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听见行了吧。曾献羽沉默了一下:“若是你自己身子不舒服就罢了,明日咱们就走了。”

明日就回去,岂不是见一次少一次。已经来了,见就见了。以后就是眼不见为净,多懂事多不懂事也是这一回。

“用过饭再去。”依旧是慢吞吞吃着面前的素汤,原滋原味的东西,比较让人从舌尖到空虚的胃里得到满足。

几个字似乎有千钧重,曾献羽的精神马上好了很多。脸色更是比之前好了几倍不止,想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跟沈菱凤说什么。

“好,我让人去预备。”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冒出这几个字。

沈菱凤脸上泛起一阵寒意,出卖色相只是女人的专利?做人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药可医。

“小姐。”看沈菱凤放了碗箸,澜惠赶紧进来伺候她梳洗。给她预备了一件暗绣着竹叶脉络纹饰的长裙,还有一支看上去不起眼,样子却跟真竹子无甚分别的翡翠簪子。就连上面的竹节都清清楚楚,一样的翠绿别提多好看了:“这样子可好?”

“也罢了。”不甚了了的神情,看到簪子的时候忍不住拿在手里摩挲不止:“记得那次看到这簪子的情景?亮哥说是有个好东西给我瞧,我说拿个破竹枝子来哄人,后来亮哥说不开眼哦,这可是昆仑山出产的千年翡翠,还能长成这样子,别提多难了。就这样的竹枝子,再想要可就难了。”

“公子只要得了好东西,一准送到府里来。”澜惠跟着笑起来:“奴婢还记得公子去狩猎,猎回来犀牛的时候,把犀牛皮硝制了做铠甲的事情。小姐笑话公子是从马棚里出来的。”

“就是那次做安宫牛黄的事情,后来那副铠甲跟着他走了。他说,犀牛皮的铠甲刀枪不入。怎么锦囊上还是有血呢?!”自问自答似地说话:“想问,都不知道去哪里问他。父亲说他不成器,千金之子戒垂堂,好好的非要跑去出兵放马,是个人都想不透他。”神色黯淡下来,又好像回到那个时候了。

“小姐。”澜惠听到廊上的脚步上,知道是曾献羽过来。小姐虽然从不避讳曾献羽知道些许从前的事情,只是这里面的故事,却也只有身边两个丫头偶尔探知一二。那些年,谁不说他们会是天底下最般配的夫妻,就连老爷都是捻须默许的,要知道老爷多方正的一个人,都答应了。谁知道会有后来,会有那么多事情。

等到曾献羽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沈菱凤眉目间的神伤早就消失殆尽。在屏风后换好衣裙出来,依旧是端庄秀雅的大家闺秀。三千青丝被翡翠簪子挽成别致的发髻:“大人,妾身这样子可以去拜见翁姑?”

遇到这种时候,曾献羽那点墨水就少得可怜了。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沈菱凤不着痕迹将了他一军,夸不夸都是一样。不要跟她说还要去祠堂拜祭祖先,罚跪的事情老早就做过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像列祖列宗忏悔自己的罪过,为何让那人远走他乡。

谁逼他走远的,真是她沈菱凤吗?是谁给他那么多桎梏,让他将来如何如何?他也是血肉之躯,光复祖德自然应该。可是不该一而再再而三要他承诺做到。如今这位做到了?恐怕连他一星儿都不如吧。

嘴角依旧是一丝骄矜如旧的笑容,澜惠赶紧过来给她顺顺耳边有些纠结的坠珠儿。沈菱凤摆摆手:“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今儿补行这个大礼。”

曾献羽终于找到一句可以回复的话语:“是我委屈了夫人,这么些年才让夫人见到爹娘。”

“不能怨大人,只是这次说什么也该带着赵姑娘一起回来。这么大的喜事,恐怕能让萱堂转危为安也未可知。”文绉绉的话,不知道谁是科甲出身。曾献羽是不是能全通暂且不论,要想说上两句得体的话,最好先想透彻。

曾献羽想辙的时候,她已经带着澜惠出了房门。昨晚来得急促,来不及看到丝绒般的夜幕中,居然很清晰看到天边的太白金星:“澜惠,瞧。”

“小姐,那是什么?”澜惠不知道是什么,只是觉得一弯新月边有着不一样的璀璨。那枚星辰隐隐透着赤光:“怎么隐隐发红?”

