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舍得。”锦弗笑起来,顺手接过襁褓:“小姐还是吃点吧,好歹是坐月子。,没见小姐长好多少,反倒是瘦多了。”

沈菱凤笑笑,端着粥碗慢慢吃着:“这粥倒还不赖,谁让这么煮的?”

“我问的隔壁的张奶奶,说是这样吃最好,尤其是刚生产的孕妇,这样子吃了又补身子又能下奶。小姐不喜欢那些鱼汤什么的,我就只好做这个了。”锦弗吐舌:“小姐不觉得难吃就好,我还担心不合小姐胃口。”

“还好。”吃了大半碗粥,沈菱凤扭头看她怀中的孩子还在熟睡:“再过些时候就该满月了,上次李大娘说的事情咱们也该好生计较一下。这下子多了个小家伙,即便是不为咱们自己着想,也要想想他的将来。日后念书什么的,都是不小的开销。坐吃山空的道理,都知道。”

“小姐就是太爱操心,小公子都还没满月,小姐就想到要他念书进学。说不准明儿就该拜相封侯,紧接着就是娶妻生子,小姐等着做老封君了。”锦弗轻轻拍哄着怀中的孩子:“说不定小姐都想到自己做老封君时候该怎么挑媳妇了呢。”

“听听你这嘴,看我怎么罚你。”沈菱凤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我要做了老封君,怎么不想想你自己,说不准也要住着拐棍儿到处找牙呢。”

第三卷边塞第三十五章取名

“小姐惯会笑话我。”锦弗把孩子放在榻上,小心翼翼盖上他的小被子:“那天看小姐在帖子上写了不少好名字,小姐定的是哪一个?”

“立男。”沈菱凤嘟嘟儿子的小脸:“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也不要他封侯拜相,能做好自己就行。那些事儿都是假话,若是不能顶天立地,就是拜相封侯又有什么用?”

“真如小姐所说才是好呢,这些时候我倒也是看出来,小姐自打离开京城,精神心境都好多了。阿弥陀佛,盼着以后小姐都像这样子才好呢。”锦弗从来不念佛的人,自打见识到沈菱凤分娩以后,就差每日念佛,只求保佑沈菱凤平安无事才好:“那天小姐临盆的时候,可是把我吓坏了,就是担心出了事儿呢。”

“一脚踏进鬼门关,没想到阎罗王嫌我絮叨,又把我送了回来。”沈菱凤笑笑,眼睛好像是定在了孩子身上。这是她用性命换回来的孩子,延续着她所有的梦想,如果一日没有的话,真不知这一生还有什么意趣。

锦弗心底却存了个傻念头,时刻担心着自己某日跟沈菱凤一样也要这样来一遭的话,是不是能够和她一样走出这个鬼门关。想到这里,脸颊蓦地绯红,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很快就满月了,沈菱凤盯着衣箱里的那条束腰月华裙看了良久,犹豫着要不要将这条裙子穿上去。这一个月,大概是她吃睡最多的日子,很有些怀疑自己能不能穿好这条裙子。

锦弗推门进来,看她盯着那条裙子的样子就好笑:“小姐,要不就拿出来试试,一准好呢。”

“还是换一件好了。”想了想还是放进箱子里,锦弗笑个不停:“要说是小姐一点变化没有,小姐定然不信。偏生这是真的,小姐一丁点儿都没变。若是小姐不信。就穿上一试,难道小姐不信自己的眼睛?”

