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过去看看娘。”曾献羽对上她的眼睛,今儿有点反常。平日是个一按机括浑身就动的人,这回怎么拘谨如此?

沈菱凤紧跟在他后面到了病床前,昏睡中的老妇人脸色蜡黄,瘦得有点脱形:“娘。”曾献羽坐在床边,手抚上老太太清瘦的脸,声音有点发抖。

“嗯”嗓子眼里呜咽着,好像被一口浓痰堵住了。沈菱凤附在澜惠耳边:“去把随行的太医请来,还有咱们带来的药匣子,凡是需要动用的药材,要太医一气说明。若是匣子里没有的,速速叫人回去取来。”

“知道了。”澜惠赶紧往外走。沈菱凤转脸看向那边的老太太,嘴角不住翕动着,艰难地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认清眼前的人。原来是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挂着念着的儿子回来了,枯瘦如柴的十指伸出来,很有点?的慌。

“羽儿,羽儿。”手指跟儿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娘还以为看不到你回来,还好你回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夹杂着沉重的咳嗽声,卡在喉管中的浓痰随着沉重的呼吸上下移动,不管怎么用力咳嗽就是出不来。

看到儿子,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非要挣扎着坐起来。曾献羽坐到老太太面前,用了点力气把她扶起来做好,看她咳得可怜,只好用力给她拍着背,试图帮着她把那口害人的浓痰排出来。

澜惠拽着太医的手,脚不沾地从外面进来。太医提着大大的医箱,还有一个包裹严实的药匣子到了床前:“曾大人,让下官来给老夫人看看。”

曾献羽多少有点不放心,只是除了大夫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说这种话。想要插手的时候,才知道这里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若是个文官,还能装腔作势看看脉案。偏偏自己是领兵打仗的将领,看脉案?绝不能看懂太医那龙飞凤舞的字帖。还是靠边站比较稳妥。

太医皱着眉给老太太摸着脉息,约有一盏茶的工夫,好像是刚看到沈菱凤:“大小姐,老太太是痰迷心窍了,别的药恐怕都难医治。若有当年大公子亲自督促太医院制成的安宫牛黄或许有用。大小姐也知道,那年的安宫牛黄之所以难得,是因为那次大公子行围射猎打回来一头犀牛。这头犀牛恰好有着百年不遇的牛黄,还有上等麝香。宫中所遗的两枚,先帝病重时已经用过。多余的恐怕都在小姐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沈菱凤身上,甚至都在揣测这位看上去娇怯怯的相府千金为何能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曾献羽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等着沈菱凤说话。答应或是不答应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沈菱凤转脸看着澜惠:“匣子里有个**的盒子,拿出来给太医瞧瞧,我也记不清了,应该没放错。”

“是。”澜惠依言打开匣子,果然有个**的盒子。暗花的织锦缎上起着明晃晃的金线,就是这样的明暗交替,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自己未曾见过的山水纹样。记得小姐偶尔说起过,之所以叫做**,就是因为这种暗花的织锦加上明晃晃的金线,织就了江南最美的西湖十景。

第一卷京城第三十六章药道

“没想到大小姐会带来。”太医循着旧时的称呼,却又惊喜莫名。随着紧扣的机括开启,一股异香扑鼻而来,隐隐透着光晕的药丸在太医眼里就是太上老君的救命仙丹。拈起一枚在鼻翼间嗅了嗅,果然是那股奇妙的药香。

“烦劳姑娘给我一碗清水。”太医把药交给澜惠:“这丸药放在碗中化开,喂老夫人饮下。十二个时辰之内必然有奇效。”

“是。”澜惠刚要去,却被沈菱凤拦住:“慢着。”

“大小姐。”太医浑然不解,曾献羽跟所有人的反应大不一样。这位大公子是什么人,恐怕只有沈菱凤最清楚,她要是想要反悔也是轻而易举:“难道下官用药不妥?”

“安宫牛黄原本就是清热泻火的奇药,何况此药是用犀牛黄所制,还有陈年麒麟麝香。岂不是奇寒无比?”沈菱凤淡然道:“必须要用陈年黄酒以为药引,才能解了这股奇寒。若是依照大人所言,只这一碗清水的话,恐怕老太太服下之后,虽能解了痰迷,这奇寒如何能怯?”

