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皇帝简直是气得跺脚,他不是第一次拿沈菱凤毫无办法。软硬不吃不说,还要屡屡生事,这就是为什么只要沈菱凤进宫,皇帝就会出现在同一地方的缘由。皇帝每次大发雷霆,皇帝身边的人个个噤若寒蝉,担心皇帝迁怒于人。他不能惩治放诞无忌的沈菱凤,却可以将自己无处发泄的怒气最后撒到旁人身上。

即便是这样,皇帝还是每次在得知沈菱凤进宫以后,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同一处。若是偶尔一次不出来,是不是可以少怄些闲气。从皇后而下,每个人都这样想。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曾经有一次皇后略微劝了几句,皇帝沉下脸狠狠说了皇后一顿,从那以后,再没人敢说这话。

“皇上息怒。”继续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华妃也跟着跪下:“曾夫人执拗的脾气,皇上是知道的。就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了,不过是随口的一句闲话。皇上千万息怒,保重龙体。”

沈菱凤扬起下巴,洋溢出一丝不驯的笑容。皇帝正好将这缕笑容纳入眼帘,如果说沈菱凤一心想要激怒他的话,那么她的目的达到了。只是这次应该不是这么简单,她来是有别的目的。

“随口一句话!?”皇帝按捺了一下怒气:“朕估摸着你这将军夫人倒真是厉害得很,就连朕派给曾献羽什么样的差使,你都要到朕跟前问个清楚明白。一个妇道人家,居然敢僭越身份,过问外事!是家风不正还是夫纲不振!你倒是跟朕说说!”

“臣妾不敢,臣妾吴兴沈氏一家,岂有家风不正之理?至于夫纲不振就益发是不敢了,这夫为妻纲臣妾还是知道的。”沈菱凤磕了个头:“臣妾既是嫁到曾家,这相夫教子更是臣妾分内之事。皇上明知差事难当,还要为难夫婿,难道就不许臣妾问问?月余不能缉拿凶手就要提头来见,日后谁还敢给皇上当差办事?”

第一卷京城第二十三章陛见

皇帝居然又驳不倒她,前面几次都是如此。沈菱凤伶牙俐齿,安心要跟人作对的话,还真是没人是她的对手,这个女人极其难缠,以前不觉得,如今越来越发觉此话不假。

“你起来。”皇帝压抑着自己的脾气:“即刻出宫,不要让朕看到你。”眼不见心不烦,大概只有这个办法是最好的。

“臣妾遵旨。”需要说的话全都说了,还留在这儿干嘛?皇帝不愿意见到她,她会很希望见到皇帝,滑天下之大稽。

顺了顺微微打结的腰间鸾绦,最下面两粒浑圆的坠珠拧在一起。很耐心地解开两粒纠结在一起的珠子,华妃不经意抬头,皇帝目不转睛盯着沈菱凤的纤纤十指,居然忘了正在盛怒中。

宫中盛传的闲话,皇帝对沈菱凤恨之入不止是因为她君前失仪,忤逆皇上。还有一件更隐秘的事情,就是沈菱凤从未将皇帝看在眼里,不止是藐视皇帝这么简单。这些话,皇帝是否知道不得而知,从皇后而下却无人不知。

去中宫朝觐皇后之时,偶尔也能听到只言片语。皇后提起沈菱凤,总是一种莫名的神情,却不是常见的妒恨。试想,若真是旁人传言的那样,皇后岂有不恨她之理,偏偏又不是。这种事,就算华妃从小跟沈菱凤一起长大,也不知真相。

沈菱凤已经起身,很规矩地福了一福,转身离开。皇帝的目光跟着走远,收回来的时候撞上华妃的眼睛,凌厉的目光跟刚才判若两人:“以后沈氏入宫,不许在你宫中停留。”

“妾妃遵旨。”沈菱凤到宫中来,十有*是不会到**来的。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情,沈菱凤又岂会轻易入宫。方才她在皇上面前说的话,很有点古怪,她跟曾献羽之间的不谐由来已久,怎么会到了皇帝面前替他辞去差事,真是件怪事。

皇帝冷着脸出去,华妃跟着送出去。蓦地,皇帝又在宫院中站住脚,扭回头看着正殿上挂着的匾额,良久才出门。

曾献羽很有点莫名其妙的,明明是皇帝派给他的差事,怎么又在一夜之间将这差事撤去?以为是有人自告奋勇揭了皇榜,有了更合适的人选能够替主分忧,这当然是件好事,偏偏访遍所有同僚,没人被委派这份差事,难道就罢了不成?