沈菱凤暗叫不好,太白金星最怕的就是犯赤光。太白金星主刀兵,这是父亲在日常说的一句话。曾献羽说是一等骠骑将军,已经被留在帝京。而真正在外的人,是他。如果真的要动刀兵,他会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金星凌日。”喃喃自语是为了缓解心中最大的恐慌,甚至在澜惠看来都是担心动刀兵以后,曾献羽需要披挂上阵。可是这层隐忧,只有沈菱凤最清楚。她知道只要帝国边陲一旦出现战事,当朝者第一个就会把他找出来,然后领兵出征就顺理成章了。虽然这样可以见他一面,只是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对了对了,我知道了。这个太白金星就是他们说的那位神仙,最喜欢管人间的不平事,是不是啊,小姐?”澜惠看到她的神情,有意大声说话惹她注意,不想她想得太多。等下去见安人,绝对是擅长的事情。

“神仙束手是什么样,你见过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不要杞人忧天。天象示警,只是自己心中胡乱想的。这些东西,钦天监的人都会看到。说不定到时候又是另外一种说法,真的只是自己吓自己。

“没见过神仙,怎么知道神仙束手呢?”澜惠跟得紧紧的,有点担心。这个神气就有点怪怪的,不知道是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惹得她心绪大乱。还准备说什么,曾献羽已经到了旁边,不止是沈菱凤怪怪的,曾献羽同样也是。

第一卷京城第四十三章家传

“往这边走。”乡间的场院是不能跟规划齐整的府第相比的,沈菱凤即使在廊上都有灯的照耀下,还要在岔路口踌躇不前。这要是在京城,那个暗合相生相克的五行八卦操手游廊,沈菱凤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不知道回转了多少步,至少在前面看到一间亮着灯,连带着抱厦和左右耳房大概是有了一座小宅院那么大小的正房。昨晚没能看清楚,走得有点昏昏噩噩。看来这老头儿老太太还是挺会给自己找个颐养天年的去处,院子里种着密密麻麻的萱草,堂前两个高大的椿树。是为了告诉所有人,这里就是他们的住处?

迟疑了一下,跟在曾献羽后面进去。看到的还是昨天那两个老人,老太太靠在床上,背后是一摞厚实的被褥,脸色比之于昨晚的蜡黄稍微添上了些许红润。从不认为有起死回生的神药,这一刻有点相信了。

老太爷还跟昨夜一样,歪在桌边的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杆时明时暗的旱烟,时不时在嘴里嘟噜一下,冒出一丝旱烟的气味。

这幅情形还是第一次看见,好像一幅画放在那里,多少年都不会改变。带着摇曳烛火的色调,晕黄而温暖。很美的一副图画,不忍心进去破坏属于它的安详静谧。

曾献羽就在她身边,没觉察这一瞬间沈菱凤心中唯一的一点细腻心思,或者是觉得她在这一刻犯了大小姐脾气,根本就不屑于进去。

“这么晚,你们怎么来了?”听到门口的响动,专心抽烟的员外爷扭头,看到儿子跟媳妇就在门口:“在门口站着做什么,天热也禁不住穿堂风。”

“担心扰了爹娘。”曾献羽刻意看了眼沈菱凤,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加重了不少。

“一家人什么扰不扰,你让媳妇在门口站着,还不是委屈了她?”遇上沈菱凤,就不自觉多了客套和拘谨,别人家都是儿媳妇担心见到公婆自己礼数不周,日后受气。曾家恰恰相反,公婆担心自己在儿媳妇面前礼数不周,让儿子为难。

“媳妇不孝,少事膝下。”沈菱凤极其规矩地福了一福,要是面前有拜垫的话,说不定还要磕个头当做是新媳妇见公婆的大礼。

在半梦半醒之间的老太太听到有人说话,已经是醒了大半,等到看清楚来人是谁,就越发清楚了。连连咳嗽好几声,只是不像昨天吃药之前那样吐痰为难,清清楚楚吐出来两口痰。

一脸的诚惶诚恐:在神智清明以后,老头子不止一次说,昨晚儿媳妇拿出神药来救命,你就对她不理不睬的。她到这里是贵脚踏贱地,恭恭敬敬礼数周到,是大户人家的身份和礼数,还不叫人觉得这个媳妇难伺候,就很难得。你这样子,让儿子以后怎么做人?