太医被沈菱凤这番话震慑住,都说沈大小姐博学多才,还真不是假的。这一点最起码他就没想到,这个安宫牛黄可不是寻常的药物能比,就是当年的丸药能用清水化开,可是她手里这枚丸药原本就不是寻常的药材所制,难怪沈菱凤会郑重其事嘱咐。

“可有陈年的老黄酒?”换成沈菱凤问话了。

“有有有。”一直都是焦灼不安的曾老太爷不等人答应,自己先就说话了:“我这儿有一坛在酒窖里藏了二十年的老黄酒,原是预备着羽儿跟你成亲拿出来宴客的。没想到你们一直没运出功夫回来,这次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找两个人去酒窖把酒抬来。”曾献羽低声吩咐了一句,外面马上有人去酒窖抬酒。

沈菱凤目光停留在老太太蜡黄的脸上,很严重的病容,安宫牛黄丸应该是可以解了痰迷心窍的宿疾。让澜惠准备药匣的时候,鬼使神差一般。明知道这几枚不多的安宫牛黄差不多是人间至宝。除了有两枚给父亲带着防身以外,自己手边也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三粒。当年制药之时,仅仅只有十枚成药。

先帝驾崩之时用去两枚,父亲手边两枚。余下的六枚,就是自己跟那人手里各自一半。原本是全部都在自己手里的,他离京之时实在是不放心,让他带走了一半。睹物思人吗?不知道这几枚奇药能不能真的换回他的性命。

“酒来了。”当着众人的面,曾献羽亲手掀起酒坛上的油纸,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舀起一盏,在碗边留下一圈黄晕。

“这酒使得?”曾献羽看向她,太医有点拿不准主意。沈菱凤才是真正知道安宫牛黄药性的人,不问她问谁?

“在滚水里烫过,不要见火就行。”沈菱凤点头,仆妇端过一盅滚滚的白水。沈菱凤亲手把装着黄酒的碗放进去,试试酒温后,将安宫牛黄放了进去。从澜惠手里接过专为试药预备的银匙在酒碗里,轻轻搅合着。直到药丸跟黄酒完全融合消失不见。

酒香和药香两相融合后,变成一股让所有人都为之沉醉的味道。原本清亮淡黄的黄酒也成了明丽的金黄色,药丸完完全全融合在里面。沈菱凤亲尝了一口,舌尖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甜腥,过了一会儿又是悠远的苦涩:“好了,给安人灌下去。”

太医这才接过去,装进专为神智混沌的病人准备的药壶之中,拿到老太太床边,试试药温刚好。然后毫不犹豫给老太太全都灌了下去。

一直都被浓痰困扰的喉咙里传出咕噜噜的声音,曾献羽求救似地看向沈菱凤。她好像是妙手回春的华佗,能够让老太太尽快好起来。

“把安人扶起来。”尽管人醒着,始终没有力气咳出那口痰液。既然是这样,最好有人能帮帮她。两个仆妇赶紧过去扶着老太太,轻轻给她捶着背。

摇摇头,是担心拍坏了她么?老太太久病沉疴,根本就不能自己把痰咳出来。不借助外力根本就不行。如果是沈菱凤一个人在此,说不定就是对着后背微微用力,恐怕就能咳出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可能让人看出自己的真实面目,何况还有个统领三军的将军在此,也不用班门弄斧了。

“老太太气短,久病无法自己把这口浓痰咳出来。曾大人不妨在后背替老夫人拍上几下,能够让老太太立刻咳出来也就好了一大半。”太医这次比较聪明,不用去看沈菱凤的脸色也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说。

曾献羽早就按捺不住,觉得自己若是哪里能够帮到母亲一把才能解了她的痛苦,现在太医说可以了,立即到了老太太身后。动作还是不敢太大,手掌在老太太背后轻拍了几下,果然老太太的咳嗽声随之响亮起来,痰液也不再是在哪里上下挪动。

好像是受到鼓励一样,曾献羽这次手劲就大了不少。自下而上在老太太后背用力拍着,老太太细弱的呼吸变得急促,咳嗽的声音也随之打起来。狠狠用力咳嗽了几下,一口浓浓的痰液终于噗嗤一声吐出来,紧接着又是几口痰接连吐出。

太医重重舒了口气,可算是看到这个结果了。说那个安宫牛黄是救命灵丹还真不是虚张声势,听太医院的老人们谈起过,先帝临崩之时也是痰迷心窍,后来就是这个安宫牛黄捏碎了蜡皮,吞下去以后神智立马清楚,虽然没有转危为安,至少等到皇太子到来,传了大位。当时以为多少有点夸大其词,哪有能够起死回生的灵丹?