沈菱凤半信半疑看着她,这话她怎么信呢?不过这条月华裙倒是真的好看,迟疑了一下。伸出的手险些缩回来。最后还是耐不得,索性将裙子拿出来,迟疑着穿了上去。

果真如锦弗所说,还真是刚刚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唯恐有些地方没看到,会有什么不合适。越是这样小心翼翼,锦弗更是在旁边笑个不停:“从前小姐穿那些大衣裳的时候,一定没想到这许多。如今不用计较那么多事儿了,怎么还这样子小心翼翼起来。”

“打从到这儿开始,我瞧你这嘴就是越发会说了。”沈菱凤忍不住作势要打她。

“全是小姐惯的。怨不得旁人哦。”锦弗想起自己还有件正经事要回,赶紧敛住笑:“这是前面那位吴公子,早间送来的。说是前些时候小姐烦他买的一些东西,因为押着镖局的东西,今儿才回。赶紧送来了。小姐看着好便收下。不好的话等去了再与小姐换来。”

很简单的一个包袱,里头装的东西不像是有棱有角的。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锦弗在京城的时候,接到过不少东西,只是没见过这样送东西的。那些人送东西,谁不是小心翼翼伺候,生怕一些不到礼数被人轻贱。

沈菱凤系好腰间的束带。从锦弗手里接过来,松开包袱上的带子,除了些小物件以外,还有两个戳着蜡封的信笺。锦弗一眼瞥见上头的字迹,好像是见过,但是一点都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小姐。这是?”

“吴大哥走南闯北,庄子外头的事情比我们清楚。我托他买些东西,自然会告诉我外头时兴些什么,也免得将来做了东西囤在家里,那可怎么过?”好像是在解释这件事。沈菱凤撕开蜡封,抽出信笺草草看完,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小姐,咱们从前并没跟镖局打过交道,怎么吴公子跟小姐这么熟识?”这个念头在心里转了很多次,始终想不透缘故是什么。

“他是我从前的朋友,我来之前给他写了信,拜托他帮我料理好一切。何况他交游广阔,认识的人有多。想了想,或者是觉得他的家乡比什么地方都好。我也觉得不赖,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自然是好的。”沈菱凤淡淡解释了几句,放下信看看包袱里的东西:“这些都是外头最时鲜的东西,买回来让我瞧瞧,以后咱们就照着这上头的东西来。”

“都是些花样子,那天小姐不是预备了不少的,难道还不好?”锦弗虽然在京城做过不少女红花样子,不过那都是沈菱凤挑选好的,等着沈菱凤说好才做出来。等到需要她自己看好不好的时候,才知道挑选一个好的花样子需要费多少心思。

“这不是自己用,有些花样子虽然好,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用的。”手里自然是还有不少好东西,只是这些东西不论是碍于身份还是别的,都不能流落民间。若是被人看见,她是第一个说不清楚的。

“这个我知道啊,很多东西还是小姐自己的花样呢。”锦弗想起从前的事情,沈菱凤是皇太后嫡亲侄女,先帝也疼她,甚至准许宫中的绣娘给她特制了好几个花样子,除了他谁都不能用。没想到有一天,她要用自己的手工来换取生活里必须用的东西。

“还提那些做什么,早就过去了。”沈菱凤大有往事不可追的神情,她对这些事早就是无所谓了,若是还对这些事情动心,她就不会离开了。人已经走出了那个地方,对那里的事情无所留恋,自然就不会追究太多过去的事情。

“来,我们瞧瞧这是什么。”沈菱凤给儿子做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老虎枕,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真的老虎,尤其是上面那两只黑色眼睛,瞪大一些简直是可以咬人了。偏偏这孩子还不怕,刚刚会乱抓的小手,一定要抓着枕头不放。

第三卷边塞第三十六章绣庄的规矩

“小少爷,瞧瞧,瞧瞧。”锦弗换了个摇铃在手上,想要换过孩子手里的虎枕,没想到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根本就看摇铃一眼,那个叮叮当当的东西根本就不能让他注意。

“他不理你的。”沈菱凤把孩子放到摇车里,小家伙最近越来越会撒娇,一点不顺心意马上就叫个不停,咿咿呀呀不成语调的声音从嘴里嚷出来,格外响亮:“只要是我在边上,你看他会搭理谁。”