想要趁着等会御书房觐见的时候,委婉地问问皇帝这件事,又有些拿不准,万一真的问了,皇帝是不是又会把这件事落到自己头上?一月不能破案,提头来见的谕旨确实有点唬人,皇帝不问青红皂白真要照办的话,谁敢自告奋勇?

赵敏跟自己唧唧哝哝好几次,一心就想让自己解下这档子事情,话说的也很有远见,说皇上既然把这件事交给自己,说明皇帝还是很信得过自己的。是想京城是何等险要所在,外加整个皇宫的防务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桩案子就是皇上不说,自己身为臣子也是要替主分忧,分内之事理所应当的。难道还要推辞掉本应属于自己的职责所在不成?

不愧是郡王的侄女,见识果然是非同凡响。沈菱凤对这件事倒是可有可无,上次跟她认真提过,一句话都没说。只说自己是妇道人家,一些事情不是她能够过问的,然后就索性撩了挑子,这几天还听说病了,干脆推病不出,有事都是两个贴身丫鬟出来办,也没见请太医,不知道她在忙活什么。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皇帝专注在御书房看折子,单独陛见这类事也不是第一次。

“平身。”皇帝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里的奏本:“递上来的折子朕看了,这个条陈很好。尽快办了,今年的武举照例在九月里,你是第一次主持这件事,本来朕还要你再多个帮手的,只是朕跟你说过,不止是要你能够在外领兵作战,在京城也要能够有过人本事才行。”

“臣谢主隆恩。”曾献羽没想到皇帝这么替他着想,感激涕零。这还是那天在御书房雷霆震怒,口口声声说着要是不能缉拿归案就要提头来见?伴君如伴虎还真合适。

“不必。”皇帝抬起头,似乎刚刚才发现面前站的是曾献羽。刚才煦煦说的那些话全都不算数了,脸色顿时撂下来。只是君无戏言,已经说出去的话根本就不能轻易更改。

尤其是一想到沈菱凤的伶牙俐齿,还有那张时时刻刻都是充满了嘲弄甚至是昵视的脸。她知道自己这个帝位是替人做的,无时无刻不是在心里打量着,看自己是不是能够胜任这个皇帝,好像是另外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每每想到这些,做皇帝的乐趣就少了大半。

曾献羽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开口。皇帝那边脸色不佳,要是问了岂不是后果更坏?可是不问清楚,说什么都不能安心。

“臣有一事不明,请皇上赐教。”曾献羽迟疑了一下:“皇上前日命臣处理夜盗一案,尚未处置就撂下了,臣不知源于何故,请皇上明示。”

不提就罢了,就当作翻书,看过就罢了。偏偏还要当面问起来,难道曾献羽你一直是坐井观天的蛤蟆,你女人是个什么脾气你第一天知道?,她做了什么都是瞒着你的?皇帝本来本来就不好的脸色,越发铁青难看。手指微微抖动着,要是不在乎帝王之尊的话,恨不得要戳到他脸上,做皇帝在一个女人面前就把君威全都丢尽了。

按捺了一下,说出去被人知道,岂不笑掉大牙?曾献羽当面肯定不敢嘲笑君王,暗地会怎么说自己,谁知道?倘若是他夫妻两个背后商议定了,非要看看自己这个做皇帝到底能够丢脸到什么程度,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先不提这件事,朕还有别的差事叫你去办。”丢脸的事情,希望下次不会再有人提起。想到丢人这件事,皇帝很快就联想到华妃身上,华妃跟沈菱凤一样又臭又硬的脾气,别看沈菱凤犯倔的时候,会替她跪地求情。

只是换个人,马上就换了张脸。不论是在什么地方,永远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身边的宫女除了她带进宫的以外,人人都不亲近。帝后二人也不在她眼里,谒见帝后绝对是循规蹈矩一点挑不出失礼的地方,可就是这样的循规蹈矩看得人心烦。越是顺从,越是驯服就也是反叛得厉害,跟沈菱凤的步步为营一样叫人心烦。

“是,臣遵旨。”皇帝难以捉摸的神情很叫人摸不着头脑,曾献羽自忖自己没有那个揣摩帝王心思的能力,要是可以猜上一猜的话,还是换个时间比较好:“臣告退。”