没想到这次还真让人开了眼界,同时也对沈大小姐心生佩服。换个人,肯定不知道这样那样的禁忌,说不定就要出纰漏。

还真是要感激她救了自己这一遭,虽说榻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太太是她婆婆,也要她肯开口襄助才行。都说她是惜老怜贫的菩萨心,还真是没说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次才是真的领教了。

第一卷京城第三十七章药到病除

上前给老太太再一次诊脉,脉息比方才平稳有力多了。急促的呼吸也开始稳定多了,接连几口浓痰出来,都听不见嗓子眼里来来回回的呼噜声了。

“大小姐,老太太脉相比先时平和许多,这**是顶要紧的**。必须灯火不熄,着人看守。最要紧,若是喉中有痰立刻扶着老太太起身吐出,才能平安无事。”太医小心翼翼跟沈菱凤说道。

“不要紧,不要紧。”吐出那口害人不浅的痰以后,老太太好像是卸下了肩头的千钧重担。第一次看到儿媳妇就是这个境地,即使村野无知无识的老太太也知道这个儿媳妇不简单,要不太医怎么不对儿子惟命是从,独独时时处处对媳妇奉若神明。老太太不止担心儿媳妇怎么看自己这个做婆婆的,还担心自己索取太多以后,会让儿子在儿媳妇面前受气,这大概是所有母亲最不愿看到的一幕:“我没事了,已经松快多了。”

沈菱凤没说话,这件事不是她来决定的事情。既然是跟着曾献羽到这儿来,不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已经来了就是客随主便。他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自己的娘,自己做决定比任何人都恰当得多。

“娘,病了就要听大夫的。太医说要紧,就是顶要紧。”曾献羽始终坐在老太太**边,看到老太太转危为安,放了一大半的心。

“娘没事了,你们这一路多辛苦娘知道,让人带你们先去歇着好了。不用担心娘,娘没事。”老太太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带着质疑落在沈菱凤身上,如果她不说话的话,是不是说儿子说的全都是不作数的?

沈菱凤对这种事一向敬谢不敏,质疑或是什么样的目光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说曾经在意过,现在也没什么可以让人心乱的。那年发生的事情,已经足以影响自己的一生。面对咄咄逼人的责问,想着大不了就这样了,总没有人敢把自己怎样吧。回过头的时候,也觉得不过如此。

顺顺些微有些发皱的裙摆,紧抿着唇不说话。曾献羽笑起来:“娘,看您说的。我跟凤儿从京城赶回来,难道就是为了听您说这句话?还不是巴望着您早些好起来。”他不会立逼着沈菱凤表态,要是当着所有人给自己没脸,岂不是大失颜面?

“老太婆你还是少说话,知道他们赶了一天的路累了,就要自己好好歇着。没事的话,他们才能安心。”一边坐着的曾员外说话了,不说老人是否读过书,至少有一点他看得清楚得很,这个出生不凡的儿媳妇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就算是儿子真的要全听她的,也是人家家大业大,再说要不是儿子安心听人的话,难道还能牛不吃水强按头?

接连咳嗽了几声,掩饰自己害怕老头子还是很合适的。曾献羽早就熟悉了这种情景,也不去规劝谁。很细心地给母亲捶着后背,老太太时不时咳嗽两声,但是亲儿子在旁边坐着,还有个儿媳妇侍立在一旁,平时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澜惠有点替沈菱凤担心,坐了这么久的车,一路劳乏自不待言。何况又没吃什么,最近一次吃东西,还是在那个客栈吃了一个很小的包子。这么久不吃东西,肯定是撑不住的。

“你们也累了,先回房歇着。这里我让人看着,不会有事的。”曾员外不知道从哪里看出沈菱凤的疲惫不堪,或者是根本就不知道。只是觉得堂堂相府千金在这里站着,让所有人都是提心吊胆,拘束得不行,他想抽口旱烟,还要担心会被人嫌弃。做个顺水人情,大概还不错。

“是。”沈菱凤根本就没有推辞的意思,看向身边的仆妇:“下处在哪里?”

