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看了袁杰一眼,眉宇间却是浮上一抹愠色,道;“杰儿,母亲与你说过多次,纵使姚氏是你父亲的姬妾,也等同是你的庶母,无论人前还是人后,你都不可这般罔顾伦常。更何况你身为人子,万不可在背后说父亲的不是,你又忘了。”

听母亲教诲,袁杰遂是收敛的面色,认错道;“母亲教诲的极是,孩儿知错了。”

安氏摇了摇头,念着孩子年纪尚小,只握住他的手,声音则是缓和了下来;“这些日子,咱们母子哪也不要去,无论外间闹成了什么样,咱们都不能去管,知道吗?”

袁杰点了点头,“孩儿记住了。”说完,袁杰又是道;“可是母亲,父亲为了她,的确是焦急万分,就连孩儿当日被凌家军掳去,父亲也是一人单枪匹马,从敌军手里把孩儿抢了回来,就连凌家军箭雨齐飞,父亲也是不见惧色,沉稳的紧。可如今,只不过是为了个女人,父亲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

安氏抚上孩子的头顶,眼瞳微微一黯,她没有说话,只淡淡苦笑。

原本她只以为他对自己母子三人都已经够好了,可是和姚芸儿一比,安氏才知道,她们母子在袁崇武眼里,甚至连姚芸儿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主帐。

待谢长风跪在那里,口中的话音刚落,袁崇武便是豁然起身,再次领兵冲出了军营。

夜色黑的噬人,袁崇武一马当先,腹部的伤口本以被夏志生重新包扎过,可哪里经得住如此的奔波劳碌,策马狂奔不久,那伤口又是崩裂开来,鲜红的血又是从麻布里冒了出来。

男人脸色惨白,大手紧紧捂住腹部,那伤口处疼的剐心,他却恍然不觉,只因那身上还有一处,更是撕心裂肺的疼着,一下下的划拉着他的心扉,那疼痛竟是刀割一般,令他不得不将手从腹部拿起,死死抵住自己的心口。

曾经的回忆,与杏下盟约一股脑的涌上心头,他焦灼万分,悔恨交织,待到真的也许永远失去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的隐忍和煎熬是多么可笑和荒唐。

外面兵慌马乱,两军交战之际。她孤身一人,又能去哪?她或许会回清河村,可她连路都识不得,又要如何回去?

袁崇武眉头紧锁,望着这四周黑漆漆的深夜,更是五内俱焚。

他曾许诺,这一生永不负她,可他,却还是将她弄丢了。

黎明时分,天刚破晓。

姚芸儿挤在难民中,当日谢长风将她送出军营后,她并未走出多远,便碰上了这一支逃荒的难民,她从未出过门,压根不敢一个人上路,只得抱紧了包袱,随着这些难民一道走着,却也不知究竟要去哪。

她辨别不出方向,也说不出清河村大致的方位,这些难民也是因岭南军与凌家军交战,而无家可归的老百姓,年纪轻轻的壮年男子大多去参了军,剩下的无非是些年老体弱者,姚芸儿打听了许久,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清河村在哪,大多数人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她没法子,只得跟着难民走,见她生的美貌,难民中有位心好的婆婆,担心她会招来祸事,遂是用泥巴将她那张白皙如玉的小脸全给遮住,放眼望去,姚芸儿混迹在脏兮兮的难民中,倒是一点儿也不显眼,甚至连岭南军的人也全给瞒了过去。

她身子孱弱,脚力极慢,赶了一日的路后,便觉得头晕眼花,累到了极点。

蓦然,却见前面的难民喧哗起来,纷纷跪在地上,举着手中的碗,祈求着军爷给些粮食。

姚芸儿缩在人群里,远远望去,就见那黑压压的士兵中,当先一人身银盔银甲,胯下一匹宝马通体乌黑,极是神骏,千军万马跟在其身后,帅旗迎风飘扬,正是一个大大的“凌”字。

110章靖贵妃

瞧着那个“凌”字,姚芸儿心底一颤,顿时想起了自己身上的那块玉,而姚老汉临终前的话亦是闯进了脑海。

她的亲生爹爹,便是凌家军的人!

