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个让阳侍郎家贪墨之情大白于天下的人,除了那个人就不做第二人想。所谓的劫富济贫他可是做过不少了,但是朝廷命官的家宅一向不是这个人的胃口所在,这么久以来屡屡犯案,都没有一桩是留下蛛丝马迹的。这次也一样,一点暴露行踪身份的痕迹都没有。

“十万两?!”曾献羽哂笑出声,看不出来小小的礼部侍郎家也是内有乾坤,可见是敛财有道:“京畿府怎么说?”

“已经督促巡城御史还有六扇门连夜派人,恐怕圣上得知会雷霆震怒。”刑部堂官和六扇门督办脸上都不好看,那位夜间出来闲逛的大神不闹事真怪了,这几年连连得手而且来无影去无踪,简直就是大家午夜的梦魇。

“又是他干的?”曾献羽猜到了是谁做的,皇帝下旨命他督察京城总防务,刑部也好六扇门也好,甚至连京畿府和巡城御史都要听他调遣,看来皇帝对他的信任还不是一星半点,要不怎么会把京畿重地中最要紧的防务交给他?

“是,一看就是。没有翻检的痕迹,也没有伤人。只是把最最值钱的东西尽数拿走,眼光独到。不值钱的东西一点没动,还有笑话呢。侍郎夫人为了在外头体面,特意让人做了两件最时新,却全是用假珠子攒成的珠花好好放在匣子里,看都没看,但是放在柜子里的那件诰命珠冠就给拿走,这会儿侍郎夫人正在家里哭天抢地呢。”

六扇门里也有看好戏的,礼部侍郎夫人出了名的坏嘴。任何时候的命妇聚会,都会得罪不少人。据说前些时候还不是把最难伺候的沈菱凤给得罪了,这回好,这位大侠做的事情全都是刺到她心尖上了。

曾献羽沉吟半晌:“哭天抢地是一回事,这件事肯定会上奏朝廷。朝廷命官家中失窃非同小可,还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

“没了,印信和公文全都在。但是有两件僭越之物却在失窃之列,看样子是跟这位结下的梁子不小,存心是想让人丢官卸职。”刑部堂官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的翠玉盘,还有两副赤金嵌玉的碗筷,都不是侍郎家该用的礼器。”

“东西的去向知道吗?”这件事比较要紧,因为谁拿在手里都是重罪。夜盗的人能有辩物的本事,就不会不知道这些东西拿在手里是个什么结果。

“送到御书房了。”这话不是面前两个人说的,刑部尚书唐子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圣上御书房召见,曾献羽即刻陛见。”

“臣领旨。”刑部尚书这是口传圣旨,曾献羽整整袍冠,跟刑部尚书一起出去。

“怎么会到了御书房的?”两人走在御道上,曾献羽心中疑问不小,难道是夜入宫禁?

“圣上一早到了御书房,第一眼就看到。下面还压着一份手启,字迹如同孩儿涂鸦。上面密密麻麻罗列出礼部侍郎家的失窃财务,估计这个官儿也就到头了。”唐子龙跟曾献羽很熟,说话没什么避忌:“皇上大怒,早朝前召你觐见。我估摸着就是要你去处置这件事,阳大人家失盗是一件,贪赃枉法这件事才是大了。圣上登基之初就说过要严惩贪墨,这次正好就遇到了,还被人送到了御书房。皇上那个脾气,能容得了?”

“看来这回是非要阳大人性命了,就是不要搭上性命,前程也是堪忧。多大仇恨?”贪墨这档子事什么时候都有,但是杵到皇帝面前还是第一次。之前大多查处的官员,都是因为旁的事情牵扯出来的,犯了案子籍没家产,才知道是贪官。罪加一等肯定是的,只是那时候心里多半是做了最坏打算的。

眼前这个,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形容阳侍郎一家再贴切不过,不过这位喜欢昼伏夜出的夜盗,怎么知道阳家有什么东西,又怎么能夜入宫禁还不被人知,全身而退?至少没听说禁军在昨晚抓到夜入深宫的盗贼,普通人可以做到吗?