“少夫人这边走。”仆妇半晌没回过神,不知道沈菱凤是跟谁在说话。等到没人说话,才想起来是跟自己说的,侧过身带着沈菱凤往外面走。

澜惠有了前面的教训,没有抢上前扶着她。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不敢走到前面。外面等着的,从京城一起来的小丫头,抱着沈菱凤动用的衾枕被褥跟在澜惠后面,好像一连串的尾巴。

“小姐,这儿没咱们家里的东西,还好带了两个食盒,要不真不知道能有什么可吃的。”屋子里还算干净整洁,小丫头手脚利索地铺好被褥。澜惠在香炉里放下两锭沉香,又用自己带来的茶壶茶叶沏好一壶香茗:“累了一天,小姐歇歇吧。”

“好热。”换了件轻软的衣裳,匀过脸这才觉得舒服多了:“比起京城倒是安静多了。”

“小姐,吃点东西吧。”澜惠从食盒里取出两个小巧的点心盒子,里面有着几样精致的素点:“一直没吃什么,肯定饿坏了。”

“是有点。”沈菱凤顺手喂她吃了一枚水晶糕:“还是自己的东西可口,平日我可不觉得这些东西有多好吃,显见人是要吃点亏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小姐,您怎么知道要带着安宫牛黄的?”澜惠一直都没想明白这个缘故,难道她能掐会算不成?

“救命的东西不过是这几样,还有白参呢。只是热症不能用参。”沈菱凤笑笑,端起茶慢慢撇去茶沫。

“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姐用这个。”澜惠吐舌,谁能知道这些东西。也只有他们家小姐能有这个菩萨心肠,这几粒丸药何其珍贵,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小姐,这丸药还是公子留着小姐防身的呢。”

“不过是个药丸子,白放着可惜了。能救人一命,才是它的用处。”沈菱凤啜着茶:“一味放着,岂不是多藏讳盗?大不必那样。”

“真真只有小姐才会想得这么通透,换个人还不知道要把这些东西牢牢护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拿出来的。”澜惠用沉香熏染过被褥,看沈菱凤少有的吃了两枚糕点,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小姐,还有方才从那家店里买来的素包子,是不是蒸一两个过来,看样子倒像是不赖。

第一卷京城第三十八章吃饭

“也罢了,你去看看好了。”大概是真的饿了,第一次觉得还有点可吃的东西,居然是最简单的素馅包子,恐怕府里的厨娘都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菜式,就没见她想要多吃点。

澜惠拉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两个仆妇,还有一个举止不算粗俗的小丫头:“少爷说,少夫人只怕是饿了,吩咐我们在小厨房做了些点心给少夫人送来。”

“拿进来吧。”澜惠看了眼沈菱凤,慢慢啜着茶,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些什么,这边说话应该是听见了,偏偏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叫人闹不明白。

“这么快?”嗅到食物的味道,不抬眼皮缓缓道。

“哦,是大人命小厨房单做的点心,不知道小姐喜欢不喜欢。若是觉着不好,我再去做。”沈菱凤身边的人,多半都是八臂哪吒,没什么不会做不能做的。就是贴身丫鬟,也能在厨房内一显身手。

没说话就是默许,澜惠看着小丫鬟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中等大小的碗里装着满满一碗白绿相间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这个是什么?”

“哦,是刚刚从园子里挖的几棵小青菜,合着昨儿刚磨好的面粉,制成的菜疙瘩。少爷说少夫人不惯吃太油腻的东西,只在里头滴了几滴香油,不敢做得腻了。”小丫头恭恭敬敬说道。

去厨房的时候,听到人说这位少夫人可是京城里的相府千金。用什么差不多是老君仙丹的神药救了安人一命,自告奋勇要给少夫人来送这顿有点拿不出手的,乡间小食。厨房里的嫂子们都说,少爷是真的疼少夫人呢。就连少夫人喜欢什么口味都记得清楚,非要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传话,就差亲自来这儿一趟了。

“给你们多了许多琐碎,太麻烦了。”澜惠笑着接过碗箸,并不急着送到沈菱凤面前:“小姐,可使得?”