她的小手情不自禁的抚上了自己的领口,隔着衣衫将脖子上的那块玉攥在手心,只觉得手心里满是冷汗,不知要如何是好。

她看着凌家军中有将士走了出来,将粮食一一分给了难民,甚至就连她,也分到了几个馍馍。

姚芸儿望着身旁的士兵,那嘴唇微微颤动着,刚想出声,可心头却又蓦然想起了袁崇武。

她知道岭南军与凌家军在烨阳厮杀,岭南军的将士死在凌家军手下的不计其数,军中的人一旦提起凌家军,也都是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将凌家军的人撕成碎片。

若是她的爹爹真是凌家军的人,那她日后,又有何颜面去见袁崇武?他和她,怕是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姚芸儿想到这里,握着玉佩的手便是松了下去,待那银甲将军骑着宝马从她身旁经过时,她慌忙转过了身子,隐身于难民之中,任由凌家军的人越走越远。

官道。

“将军,如今岭南军实力大不如前,咱们若是失去了这次围剿的机会,等日后岭南军壮大起来,在想一举歼灭,可就难了。”参将王智成策马上前,对着那银甲将领言道。

那银甲将领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甚是年轻,眉宇间虽是风尘仆仆,依旧清俊而英气。

闻得属下的话,薛湛只道;“义父既然命咱们班师回京,想必定是京师出了极大的变故,至于岭南军,也只有等日后腾出手来,在去收拾了。”

王智成思索片刻,道;“前不久便听说圣上龙体违和,如今元帅急召咱们回京,倒不知是不是为了梁王…”

薛湛闻言,脸上倒依旧是瞧不出什么,只道;“等到了前方驿站,我先行一步回京,你领着将士们,凡事多加小心。”

王智成知晓元帅曾于数日前传来一封急信,不仅命凌家军速速班师回朝,更命薛湛快马加鞭,紧急回京,当下听薛湛吩咐,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拱手称是。

到了晚间,薛湛领了一支精兵,皆是换下了戎装,扮作寻常商旅,就着夜色向着京师飞奔而去。

而在京师,梁王与太子间的党政之争却是愈演愈烈,太子乃皇后所出,西南慕家外孙,本应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然多年来,大周历代皇后皆由慕家所出,既有祖训在此,皇帝又恐外戚干政,便命慕家驻守西南,不得皇帝传召,便永世不得进京,就连朝中六部,也是从不允有慕家之人夹杂其中。

是以西南慕家虽有军功赫赫,朝中并无人脉,太子除有嫡子身份外,却是孤掌难鸣,纵使慕家手握重兵,也是远在西南,远水救不了近火。

梁王则是靖贵妃所出,是为皇帝长子,靖贵妃乃太傅之女,其父在朝中门生众多,六部中盘根错节,势力极广。最为重要的则是靖贵妃母子身后,有凌肃的大力扶持。

凌肃乃当世武将,与慕玉堂同为大周朝的一等军候,其祖上更是大周朝建国数百年来唯一一位异姓藩王,凌肃本人亦是战功盖世,不必多说,却不知他竟是从何时起,处心积虑的为梁王筹谋,其人虽是武将,平日却时常与言官结交,多年累积,朝中党羽诸多。

如今的京师,便是阴沉沉的令人心慌,皇帝已是多日不上早朝,朝中文武百官分成两派,为着立嫡还是立长之事争讨不休。

披香殿中,一位中年美妇一身宫装,发髻高悬,淡扫蛾眉,白净的面庞上轻轻敷了一层脂粉,将那眼角处的细纹细细的掩盖了下去。

她如今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一眼望去,却还如同三十许人,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因着多年保养得宜,那肌肤依旧是白如凝脂,柳眉杏眸,虽然不在年轻,可那身段却仍是柔软似柳,腰身纤细的不堪一握。

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靖贵妃微微侧首,就见青叶已经回来,遂是开口问道;“皇上今日如何?”

“回娘娘的话,方才元仪殿传来消息,只道皇上仍不见好,太医院里的太医全在那里守着,一步也不敢离开。”青叶毕恭毕敬,一番话说完,见靖贵妃站起身子,便是赶忙上前搀扶。

“皇后那边,有何动静?”

“皇后领着太子一直在法华殿为皇上叩佛祈福,听说早起时还晕过去一次。”青叶低着嗓子,一字不落的将自己打探到的事告诉靖贵妃。

靖贵妃微微颔首,对着她嘱咐道;“速去告诉泰儿,要他万不可离开元仪殿,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父皇。”

“是,奴婢遵命。”青叶福了福身子,匆匆离去。

“娘娘,侯爷已是在殿外等候多时了。”待青叶走后,便有宫女上前,在靖贵妃身旁垂首言道。

靖贵妃听了这句,心头便是一颤,隔了许久,方才深吸了口气,向着殿外走去。

待看见那抹高大魁梧的身影时,靖贵妃喉间一涩,只觉得眼眶涨的酸疼,碍于殿中的宫女内侍,只得将眼眶中的酸胀竭力压下,待自己在主位上坐下,方才道了句;“侯爷请坐。”

凌肃位于下首,浑厚的嗓音听起来沉稳有力,“谢娘娘。”

“不知侯爷此番进宫,有何要事?”