“除了小姐,小公子才不会理别人。”锦弗有些失落的耷拉着嘴,看沈菱凤放在一边的绣架:“小姐这次是要做什么?我瞧着那天那个王员外家的胖夫人,到咱们这儿来唠唠叨叨那么久,就是想要便宜些,然后做一个什么花样子的绣屏。舍不得花钱还要好的,怎么行。”

“她要的是一幅送人的绣屏,来问我用什么花样子最好。我想正好我这儿有一幅钱塘十景的样子,不做绣屏还真是可惜了。所以答应她,等我得了空就把这幅绣屏弄完。”沈菱凤笑笑:“其实瞧瞧人家,看着吃穿不愁。家里还捐了个同知的官儿,为的就是自己的的儿子能出息些。想想,一个寻常庄子上的员外家,谁用这些劳什子。左不过是父母替子女打算罢了。”

“小姐看得透彻,所以才接下这档子生意?只是伤眼睛伤神,瞧着花样子都是那么大一卷。”

“也还好,天长日久的总是闲着,肯定是呀找些事情做。”轻轻哄着儿子睡觉,盯着他看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以后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替他打算?

沈记绣庄,匾额上几个简简单单的字儿,成了沈菱凤绣庄的招牌。干净而简单的朱红小门,因为小小的绣庄,又因为家里只有几个女人。显得并不热闹。没有人来人往的招摇,却并不妨碍这家小绣庄在方圆百里之内大大出名。

且不说绣工如何精致,花样如何好看。单单只是这家绣庄的规矩,那可就是不少人为之怯步:只要是绣娘不愿做的花样。就是出再多银子也不伺候;绣品什么时候出来,皆由绣娘决定,不许催促出工时日。就是这两条,寻常人家说什么都想不出来,哪有绣娘要求客人的道理,偏偏大家都还不愿拒绝。

因为沈记绣庄的绣工实在是好,便是拿到京城也不差分毫。有两家在京城有亲戚的人家,看到这样的绣品简直是趋之若鹜,一再要求多加银子,恳请沈记能够多做一幅绣品。大丫鬟带出来的话是,主人任何绣品只此一件,绝不多为。

也就是因为这句话,让所有市面的大幅绣品都成了单品,更加变得奇货可居。大幅绣品犹有可说。连带着手帕枕套和常用的扇面都成了来到沈记绣庄的客人必买之物。

“小姐,这幅钱塘十景都有了八景了。”锦弗转到东厢房,这是专供沈菱凤做大幅绣品的屋子,窗下一副大大的绣架,钱塘旖旎山水仿佛就在眼前:六桥烟柳、九里云松、灵石樵歌、冷泉猿啸、葛岭朝暾、孤山霁雪、北关夜市、浙江秋涛、两峰白云、西湖夜月。隐隐记得上次沈菱凤说过。

“只剩孤山霁雪和六桥烟柳,我倒是想着这两处不是在一起,如何配得好。”沈菱凤抱着儿子。轻声拍哄让他安稳入睡。这小子益发是淘气了,除了她谁都不要。

“有件事,小姐还不知道呢。”锦弗说起来是满满的自豪:“咱们家里出去的绣品,只要是小姐做的,都被人称作是沈绣了。”

“什么叫沈绣?”沈菱凤觉得奇怪,大大小小做绣品的绣庄难道还少了。独独她的叫沈绣,可是天下奇谭?

“就是说小姐制出来的绣品,就像那些专以写字出名的书画大家似的,每一笔都跟别人家的俗艳不一样。瞧瞧咱们的颜色搭配也就知道了,何况是外头那些人哪知道小姐的女红也是寻常人能比的?”锦弗也只是听人说的。何况那人已经是转述外人说的话,等传到沈菱凤耳朵里的时候,不知道已经转了多少遍,谁都不知道原话是什么。

“听听你说的这些,我都闹不明白你要说什么。”沈菱凤抿嘴笑笑:“这两天我看你都做了不少小荷包还有手帕,应该是够了。没想到咱们绣庄才一开门就有这么多人来,真是叫人应付不来。”