“看看再说。”放下手里的茶盏,沈菱凤捋衣过来。星星点点的小磨香油闪烁在绿白相间的菜叶和面疙瘩里,这种吃食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她有兴趣,澜惠用她的碗箸匀了一点过来,又担心她吃不惯,自己先就尝了两口,味道还不赖,应该是她觉得不错的东西:“小姐,可以了。”

“嗯。”沈菱凤这才接过碗箸,尝了一口。一股鲜甜的味道在舌尖荡漾,清香扑鼻。跟早间的素馅包子差不多,都是乡间野意:“也罢了,去说有劳费心。”

“啊?”小丫头没听过会有人这样说话,只是觉得吃东西之前还有人尝过,碗筷都不用自己准备好的,这种事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夫人跟你说话呢。”澜惠笑起来,从袖袋里拿出几枚小银锞子给她:“自己留一个,多的给厨娘们打杯酒喝,就说是少夫人赏的。”

“多谢少夫人,多谢姐姐。”这次回过神来,知道谢赏了。倒退着出了门,沈菱凤也只是把小半碗面疙瘩吃了几口,放下筷子便不再动了。

“小姐,不和胃口吗?”澜惠赶紧过来问道。

“刚吃了点心,哪吃得了许多?”沈菱凤摆摆手:“收拾收拾,早点歇着。”自己漱过口,有浣过手。转身到屏风后换了寝衣,澜惠在外面赶紧收拾好东西,这是准备要歇着了。

门外有了异样响动,就是在京城这个时候了也不会有人过来,何况是在这里。不是都在那边看着老太太?澜惠觉得奇怪,过去拉开门,曾献羽在门外站着:“咦,大人怎么过来了?”

“我不能来?”曾献羽看着她一脸好奇的样子,理所当然地反问。

“哦,不是。”澜惠有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最近她跟锦弗两个背地里都这么觉得,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怎么总跟舌头过不去:“还以为大人要在安人那边守着,没敢惊动。”

太医提起那什么安宫牛黄开始,曾献羽的目光始终就停留在沈菱凤身上,除了关注母亲的病,就是在看着沈菱凤预备怎么办。临危不惧吗?还是每逢大事有静气?好像都不是,也好像都是。太医口中提到的大公子,跟澜惠他们素日说起的大公子应该是同一个人。沈菱凤对这个人实在是熟悉到如同她自己一样,什么续命的安宫牛黄丸,皇宫里面甚是难得。但是对于她沈菱凤来说,不过是随身携带的一粒丸药。

能够让母亲起死回生,而且丝毫不吝啬于此,确实是沈菱凤会做人。只是这件事想起来,心里颇不是滋味。

“安人好了?”沈菱凤看到他来,下意识往后面退了半步:“大人夤夜至此,还有何事?”

“我不在这儿歇着,去哪里?”曾献羽在桌边坐下,看到吃了一星半点的面疙瘩:“不好吃,还是吃不惯?”

“够了,多谢大人费心。”沈菱凤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旋即松开:“夜深了,大人也请回房歇着。”

“我回房了。”曾献羽端起那只不大不小的碗,拿过沈菱凤用过的牙箸,慢吞吞吃着。

澜惠在门口守着,也是觉得奇怪。怎么这会儿是回房了?难道这间屋子是曾献羽曾经住过的地方?怎么先时没想到这个,只是觉得那几个带她们过来的人轻车熟路,怎么知道他们要到哪里?

“看来是我呆的不是地方。”沈菱凤欠身答道,好像是随口一言,其实又有很多事都在里面。刚才曾献羽不自在的脸色不是没看见,也知道他就算是方才不说话,也会找个机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在外人面前有意做出豁达甚至是体贴的种种情状,就是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举案齐眉的美满夫妻。或者是不愿让年迈的父母担忧,也是为人子的一份孝心。离开他们的眼睛,还有必要?两人互不亏欠就行了,余下还有什么是要做的?