皇帝摆摆手,示意已经无话可说。曾献羽倒退着了出了御书房。

第一卷京城第二十四章菱兰

赵敏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明艳的洋红色长裙很衬她。高耸的云髻上斜插着一柄叮咚作响的金步摇,这个打扮是按照一品夫人的打扮来的。曾献羽默许她的,沈菱凤知道以后居然没有任何不该有的表示,甚至觉得这样就很好。

刚开始的时候,从曾献羽开始,整个将军府里的人都觉得沈菱凤好像变了个人,这种坏了规矩的事情,她都可以准允紧接着就是视而不见,好像这件事由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因为她根本就对他们视若无物。眼里没有人,那么他们做什么都跟她无关。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沈菱凤依旧忙忙碌碌的。听说今天又让她那两个精干的丫鬟出去,不知道有在捣什么鬼。

看这个样子,赵敏反而不像是岭南王府的郡主身份,要不然怎么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僭越之罪可大可小,往大了说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哪怕最后落个不予追究,就好像是大人说孩子不懂事,轻描淡写的罪过,也是最少罚俸一年。

王爵之家,大多数都是小心谨慎,最怕有一点事情被皇帝知道。这个生存法则,赵敏难道不知道?这也不像是家教森严的王爵世家所作所为。

沈菱凤的态度很值得玩味,要是换做往日,赵敏这些事情肯定是逃脱不过她无处不在的眼线,顺风耳千里眼,指的就是沈菱凤的素日行止。沉默就是默许的另一种态度,她对赵敏太过于优容,她真的会宽容到这种地步?

“皇帝没有为难你?”赵敏推推他,对他这种心神不属的表情已经很熟悉了。曾献羽是那种大智若愚的男人吗?戴着面具做人,好像是现代人跟古代人的通病。最成功的,应该是沈菱凤。

来了这么久,跟沈菱凤接触的机会不算少,始终没看出沈菱凤任何一点情绪上的变化。刚开始怀疑她也是穿越来的,要不然比自己小多了,居然可以应付那么大的场面,不怯场不说,还能hold全场。那么强大的气场,任何人都不得不臣服于她的决定。

她赵敏才不是轻易认输的女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古代还是现代都一样。不认命,决不答应有个女人爬到自己头上,何况是个只知道三从四德,还是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小萝莉,结婚早又怎样?只能说你们还不知道晚婚晚育对女人是有好处的,能够让女人更成熟,轻熟女比萝莉更有吸引力。

曾献羽猛地摇头,这算什么为难?应该说是皇帝不止是没有为难自己,还让自己一直都头痛不已地事情,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是不是还要你去破那桩案子?”赵敏比较关心这件事,沈菱凤自诩精明能干,确实也没有几个人能够胜得过她。对这件事不闻不问,是表明她对曾献羽的态度吗?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沈菱凤对曾献羽实在是没多少好感,后来几次听墙角,将军府的下人们而是这幅口吻。曾献羽过得很失败,他自己知道吗?

所以能够帮助曾献羽在瓦面露露脸,也是给自己准备一个很好的踏脚石。说不定就能取而代之了,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捡了个现成的大苹果,也算不错的圆满结局了。

曾献羽摇头:“没有,皇上收回前次圣命。这件事暂且搁置,不予追究了。”

“啊。”赵敏嘴巴大张,足以装下一个咸鸭蛋了。皇帝出尔反尔只是听说,没想到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看过不少类似的言情小说和电视剧,但是没有哪次跟自己遇到的这次一样,居然不予追究了?不过这种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来自上方的压力,迫使皇帝不得不收回成命,可是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几乎等于零。谁敢给皇帝压力?

要真是这样的话,有机会一定要认识一下这位高手是谁。绝对不是曾献羽想得这么简单,什么皇帝就收回成命?有那么好的事情,还不是中了一等奖了。

“大人回府。”赵敏来不及收回大嘴巴,已经到了府门外。曾献羽从马上下来,赵敏紧跟在后面下马。越来越觉得女人骑马是一件很拉风的事情,要是有人说她骑马不合规矩的话,那就是*裸的嫉妒,根本就不是别的原因。

马鞭挽在手上,曾献羽背着手往里走。赵敏一走三蹦,没有一点安分守己的规矩可言,大概是将军府里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她跟夫人一比,那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分别。

“菱兰,到这边来。仔细掉进去了。”很少听到这么温柔而甜软的女声,曾献羽怀疑自己听错了:“看你,一手的泥。”虽然是嗔怒,很明显的能够感受到不同以往的宠溺。声音的来源应该是沈菱凤,只是她很少对人表现出亲密。