总不会是皇帝派出自己的心腹干这件事吧?要是这样的话,等会到了御书房还要见机而行,也好借机看看这位搅得大家都不得安生的人到底是谁。

“臣曾献羽见驾,吾皇万岁。”想再多都没用,皇帝在面前坐着,除了一门心思行礼见驾,刚才想了那么多都是白搭。

“趁着朕没被你们气死,多多磕头请安,气死了就来不及了。”看来皇帝还真是气急了,死呀活呀平时都是犯忌讳的,一大早挂在嘴边。

曾献羽和唐子龙两个人赶紧磕了头起来,皇帝很年轻。刚登基不久的新君,一腔热血,希望自己的江山社稷就是铜墙铁壁,到头来还是事与愿违,总会有大大小小的蛀虫,无孔不入。

第一卷京城第十八章震怒

“曾献羽,回京这么久。朕给你的官职也不小,吃粮不当差你算头一个。”皇帝手里的茶盅简直是磕得咯嘣响,不用看也能想象出皇帝有多生气。

“微臣不敢,微臣方才到了朝房,听闻消息即刻进宫,皇上恕罪。”曾献羽想不出要是自己还不进宫,等会进宫早朝的时候,不知道这位天子会怎么发脾气。

“恕罪!朕的御书房都能来去自如,居然能够避开所有的禁军守卫,都是有气的死人!”皇帝简直是口不择言:“朕给你一月的限期,要是不能把那个什么称作夜盗的人,给朕缉拿归案,那就提头来见。”

“臣遵旨。”曾献羽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皇帝气还没消,转脸看着唐子龙:“那什么礼部侍郎也不用做了,翠盘子金碗金筷的,是他能用的?交给都察院三司会审,全都给朕缉拿国库,省得叫外人拿来劫富济贫,朕自己收了得了。”跟小孩子斗气一样,皇帝发脾气也是一阵风。但是君无戏言,谁又敢拿皇帝的话当戏言。一句话定了乾坤,永无更改。那位礼部侍郎就此了结,三司会审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皇帝挥手,曾献羽跟唐子龙汗透衣襟,行礼后退出御书房:“一月限期,连个蛛丝马迹都没有,能逮住才是怪事。”

“圣上将这份差使交给你也是有缘由的,你毕竟是唯一一个见过这位打着劫富济贫,然后滋扰事端的江洋大盗。可见还是识人至深。”唐子龙自己身上没了事情,三司会审没他的事儿,缉拿盗匪的事情也没有他的首尾,无事小神仙最好不过。

曾献羽皱着眉,还真是见过那人一面。只是夜黑风高,而且穿着夜行衣,黑布蒙面根本就不知道长成了什么样子。就算那个人就在自己面前,不抓住现行也不知道是他。为你记得很清楚的只有一件事,这个人很瘦,身形简直可以用形容女人的纤瘦来形容。哪有男人瘦成这样的?

目光很冷,身手异常敏捷。一看就是冷血冷心,看向人的时候居然镇定自若,根本就不管面前站的人是谁,冷冷瞥了一眼转身离开了。当时还在想,这个眼神很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时隔这么久还记得这么清楚。只是真的在哪里见过,就是真的忘了。

限期一个月,怎么破得了?曾献羽一路上就在琢磨这件事,脑子里始终都在回旋上次跟那人狭路相逢的景象,好像有一层面纱蒙在眼前。隐隐约约觉得是哪里不对劲,深究起来却不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大人。”锦弗捧着刚送来的册子往后面去,迎面撞上一脸沉思的曾献羽。赶紧退后两步:“您今儿回得这么早?”

“啊!哦,今儿没事早点散了。”曾献羽心神不属,看到锦弗才知道已经回府。

沈菱凤跟他不对榫,身边两个丫鬟倒是极有规矩的。见了曾献羽,规规矩矩地说话办事,就跟见了沈菱凤一样。

“夫人呢?”锦弗一向跟在沈菱凤身边,极少落单。曾献羽不在家也知道这件事,觉得怪异,少不得要问问。

“夫人去庙里烧香还愿了。”锦弗也觉得奇怪,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沈菱凤才回。一大早神清气爽要去东岳庙烧香还愿,想问都来不及。真不知道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忙忙碌碌连在家里呆着的时候都少了。

“烧香还愿?”曾献羽愣了一下,沈菱凤?