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说到底还是不希望儿子受委屈,加上沈菱凤大晚上过来请安,面子足了,气也顺了,就连痰也去了大半,

“使不得使不得,你们在京城也是多事。要不是你娘病得狠了,说什么都不敢给你们写信。”那封信是让村头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帮着写完的,写的时候还在想不能让人看了笑话自己没念过书。

曾献羽顺便拉过她的手,拽得紧紧的没有缝隙。大步进去到了床边:“娘,凤儿一直担心昨晚的药没效用,看到您好了,她也放心了。”

“多亏了你的药啊。”说到这里,不知道是因为心疼儿子还是别的什么,老太太眼角忽的沁出几滴眼泪:“我这个穷婆子也没什么好的,这还是我做媳妇的时候,羽儿的奶奶给我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带着好了。”说着,就要把自己手指上已经黯淡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戒指撸下来,很用了点力气力,却又没见到什么效果,手指莫名发抖。

“娘,奶奶给您的,您就自己戴着好了。”曾献羽不等她说话,便要去拦着母亲的手。

“我给我媳妇,又不是给你。”老太太一把甩开儿子的手,戒指已经撸下来大半。枯瘦得有些变形的手指上,一道深深的印痕。

哆嗦着手指,把手伸到沈菱凤面前:“来,娘给你戴上。要不是你,昨晚上我就去阎王爷那儿了。”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又不自觉沁出两滴眼泪。

经惯见惯多少大场面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从小到大所接触到的人里,多是跟父亲一样,把自己最真挚的情感都埋藏在心里,很少能够知道他是爱自己的。除了替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设想周到以外,从不会说一句太露出自己感情的词句。

连她自己都变得跟父亲差不多了,不过有时候也会想,要是当初跟亮哥在一起的话,可以一样大说大笑。后来又觉得自己太傻,那怎么可能。试看从小他们见到的那些人,谁不是戴着面具示人,等到要卸下面具的一瞬间,忽然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究竟是什么。

努力让自己在私底下的时候,多保留一丝纯真,哪怕偶尔做一次自己也是好的。只是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以后也不会有多的了。

枯瘦的十指里拿着或者是老太太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一定要交到她手里的时候。说实话,沈菱凤都不清楚自己是该要还是不要。她见过多少堆山填海,外藩进贡来的奇珍异宝。那些首饰,哪一件不是巧夺天工的。只是除了常用的那几样以外,还不是放在库房里,没事谁喜欢这些东西。

只是这枚戒指好像有了千钧重,沈菱凤看着戒指,觉得时光好像过了一百年那么久,一切都停顿住了。

“你们在京城见好东西多了,这个戒指实在是拿不出手。只是这穷乡僻壤的,也找不出什么好东西给你,第一次来家里没说让你们省点心,就连吃饭都不得安生。”老太爷坐在摇椅上,怡然自得抽着旱烟,好像是有点赧然的样子。大概也是觉得这样一枚戒指多少是有点拿不出手,只是除了这个似乎别的东西儿媳妇更加瞧不上了

第一卷京城第四十四章无语

“不是,是这戒指太贵重了。”沈菱凤瞬间收拾好所有的心事,本来就是做戏给人看,做贤孝的媳妇给人看,不算是太难的事情:“媳妇恐怕是受不起。”

“怎么说受不起,原本就是给你留着的。”老太太说话语不成句,一字一停,让人觉得她是在透支本来就不够好的身体:“曾家的传给长媳多少代了,到了你这儿也不能断了。”一面说,一面强撑着把戒指非要套到她手指头上。

下意识想要弹开手指,这个东西应该不是她能够承受的。不论轻与重好与坏,她沈菱凤都没有必要给自己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她跟曾献羽过一辈子都已经是无可奈何,为什么还要让这个分量太重的戒指,给自己增添无限烦恼。

来不及推却,曾献羽笑着握紧她的手,给她戴好戒指:“既然是娘给你的,接着就好了。他们都回来过,娘也没说要给别人。”一气呵成的言行举止,熟稔至极。

从头皮开始,一直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一阵寒气自上而下席卷全身。一个擅长伪装的男人,做戏起来毫不费力。不让人觉得突兀,是不是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难道是她沈菱凤太幼稚,甚至都看不透人心有多险恶?