“不嘛,我喜欢这两条小鱼儿。”没听过这个童音,曾献羽忍不住往声音的来源地走,将军府是什么地方,闲杂人等决不许踏入半步。赵敏来的时候,沈菱凤就用这个借口来堵住别人的嘴,能够说别人的时候,她就一定能把握住自己的行为举止。

隔着繁茂的蔷薇花丛,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鹅黄色裙衫乌黑的头发,看不清长相。但是能够腻在沈菱凤身边,托着下巴趴在沈菱凤腿上跟她说话就不简单。何况沈菱凤还是一脸笑容,简直就是异形。

“大人。”锦弗眼尖,看到曾献羽的身形隐在花丛后面,赶紧过来:“大人回来了。”

“赵姑娘。”沈菱凤交代过,赵敏不守规矩可以,但是家里人见了她还是要谨守规矩。不是人人都跟她一样,首先要做到这一点的就是锦弗和澜惠。

“那是谁?”曾献羽指着跟沈菱凤在一起玩闹的小姑娘,能跟沈菱凤投缘的人不多,尤其是小孩子,好像沈菱凤从来就没有对人稍加辞色过。

“哦,是上次夫人从乡间回来,遇到一对父女。做父亲的无钱给女儿治病,差点就把还没咽气的女儿给生生埋葬。夫人心中不忍,给了人几两银子把孩子买了下来。”锦弗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能说这孩子是沈菱凤救下来的吗?虽然买下这孩子也是救下一条人命,总比说出更加叫人骇人听闻的真相让人安心。

第一卷京城第二十七章生疑

“嗯。”曾献羽不知道信了还是不信,不过有一点还是真的,沈菱凤确实做了不少好事,每逢冬夏二季,只要有机会都会出来搭棚舍粥赈济灾民,救下一个孩子也在意料之中。

“姐姐,这回可抓不住我了吧。”不知道这个被沈菱凤称作菱兰的孩子,手里抓的是什么,娇笑着就往这边跑,紧接着撞到了曾献羽身上:“啊!”

“怎么了?”沈菱凤刚刚还在跟她说笑,转眼就没看到人影。小手一抓,已经把她手上刚才捏着的一朵垂丝海棠夺了过去。抬起头,原来这丫头迎面撞上了曾献羽。本来还是一脸笑容的人,马上收敛住:“摔着没有?”语气不知不觉声音许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姐姐,天黑了。”菱兰揉着额头,被曾献羽的朝服下摆遮住了视线,顿时太阳落山,一片漆黑。

“先把眼睛睁开。”沈菱凤不想跟曾献羽说话,一句都不想。没有想像中那样过来牵着菱兰的手,远远站着也不让锦弗或者澜惠过来:“看看是不是天黑了。”

“不嘛。”嘴里不答应,菱兰还是如她说的一样睁开眼睛,仰头看到曾献羽,不认识这个人。有点胆怯,瘪瘪小嘴。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那样飞一般跑开,扭头看了远处的沈菱凤一眼,没有准许或是不许。

“咦,我没见过你。”菱兰自己在那里揉着额头,有点发红。曾献羽很早就养成内穿铠甲外罩朝服的习惯,菱兰这一撞很有点痛:“你是谁啊?”

“我也没见过你。”曾献羽俯下身,一脸可爱的菱兰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我叫菱兰啊。”菱兰歪着头,无视周围人,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曾献羽,好像是想了很久:“我知道你谁了,你是姐姐家的大哥哥,是不是?”

“嗯。”曾献羽鲜见地摸摸她的发辫:“到你姐姐那边去,我还有事。”也不跟沈菱凤说什么,带着赵敏一阵风似地走了。

“姐姐。”其实菱兰一开始是叫沈菱凤做娘的,叫了几次都被沈菱凤不说话,但是很难看的眼神给挡了回去,由此知道要是继续叫娘的话,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大眼睛一眨,马上改口叫姐姐。沈菱凤甘之若饴,姐姐很难得的称呼。

“撞痛了?”微微发红的额角,看得叫人心疼。沈菱凤蹲下身摸了两下:“下次走路一定要看路,要是撞坏了怎么办?”

