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嬷嬷把郑老夫人送到静雪宫的院外就走了。

这时候正好是午后歇着的时间,外头没什么人在,只一个小太监在默默清扫着不停落下的枯叶。

郑老夫人看了他一眼,迈步进入静雪宫。

刚到宫门口就被守门的嬷嬷拦住了。其中一人认出她来,急急地进去禀与郑贤妃。

郑贤妃原本正在午歇,听闻后连头发都来不及收拾好,披散着就出来迎接母亲。

母女俩很久未见,此时想到家中种种难处,悲从中来忍不住抱头痛哭。

两人说着话走到屋里。

提到之前见冀行箴的事情,郑老夫人气得手都拿不住茶盏。

“那小子欺人太甚!”此时身边没了旁人,郑老夫人低声与女儿道:“竟是这般的态度,太过无礼!”

郑贤妃冷哼道:“您指望一个匪徒似的随便打伤自己大哥的人是个什么好人?”

说起冀行箴打伤冀符的事情,郑老夫人恨得心口发疼。

她这些天时常去探望自己的外孙。外孙和她说了事情是太子做的,无奈皇上不理会也不信,百般无奈之下,她才想着借机和皇上说一说。

谁知道那小子居然防范得紧,她见不到皇上。

郑贤妃咬牙切齿地道:“先是他娘害死了我儿,现在他伤了我另一个儿子。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郑老夫人四顾看看,悄声问她:“你果真查到了是那个做的罢?”说着指了指永安宫方向。

“查不到。”郑贤妃道:“不过定然是她做的。”

郑老夫人拧眉道:“这母子俩一个比一个滑不留手,半点证据都拿不到。那个儿媳妇更是惹人厌,说话做事忒的不要脸面。”

看着愁容满面的母亲,郑贤妃悄声附耳过去,“您放心,我自有思量。惠冉那边我会想办法。您和爹爹就等着我的好消息罢。”

郑老夫人心里头突地一跳,“你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说实话,她是真的不敢在皇上面前提起郑惠冉的事情。之前与太子太子妃说是要提这件事,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真正想说的是冀符被打之事。

如今听闻郑贤妃要冒险去把郑惠冉弄出来,郑老夫人心惊肉跳地劝她:“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身边人做了她那样的事情。皇上如何忍得?你莫要为了救她而耽误了自己!”

郑贤妃再怎么样不好,还有与皇上一同长大的情谊在。

若是为了郑惠冉而让皇上连这情谊都不顾了,那才麻烦。

郑贤妃笑道:“您就这么信不过我?我能想了法子让皇上对我宠爱多年,自然也有法子让她也在宫里寻个立足之处。”

最近她时常让人悄悄给惠冉送伤药去,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瞅准时机按照计划行事就好。

郑老夫人看到女儿笃定的样子,这才放心稍许。

毕竟是没有经过皇后和太子的同意私自过来。郑老夫人生怕多待下去会连累女儿,又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去。

出了静雪宫后,郑老夫人有些不放心,问那个刚刚清扫完落叶的小太监,“刚才送我过来的那位嬷嬷,你可还记得?她是在哪个宫里伺候的?”

小太监倒是记得之前看到的那位嬷嬷。但他刚刚进宫不久,还真就不认识她是谁。就道:“小的也不知道。从未见过。”

郑老夫人听闻后安心下来,想着倘若是皇后、太子或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应当是满宫里的人都识得才对,闻言给小太监塞了个碎银子打发他走了。

小太监受了好些时候的教导,这才刚第一天过来做事,乍一得了这样大的赏赐,喜不自胜。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美滋滋地回了净明苑。

净明苑是紧挨着净身房的一处地方。

净身之后,能够跟着主子们的公公那可是极少数的一些人,只有他们能在各个宫里的下人处住下。没有归到各个宫殿伺候的太监便只能与刚净身的小太监们一起住在净明苑。

净明苑分为南北两个院子,北边的院子住着年长的老太监们,南边的则是住着刚刚净身不久的小太监。

小太监一进去就朝着南院行。走了没多久,见到树下坐着个穿着粗布衣的身影,就多瞧了两眼。

见是刚刚到这儿没几天的清风,小太监走了过去,朝他挥了挥手里的银子,“你瞧!刚得的!亮不亮?”