“戴着吧。”屋内的三个人全都用同样一种企盼的目光看着她,让人如坐针毡站立不安。沈菱凤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换个地方就算是金銮殿或是御书房,面前做的是皇帝也是一样毫不掩饰地驳回去,这种情形下为什么就做不到?

他们父子之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曾献羽坐在老太太的病**边,很自在地跟父亲说话,靠在**上的老太太,目光始终在面前两个男人身上打转,不插话只是安安静静听着,这大概是她最欢喜的时候。

沈菱凤由始至终都是一个外人,根本就不用怀疑的外人。戴上一枚莫须有的戒指,然后就是一个看客在旁边,看他们一家人谈笑风生。

澜惠在门外探头,沈菱凤半垂着脸站在旁边。里面的一切人和事都跟她没关系,咦,小姐光秃秃的手指上怎么多了枚金戒指?除了簪子和耳坠子是必不可少的饰物以外,基本上就没见她用过任何首饰。再说一枚普普通通的金戒指,毫无出色之处,也未见得多名贵,怎么就戴在手上了?伺候她出来的时候,也没看见有这个。打哪儿来的?

“明儿你们就要启程,早点休息好了。”大概是站了一顿饭的光景,还是老太太心疼儿子,满是怜爱而恋恋不舍地看着儿子:“有空的时候,带着你媳妇多回来看看你爹和我,就是你最大的孝心。”

“您放心,有了空我就跟凤儿一起回来。”曾献羽满口答应。老太太更期待地好像不止于此,眼睛盯着沈菱凤的脸看了看,往下移到了平坦纤细的腰际,这才是老太太最希望的东西,曾家后继有人,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沈菱凤照旧是福了一福,跟在曾献羽身后出了房门。深夜的乡村寂静极了,长长舒了口气,在充满了烟草味道和久病气息的屋子里呆久了,一口长长的闷气淤积在胸口。终于等到一吐为快的时候,才知道坦坦荡荡有多舒服。

“小姐,没事吧?”澜惠赶紧跟上来,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瞧您脸色不好。”

“没事。”声音很低,侧过脸:“把东西收拾一下,天亮就走。”

“哦,好的。”澜惠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随行来的太医说,安人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只要日后好好服药,就没什么大碍。一再说是小姐带来的安宫牛黄丸派上了大用场。

这不是明摆的事情,简直就是续命的仙丹。别人家一辈子也未必有这么好的事情,小姐心里在想什么还真是捉摸不透。不过这样也好,自己猜不透的话,让别人也想不透她想什么,容她一点空儿,别让人太多走进她心里。

一路无话,等到了门口曾献羽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沈菱凤先进去,他后脚跟着进去。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猛然转身,准备让澜惠关门的时候,直接撞到一个人怀里,愣了一下,很快退过来:“澜惠,跟我去收拾东西。”

“诶,来了。”第一次,澜惠从她口中听到了浓浓的火药味。一个明晃晃的东西重重搁在桌案上,噔的一响吓了人一跳。根本就不合适的戒指搁在桌上,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没有任何商量。

曾献羽先前还有些飞扬的眉眼黯淡下来,看着沈菱凤的背影一语不发。沈菱凤熟视无睹,她不需要用自己的底线去促成某些人的爱好。尤其是要把自己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当作一件正经事来做。

澜惠很认真地收拾东西,沈菱凤早就把东西分开放好,只要她帮着装进箱子里就好。,没有多东西,也没有少什么,这是小姐每次都会说的话。多了承受不起,少了只要不是太要紧的就罢了。

转过屏风的时候,看到曾献羽还坐在那里,手里捏着那枚戒指。在幽幽的烛火下,本来不甚起眼的戒指越发是黯淡无光。还不走,准备在这儿干什么?要是小姐真的发火了,这个地方恐怕是两败俱伤。这么多年,只有一次看到过小姐发脾气。

不希望这辈子再看到第二次,小姐自重身份是其一,第二就是再也没有哪件事能让小姐生那么大气。小姐发脾气,是小姐性子不好么?