“是,也该回来了。”锦弗看看太阳落在地上的倒影,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探头看看,沈菱凤带着一干丫头婆子们过来:“夫人,回来了。”

“嗯。”笑容还挂在嘴边,也没想到会遇到曾献羽,温和的笑意根本就没法收敛。澜惠匆匆从后面赶来,气喘吁吁地:“小…小姐。”

“嗯?”这一声答应有点变调,曾献羽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不是不知道,跟她成亲这几年,这两个丫鬟还有那么多陪嫁过来的婆子丫头,都在背地里叫她做小姐。真以为他不见怪吗?真以为你还是相府的小姐,世上真有这等好事?

“大人。”看清楚曾献羽在面前,澜惠顿时后悔自己最快。眨巴着眼睛,还没想好怎么说下去。

“什么事儿?”沈菱凤慢悠悠问道。

“小姐。”一下还没缓过来,又是一声小姐:“有件要紧事要跟您说。”

“哦。”沈菱凤也没想过曾献羽还在身边这档子事,澜惠领命出去的,急急忙忙赶回来肯定打探到了要紧的事情:“跟我来。”

“是。”澜惠跟在她往小书房走,轮到锦弗愣愣的看着两个人不知高该做什么了。曾献羽本来就黑黑的脸,更加黑得像是一块铁板。

“去告诉你家小姐,若是这将军夫人让她颜面尽失,尽管大大方方说出来,继续做她的相府小姐也无不可。”曾献羽很少这样说话,瓮声瓮气让人听着不对劲。

“大人,都是澜惠一时嘴快。您别跟她一般见识,等会儿奴婢跟夫人回禀一声,一定好好责罚澜惠就是。”锦弗赶紧澄清,就是想要后悔也晚了,小姐说过,世上没有后悔药的。

‘哼!’曾献羽冷冷一笑,气得拂袖而去。

“一月的期限?”沈菱凤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真是这么说的?”

“都传遍了,您没看见刚才大人的脸色,不就是跟铁板一样难看。若是这一月以后交不出人来,可就要提头来见了。”澜惠低声絮叨:“皇上在御书房大发雷霆,所有人都知道了。”

“你信他!”沈菱凤轻蔑至极的语气,根本就不把这件事放在眼里:“一个月以后即可见分晓。”

“万一真要大人提头来见怎么办呢?小姐,您可要想好了。皇上那儿也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澜惠轻轻扯着沈菱凤的衣袖:“这回可不是好玩的。”

“你在说什么,澜惠!”沈菱凤沉下脸:“我如何知道皇上是什么脾气!”

“是奴婢失言,小姐别生气。”澜惠满脸赔笑:“您还是想想怎么摁下这件事才好,总不能祸及无辜,不是么!”

第一卷京城第十九章无辜

祸及无辜这四个字,沈菱凤不能不为之动容。至于怎么去消除皇帝的话,就有点费周章了。侍郎府被盗倒不值一提,不过夜入皇宫就有点悬了。等于是告诉天下人,皇城禁地所谓的铜墙铁壁般的御林军守卫,也就是形同虚设。出入犹如无人之境,这点大概真的打了皇帝的脸重重一耳光。

只是想到怎么把这件事做个极好的了结,却没想到最后一招虽然痛快,倒也是后患无穷。

“行了,我知道了。不要再提一个字。”沈菱凤略作沉吟:“明儿去把菱兰接来,今儿在外头见了我就舍不得撒手,什么时候这么黏人了?”

“是,奴婢记下了。”只要提到菱兰,就算有再多不高兴,她都会高兴起来。

“可是小姐,大人在府里呢。还有那个赵姑娘也在,要是把菱兰接进来,不知道他们见了会说什么?菱兰每次见到您,不是总撒娇要叫娘的,这可怎么好呢。”澜惠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这还是比较麻烦的一件事。

“难道还跟个孩子见怪?菱兰伶俐得很,不会乱来的。”沈菱凤微微一笑:“哦,还有件事,锦弗预备的送进宫的东西准备好了?一定要叫人送到仪鸾宫华妃眼前,中间不许易手。”

“每次都是照着小姐说的办的,华妃娘娘每次看到咱们送进宫的东西,别提多高兴了。”澜惠笑起来:“常说给小姐添了多少麻烦,还是小姐惦记着她。”