“我知道了。”菱兰点头,搂着她的脖子:“姐姐,大哥哥好俊呢。”

“是么?”人小鬼大的孩子,沈菱凤一直不认同这个说法。很多人都说曾献羽不像是驰骋沙场的武将,有时候甚至腼腆得像是刚出科的翰林,只是这跟她有什么相干?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不是她该做的事情。

翁姑,自从沈菱凤跟曾献羽成婚之前,父亲就给她打听得太过清楚了。不希望女儿日后受太多委屈,也知道曾献羽的父母都只是乡间最平凡的匹夫匹妇,所以早早命人在曾献羽的家乡置下田地房舍,颐养天年。

面上,沈菱凤也做得极好。每逢节庆之日,或是二老寿诞,总会有人依照沈菱凤的吩咐,各色花红礼物总是最上等的送往乡间,左邻右舍看到曾家媳妇如此贤孝,一点都没有大户人家小姐那种高攀不起的轻狂样子。在曾献羽的家乡,提起沈菱凤,总会有乡邻竖起大拇指夸赞不止。

“本来就是啊,姐姐,你说是不是?”过早品尝到人间冷暖的孩子,再天真无邪都已经学会了看人眼色行事。菱兰依偎在沈菱凤身边,牵着她的衣摆摇个不停:“大哥哥身边的姐姐,就没有姐姐好看。”

“小鬼头。”拈起一块花生糖给她:“锦弗姐姐跟我说,你在庵堂里总是淘气,前儿还把师太的木鱼放到石榴树下垫着高儿,要是摔着了怎么好?”

“我垫着高也是要看看墙外,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来看我嘛。”津津有味啃着花生糖,酥脆的糖块在嘴里咯嘣咯嘣作响,说出来的话虽然是讨好,却又带着情真意切。

沈菱凤笑笑:“吃糖多了,说话都是甜丝丝的。姐姐什么时候去庵堂看过你?专会哄人。”

“姐姐没去过庵堂看我,我就盼着姐姐去啊。”腻死人不偿命,不管是真是假都喜欢听:“我知道姐姐是最疼我的,师太也知道。”

“我让锦弗姐姐去接你过来,索性就在府里度夏好了。”摸摸她的小脸,转过脸看向锦弗:“让她住到我旁边的小抱厦来,省得到处走动。”

“这就叫人去收拾。”锦弗赶紧答应了,朝菱兰招招手:“咱们先去换身衣裳。”

“姐姐,等我哦。”菱兰跟在锦弗后面一蹦一跳地走开。

澜惠看看没人了,这才拢过来:“小姐。”

“什么?”沈菱凤低垂着眉眼啜茶。澜惠暗自琢磨了一下:“大人今日进宫,说是皇上蠲了前日吩咐大人的差使,不叫大人去追查礼部侍郎府中夜里失盗的事儿了。还将礼部侍郎打入刑部大牢,待等大理寺和御史衙门查实贪墨的罪证,再做打算。”

“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皇帝对那天自己说过的话无动于衷的话,恐怕他还不会失策至此吧:“还有什么?”

“哦,奴婢方才进来的时候,长史官刚好接到乡下的来信,说是老太太身体不适,请了好些日子的大夫也无起色。正打算跟大人说呢。”澜惠把家信递到她手里。

想什么来什么,真是个劳碌命。沈菱凤拆开信笺,略看过几行字:“叫管家来见我,顺便看看太医院有哪个相熟的太医,就说是我说的,请太医跟管家一起回去给老太太诊脉。”

传太医这话,除了沈菱凤敢这么吩咐,就说是她说的,如今的什么一品夫人都不敢说这话,但是沈菱凤可以说。澜惠心里颤抖了一下,让她去说肯定没这身份压制得住。

第一卷京城第二十八章菱凤是姐姐

“怎么?”信放在手边,沈菱凤眉头并没有舒展开。准确的说,是心里没底。这封信,应该是要给曾献羽来决定的。只是这件事并不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一个太医跟着管家回去不够慎重,也不和规矩。

“只怕是管家不知道怎么去太医院传小姐这话。”正经事的时候,澜惠说话才不会结结巴巴,比谁都清楚多了。

“把这个送到外书房。”沈菱凤心中正好在盘算这件事,转手把信给了澜惠:“不说我已经知道了,让大人看着办好了。”

“是。”澜惠刚要走,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小姐还有吩咐?”