很想跟曾献羽说,今晚小姐实在是累了。不想见到他,还是各归各处好了。可是她再怎么,也只是个丫头,怎么能说这些话?何况小姐到底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冒冒然说错了话,说不定还会让小姐更生气。

沈菱凤换了件寝衣出来,看到曾献羽的第一感觉跟澜惠差不多。还在这里坐着,猪呢比干什么?难道是觉得他自己做得很有理,还是觉得他终于在他的宗族中给了自己一个名分,如果是这样大可不必。

第一卷京城第四十五章打蚊子

“少夫人。”门外的仆妇让人提来两壶滚水,看到面色不善的沈菱凤赶紧请了安:“奴婢叫人送了洗脸水来。”

澜惠赶紧接了过来,沈菱凤坐在一旁慢慢啜着茶,好像没看到曾献羽似的。多说一句话都是白费唾沫,跟他何必呢?

“大人请回房吧,我要歇着了。”匀过脸,侧着脸对着曾献羽:“明日还要赶路,大人请回。”

“想是夫人忘了,昨晚我就说过,夫人的屋子就是我的下处,这话不用我多说一遍吧?”曾献羽还是平时那副神态,根本就没有被她当面扔了戒指的事情激怒。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不在这里要去哪里?

沈菱凤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是要当着他们家诸多丫鬟仆妇的面看她沈菱凤发火不成?难道她沈菱凤就是应该这样过日子的,真是这样的话,也太小瞧她了。你爱在哪里呆着,由着你好了。又不是我沈家的宅邸,我管不了那么多。

“悉听尊便。”冷冰冰吐出四个字,转身进了里面。简简单单四个字,多少让人脸上挂不住。曾献羽根本就是无事人的反应,一点也不觉得这话是说到他脸上的,无视所有人的反应跟在后面进去。

‘啪’地一声在屏风后重重响起,刚准备掩门的澜惠吓了一跳。这是准备上演全武行不成,小姐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今儿怎么全都忘了。就是要较真,最好也是回京之后再闹腾,在这儿,岂不是所有人都向着曾献羽?小姐不会这么糊涂的,说什么都不会把自己小辫子给别人握着。

片刻之后看到沈菱凤若无其事出来,头发丝一点不乱。嘴角一丝狡黠地笑意:“还没走?”

“没有,我听到打雷了。”澜惠笑得一点都不轻松,打蚊子没这么大动静,打雷,有点像。

“这么好的夜色,哪里打雷?”沈菱凤也是故作不知:“就该要雷公盯着那些不忠不孝的孽障,多打几下才好。”

“小姐,手疼吗?”压低了声音才敢说,不过看她心情不错,就是说错了也不会生气的。

“没用手。”伸出手的时候一脸俏皮,还是混若白玉的纤纤十指:“看看有什么吃的,我饿了。”

“好。”心中还是有点忐忑不安,不过有件事可以相信,沈菱凤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准则在里面,能够打曾献羽而且不担心被人诟病,肯定是有极好的法子跟借口。要不怎么会给自己找来不痛快,说不定下次被谁翻检出来,又是她的不对。

抱着肩膀在门口站着,扭过头曾献羽一脸不悦,左边脸颊一个微微肿起来的红痕,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打到了,还有一点殷红的血迹,好像是蚊子叮人以后留下来的印迹。

“进去。”曾献羽看到一张怡然自得的脸,这跟刚才判若两人。说是打蚊子,都是废话,为的就是要给自己一记耳光,否则也不至于将好好的一块玉版淬成两截。沈菱凤想干什么,根本就会考虑太多,只要她自己痛快就一定会去做。

“还有蚊子?”沈菱凤桀骜不驯地看着他:“换一边试试?”

“你试试看!”曾献羽咬着牙,她的手劲可不是一般两般大,要不是看她平时都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知道她是个女人的话,肯定会说这是深藏不露的练家子。一块厚实的青玉板,别人家一定是无价之宝,她这里算什么?