就算自己之前有什么,这一枚安宫牛黄丸也足够相抵。上次皇帝不是也要人来找自己寻摸安宫牛黄丸,为的就是给他自己留下续命仙丹。一句话就给回绝了,早在先帝殡天之时,所有的安宫牛黄丸已经送进内宫。

第一卷京城第三十九章解惑

“这是夫人的下处,自然也是我的。”须臾时间,曾献羽已经吃完剩下的半碗面疙瘩,这东西显然很对他的胃口,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已经饥肠辘辘,根本就是饥不择食了。

挥挥手让澜惠下去,澜惠偷觑着沈菱凤的脸色,这个样子说不定会有大麻烦,只是希望他们千万不要在这里闹出什么来了。

心里这么想,但是这两个哪一个是肯省心的?尤其是小姐,真要是拧劲儿上来了,谁能转的过来?

澜惠小心翼翼出去,顺手带上门。除非是万不得已到了初二十六,沈菱凤最不愿跟他独处一室。这好像是从成亲时候开始就有的,她不想多看到他。才会说自己自幼身体虚弱,男女之事本就淡薄得很,也不在乎曾献羽是不是有多多的姬妾,即使在京城,也只能是每月初二十六偶一为之。

刚开始的时候还挺好,两人都在规避着一些事情。自从这次带回那什么赵敏以后,就有些不一样了。他,他居然接二连三往自己这里来,难道以前订好的事情都白搭了?

曾献羽脱下外袍挂在屏风上,这里跟他离开家时已经大不相同了。不可否认,自己那位泰山大人除了没有给自己一份好的靠山作为资本,其余的东西,能够给的都给了。甚至还给了生活在乡野的父母,一份别人或者需要多少年多少银钱才能有的员外身份。还有很多东西,不是父亲方才说起,根本就不知道。

沈菱凤每年吩咐送到她父亲那边的东西,必然还有送到家中的一份。不曾厚此薄彼,虽然沈菱凤第一次到这里,也没有人见过这位相府娇女,只是在庄子里提起曾家的儿媳妇,还是要被人竖起大拇指,夸一句人家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做事就是叫人挑不出刺儿。

曾献羽仿佛灵魅一样缠绕住沈菱凤的腰身,手臂强壮有力,把她紧紧环在怀里。“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好像触电似地,沈菱凤竭力想要推开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这种时候泄露了自己身上的武功底子,虽然曾献羽是统领三军,自身并不弱。不代表她沈菱凤就会被他钳制,只是他所作所为越来越过分,手无处不在,根本就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你还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曾献羽盯着她慌乱的眉眼,手掌覆上娇小的酥胸轻轻逗弄着殷红的樱桃。

“放开我。”沈菱凤压低了嗓子,跟平日清澈响亮的声音成为最明显的对比,嘶哑着带着一分莫名的**。

曾献羽笑笑,手更加肆无忌惮。把她抱起来,沈菱凤恨不得从他怀里跳下来,忽然觉得胸口一凉,**已经被他扔到地上。羞得脸透红,只能任凭他对自己肆意妄为。

**上还是沈菱凤自己的衾褥,侧过身不想看到他。这个回到自己家的男人,仿佛凭空冒出来很多东西,就那样把她侧过来对着他,密密麻麻的吻从额头开始,沿着眉间到了唇上。淡淡的沉水香弥漫在两人之间。

被浓浓*涨红的脸写满了**,曾献羽不容她有丝毫躲避和逃脱的举动,很容易就让自己充满了她。举动比起平时在京城的时候更加强势,甚至还夹带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心。

沈菱凤娇喘吁吁,一直想要推开他。但是下一刻,就被他带入到更深的颤栗中,软腻的呢喃和喘息遍布在**帏间。

“我们生个孩子?”曾献羽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最好像你。”

神思不属的人隐约听到孩子两个字,猛地一打机灵:“什么?”

