红木圈椅上头,静静的看着萧谨言书房里的两排书架,端起茶盏来略略的抿了一口。在书架的左上角的角落里,放着一个蓝布包裹,和书房的陈设有些格格不入。

“姐夫今儿怎么没有进宫去?”私下里豫王和萧谨言的关系也算和谐,萧谨言便这样称呼他。

豫王抿了茶略略笑道:“我已经向皇上请罪,说自己管束疏忽,让那样的奏折混入其中,这时候怎敢进宫去挨骂呢!”

萧谨言便笑了起来,眉梢中颇带着一些沾沾自喜。豫王抬起头看着萧谨言道:“这事情最后只怕也会不了了之,父皇很疼爱小郡王,断然不会再查下去,我不过就是捡了一个现成的便宜。”

其实萧谨言心里头倒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豫王要在这件事情上和周显划清界限,就算这事情是两人通力而为的,看起来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豫王瞧见萧谨言眉宇中的疑惑,只笑着道:“父皇从来都有一种怜贫惜弱的心,他疼爱小郡王,是因为他年幼父母双亡,所以父皇对他格外怜惜。而父皇看上去对我器重,不过就是因为我母妃早逝,母族凋敝,除了他便没有半个可以依仗的人而已。要是他知道我们两个人都不是他心里所想的这样弱势,只怕以后他对我们两个也会有所戒心,所以,功劳可以少一点,但人心不能失。”

萧谨言细细的品味着豫王这一番话,果然也从中悟出了一些道理来,只点了点头道:“如此一来,这事情总也要有个解决方案,那奏折不可能平白无故的飞去王爷你的书房,看来还得找一个背黑锅的人…”萧谨言的话还没说完,一下子就顿悟了,只撑着额头道:“糟了,姐夫这次来,只怕是已经看上了背黑锅的人了。”

豫王只放下了茶盏笑道:“这次的事情,看似有罪,实则有功,不过就是要给皇上一个说法而已,皇上不会让周显暴露,就不会让你暴露,我来交你一个法子。”豫王说着,起身凑到萧谨言的耳边耳语了几句,萧谨言闻言,只皱着眉头略略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叫苦。他前世本就不懂这些政治上的尔虞我诈,如今本以为立了一次大功,谁曾想还牵连出这样的事情来。两边的人都不能暴露,唯一能做这个接头人的,也只有自己了。

萧谨言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只咬唇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豫王走后,萧谨言便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说起来他现在虽然只是十七岁的年纪,但毕竟是从八年后回来的,记忆中似乎自己过了十岁就没挨过家法,如今又要让他去挨那鞭子,萧谨言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后背已经疼了起来。萧家的家法,那可是祖上传下来的一根马鞭,据说当年曾经绞死了鞑子的将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萧谨言叹了一口气,喊了丫鬟进来,让她去前头给小厮传话,说是只要等了国公爷回来,就让他进来通报一声。谁知今儿也奇怪,国公爷回来的尤其早,萧谨言知道这次逃不过这一顿了,便只硬着头皮过去。

原本工部出了事情,和国公爷所属的兵部没什么关系,但是国公府的二老爷就在淮南上任,这里头多少会有些牵扯,所以皇上只钦点了几个人,一起进宫商讨这件事情的补救办法,国公爷战战兢兢的听了皇帝发了半天的火,回家一听,这次皇帝无名大火的起因居然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暗中给人做线人,捅了这样一份奏折上去,顿时打发雷霆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轻重?他们一个是皇帝的亲儿子,一个是皇帝的亲侄儿,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有胆子做这样的事情,我问你,当初为什么不和豫王直说了,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国公爷气得嘴唇发抖,他再没想到自己一直呵护着的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有一种一巴掌扇死他的冲动。

萧谨言虽然暗中叫苦,但也只能如此,豫王这个猴精一样的人,更何况按照前世的发展,他最后还真当了太子,这姐夫以后可是能当皇帝的人,如何能开罪的起,少不得要替他多背几次黑锅的。

“这种事情我怎么敢跟姐夫说,他素来小心谨慎,万一不肯帮这个忙,还害了小郡王,那岂不是我的不是?”