“小姐,厨房里刚炖好一锅白粥。我自己做主往里头加了点鲜鱼片,鲜甜得很。”澜惠端着一锅热粥在门外守着,始终担心要是他们继续闹起来,是不是能够适时进来宛转一下,别闹了。真的闹翻了,肯定会被笑话的。

“嗯。”捋衣在桌边坐下,等着澜惠盛好粥,尝了一口。不知道是心情好起来的缘故,还是粥本身就是澜惠说的,鲜甜得紧。空荡荡的五脏庙,需要东西来慰藉一下。一碗热粥正好可以满足自己最需要满足的味蕾。

曾献羽同样跟刚才一样坐在她对面,澜惠看这样子也给他盛了一碗。真的就跟小姐干上了,想想又何必呢?

两个针尖对麦芒的人,同样吃着一个锅里煮出来的鲜鱼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亲密的?何况还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唯一就是小姐心里没有他,一丁点都不肯给他。是小姐的不是嘛?人人称羡的一段美满姻缘,最后一刻什么都没有。有人想过小姐心里有多不痛快,只是小姐不说而已。其实就算要说,去跟谁说呢?

“饱了。”推开面前的碗筷,其实也没吃多少。本来是想要多吃点的,结果面前坐着这个人,让人的胃口陡然间坏了不少。打了他一耳光,借着打蚊子的因由。其实也知道,不论自己做什么,最后结果都是一样,他还是会在这里,像是不散的阴魂,时时刻刻都要困扰自己本来就不满意的婚姻,这个人无处不在。

“小姐,过了三更了。”澜惠一时嘴快,没有称呼她夫人,脱口而出的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其实什么时候心里清清楚楚的,这话提醒曾献羽最好。要是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另一边脸上也会着一下。不过这个人有一点是让人不得不佩服,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执拗得令人可恨。

不出所料的,曾献羽大步进去。澜惠颇为同情地看了眼沈菱凤,真的是无动于衷的。要是继续这么下去,将来会出什么事情还真是无法预料的。当年是老爷坐镇在京里,一再压制小姐,不许她多走一步。只是今天还会有人压得住她?

沈菱凤一脸无所谓,在大铜盆里浣过手,又很仔细用淡茶漱口:“澜惠,我跟你到那边去睡去。大人夜间鼾声太大,我总是睡不沉。”头也不回出门,只要不是在这里,跟澜惠挤在仄小的下房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声音也不小,就是为了让屏风后的人听清楚,你不走,我走行了吧。

第一卷京城第四十六章回程

“是。”澜惠紧跟在她后面出了屋子。

“小姐,这儿窄得紧,恐怕小姐睡着不舒坦。”给她多垫上两层厚褥子,就是担心她硌得慌。还好是自己带来的丝绵褥子,沈菱凤有择席的毛病,换个地方就睡不着。走到哪里,就是自己衾褥带到哪里。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跟澜惠两个挤在一间仄小的下房里。在京城的话,澜惠跟锦弗两人的屋子,都要比这里的上房好上不知多少倍。压抑得让人不能自在的吐气。

“小姐,那个金戒指是怎么回子事情?方才小姐出去的时候,都没瞧见有。”澜惠跟她坐在一起,小时候她们俩加上锦弗也在一起挤过一**被子。

“老太太非要给我。”沈菱凤靠在被子上:“说是他们家的传家宝,只给长媳。”

“哦。”跟她猜中的差不多,想想也是,要是别人给她这个早就扔了。这是为了顾着别人的颜面,真是没法子。只是顾着别人的颜面,就让自己受委屈,委曲求全,小姐常说自己不会这么做,但是她做的最多:“小姐扔给大人,肯定气得了不得。”

“你就愿意我气得了不得?”拢了拢被子,乡村里空旷得很。到了深夜的时候,阵阵寒气袭来,让人忍不住要多盖几**褥子,就是这样的话恐怕真要冻伤风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奴婢岂不是没良心了。”澜惠把被子又加厚了一点:“小姐,这回好了。不用担心会硌着,也不担心受冻了。”

“凑合一晚上罢了,以后不来就成。”来这里一趟,简直是让人有点猝不及防。很多事情都是事先没有预料到,之前只是本能不喜欢曾献羽。不论是不是把他跟两个比,也不说当初父亲是为了让自己死心,短短时间内就让自己跟他成婚。始终觉得曾献羽除了是自己夫婿以外,别的什么都不是。

有时候甚至告诉自己,就是他儿孙满堂姬妾满眼,都是他的事情。那是他的人生,是他身为一品大员该有的荣耀,自己会做好一个嫡妻的本分,不去过问多的事情,不去管不该她管的事情。不妒不忌嘛,她又不是做不到。

曾献羽得寸进尺,从一开始要自己跟他回乡就应该有所警觉,这个人心思并不是自己向往看到的那样容易掌握。深藏不露吗?要是这样的话,这么早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是不是野心太小了?