“她,她若是不在那儿,也是个爽快人。可惜了。”沈菱凤眼神闪烁了一下:“皇后没给她找晦气吧?我隐约听说,有人常说她这里不好哪里不妥当的。”

“哪有小姐说的那样,华妃娘娘在宫里可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谁敢轻易攀扯指摘她的不是?”澜惠赶紧澄清,华妃跟沈菱凤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脾气,不知情的人看她别提多温顺可亲了,有说有笑的。就是不高兴,冠冕堂皇的话也能说得圆圆满满让所有人满意。

转过身呢,看到的马上就是大家闺秀的腼腆小姐。自家这位还算好些,从前老相爷在的时候,宠到心里捧在手里,还有公子的一心爱惜,才是自由自在惯了。宫里那位华妃娘娘,全家死得就剩她一个了,被老相爷收养在府里,进宫封妃就跟沈菱凤嫁给曾献羽的情形一个样。

小姐隔不了多久就要给她送一次宫里虽然有,却比不上自己家里来的精致的小玩意。小姐偶然一次说这叫惺惺相惜,她跟锦弗都只是一知半解,只是觉得华妃在宫外还有小姐牵挂着,可是小姐又有谁牵挂?

“明儿你去接菱兰,让锦弗跟我进宫一趟。”这个决定来得突兀,澜惠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要进宫去,给话费送东西根本就不用她亲自走一遭。再说不是还要人去接菱兰的,菱兰的面子比谁都大,这回都顾不得了。

“是。”心里有疑问,却不敢当面问缘由。总不会是为了方才跟她说的事情吧,皇上限定曾献羽一月之间将人缉拿归案,怎么缉拿归案呢?难不成小姐亲自去承认一件事?这肯定不可能,小姐才不会管这件事。

沈菱凤顺了顺裙裾:“晚上预备了什么好吃的,我这两日胃口好得很,真是怪了。”

“哦,有。”不知道厨娘准备了什么,不过有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即使沈菱凤不说,厨娘每天也会亮出十八般武艺,预备出合乎胃口的饭食和小点。沈菱凤说她的胃口好,怎么没看出来?

“出去吧。”澜惠抢先半步,拉开书房的门。锦弗站在门口:“小姐,大人有事和您商量。”

“什么?”沈菱凤没听清楚,抬起头看着锦弗:“你说什么?”

“大人在花厅有事跟您商量,让奴婢请您过去。”锦弗想起刚才曾献羽的口气,他们成亲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曾献羽的脸色。一直觉得他没脾气,反而是小姐的有点爱使小性儿,又掌管着整个将军府,谁见了都是服服帖帖的。要是有人说小姐不高兴了,惴惴不安的人大有人在。换成是大人,多半都是一笑而过。

怎么方才见了,大家都不说话了?长史官还在旁边规规矩矩站着不敢高声说话,就别提那些忙前忙后的管家们了。

“赵姑娘去哪儿了?”沈菱凤带着两个人往前走:“好端端的跟我有事儿商量,我能商量出什么事儿来?”

“大人一早进宫,回来的时候面色就不好,宫里陛见的时候说不准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急急回来,瞧大人的样子是要跟小姐商量什么,小姐去庙里进香未归,就在花厅等着小姐呢。”锦弗把事情一点点说给沈菱凤听,不管她愿意不愿意,真要是商量事情,曾献羽不找她找谁呢。

“公事的话,去朝房吧。若是私事,我跟他哪有什么私事。”本来也没有这么多抱怨,想到近两天那位岭南王郡主所作所为,气不打一处来。父亲常说女孩家小性儿,一点小事就喜欢放在心里,唧唧哝哝说个不停。有意思吗?

本来就是女孩儿家,难道还指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啊?就是要为官做宰,也不登那个朝堂?