“看看命谁去办,若是有人回乡的话,就去库房里把前儿送来的白参跟鹿茸那个匣子一并带去,再去账房支两百两银子一路打点。”沈菱凤捋捋衣裙,自幼丧母,没有同胞兄弟姐妹。父亲时时处处把她捧在手心里长大,即使骄纵也知道什么是他做媳妇该做的。

“知道了。”澜惠这才退了出去。

曾献羽拿着信从书房出来,背着手在回廊上踱步。赵敏不能去外书房,一直就在缀锦阁这边晃悠,曾献羽的态度很有点暧昧不明,虽然赵敏不打算像古代女人那样谨守什么三从四德的东西,但是她知道一点,不想这么早就亮出自己的底牌,以身相许这种傻事,也不是她这个受过现代教育的潮女该做的傻事。

何况曾献羽家还有个沈菱凤呢,在没有十足把握能够稳操胜券的时候,绝对不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是为了这个曾夫人而来,你们说她没心没肺也好,说她扮猪吃老虎也行,要是受过先进教育的人居然不知道怎么玩过你们这些古人,还不笑死人啊?

“曾献羽!”叫着他的名字过去,还要叫他曾大人不成啊?

“什么?”曾献羽陡然间有点不习惯,赵敏偶尔一次放浪形骸可以当做是玩笑,多了,尤其是当着外人或是下属的面前如此,很容易被人说成是没规没距,甚至是连礼义廉耻都忘了。万一被好事者参奏一本的话,绝对是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事啊,就是看你皱着眉头,谁给你惹麻烦了?”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以前做ol时候的必修课,谁知道办公室的大妈们什么时候蹦出来,或者从你某句话里面化生出无限联想?

曾献羽摆手,长史官始终在不远处侍立着,随时等候曾献羽有话吩咐。长史官并不是要拿将军府的俸禄,他同样是有着四品品轶的朝廷命官,凡是相府和大将军府,还有三公府内都有长史官的官职设置。等候吩咐之外,应该还要肩负皇帝嘱托,监视这些权臣和一品大员的生活起居,随时汇报皇帝的职责。

“大人。”长史官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大人有何吩咐?”

“写个折子,替我去兵部告假。”很少有机会回乡一趟,奉养父母的事情虽然有人管得妥帖,但是老母病笃,不回去绝不可能。

赵敏只是听说过现代公务员有带薪休假的制度,难道曾献羽这样的古代官员也需要这样?是不是还有年休假:“告假,你要出去走走啊?”这应该是好机会,当做是谈恋爱咯。

“不是。”曾献羽摆手,转脸看到澜惠在太湖石假山边站着,好像是有话要说的架势:“澜惠?”

“大人,夫人已经看过家信。吩咐奴婢去库房取了白参还有鹿茸匣子。”澜惠正拿着说的药匣子:“还说若是大人要告假还乡的话,不妨去太医院请个高明的大夫一起过去,老太太的病耽搁不得。”

“嗯。”曾献羽点头默许这一提议,跟在身边的几个随从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敢耽搁,赶紧跟在长史官身后去做自己分内的差事。

澜惠看他没有多的话说,把药匣交给人以后,转身回了沈菱凤的院子。

锦弗刚给菱兰梳好辫子,从铜镜里看到沈菱凤的身影:“小姐?”

“姐姐。”菱兰也看到了她,好像是要炫耀自己的辫子,娇笑着跑过去:“我的辫子好看吗?”

“好看。”微笑着点点头:“晚上想吃什么?让他们预备好了,我们一起用饭。”

“真的啊。”这之前,就连锦弗跟澜惠都以为沈菱凤会让菱兰跟她们一起用饭,算算时候,说不准今晚沈菱凤要出门。最近总觉得她有些反常,偏偏又不知道这个反常从何而来。好好的,非要自己进宫去个华妃送礼,华妃不过是依附相府,寄人篱下的遗孤。跟沈菱凤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小姐不愿进宫的人,为什么要跟她走得亲近?

“难不成还跟你说谎?”沈菱凤锦墩上坐下:“方才还说了什么?”

“哦,那个赵姑娘听大人说要去兵部告假,还说是大人要出去走走,瞧那样子说不准是要跟大人一起回去呢。”澜惠笑着端了盏玫瑰露过来:“大人没搭理。”

沈菱凤啜饮着玫瑰露,不等说话门外已经响起不同于别人的脚步声。“大人。”门外的小丫鬟不等她拽回心神,就揭秘来的人是谁。

菱兰眨巴着眼睛看着锦弗:“姐姐,大人是不是早上我见到的大哥哥?”