很多念头在脑子里打架盘旋,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昏沉的梦境。

离开的时候,沈菱凤实实在在不想继续装下去。只是冷冷淡淡答了几句话,就带着澜惠上了鞍车。

“小姐,添上这件披风。”若不是春末夏初,也不用丝绸披风。澜惠给她准备的竹纹披风派上了用场:“好好睡一觉,估计天擦黑就能到京城了。”

“嗯。”头挨在软枕上,合上眼也不说话。脸色不太好,澜惠盯着她红晕消失的脸颊,多少有点担心。平日虽然饮食不多,不过惜福养身还是很在意的。怎么会短短几日瘦了不少,来的时候都没看出来。

还是路过来时的那个铺子,沈菱凤睡得很熟。就连鞍车停下来都不知道,澜惠撩起车帷朝外面摆手,示意不要下去。曾献羽大步过来,刚要开问。澜惠已经跳下车,福了一福:“大人,夫人甚是劳乏。睡着了,还是不要吵醒为好。”

曾献羽准备看个究竟,澜惠只是把车帷撩起一侧,索性让他看个究竟。里面光线暗淡,沈菱凤笼着披风睡得正香。看得出来澜惠没有骗人,有点不甘心又不能真的去吵醒她,只好作罢。

澜惠从车窗里看到曾献羽还是让人从那家小铺子里装了满满一笼包子,放进食盒里。不会是记得小姐说这个好,就又买了这么多吧。说实话,再好吃的东西对于小姐来说都不过是浅尝辄止,要那么多做什么。

“什么时候了?”快要进城的时候,睡了一路的沈菱凤终于醒了。睁开惺忪睡眼看向澜惠:“到哪儿了?”

“快进城了。”澜惠放下窗帷:“要不小姐再睡会儿,等到家了我叫醒小姐。”

“再睡就迷糊了。”借着窗帷的缝隙看向外面,京城之外就跟别处有了很大的差别。四处都是商旅,嘈杂而繁华。生活在绮罗丛中久了,一定不会习惯寂静而平凡的生活。

目光落在路旁乞讨的人群身上,有两个人吸引了沈菱凤的目光,看样子像是祖孙俩。不知道从哪里乞讨来的一个黑漆漆的馒头,胡须斑白的老人舍不得吃,还担心被人抢去。因为依偎在一旁的孙子正在熟睡,小心翼翼放进怀中藏好,大概是等孙儿醒来后再给他吃吧。跟所有疼爱孙辈的老人,即使身上破衣烂衫,看向孙儿的眼神中满是爱怜。

她就见不得这个,本来想要鞍车停下来。转念一想,止住了自己的这个念头。上次礼部侍郎家的事情已经风平浪静,皇帝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休息得久了,就会有懒惰之心。这样不好,会有人以为那位夜行侠是不是慑于官府淫威,就把自己该做什么都忘了。想到这里,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容。

“小姐?”澜惠正预备跟她说什么,一扭头看到她的笑容,差点怀疑是不是看错了:什么事儿高兴成这样?不会是想到那件事了吧。好容易消停了几天,又要给自己找事儿。

“嗯?”侧过脸:“怎么了?”

“没什么,城外的花子还真多。”澜惠有意把话头往这上面引,就是想要看看这位不消停的小姐准备干什么。

“嗯,每朝每代都会有的事情,谁能少了这个的。”沈菱凤点头,有的事情即使最亲近的人也不能透露半个字,轻则泄露机密,重则是性命之忧。她倒不怕这个,杀她沈菱凤易如反掌。只是还牵扯了太多人在里面,她折不起。

澜惠没话说了,还以为能在不经意间让小姐说点事情的,看来还是自己的本事不够。

第一卷京城第四十七章事太多

“夫人回来了。”在二门内下了鞍车,锦弗早早就带着人在这边候着了。抬头一看,赵敏也在一边。消息还挺快的,曾献羽还是挺有人惦记着的。赵敏不就是一个,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由着他们好了。