说着把银子在阳光底下晃了晃。

听了他的话,树下的那个身影就朝他望了过来,微笑着说道:“木头好本事。”

开口说话之人长得很好看。双眉细长,凤眸微微上挑。下巴尖尖,皮肤白皙。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道一声“漂亮”。

木头每次看了他的相貌后都忍不住叹气。

男生女相在这宫里可不见得是好事。

有几个资历老的老太监有些特殊癖好,见到漂亮的小太监就会想方设法弄到自己身边来。如今这清风来得时日尚短,伤口处还没有完全愈合,还未带到主子们跟前看过,所以老太监们没敢轻举妄动。

倘若日后清风没能留在主子们身边,而是长久在这净明苑里…

木头不敢再细想下去。

这么温和的一个人,他实在是不想清风有什么不好的遭遇。更何况这清风看着和旁人不同,行为举止文雅得很,像是大家大户出来的。

木头就劝清风:“你啊,赶紧想法子让主子们留意到你,然后带你去里头罢。随便哪个宫殿都好,反正比在这儿强。”

清风这些天也隐隐约约地知道了这里的一些事情。他知道木头是好意,笑着应了下来。

木头看他慢吞吞的样子,大急:“你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哎,哎,你去那个凉亭了么?去坐一会儿罢。兴许就能遇到识货的人呢!”

他说话粗鲁且时常用词非常不妥当。

但清风知道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这也是好意,就笑着应了一声。

木头在净明苑待了好几个月了,和这里的人都很熟悉。带着清风一路过去,帮他给人打了招呼,让他到那凉亭里走走。

“我当时就是在那凉亭里斗蟋蟀玩,被管理草木的王公公看到了,他瞧着我机灵,又听说我叫木头,就把我要去跟他做事。你在这里也多待一待,见不到主子们,见到主子们身边的公公也是造化!”

木头原名是傻蛋。后来进了宫后,给他净身的老太监说在宫里不能叫这个名字,就给他取了个“木头”的新名字。说反正两个名字一个意思,没什么不同。

木头觉得这名儿好,很高兴地接受了。谁知这名儿就在这个时候也帮了他一把。

“你听我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好运气就来了!”他笃定地道。

清风晓得自己的身份,晓得自己是因为什么被送入了净身房。但他并不想把这些事儿告诉木头,所以只温和地说了声“好”,这便依着木头所言往那个凉亭走去。

这一回清风原本打算着和以往一样,只坐一会儿就回净明苑去。毕竟伤口还疼着,走起来也有些困难,多回去养一养许是能好得快些。

谁知他正打算要走的时候,却见一旁走来了两个人。

他暗自心惊。按理来说,有人离得近了他应该能够发现才是,为何没有留意到?

仔细思量了下,应当是伤口的疼痛让他无法分出多余的精力去细观周围的异状。

清风哂然一笑。看那两人身着太监服饰,虽他看不出品级高低,但再怎么样也比他要资历深许多。于是朝那两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起身准备回去。

谁知两人却是将他给叫住了。

“请留步。”年长的那位公公喊道。

清风驻足望了过去。

那位公公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却没和他说话,而是侧身问身边年轻公公,“云峰,便是他?”

云峰用力点点头,对径山道:“正是。”

径山与清风道:“你随我来。”

清风立在原处平静问道:“你们带我去何处?”

云峰哈哈大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等会儿好好表现着。有贵人要见你一见。”

清风忍不住问道:“是谁?”

“太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表示,一定会好好保护媳妇儿!谁都不准欺负她!╭(╯^╰)╮

第124章

阿音昨夜着实累着了。今日醒来后看看时间已经很晚, 索性又稍微赖了会儿床。待到全身酸软地起来时,已经到了晌午。

听闻郑老夫人来了,阿音特意让万嬷嬷过去一趟。因着考虑到郑老夫人许久不曾见到郑贤妃,阿音就叮嘱万嬷嬷,若是遇到郑老夫人想见郑贤妃, 就让她去。

万嬷嬷不解, “太子妃就不怕那母女俩再惹出什么事儿来?”