本来要往花厅去的人,硬生生住了脚。转身就往自己住的院落走,明天还有要紧要做。不想因为曾献羽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耗费心神。

和煦的阳光被遮挡住,黑暗好像是一瞬间来临,虽然只是挡住一线阳光,却在不经意间让人的心情灰暗起来。除了曾献羽,没有人会做这种事情。他的出现就是一层难以摒弃的阴霾,从初见时到如今,无时无刻不在影响自己的人生。

好像是不经意间抬头,更像是第一眼看到曾献羽:“大人今儿回府好早。”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比什么都来得容易。曾献羽永远都看不到她的另外一面,因为那一面永远都不是对着他的。

“下官等候夫人好久了。”曾献羽跟平时换了个人,脸上不是那种虚假的笑容,很严肃很严谨,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有点不习惯。

第一卷京城第二十章商议

“大人有事?”不想见是不想见,既然见了就不能太没样子,要不也显得她沈菱凤太不懂规矩:“到那边凉亭坐坐,大人有话直说。”

“皇上今日召见,敕令一月之内将作乱京城的江洋大盗缉拿归案。如若不然,就要提头来见。”曾献羽冠服未换,正襟危坐在凉亭中,锦弗乖巧地端上来一壶新沏好的碧螺春,福了一福到花径上守着。

沈菱凤慢慢玩着茶道,堪比白玉的纤纤十指在雨过天青的茶壶和茶盏间游移。曾献羽本来要说的话,就因为盯着沈菱凤灵巧自如的双手,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什么话要说。

抿了口清香扑鼻的淡茶,没听到人说话。抬起眼皮看到曾献羽发愣的表情,沈菱凤一张俏脸涨得娇红,差点撂下茶盏走人。这要是从前做闺女的时候,肯定就是大大的失礼,可以说成是轻薄了,现在能做什么?推他一下,还是视而不见?推他一下,还以为自己真成了那些同样轻薄的女子。视而不见,绝对是稳妥得多。

茶盏轻磕在石桌上,曾献羽回过神来,大概是觉察出自己的失态,有意咳嗽了一声。端起已经温凉的淡茶抿了一口,继续咳嗽不停。刚才是为了给自己掩饰失态,这回应该是要真正掩饰失态。

“大人是已经将那位惊动四方的江洋大盗缉拿归案了?”难道是想要把自己算到这个提头来见的人里头,如果真是这样想的话,那才真是撞到点子上了。不过自己好端端坐在这里品茶,能够捉住的话岂不是要到皇帝面前邀功了?

“一大早才在御书房领旨,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内,怎么会缉拿归案?”曾献羽不是没想过该和什么人商量这件事,从朝房回府的一路上,脑子里一刻都没停。前前后后不知想了几遍,最后定格的人选是沈菱凤。他坚信只有沈菱凤会帮自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点坚定是从哪里来。

“大人有何高见?”慢慢吹着微微发烫的茶水,这种事该是来问她的?还是曾献羽有意试探?如果是,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菱凤心底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冷战,却又笃定一个事实:曾献羽不可能知道自己另外一张面孔,这世上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想问问夫人,先时岳父执掌相印之时,遇见此等事宜是如何处置?难道任由宵小逍遥法外?”曾献羽从同僚口中不止一次知道,自己那位已经挂冠还乡的泰山大人,绝对是一等一高手。本人在皇帝权贵之间游刃有余,也没有任意一人会觉得他做了任何权臣不该做的事情。维持**,前朝还有君臣之间的一派升平,这就是本事。

处置任何朝中大事,没见过有失策的时候。甚至先帝朝的三大征,没有一次不是大获全胜。除了大将在外,将士个个奋力向前以外。更多的是这位相爷在后面全力保障军中供给,在兵部这么久,没听到过一句关于他的毁谤之言。这算不算一位宰相在所有将士,或者是同僚中最高的美誉?唯一让所有人不解的是,为何他要急流勇退,早早挂冠还乡。没人知道,就连知道些微内幕的人都没有?反倒是有不少人还来问他,知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还乡?他只能是一脸茫然,除了沈菱凤跟老爷子以外,不会偶人知道缘由。任何人都不例外。

问问沈菱凤,这件事该怎么办,大概是不是办法的办法。因为除了沈菱凤以外,没有人跟在老爷子身边那么久,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得到真传。

“这种事前朝并无先例,况且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外头的这些事儿?若说是知道的话,真不知道成什么人了。”

难道要沈菱凤自己缉拿沈菱凤归案,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始终怀疑他是在有意无意试探自己,曾献羽毫无心机?父亲一生阅人无数,在看曾献羽这件事上似乎有点走眼了。