“嗯。”搭着澜惠的手下了鞍车,锦弗赶紧到了另外一边。还没说话,就有几位管家的嫂子们围过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夫人,我这儿有件事要说”“夫人,我这儿也有事要说。”

声音不绝于耳,好像这一走就是一辈子那么久,要不怎么会在短短两天之内发生如许多的事情。

“嫂子们,这儿是给夫人回话的地方?”锦弗看到沈菱凤微微皱眉,先行站住脚。脸上带着笑,嘴里说出来的话可就不是笑话了:“嫂子们,夫人回来茶都没喝一口,是不是给夫人换件衣服的空儿?”

“是奴婢们大意了。”几个人愣了一下,抬头看到沈菱凤紧抿的唇线,还有不辨喜怒的脸,心里咯噔一下。做了件往老虎嘴里探头的傻事,等会儿正主儿发火了,谁也担待不住。

同样是看了眼沈菱凤的脸色,锦弗没有继续说下去。跟在她身后进了院子。赵敏抱着手在一边看着,一脸似笑非笑地神情看着曾献羽:“曾大人,好久不见啊!”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高兴,好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怨妇。

本来就是嘛,她跟曾献羽认识这段时间,就算是闪婚也是最亲密的时候,居然带着他的结发老婆出去郊游,古人的婚姻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以为真的可以先结婚后恋爱。做梦呢?就是做梦也有个度好吧,难道我堂堂新时代女性还会输给你个小丫头,太小瞧人了吧。

要是早知道他这次出去居然是带着沈菱凤一起去,怎么会放任沈菱凤跟他一起去。自己可是奔着这个一品将军夫人来的,沈菱凤是官二代不假,那也是过去式了。她那个一品的老爹,早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还担心什么?

“你在这儿啊,我还说没看见你呢。”曾献羽笑着过来,很热络地说笑:“这两天我不在家里,你好不好?他们有没有怠慢你?”

“肯定有啊,谁不是看人的眼色行事。你出去不带着我,家里这些人只怕以为你都不要我了呢。我本来就是没名没分的,算个什么呀!”撒撒娇发发嗲,又不是什么难事。真的是,以为人不会吗?

沈菱凤有件要紧东西落在车上,澜惠急急转来取,恰好看到这一幕。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先时在乡下就差把小姐捧上天,一回来马上原形毕露。还好小姐不吃这一套,就是说破天去小姐也对他是视而不见。要不还真是被他骗了!

“大人。”很乖觉地给曾献羽请安,然后不忘给赵敏福了一福:“赵姑娘。”

“夫人回来了,我几天没看见她,想得慌呢。等下去找她吃饭啊。”赵敏顺嘴溜出来的话一串一串的,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他们多么熟稔。

“奴婢这就去回复夫人知道。”澜惠才不会把她的话当真,小姐说的话在理。不搭理就行了,犯不着跟她去较那个真。真要去计较,估计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是多少了。

“去吧去吧。”赵敏很大气地挥挥手,等会说不定就拉着曾献羽去烛光晚餐了。沈菱凤那儿,谁爱去,谁去!

澜惠转身走了,赵敏洋溢着笑容的脸转过来对着曾献羽:“看看你们家丫头,见了我跟见了沈姑娘,就是两副嘴脸。爱理不理,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哼,我叔叔可是岭南王。难道还比不上已经告老还乡的丞相大人?”

“又胡说,谁对你爱理不理了?还说瞧不起你,这不是没影的事情。”曾献羽跟她开玩笑的情状都有点放诞无忌了,伸手去捏她的鼻尖。

赵敏一扭头,装作是着恼的样子:“别这么动手动脚的,等会被人看见还以为我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你个男人不怕这个,我还担心别人说我没家教呢!”这一招是跟沈菱凤还有这里的古代女人学的,扭扭捏捏不是吗。我也会啊!

“刚才是谁说拿你当外人的,跟你说笑又这样!”没什么避忌的拽着她的手往里间走:“我母亲病卧在床,这几日回去探病去了。那日实在是来不及和你说就匆匆走了,让你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