“臣就岭南军一事,入宫请圣上裁决,岂料圣上龙体违和,臣请于元仪殿外听闻娘娘近日来亦是凤体欠佳,遂于出宫前,特来为娘娘请安。”

靖贵妃心头酸涩,眼眸从凌肃的脸庞上微微划过,声音却仍是四平八稳的,道;“侯爷有心了,本宫只是忧心圣上龙体,并无大碍。”

凌肃颔首,抬眸看向了主位上的女子,四目相对,两人皆是千言万语,有口难言。

“如此,还望娘娘保重凤体,臣,先行告退。”凌肃掩下眸子,起身对着靖贵妃俯身行了一礼,而后,便是头也未回的大步离去。

靖贵妃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如刀绞,她眼睁睁的望着凌肃走远,眼眶中的泪水便要夺眶而出幸得一旁的永娘上前,不为人知的按住了她的手背,靖贵妃瞬时回过神来,与永娘对视一眼后,将眼睛里的泪珠死死压了回去。

大雨磅礴。

姚芸儿全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她与难民一道,蜷缩着身子,四周无遮无挡,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她全身都已被雨水打湿,湿透的身子曼妙尽显,偏生又穿着一件薄薄的白棉裙子,长发尽数披散,脸蛋上的泥土早已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将那一张白玉般剔透柔润的小脸露了出来,在这样一群衣衫褴褛,面露菜色的难民堆里,简直是美丽不可方物。

她哆嗦着身子,冷的簌簌发抖,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流寇马贼多不胜数,没走多远,就见一支响马呼啸而来,瞧着这一支难民,许是知道没油水可捞,又见那些女子非老即丑的,倒也不曾为难,岂料眼眸一转,那当先一人却是瞧见了躲在人群中的姚芸儿,顿时双眸一亮,一夹马腹,那马嘶鸣一声,向姚芸儿奔了过去。

难民们见状,皆是向周边纷纷逃窜,姚芸儿见那马上的汉子淫笑着,红梅村噩梦一般的情景又是闯进了脑海,她吓得脸色雪白,只拼命的往后跑。

眼见着她钻进了一片密林,那些响马骑着马,倒是不好追过来,姚芸儿拼命跑着,只听得风在耳旁簌簌响,她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久,甚至连鞋子都跑没了,直到听闻那些响马没有追过来,整个人方才虚脱在那里。

大雨依旧下着。

四下里空无一人,姚芸儿抱紧了自己,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天色一分分的暗了下来,她终是站起身子,拿起自己的包袱,环顾四周,却再也找不回自己来时的路,只得在密林里乱转,整个人又冷又饿,几欲昏倒。

一直到了晚间,她方才走出了林子,身上早已没了力气,只瘫在路边喘着气。

就着月光,就见前面有一摊摊黑影,隔着远,压根看不清是什么。姚芸儿歇息了好一会,方才站起身子,等走近了一瞧,却是骇的她惊叫出声。

哪是什么黑影,分明是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在月色下显得凄惨而渗人,周围的血腥气更是让人闻之欲呕。

姚芸儿吓坏了,压根分不出东南西北,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袱,刚要跑开,脚踝处却被人一手攥住,眼见着身子不稳,也是摔在了地上。

姚芸儿回眸,就见攥住她脚踝那人一身的血,月色下,那一张脸极为年轻,眉宇间甚是清俊,好似在哪里见过。

姚芸儿回过神来,只觉得心口怦怦直跳,她俯下身子,就见那人已是合上了眼睛,姚芸儿伸出小手,去探他的鼻息,他还活着!