“夫人不是那种不知规矩礼体上下的人,只是这件事并无先例可言,皇上命我办差,无从下手。”曾献羽实话实说,带兵打仗还有一套。可是这个缉拿江洋大盗,还真不是他的强项。说什么也应该是刑部和六扇门的差事,放到他头上,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沈菱凤没说话,半垂着眼帘盯着茶盏发愣。“这有什么发愁的事情,江洋大盗都以为自己是蝙蝠侠,是佐罗。只要给他设个局,来个请君入瓮,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是人都会有贪欲,我估计这位就以为自己是劫富济贫的江湖大侠,才敢有恃无恐的。”

赵敏不知道躲在哪块太湖石后面,听到他们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居然要说这么一大堆没营养没实质内容的话,最后还拿不出一点解决方案,干脆跳出来,这个办法实在是太简单了,就是小学一年级的小学生都能顺利完成的。

古人的大脑沟回就是浅得多,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到。还好意思说自己有多厉害,比如说沈菱凤简直就是女神一样的人物,好像见过的所有人都说她精明能干,没有她办不了的事情。看来言过其实,就连这种小儿科的事情都没有最快最有效的解决方法,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才女?鬼才信!

沈菱凤微微一笑:“大人,赵姑娘已经替你想出最好的法子了,比我不知高明多少倍,跟她商量一下,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茶盏搁在石桌上,转身离开。

“我说什么了,至于这样拂袖而去?”学了两句拽文的话,赵敏别提多别扭了。

“你没说错。”曾献羽不得不点头承认赵敏说的话,这还真是一个好办法。只要设下了陷阱,偶有甜头的事情,没有人不上钩。人都是有*的,有*就会衍生出贪欲。众生平等,放在任何时候都一样。

鱼缸里两尾自由来去的锦鲤时不时吐出两个泡泡,沈菱凤盯着足有一个时辰。赵敏真的毫无心机吗?如果是的,请君入瓮这种招儿就不会这么容易说出来。要不是自己事先知道的话,恐怕下次真的会自投罗网。想起来让人后脊梁上冒出几道冷汗。

第一卷京城第二十一章华妃

“小姐,朝服朝冠都预备好了。”锦弗推开门:“外面车驾也预备好了。”

“嗯。”沈菱凤答应了一声:“就来。”昨晚差不多一夜无眠,决定今日入宫就是为了解决昨晚纠结于此的麻烦,皇帝让曾献羽一月之内破案,应该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想法,何况曾献羽本人能力如何,皇帝是清楚的。就因为清楚,才会要他一月之内破案。

提头来见恐怕只是说说而已,这次的事情玩得有点大。只是谁让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在所有人面前叫嚣着,真以为自己这么好欺负好说话吗?她沈菱凤自忖,若是人不犯我,我必然不犯人。从那年父亲辞官还乡开始,就已经给自己想好了所有的退路。

父亲说的话言犹在耳:凤儿,你不再是相府千金。做好一个命妇,是你的本分。你要替你身后的家人想想,因为你头上最大的保护伞不再是父亲,而是你的夫婿。他能撑起你需要的一片天吗?

正因为知道自己跟曾献羽,是这样一对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珠联璧合的姻缘,那就必须在所有人面前竭力回护他。至于私下如何,不关别人的事情。皇帝出了一道难题给他,最后破解这道谜题的人,就只能是自己。

“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一品诰命的身份,又跟**华妃交好。入宫不是一件难事,很快就到了华妃寝宫。

“快起来,快起来。”华妃眉眼笑得弯弯的,沈菱凤面前她是最放松的:“沈姐姐,好些时候不见了,想坏我了。”

“知道娘娘挂念着,所以不叫他们送东西来,臣妾自己来一趟到底妥当些。”沈菱凤笑笑:“娘娘气色不错,前儿听人说娘娘微恙,揪心好些日子。”

“姐姐。”华妃挥退了所有的宫女内侍,只剩下心腹宫女雪晴在珠帘外守着,说话就没了什么可担心的:“姐姐若是这么说,可是折杀我了。到这边来坐,没外人。”拉着沈菱凤的手到了最里间坐下,亲手给她倒了盏蜂蜜玫瑰露:“姐姐好?”