国公爷见他还顶嘴,只气得嘴唇发紫,当初是他自己看上的女婿,自然知道豫王的城府深沉,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这般老实沉稳。国公爷咬了咬牙,只命下人去祠堂将那祖传的家法请了出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萧谨言的身上招呼。皇帝虽然这时候还没到计较这件事情的时候,可难保他哪一天就想了起来,与其到时候皇帝亲自来查,不如就先把萧谨言打一顿,到时候再悄悄的在皇帝跟前陈情一通,没准还能逃过这一劫。国公爷越是这么想,便越生气起来,他虽然弃武从文多年,但这收下的力道却还是有几分的,如今天气将将热了起来,刚脱了夹袄换成单衣,不过就是几鞭子下去,萧谨言便觉得身后热辣辣的疼痛,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时候孔氏刚刚送了萧瑾瑜他们离开,正在荣安堂里头陪着赵老太太说话,婆媳俩难得能说上几句话,本还是和和气气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小丫鬟火急火燎的来传话道:“不好了,世子爷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老爷请了家法去书房,这这时候里头正传鞭子声出来呢!小厮们吓得一个不敢进去,老太太、太太快去瞧一眼吧,去迟了只怕世子爷也不好了。”

孔氏被吓的差点儿就站不稳了,丫鬟们忙上前扶住了她,孔氏这会儿急的眼泪汪汪的,只急忙道:“老太太,老爷这是要做什么,他是要断了我的命根子啊!”

赵老太太也没见比孔氏镇定几分,毕竟萧谨言是这家里最看重的人,只见赵老太太颤着手道:“快、快去外书房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是要做什么!”话说到最后,声音已颤得说不出来了,几个丫鬟也忙不迭就上前扶着老太太,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外书房去了。

萧谨言这会儿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鞭子了,偏生他也不是十七岁的孩子,便多了几分羞耻心,只咬着牙一声不吭,硬扛着那鞭子落到身上,一时间额头上的汗只哗啦啦的落下来,眼看着连跪也跪不住了。萧谨言这时候稍微还保有着灵台的一点清明,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的凸出来,他心里知道那两个人他谁也不能得罪,阿秀的事情,他是欠了周显的人情的。而豫王那边,能让他们不拿自己的婚事当筹码,自然也要拿出几分让他开不了口的理由来。

萧谨言这么一想,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再值得不过的,只忍着疼,微微的闭上了眼睛,一直咬紧牙关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了下来,人就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第53章

众人赶去外书房的时候,国公爷已经打得一头汗的坐在梨花木的官帽靠背椅上,手里的马鞭还沾着血,他一双眼睛涨的通红,看着萧谨言昏死在青石地板上,忽然觉得有些愣怔。从小到大,萧谨言从不是一个祸头子,便是小时候不爱念书,被领到书房里头来教训,不过就是拿着戒尺吓唬着打他几下。唯一真的动用了家法的,也不过就是小时候孔文过来国公府玩耍,两个孩子上树掏鸟蛋,结果孔文一跤从树上摔下来,晕了半天那一次。如今想起来,国公爷也想不起来当时的那种震怒了。

外头小厮汇报说老太太过来了的时候,国公爷只稍稍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趴在地上没了知觉的萧谨言,起身甩了袖子道:“你们两个去喊几个人过来,把世子爷送回文澜院去,就说这里没什么事情,让老太太请回…”

国公爷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头赵老太太只拧着眉头带着一群人冲进来道:“请回,你要请我回哪里?我孙子都要被你打死了,你还要我回哪里?”赵老太太虽然是武将人家出生,可一低头看见萧谨言被打成那个模样,顿时也就心疼了起来,只不顾三七二十一,撒开手上前一边捶打着国公爷一边哭着道:“我生了你这个逆子,你不会做别的就只知道作践儿子!”

国公爷被赵老太太打的躲避不及,一边赔不是一边安慰,偏偏还不能把这中间的缘由给说出来。孔氏跟在赵老太太身后进来,才进门就瞧见萧谨言后背那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早已经被血水给浸泡了起来,就连那紧实的面料上头都被勾出了几个破洞,依稀能看见里头染血的雪白中衣。

孔氏再也淡定不起来了,只上前跪在萧谨言的身边哭道:“我的儿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孔氏素来在国公爷面前听话顺从,今儿为了萧谨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见国公爷被赵老太太打的躲来躲去的,只开口道:“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活了!”

这时候几个小厮早已经抬了宽面的春凳过来,几个人小心翼翼的将萧谨言抬起来,萧谨言的身子被挪了一下,只觉得后背一阵钻心的疼痛,便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这时候国公爷也忍不住担忧起来,方才他一时气急打的太狠了,这会儿细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萧谨言的身子自去年落水之后,便一直不太好,这次万一真的打出一个好歹来,他如何对得起萧家的列祖列宗!