111章你别睡啊,我要走了…

姚芸儿摇了摇那人的身子,因着冷,声音都在打颤;“你快醒醒…”

那人一动不动。

姚芸儿望着四周的尸首,恨不得远远逃开,可却怎么也狠不下心不顾这人的死活。当下她抬起眸子向着周边看了看,就见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个凹洞,约莫能躺下一个人来。她攥起那人的衣衫,吃力的往凹洞处移去。刚下过雨,路面十分湿滑,这倒是帮了她大忙,不然凭着她那点力气,无论如何都挣不动一个男人的。

纵使如此,等她将那男子移到凹洞后,也是累的头晕眼花,全身都是再无丁点力气,刚要站起身子,双腿便是一软,竟是倒在了那男子的胸口。

就听那男人一声闷哼,姚芸儿惊觉他胸膛上有伤,赶忙吃力的支起身子,那男子微微睁开眸子,只道了句;“我怀中有药…”这一语刚落,又是昏睡了过去。

姚芸儿听得清楚,就着月光,见他浑身都是血,再也顾不得什么,赶忙伸出小手,果然在男人的怀里摸到一个瓷瓶,刚打开瓶口,便闻到一股儿药味。

她从未给人治过伤,此时只觉得无从下手,又见他伤口极深,还在不断的往外冒着鲜血,当即只一咬牙,将那瓷瓶里的药向着他的伤口洒去。那白色的粉末不知是何药材制成,敷上后未过多久,伤口处的血便是流的少了,姚芸儿瞧在眼里,只觉得心头一喜,将剩余的药粉又是洒了些许上去,而后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件衣裳,撕成布条,为男人将伤口包上。

做好这一切,姚芸儿已是精疲力竭,只倚在洞口歇息,那雨势已是小了下来,不时有雨丝打在她的身上,冷的人发颤。她蜷缩在那里,已是困得睁不开眼睛,可瞅着那一地的尸首,却还是打心眼里的害怕,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到了半夜,那重伤的男子则是发起了烧,额头烫的骇人,姚芸儿没法子,只得将布条沾上雨水,搭在他的额上,如此反复,这一夜,便这样过来了。

天明时,姚芸儿见他伤口处的布条已是被血水浸湿,遂是小心翼翼的为他重新换了一次药,又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上,而后姚芸儿伸出小手,抚上男人的前额,发觉已不复昨夜那般滚烫,心头便是微微一松,踏实了不少。

昨晚天色暗,一直没有瞧清男人的长相,此时天明,姚芸儿这才看清男子的容貌。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纵使受了重伤,脸色苍白,却仍然显得英俊凌人,竟是个十分俊美的男子。

而这种俊美又和那些文弱书生是那般不同,他的俊美是极富阳刚之气的,眉眼间冷冽英气,虽是一身寻常打扮,可总有一股无以言说的气势,从他身上不断的散发出来。

姚芸儿不曾想自己出手相救的,竟会是这般英俊的后生,当下脸庞便是发烫起来,她已是嫁为人妇,如今与一个男子处于荒郊野岭,已是不妥,更何况这男子又是如此的年轻英俊,虽然她的本意是为了救人,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踏实的。

她收拾好包袱,刚要起身离开,回眸瞧着那男子依旧是昏昏沉沉的睡着,那脚步便再是迈不出去了。若是等她走后,这男子再次起了高烧,又要如何是好?再说既是救人,又哪有救了一半便撒手不管的道理?

姚芸儿这样想着,便又是走了回来,没过多久,就听那男人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道出了一个字来;“水…”

姚芸儿听着,遂是走出凹洞,回来时手中捧着树叶,将叶子上的水珠一一顺着男人的唇瓣,喂了进去。

清凉的雨水入喉,顿觉清甜甘洌,那男子睁开眸子,就见眼前一张瓜子小脸,肤如凝脂,眉眼如画,望着自己时,那一双瞳仁纯澈似水,满含善意的关切。见自己睁开眼睛,她微微一怔,脸颊顿时浮上一抹红晕,便好似在白玉上染了一层胭脂,娇羞温婉。

此情此景,宛若梦中,那男子只觉心口一窒,便是怔在了那里。

姚芸儿喂着他喝下雨珠,也不敢抬眸看他,所幸那男子并未醒来多久,又是沉沉睡去。

姚芸儿瞧着,便是松了口气。这一松懈,便觉得腹中饥肠辘辘,这才想起自己已是许久都不曾吃过东西了。

她的包袱里还有几块馒头,正是岭南军分给她的,她将馒头取出,只觉得硬邦邦的,难以下咽,刚咬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到了午间,姚芸儿瞧着那男子脸色惨白,遂是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发觉他呼吸平稳,又去探他的额头,见他没有发烧,这放下心来。

一直到了傍晚,那男子方才醒来。

姚芸儿见他醒来,心底遂是松了口气,看着他因失血过多,就连唇瓣上都是毫无血色,便取过一个馒头,轻声道;“你是不是饿了?”