“还好,只是听澜惠她们说娘娘病了,在外头又不知道是个什么因头。必然是要过来看看才放心,真没事才好。”沈菱凤轻易不会失礼,就算华妃口口声声称作姐姐,但是皇宫之中是什么地方,被人知道自己跟她说话没有分寸,简直就是在给两人作祸。有多少人无时无刻不是在盯着他们。

雪晴小心翼翼合上门窗,又想着尽量不让人看出异样。不放心别人,干脆自己守在门外,盯着来来往往所有人,这种心腹差事华妃不放心交给别人,只有她可以胜任。

“姐姐进宫来有事?”华妃知道要是没有要紧事,沈菱凤不会轻易进宫。她来了,就有不得不来的原因:“还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儿?”

“哪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想着这么久没见你,甚是挂念。特意进宫来看看,今儿不正好是命妇进宫请安的日子。过会儿还要去中宫给皇后请安。”沈菱凤指着桌上的匣子:“过两日是娘娘千秋之喜,到时候不能进宫,就先带来了。交给人的话,我也不放心。”语气刻意重了些:“娘娘在宫里,要多多保重才是。”

“姐姐。”一句话,勾起了华妃多少心事,泪水差点夺眶而出,没有父母和兄弟姊妹可依靠。只有一个沈菱凤,还不能随时见面。至于皇帝,表面上对她宠爱有加,但是内里又有多少是真的宠爱?即使是真的宠爱,皇帝的宠爱能持续多久?

“别哭,快别这样。”沈菱凤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语气跟着柔和下来:“等会被人看见你这样子,会有多少闲言碎语?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没事,皇上月余才来一次。”华妃轻轻叹了口气:“上次见到还是上元夜的时候,跟在皇后后面行礼。宫中像我这样的女人太多,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手指微微颤抖着,好像是在后悔自己当年的轻率。要是不为了一份在外人看来永远不可即的荣耀尊贵,说什么都不会到这深宫中做一个不受宠的妃嫔。

沈菱凤蹙了一下眉头,没吱声。华妃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姐姐,我听人说曾大人此次回京,还带回来一个女子。如今住在府里,可是有的?”

“有这事。”沈菱凤点头:“岭南王的侄女儿,论起来还是个郡主。”她本来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身份,也不会有比得上她的尊贵。不仅仅是因为她宰相娇女,还有更尊贵的位子在等着她。只是这件事永远都不可能了,一阵风带走了所有的一切。

“姐姐,你跟曾大人不能这样子过一辈子。我已然如此,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佳丽三千,四妃之一,我也没什么好奢求的。可是你,不该如此。”除了沈菱凤身边的人,也只有她知道沈菱凤跟曾献羽不是外人看到的举案齐眉。

沈菱凤笑着打开带进来的锦匣:“看看,这些可是前些时候娘娘跟我说的那些花样?只是担心做好的东西不和娘娘心意,那可是白忙活一场了。”

华妃明明看到沈菱凤手里蜷缩着折成了同心方胜的绦子:“姐姐?”

“自己小心。”沈菱凤压低了声音,脸色洋溢着和煦的笑容,好像就是刚才跟她说闲话的样子。不经意间,将绦子塞到她手里:“妥当的时候再拿出来。”

“嗯。”华妃点点头,瞬间就纳入袖中。

“进来耽搁的时候不短了,等会还要去中宫请安。”沈菱凤给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我好得很,你别总是挂心我。不论来了几个女人,总是我当家,谁还能大过我去?”笑着给她掖紧手绢:“行了,我走了。你补补妆,叫人看见可不好。”

“皇上驾到。”外面传来宫监的吆喝声,华妃本来还是梨花带雨的泪容早已收拾得很好,沈菱凤本来悬着的心,就因为这声吆喝已经放回了原处,果真料得没错。只要她入宫,皇帝一定会知道。最好是在华妃宫里遇见,这样的话一切都顺利成章。

第一卷京城第二十二章顶撞

“姐姐?”华妃颇为担忧地看着沈菱凤,不愿见到皇上是沈菱凤一贯的风范,今儿硬生生撞上,怎么处?