“是。”锦弗点头,曾献羽肯定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大哥哥,早间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别扭,肯定会对菱兰的身份存疑。将军府轻易不能有陌生人来,上次为了赵敏不是还说了好些话。那次是沈菱凤端着架子问的,曾献羽要是记仇的话,怎么会不问菱兰是谁?

“是姐姐的相公么?”这次菱兰声音变得很小,差不多是耳语的声气,在锦弗耳边低声说道。

锦弗点头,菱兰托着腮看向那边不说话的沈菱凤,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曾献羽进来。沈菱凤放下茶盏,没打算过去。菱兰忍不住跑过去:“大哥哥,你是不是听说姐姐晚间要跟我一处用饭,也要跟我们一处吃呢?”

第一卷京城第二十九章乡间来信

“哦,你姐姐带着你吃什么好的?偏了我了?正好来凑凑这个热闹。”曾献羽极少见到小孩子,他跟沈菱凤成亲数年,沈菱凤无所出,姬妾空虚。有人说是沈菱凤骄妒,他并没有否认也不曾答应过,至少没人敢从沈菱凤手里分一杯羹。如他们一般年纪的官员,府中不少也会有三两个儿女了。

包括沈菱凤在内的几个人都觉得古怪,曾献羽几时跟人说笑来着?或者是少见多怪也是有的,至少沈菱凤没见过。

“我也不知道,要问问姐姐才知道呢。”菱兰无父无母,贫寒人家的孩子就是想要撒娇都不知道该在哪里撒娇,被沈菱凤收养后,送进庵堂。佛门清净地,每日打坐念经暮鼓晨钟,对于一个跳脱不羁的孩子来说,确实太过残酷。能够见到锦弗澜惠,甚至是沈菱凤,少不得恢复了属于孩子的天真可爱。

曾献羽在沈菱凤对面坐下:“那就当做是哥哥借你的光彩,吃了这顿好的?”

“好哦好哦。”菱兰乐得拍巴掌,人越多越热闹。

沈菱凤抬起一侧眼帘,看向那边说笑自如的曾献羽。忽的想起这天应该是初二,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他倒是记得清楚,难道那个赵敏还不够让他省事,不来这儿,一辈子都不会去想。

锦弗跟澜惠两人对看了一眼,朝外面等着的小丫鬟招招手,因为早早就吩咐预备几样精致的肴馔,所以只消一个手势就全有了。

沈菱凤倒还罢了,对这件事本来就不是十分上心的人,再好吃也都是浅尝辄止。曾献羽跟菱兰两个好像约好了似的,面对碗碟罗列的种种珍馐佳肴,根本就没有任何顾虑,大块朵颐之际绝对让人感慨能够有这么好的胃口,当真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姐姐,你为什么不吃啊?”吃得满嘴流油的菱兰终于抬起头,看到沈菱凤居然只是端着一盏清茶在旁边闲坐,很是不解地问道。

“姐姐吃饱了。”讲究惜福养身的人,吃东西永远都只是浅尝辄止。指望她多吃一点,大概就是一枚饺子,平日吃了半个,今天变成吃了大半个,这就算是很不赖了。

曾献羽端起热气腾腾的鲟鱼汤喝了半盏,浑身上下顿时暖融融起来。沈菱凤从小讲究衣食住行,没有哪一件不是天底下最好的。这件事,从他跟沈菱凤成婚那天开始就知道。说到家教,放眼望去,满朝上下或许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她。即使是当今皇后,也要退了一箭之地。

曾献羽用完饭不走,锦弗跟澜惠两人还没想到当日是十六,唯独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跟沈菱凤商量。除了长篇大套的场面话以外,好像也没见过两人有什么好说的。

“瞧瞧,这一手的油。”锦弗先就笑道:“跟姐姐先去把手洗干净了,方才不是说要去后面找些流萤,夜里放在屋子里的?”

“我见过好多好多流萤,就是不知道这儿有没有。”菱兰仿佛是在征询沈菱凤的意见,所有人说话都不作数,唯独沈菱凤说了才算:“姐姐,你下午跟我说呢,是不是有刘郎织女星的故事啊?”

“有。”沈菱凤笑笑,念的两句诗不记得,偏偏记得刘郎织女星的故事,小娃娃的好奇心还不是一星半点。

“好,我就要好多好多流萤。”看到自己满手的油腻,菱兰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羞赧地一笑,摇晃着小辫子一蹦一跳跟着锦弗下去了。澜惠赶紧让守在门外的小丫鬟进来收拾干净,用过饭沈菱凤就不喜欢再闻到饭菜的味道。即使她不会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下去。

拿着纨扇出了饭厅,在小花厅的楠木圆桌边坐下。曾献羽为什么也跟着过来,难道还记得今天是十六?