曾献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们生个孩子。”一面说,一面加大了自己的举动,根本就不打算给她考虑的时间和空隙。

恍惚间,沈菱凤想到一件事,很重要。在这个男人上下齐动的攻势下,却说什么都想不起是什么事情。好像是跟怀孕生子有莫大关系,是不是自己忘了做什么。

竭力思索的样子在曾献羽看来的确是另有文章,总不会是那个菱兰跟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不是不知道有个人早就占住了她所有的心,就算是成婚这么多年以后,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面上过得去,或者说根本就是让人挑不出错。可是这么做必须要不温不火,也不让人看出破绽才不会显得做作,若说是做戏,这比不做戏更难。

“菱兰是谁的孩子?”曾献羽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告诉我,我不计较。“

“菱兰是孤儿。”沈菱凤被他逗弄得娇喘连连,说话也不连贯。但是在无意之间,把菱兰的身世就吐露出来。菱兰身世可怜,出生的时候被人丢弃在路边。要不是偶然有人路过,可能这个小生命就夭折了。

好像是放下心头的重担,曾献羽没听到过沈菱凤跟他说话时候用过这样柔媚的语气,第一次听到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好像是自己在做梦。或者是只有看到沈菱凤在身下的时候,才会觉得是真实的存在。

沈菱凤想要推开他,越是用力就越无法摆脱。好像是给这个男人增添了无穷的理由,一定要这个女人臣服于他。

终于,在男人不遗余力的引领下,两人再一次攀上高峰。曾献羽如愿以偿,睡倒在她旁边,入睡之前不忘把她拉进怀里。沈菱凤没有多余的力气拒绝他,不管他准备怎么折腾都只能听之任之了。

看着她熟睡在臂弯中,曾献羽心头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高高落下。如果朦胧中,沈菱凤说的菱兰是她的女儿,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很早就知道沈菱凤跟那个人关系非比寻常,只是沈菱凤不说,身边人不提也就当做不知道罢了。没想到今天会在母亲病**前,拿出安宫牛黄丸。

太医口中的大小姐大公子,恐怕是所有人对他们的官称吧。京城家中那么多僭越的东西,还有多少日用器物上的铭文款识,恐怕不是寻常人用的物件。上面绘制的那些东西,即使自己不是读书人也知道,无不是龙引凤追,鹣鲽情深的花样。哪怕是饮茶的器具,都是沈菱凤喜欢的东西。大婚,这是她贴身丫鬟偶然一次说漏嘴漏出来的。

第一卷京城第四十章索欢

要是不嫁给他,而是真的嫁给那个人,**之主就不是当今皇后了。只是又不像,她很少去问皇宫里的任何事情,若真是那个人,岂有放任她留在民间之理。心里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念头,手却更用力把她搂进怀里,根本就不打算松手。

沈菱凤根本就没有力气睁眼,浑身上下又酸又胀。翻了个身,觉得好像被榨干一样。隐隐只觉得那个男人好像是不知疲倦,都忘了昨天他要了几次。好像在耳边说过孩子两个字,难道是要自己跟他生孩子,这怎么可能。说过绝对不要跟他有瓜葛的,每次都有吃药的。

吃药,糟了!就是这一下,沈菱凤猛地睁开眼。她忘了吃药了,接连几次都是这样那样的事情,明明药到了手边,居然忘了吃。还有昨晚的事情,也没有吃药。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难道还没有天亮?掀开被子的一霎那,又记起来自己未着寸缕。不像是,还是被人套了一层寝衣的。

“小姐。”**帏外有了一星光亮,紧接着就是澜惠的声音:“行了吗?”

“嗯。”懒洋洋答应了一声,澜惠赶紧过来拢起**帏:“什么时候了?”

“小姐睡了一天,大人说要是小姐没醒的话就不要吵醒小姐。”澜惠将灯烛拨亮:“先头过来几次,小姐还没醒。”

沈菱凤微不自觉地脸颊泛起潮红,睡了整整一天人事不知。说不定外面那些人已经纷纷议论,说自己这样那样不懂事,居然能在屋子里睡一天。

“老太太怎么样了?”故作镇定地在桌边坐下,肚子里空空的。

“太医一直都在旁边,老太太方才吃了一碗粥。”澜惠放好洗脸水,伺候她匀脸:“小姐想吃点什么,奴婢去做。”

“是有点饿了。”在屏风后换过衣服,顺手把头发用束发金环束好:“不要油腻腻就行。”

“知道了。”澜惠笑着答应了,难得没有起**气。看她神气还算平和,难道昨天过后两个人就好了?若真是这样的话,什么安宫牛黄还真是起死回生的救命仙丹。

“说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这已经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她会疯掉的。不想跟曾献羽有任何割不断的瓜葛,希望不会有孕。如果真的有,她也不会要这个孩子。不止是不想跟曾献羽有瓜葛,还有一件事是她说什么都不能原谅自己的。