那男子一动不动,一双黑眸只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姚芸儿有些慌乱,只撕下一小块馒头,递到男子的唇边,道;“你流了太多的血,吃点东西吧。”

那男子张开嘴,将馒头吃进了嘴里,馒头极硬,男子重伤下几乎无力咀嚼,姚芸儿瞧在眼里,便是轻声说了句;“你等等。”

她寻来一小块石头,将馒头砸成了碎块,而后夹杂着雨水,在手心里捏成了糊糊,取出一小团,喂在了男子唇边。

那男子依旧是不说话,笔直的望着她的眼睛,姚芸儿只觉得他的目光黑亮逼人,竟是让她不敢和他对视,只得低着头,一心喂着他将糊糊吃下。

待男子再次昏睡过去,姚芸儿轻手轻脚的将他伤口处的布条解开,见那血已是止住了,唇角不由自主便是噙起一抹梨涡,只重新换了布条,为他将伤口包好,姚芸儿向来手巧,只将那布条扎成了蝴蝶形状,她刚忙完,就听一声轻嗤传来,她一惊,刚抬起眼睛,便对上了男人温润的黑眸。

那男子早已醒来,只不动声色的看着姚芸儿为自己换药,待瞧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处被她包扎成了一个蝴蝶结时,便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

姚芸儿听他这般笑起,脸庞便是一红,只收回了自己的手,开口道;“你的伤已经好了,我还要赶路,不能在照顾你了。”

姚芸儿说着,却良久不见他答话,不由得抬起小脸,这一看,却见那男子又是昏睡了过去,她微微着急起来,只摇了摇他的胳膊,道;“你别睡啊,我要走了…”

可无论她怎样摇,那男子都是沉沉睡着,一动不动,姚芸儿没有法子,有道是送佛送上天,自己既然已经照顾了他这么久,总不好趁着他昏迷时走的。

如此,便只能留了下来。

她丝毫没有发觉,那男子已是睁开了眼睛,望着她的眼瞳中,漾着淡淡的笑意。

翌日一早,姚芸儿捧回来树叶,却见凹洞里没有了男人的身影。

她一惊,赶忙去寻自己的包袱,见自己的包袱还在,才算是放下心来,走出凹洞,就见那堆尸首中央,竟是站着一抹颀长的身影,正是那个被她所救的男子。

她看着他将那些尸首连成一排,重伤下,自是十分吃力,姚芸儿瞧着,想上前帮忙,可终究是没有那个胆量,只站在洞口,看着他矗立在那里,默默的站了许久。

薛湛望着眼前惨死的同袍,双拳抑制不住的攥成一团。他奉凌肃之命,率领一支精兵连夜启程,为遮掩耳目,绕道而行,为的便是尽快赶回京城。岂料途中竟遇人埋伏,身边亲兵尽数战死,就连他自己也是身受重伤,所幸诸人上路时皆是身穿相同服饰,倒是没人认出他的身份,若然,即便他不死,也非让人补上几刀不可。

薛湛双眸暗沉,心头略微思索,便是将这前因后果想了个清楚。如今圣上龙体欠安,怕已是回天无力,义父既急召他回京,定是朝中的形势有变,薛湛心头有数,义父力保梁王,必要之时,即使发动军变,也在所不惜。

而太子背后的势力,则是西南慕家,慕家不得奉召,永世不能入京,既如此,便只能在路上动手脚。

薛湛想起当日的情形,埋伏在此处的不下数千余人,且训练有素,个个精于骑射,作战亦是凶悍勇猛,这样的人马,除了西南慕家,不作他想。而为何慕家的人能对自己的行军路线了如指掌,事先埋伏于此,薛湛眼眸微眯,心知军中定是有了奸细。

他深吸了口气,方才牵动了伤口,只让他面色惨白,对着地上的同袍深深行了一礼,待他站起身子,刚回过头,便见洞口处站着一个女子,白衣胜雪,眉目宛然,正俏生生的看着自己。

见那男子向着自己走来,姚芸儿有些惶然,将包袱攥在手里,心头却是惴惴不安。

112章别乱动,当心摔着

薛湛望着眼前的女子,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里闪烁着隐隐的惧意,刚要开口,让她别怕,岂料却听闻一阵马蹄声向着这边飞驰而来。当下薛湛的脸色便是一变,只按住前口的伤口,走回凹洞后,一语不发便将姚芸儿揽在怀里,趴了下来。