阿音边拨弄着妆奁盒子里的首饰,想着今日戴哪个为好,边道:“既然想要知道她们打算做什么, 总该让她们好好合计才是。”

而且,她们越是能够见面商议, 就越是觉得自己的计策万无一失, 相对的防范就会越少。

万嬷嬷便领命而去。

就在万嬷嬷走了后没多久,玉簪兴冲冲回来,禀与阿音:“听闻最近郑贤妃宫里时常派了人去雅清苑看望郑常在。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自打郑惠冉去了雅清苑后,阿音一直让人留意着那边, 防的就是郑家又在那边动什么手脚。

若论亲情,郑惠冉是郑家嫡亲的女儿。轮手段,她毕竟是郑家花了大力气弄进宫里来的。怎么想,郑家都不可能完全舍弃了她。

原来不过是为了预防万一。谁知真让人发现了郑贤妃的动作。

阿音就问玉簪:“你可知郑贤妃让人去探望郑常在所为何事?”

“并不知道。”说起这个,玉簪很有些沮丧, “她们两个说话都是悄悄说,没旁人在。而且再无第三个人知晓,半点口风都没露出来。”

这便是有极其隐秘的计划了。

阿音了然, 又问郑常在最近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玉簪有些迟疑地道:“也不知算不算特别。就是郑贤妃让人给她送了几次药,她的外伤好得挺快。”

有亲人受了伤,送药是正常。更何况郑惠冉的伤有的在头部脸部,那样子太过难看。郑贤妃怜惜侄女儿所以这样做,看着无可厚非。因此玉簪答得有些迟疑。

但阿音觉得这事儿却没那么简单。

先是郑惠冉出了事,再是冀符被打断了腿。郑家接连失去了两个倚仗,不会什么事情都不做的。

如果郑家真的决定安安稳稳地做好自己的本分,郑老夫人又何至于一再进宫求见圣上?

阿音觉得有些蹊跷,用膳的时候就多想了会儿。这时候她忽地想起一个人来,就让君眉把径山和云峰找来了。

听闻阿音问起那个被丢到净身房的戏子,径山是一脸的茫然。云峰却很有话讲。

他把当初对冀行箴说的那些话又和阿音说了一次,还把自己与太子殿下一同看过清风的事儿讲与她听。

与冀行箴的反应不同,阿音倒是觉得这个清风有趣得很。

“你说他每日里都去亭子?”

“是。”云峰答道:“能下地后便日日过去。”

“他到了亭子后,可曾四顾寻过人?又或者是曾与谁说过话?”

“…好像没有。”

“既是没有,便应当不是刻意想要引人注意了。”阿音沉吟道。

女子和男子想事情的方式不同。

冀行箴从整体考虑,觉得那清风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做到这一点,本身就很不寻常,所以对他多有提防。

而阿音则是从他这个人的角度来考虑,觉得他如果真有出人头地的打算话,应该更积极主动才对,而不是这样懈怠地只在凉亭里坐一坐,旁的什么也不做。

说到底,她对这个被利用的人心里还是十分同情的。

冀行箴这些天总是让她小心谨慎,还不许她随意出宫去,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再者,她现在已经晓得了那水红色的纱衣的事情,明明不是她所有,偏生有人说是她的…

结合到冀符的被打,结合到那纱衣是在冀符歇下的宫里被发现,阿音明白那日出的事情或许和她有所牵连,且与冀符脱不开干系。这样的状况下,想到已经被牵连其中的那个戏子,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十分感慨的。

郑惠冉许是因为冀符的关系被牵扯进了事件中,但那戏子不是。没谁会傻到把命搭进去来做这事儿。

她这便让径山和云峰过去一趟,把人找来。

云峰领命后,欲言又止地不时抬头看她。

阿音让他但说无妨。

云峰便道:“那清风刚刚净身不久,虽然身上有功夫,想必也没法走太远的路。”说罢,他有些难以启齿地道:“不知太子妃能不能让他想法子少走点路?”

径山不悦地轻叱道:“说什么呢!”

云峰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阿音考虑了下,说道:“轿子和车子,他是坐不得地。倘若你有旁的法子把他带来也可以。”

云峰没料到太子妃这样好说话,兴奋地道:“小的可以让人用板车把他推来!”