“怎么了?”沈菱凤侧过脸,没什么反应。拍拍她的手心,不知道是要安慰她还是做别的。总之是让华妃看不懂她的心思。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却又像过了很久。下一刻,已经御香缥缈间,穿着常服的皇帝大步进来。

“妾妃参见皇上,皇上万福。”一切都来不及,华妃当先给皇帝请安。

“有客?”好像是第一眼看到宫中有人,皇帝语气中还刻意夹杂着一丝惊讶。

“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沈菱凤大大方方给皇帝行了觐见大礼。

皇帝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嗯,平身吧。”两人一前一后起身,沈菱凤退后半步,在华妃身后站着。

“你难得进宫一次,倒是许久不见了。”皇帝说话的口气,看起来跟沈菱凤不是寻常的君臣关系,更不像是男女有别。大概是熟到不用避讳这些林林总总的规矩礼节,连最起码的名讳身份都不用了。

“过几日是华妃娘娘千秋之喜,臣妾特意进宫给娘娘拜寿。”沈菱凤微微一福:“恭贺娘娘千秋万福。”

“是么,朕倒是忘了这档子事儿了。”皇帝目光停在桌上那个精致的匣子上,沈菱凤嘴角微微一翘,她果然没有料错,皇帝必然会要看匣子里是什么。下一刻,皇帝已经毫无意外地掀开匣子。这是规矩,即使宫监们不检视里面有什么,也不会有人轻易放弃检查外人带进皇宫的东西,只是这次轮到皇帝亲自动手。

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华妃,要不是沈菱凤机警,恐怕那个绦子上的东西就被皇帝看到了。想到这里,忍不住要把绦子在袖袋内放稳妥。

“还是你记得清楚。”皇帝没看到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都是些首饰和小玩意的东西:“传朕的口谕,华妃千秋,赏赐比照前次皇后千秋赏物。”

“奴婢遵旨。”身边的首领太监郭淮赶紧答应着去传旨。

“无事不登三宝殿,进宫还有何事?”皇帝明显不相信沈菱凤进宫只是为了给华妃送东西,这些小事她只消一声吩咐,身边那些人都会替她办了。

“圣明不过皇上,臣妾今日进宫除了给华妃娘娘恭贺千秋之喜,还要向皇上谢恩。”沈菱凤微微一福:“臣妾在家中听闻,皇上昨日给了曾将军一道莫大恩荣。一月之内若能将京城中口口相传的大盗缉拿归案,便有重赏。这岂不是一喜,故而臣妾今日特意进宫谢主隆恩。”

皇帝冷冷哼了一声:“你的消息倒是来得快,曾献羽还什么都不瞒着你。”

“皇上说笑了,臣妾与拙夫结发夫妻,岂有相瞒之理?”沈菱凤笑笑:“这也是人之常情,一家子的荣耀皆仰仗于皇上天恩,臣妾片刻不敢忘怀。”

“你就这样跟朕回话?!”皇帝很容易被她激起怒气,沈菱凤跟他说话除了敬语和君臣之分以外,没有丝毫忌惮可言。

“臣妾并无任何失礼之处,皇上明察。”沈菱凤不为所动,说话还是那副口气,没有一点要收敛的意思。

“跪下。”皇帝霍然起身,手指关节处捏得发白:“难道你从小就是这样学的规矩?君臣之分都不知道!”

华妃被晾在一侧,这种情形不是第一次看到。每逢这种时候,就会看出沈菱凤是有意要激怒皇帝。而且每次都会成功得手,难道激怒了皇帝对她有什么好处?

“臣妾不敢,臣妾所学的规矩片刻不敢忘怀。”沈菱凤理理衣袂,在一旁跪下:“只是臣妾有一事不明,皇上明知臣下贪墨而不去明察,只是一味要人缉拿揭发贪墨之人?难道这就是敬天法祖的明君所为?岂不是有意纵容臣下贪墨?长此以往,岂不是盗匪越来越多,贪墨越来越多?”

“你!”皇帝脸都气青了,拳头捏得紧紧的:“沈菱凤,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朕不是在纵容别人,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你,不要把朕的优容当做是理所当然!”

“臣妾不敢要此殊荣。”沈菱凤半垂着眼帘,说话的语速由始至终都很慢,激起皇帝的怒气,对她来说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她还要乐此不疲地做这件事:“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