姚芸儿惊恐更甚,不等她出声,嘴巴已是被男人的大手紧紧捂住,在她的耳旁低语道;“有人来了,别出声。”

话音刚落,姚芸儿便听那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粗粗听下去,怕不下数百人之多。她想起前几日遇到的那些响马,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就连身子也是抑制不住的轻颤。

一旁的男子察觉,遂是俯下身,对着她轻声说了句;“有我在,别怕。”

他的声音极低,却甚是有力,姚芸儿一怔,刚抬起眼睛,便对上了男人的黑眸,薛湛收回手,微微笑了笑,那一笑间,却是俊美无俦,带着几分青年男子特有的不羁与潇洒。

“咦,穆将军,这里怎会有这些尸首?”

就听洞外蓦然传来一道男声,薛湛听在耳里,心头却是一沉,只抬眸向外望去。

姚芸儿闻得“穆将军”三个字,心口便是怦怦直跳,只不知道这位“穆将军”会不会是“穆文斌”,若真是他,那袁崇武,是不是也在这里…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看这些尸首有何稀奇,咱们还是打起精神,赶快找到夫人才是要紧。”穆文斌眉头一皱,眸光只淡淡的在地上的尸首上划过。

“将军说的极是,夫人走失了这些天,元帅只差没在烨阳周边翻了个窟窿出来,倒真不知这夫人究竟去了哪。”

“可不是,幸好如今凌家军已经班师回京,不然元帅这般疯魔下去,还怎么打仗。”

穆文斌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只喝道;“元帅的家务事,又岂是你们说得的?”

那些士兵见将军发火,皆是一个激灵,再也不敢多嘴。

穆文斌掉过马头,刚要赶路,眼角一扫,却见那一地的尸首中,有一人甚是眼熟。

当下,男人心头一凛,迅速的翻身下马,向着尸首走去。

“将军?”见自家将军下马,诸人无不惊诧,亦是从马背上纷纷而下,赶到穆文斌身边。

待走近后,看清那些人的长相,不知是谁率先出声,喝了句;“将军,这些是凌家军的人!”

穆文斌脸如寒霜,伸出手去探那些人身上的伤,隔了半晌,方才道;“不错,这些是凌家军的精兵,下手的,则是西南慕家的人。”

身后诸人闻言无不哗然,有人道;“这西南慕家与凌家同为武将世家,又出了那么多位皇后,怎会对凌家的兵下手,难道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穆文斌站起身子,道;“慕玉堂与凌肃多年不和,积怨已久,再加上这次太子与梁王争夺皇位,慕家和凌家的梁子只怕是结的更大了,若我没猜错,慕家的人便是为了阻止凌家军师回朝,定是要在半路埋伏,好痛下杀手。”

“争来争去,这皇位最后还不是要落在咱元帅手里。”士兵中有人言道,这一语刚毕,众人皆是出声附和,穆文斌没有说话,唯有眼眸却是在那些尸首上细细扫过,只道;“大家快些找找,看薛湛那厮,是不是也在这里?”

一听薛湛二字,众人顿时来了精神,一一抽出身上的佩刀,向着地上的尸首翻去,两军交战已久,彼此间血海深仇,趁着寻尸的功夫,乱砍乱翻者大有人在。

薛湛双眸阴沉,不声不响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姚芸儿见他再也不复方才的和气,就连那手指亦是狠狠的攥成一团,轻轻发颤。

她不敢说话,只静静的趴在那里,透过洞口的枝蔓,向着岭南军看了过去。

“将军,没瞧见薛湛那厮。”直到将地上的尸首翻得横七竖八,诸人方才回禀。

穆文斌微微颔首,只道;“想必那厮定是侥幸逃过了一劫,咱们莫要耽误了正事,还是打探夫人下落要紧。”

岂料岭南军士兵却是不曾动弹,只一一站在那里,每个人脸上都是嗜血般的狂热,对着穆文斌道;“将军,这些凌家军的狗杂碎,死后能得个全尸也忒便宜了他们,不如先让弟兄们料理完了,再找夫人不迟。”

两军多年大战,岭南军妻儿老小死于凌家军之手的成千上万,对凌家军的人无不是恨到了极点,恨不得吃其血肉,是以穆文斌闻言后,面色亦是淡然的,只点了点头,道了句;“那就尽快。”

语毕便是翻身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