这时候赵老太太忙开口道:“快去请太医来看看。”

国公爷想起这事情的要紧来,只连忙拦住了道:“老太太还是别请太医了,省得让更多人知道了,请宝善堂的大夫过来瞧一瞧便好了。”

赵老太太这时候也来劲了,只挖苦道:“打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会被外头人知道了?你就是这样教的孩子?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打他,他又到底犯了什么错,让你这样一顿好打?”

这一下可还真难倒了国公爷了,他这一顿打,分明是用来堵住皇帝的嘴的,可家里这一众女人的嘴,要用什么来堵上呢?国公爷只想了想,开口道:“我方才问了他几句功课,他竟一句也答不上来,我上回临走的时候怎么说的?要是他功课没长进,我就把他那新得的小丫鬟给卖了!”

孔氏听国公爷说起这些来,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只站起来哭着道:“儿子喜欢个小丫鬟如何了?他这样是跟谁学的?”

国公爷被孔氏这么一句挖苦,脸都变色了,但一时却找不到什么反驳的句子来,只开口道:“儿子年纪还小,就想着这些,我是为了他好!”

“为了他好你就要打死他吗?别忘了他可是萧家唯一的嫡子!”孔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似乎这二十来年的委屈一下子就发泄了下来,红着眼泪跟国公爷争论起来。

这时候萧谨言已经稍稍有了些神智,见他们吵了起来,便勉力开口道:“你们别吵了…”

赵老太太瞧见萧谨言醒了,一下子又来了精神,撇下了国公爷跑去看萧谨言去了。孔氏也只把国公爷给撇下来,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把萧谨言给抬到了文澜院里头去了。

国公爷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些颓然的坐在了靠背椅上,轻抚着额头摇头,想想方才被赵老太太一顿拳头,这一把年纪的,自己也觉得有些汗颜了,只黑着脸道:“刚才是谁去老太太那边报信的,自己跪下来,我便不罚你们了。”

却说众人送了萧谨言回文澜院,又请了宝善堂的大夫来瞧过了,说只是皮外伤,多将养一段时日就可以好了,孔氏这才和赵老太太一起松了一口气,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里休息,这一顿混乱,连晚膳都耽误了时辰。

萧谨言趴在床上睡了良久,只觉得背后热辣辣的疼,这个时候他已经清醒了过来,才睁开眼睛,就瞧见阿秀跪在他床前不远的地方,低着头,膝盖下方的青石板上,还有着几点晶莹的泪水,小小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很明显还在哭。这会儿房里头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人,萧谨言觉得有些口渴,便开口道:“阿秀,给我倒一杯茶来。”

阿秀忽然听见萧谨言的声音,显然是吓了一跳,只慌忙就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起身到熏笼上到了一杯热茶过来,走过去递给萧谨言。

萧谨言稍微撑起一些身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抬起头的时候,就瞧见阿秀那双哭得跟核桃一样红肿的眼睛。

萧谨言没有说话,把茶杯递给了阿秀,看着她小小的身子在房中忙来忙去的,做完了这些却并没有上床前来,而是就着刚刚跪着的地方,又跪了下来。

这时候房里头烛光暗暗的,萧谨言便瞧见阿秀脸上的泪光似乎还在闪烁,索性也不躺下,只半撑着身子问:“阿秀,你怎么哭了?”

阿秀咬了咬唇,并没有说话,可是眼里的眼泪却不争气的又滴了下来,小小的身子又忍不住颤了颤。

“阿秀,你看着我。”萧谨言这会儿口气明显就不像刚才那样随意,甚至有了几分让人不可反抗的坚定。阿秀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萧谨言年轻俊秀的容颜。萧谨言忽然就笑了起来,“阿秀,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萧谨言说完这句话,这才松手又重新躺了下来,见阿秀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亲,便又补充了一句:“别怕,我会保护你。”

阿秀这时候再也忍不住,只小声的抽泣道:“世子爷,奴婢不要世子爷保护,奴婢只要世子爷自己好好的,奴婢能自己保护自己的。”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少不经事的小姑娘了,她已经知道如何在这样的大宅院生存下去的办法了。阿秀之所以一直跪着,就是刚刚听人说起,原来国公爷打了世子爷的理由,是因为他没有好好念书,把心思放在了一个小丫鬟的身上。这国公府里头谁不知道这小丫鬟指的就是阿秀,阿秀心里真的很害怕,害怕国公爷把自己卖了,可是她不能说,她只能装作坚强的告诉萧谨言,她会自己强大起来,不需要他的保护,因为如果他的保护是承受这样的皮肉之苦,那么阿秀显然是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