跟曾献羽的婚姻已经是父亲一手安排的,不过是要自己死心,同样也是不给亮哥回头的机会。这是自己迄今不想见父亲的唯一原因,**爱自己无以复加,但是在这件事上面,父亲也狠了心。

既然是一手安排的婚姻无法改变,与其让孩子将来觉得父母只是举案齐眉,不若没有这个孩子。父母都不爱的话,要这个孩子做什么?她不需要孩子来巩固什么地位,也没这个必要。真要发生什么的话,可能早就有了。不用等到今天,唯一不希望有个孩子来世上受一遭罪。人生太多无可奈何,能够挽回一点就挽回一点。

“小姐,刚去厨房看过。大人吩咐,若是小姐醒了,就让把这个端来。”没让厨娘们提着食盒进来,澜惠在门口接过了沉甸甸的食盒,已经查验过,是刚做好两样精致的小菜,一碗用各色香?蘑菇熬好的素汤,素瓷小碗里盛着香气诱人热气腾腾的梗米饭。

沈菱凤擦净手过来,看到桌上的吃食。这是曾献羽叫人安排的?他想干什么?不用当着他父母的面做出这些叫人腻味来,好像是要告诉所有人,自己跟他是一对和美夫妻,有这个必要吗?

“搁那儿。”很是村野的小食,大概就跟那碟素馅儿包子一样,不过是吃个野意儿。还没动筷子,门外又有了脚步声,挑起眼帘曾献羽又来了。

“起来了?”看她没动碗筷,是不合胃口还是别的?曾献羽微笑着进来:“若是觉得不合胃口,就叫人另做了来。”

“夫人刚预备吃,大人就来了。”澜惠笑着另摆了一副碗筷:“想着大人也没用,索性跟夫人一起用过好了。奴婢到安人那边瞧瞧去。”

“嗯。”沈菱凤不答话,曾献羽笑着答应了。澜惠细心地给两个人各自盛了半碗饭,看样子这位大小姐不是没有起**气,不过是等着人来好发作。走远点为妙,要不等会儿招翻了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安人那儿根本就用不着她,知道她是谁呢?再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老太太恐怕不喜欢这种陌生的面孔,两边都乐得安静才好。

沈菱凤用筷子在两样小菜里略微拣了一点,本来还有些胃口,就因为他在旁边坐着也吃不进去了。曾献羽却胃口不错,自己往饭里舀了不少素汤,汤泡饭显然很有吸引力。只是看到她索然无味的样子,只好放下筷子:“不饿?折腾了一宿。”说这话的时候尽量压低了声音,不让别人听见在说什么。只是压低的声音就越发的**,更为契合他说的事情。

刚刚喝了一口汤的人,顿时大咳起来。用手帕捂着嘴,侧着脸到了一边接连几下下来,颜面泛起潮红。束发的金环有些松动,几缕秀发散落在额前,跟着肩膀一起摇动。

“好些了?”轻拍着她的秀背,直到咳嗽渐渐平复。

“我没事,大人吃饭吧。”要是继续不吃饭,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话来。可是面对他,胃口实在是好不起来。他知道什么话不能说吗?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摆脱这个地方,可是这话谁去问?微微侧开自己,不想他碰自己。结果很糟,他识破了她的举动,举手就把她拉到距离自己更近的地方。

“娘已经好多了,一直都说是你来了,才带来了续命的仙丹。想见见你。”曾献羽没有更过分的举动,说起来言语中有很多期待,期待着沈菱凤再次过去看看。

沈菱凤低垂着眉眼,她不喜欢有这么多的后续。尤其是面对这种事情,她每次都束手。当年有人也是在吃了一枚安宫牛黄丸以后,给他换回了两个时辰的难得清醒。当着父亲的面逼问自己跟亮哥,给他们一个选择。不容推却,只许向前。结果两人落荒而逃,面对那种凝重的场面,最后都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第一卷京城第四十二章奇怪的星象

如今情境何其相似,也是期望她能够做出一个决定。为什么一定要是她去?救人一命容易,但是续命她做不到。她也是血肉之躯,也需要给自己一个喘气的机会。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不能有太多东西加诸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