阿音哭笑不得,“敢情你早就想好了?”

云峰挠挠头,嘿嘿笑道:“其实是请了殿下过去之前想到的。太子殿下说无需理会,再做观察,小的就没再和殿下提过。可巧太子妃问起,这便说了。”

径山瞪了他一眼。

云峰看看时辰差不多要到清风去小凉亭的时辰了,就朝阿音揖礼道谢,拉着径山急急地往净明苑那里去了。

云峰推人用的板车是平日里推菜蔬或者果树用的。上面还有些脏污泥土,不甚干净。

清风坐在上面,由两个小太监推着,慢慢到了景华宫旁的一处小院子。

阿音就在院子中的荷花池边等他。

因着临近冬日,池子里早就没了花朵,只有颜色各异的锦鲤在里面欢快地游着。

阿音不时地朝里抛着鱼食,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听到板车轮子碾压到地面的声音,她侧头望了过去,便见行驶的脏脏的车上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少年。约莫十九岁左右的样子。

他坐姿很端正,即便是在这样颠簸的车子上,依然脊背挺得很直。但也可以看出他的伤口很疼,嘴唇紧紧地抿着,脸上冒着豆大的汗珠。

车子终于停下。

他身子晃了晃,几乎要瘫倒。但还是拼着一口气,应是稳住身子坐正了。

看他这样坚持着如此,阿音对他的看法又改观了些。待他过来行礼问安后,她便让人给他拿了个锦杌。

清风疼得身体一抽一抽地难受,却还是婉拒道:“多谢太子妃。怕是这脏污之躯会弄脏了太子妃的东西。”

阿音看也不看他,只不住地往池子里丢着鱼食,“让你坐你便坐。哪里来的这许多废话。”

清风这才行礼谢过了她,挨着锦杌的边缘稍微坐下了。

阿音手里一把鱼食抛完了,借着拿下一把的工夫,侧头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这清风的相貌真是太过出众,任谁一眼看到了他,怕是都会挪不开眼。难为他在戏班里唱刀马旦唱得出彩,却又能在平日里的动作不带有丝毫的女气。

“你可知道,霁月社被拆了。”阿音淡淡说道。

清风猛地抬头看她,声音稍微拔高了点,“拆了?怎么拆了?”

阿音似笑非笑地侧头看他,“你当一个戏班子里的人沾了宫妃之后,这个戏班子还能安然无恙?”

这话里的嘲讽意味极浓。

清风忍了又忍,额头上的青筋都微微爆了出来。

他终是没有能够忍住,腾地下站起身来,牵扯到伤口,嘶地倒抽一口凉气,却还是坚持说道:“我不是故意的!那事儿并非我所愿!当时我口渴喝了一杯水,那水杯还是我自己的。然后我就——”

一通话急急说着还没说完,他就猛地顿住。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枉然。

思及自己刚才太过急切都没注意称呼,清风深深一揖,“小的用词不妥,冲撞了太子妃。还望太子妃恕罪。”

阿音没有搭理他,任由他弓着身子。

许久后,看到清风再怎么坚持也无法继续下去,身子都开始明显地摇晃了,她方才轻声道:“起来罢。说说看你是怎么进了霁月社的。”

清风这次是站不稳了,摸着锦杌的边坐了上去。

“父母双亡,只留了我和妹妹两个。我带着妹妹跟了师父进京学武。后来妹妹去世了,师父去世了,师姐又不知所踪。刚好霁月社招人,就去了霁月社。”

“你还有个师姐?”阿音顺口问道。

“嗯。”清风点点头,“师姐岳眉是师父带来京城的。几年前她忽地离开,不知所踪。我寻她多年都没有消息。”

阿音听闻后微微颔首。

这就是在京城里无牵无挂了。

也不知选中了他来做替死鬼的那些人,是看中了他了无牵挂,还是说原本就厌恶着他所以设计害他。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说的句句属实,那么他就也是深受其害的。

“这些我会查明。”阿音手里的一把鱼食又空了,拍拍手让渣滓落下,拿了帕子细细擦拭,“你先回去罢。若是你说的没一句假话,往后或许能够出了那净明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