“有件事要跟夫人商议。”曾献羽没说那些场面上的话,这还是第一次。沈菱凤有点不习惯这样的语气和相处,她不喜欢跟谁都这么熟识。菱兰是因为别的缘故,不亲近不可能。至于澜惠跟锦弗,从小就在一起。没有一母所出的同胞姐妹,她们两个跟亲姐妹压根就没有分别可言。

“大人请讲。”沈菱凤语气很淡,根本就是跟平常人说话一样。她还能有别的语气吗?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有人说夫妻间是最亲密不过的,可是她这里说什么都亲近不起来,枕边人?一月两次的枕边人,说是咫尺天涯更好些。

“乡下来的家信夫人看到了,这学多年我都不曾回过乡下。倒是难为夫人时时刻刻记挂着,母亲信上说,说是夫人方便。也就一起回去走走。”曾献羽看到这番话的时候,心里一直就在琢磨。父母一直都在乡下,住在泰山大人置下的的空旷宅院里,享尽富贵,却不能跟亲生子住在一起,是为了沈菱凤不受这份刁难,还是觉得相府有一门不出挑的亲家,有些失了相府的颜面?

沈菱凤不怎么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那封家信是她先看到的,里面几曾有过这番话?何况她那个婆婆,她是清楚的。就是三家村的老太太,斗大的字儿不认识一箩筐。跟公公一样都是乡村里最常见的老头儿老太太,偶然一次见了父亲,虽说是通家之好的亲家,拘束得不行。为了不让所有人拘束得难受,干脆就不见面了。

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曾献羽忽然说婆婆要她回乡一趟,怎么看怎么像是说谎的调调儿。不过你要说曾献羽敢打着他母亲的幌子做什么,恐怕还真有点强人所难。曾献羽好像一直都不大会说话,更别说在她面前弄鬼了。

“家中事务繁缛,唯恐走不开。若是大人觉得无碍的话,还是跟赵姑娘一同回去的好。”沈菱凤可不想在逼仄的空间里,跟曾献羽同处一室。无话可说到了生厌的地步,什么相看两不厌?那都是拿来哄骗那些无知孩童的淫词艳曲。只要赵敏愿意跟着他一起回去,她沈菱凤绝对不介意给他们这个绝好的机会。

第一卷京城第三十章同宿

“不用她去。”曾献羽很快就打断了沈菱凤的话,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沈菱凤眼睛闪动了一下,不知轻重到了这个地步,曾献羽想干什么?脸上还是安静祥和的笑容:“大人这话,我就不明白了。难道赵姑娘跟着一起回去,老太太还有不高兴的?我已经着人安排沿途的打尖和一应动用事务,大人不放心什么?”

“我说过了,老太太要你在方便的时候回家一趟。难道她都病入膏肓了,你这个做媳妇的就不该去看看?”曾献羽声音一下拔高了好几倍,要不是沈菱凤治家森严,恐怕外面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这场好戏。被所有人称作是琴瑟和谐的曾献羽跟沈菱凤夫妇居然会有吵吵闹闹的时候。

这话说得好像是她沈菱凤已经触犯了七出之条似地,的确她犯了不止一条。无子,外加不孝顺公婆,甚至阻挠丈夫纳妾。其余的就不用说了,揪住其中一条就够她吃不完用不尽,关键是曾献羽知道她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话,休妻好了。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等着沈菱凤的不是曾献羽说的休妻,反而是双脚离地,缘由是曾献羽毫无预兆地拦腰抱起她,毫无防备间被人高高抱起,沈菱凤尖叫之余开始审视自己的失策,倘或不是这个地方这件事,等着她的是一柄明晃晃的剑锋,恐怕下一刻发生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说不定就是尸首分离了。

曾献羽面色深沉,根本就不理会她在肩上踢打不停。也不管沈菱凤平时有多少规矩讲究,半扛在肩上大步进去,微微用了点力把她扔在榻上。

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好痛。沈菱凤对上他的眼睛,满满闪烁着来自本能的*。心里全都是抗拒,她不喜欢他碰她。所以才会有每月的初二十六之说,以前他不在京城,这件事根本就不存在。这次从军中回来,居然在京城逗留这么久。上次的事情还没过去,怎么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