“谁让小姐手底下出来的东西好,要小姐不是说任何花样子只有一件,绝不会出而第二件。越是这样子,越是被人竞相出价。要不是所有人得到手中爱若珍宝,差不多就是价高十倍都有人要了。”锦弗把这话记得清楚,说出来也格外清楚流利。

“若不是这样,还会有人要这些?”就是因为知道外头的为人行事准则,不管是谁都有一样。贪多嚼不烂,尤其是大富大贵之家尤甚,这样以来真正的东西便不值钱。所以她的东西,凡事只有一件,多一点哪怕是毁了都不许拿出去。价格由她沈菱凤说了算,出得起这个银子的人,除了真心喜欢,就是拿去送给那些权势喧天的人。这些人,绝不会再让到了他们手里的东西流于外间,越是这样,她绣庄里出去的东西就越值钱。

人不是为了谁而活着,而她也不是自命清高的人,只是为了自己付出的辛苦拿回该得的报酬。

“小姐原是把人都看透了,凡人哪想到这些。”锦弗从她手里接过熟睡的孩子:“小公子长得越来越像小姐,尤其是这眉眼,看着就跟小姐一样。”

“他是个男孩子,怎么会越来越像我?”沈菱凤好笑,就是要拍马也不是这样子说话:“若真是跟我一样,那还不成了小姑娘了?”

“不是都说儿子像娘的,难道还能像别人啊。”锦弗学着她的,不再提从前。说话玩笑,也只是点到即止。虽然沈菱凤不会冒然变脸,甚至大动肝火,有些事却是不提最好。

“这倒是,他一出生见的人不就是咱们。”沈菱凤一笑而过。

第三卷边塞第三十七章绣屏

院子里有了响动,锦弗推开门:“吴公子,你来了。”

“是,你家大娘子在?”吴景恒答应着:“锦弗姑娘,下次可别叫我吴公子了。”

“我也不敢跟我家大娘子一样说是吴大哥啊。”锦弗笑笑,不觉脸都红了。

“吴大哥有要紧事?”沈菱凤整整衣袂出门,就在锦弗后面:“这边慢慢说。”

锦弗答应着去那边泡茶,沈菱凤引着他到院中的桌边坐下:“有什么事儿,还要烦劳你亲自走这一趟。”

“我方才从京城回来,宜王跟曾将军得胜回朝。宜王晋封一等亲王,曾将军加封一等护国将军,官晋司隶校尉。皇后母家纵容家人行凶,皇后受到牵连。华妃晋封为华贵妃,所生皇子立为太子。”吴景恒略微踌躇了一下:“这些,就是京城最近的大动静。”

“皇后受到牵连?被贬还是被废?”沈菱凤低头看看指尖的针痕,这些东西早就离她远去,或许再过一些时候,就会成为遥远的传说。

“既然是华妃之子立为太子,逃不脱被废的结局。”吴景恒看向一旁慢慢迁延藤蔓的夕颜花:“你说的事情全都应验了。”

“与我什么相干?!”沈菱凤笑笑:“这都是他们自己闹腾出来的故事,若是不闹腾哪有那么多传奇给人看?”

“也只有你才说得出这番话,跟我从前认识的沈凌倒是大不一样了。在你让我帮你以前,我居然一次都没想到你会是个女子。”吴景恒无法直视自己见到沈菱凤真身时候的样子,原来他们心中奉若神明的老大,居然是个娇怯怯的女人,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真是白长了这么多年的脑子。

“沈凌就是沈菱凤,不过是差个字而已。”沈菱凤笑笑:“每次有事都烦你,我听锦弗说外头有人把我做出来的东西称作沈绣,有这事?”

“隐约听到这么个说法,不过一件难求倒是真的。”吴景恒跟她说话。绝对是言笑无忌。他跟她,一直都是兄弟相称。等到知道她是女人的时候,改不过来了。

沈菱凤果然不是一般女人,换个人的话。不说这样说话,就是单单见个面都要推三阻四或者脸颊涨红,至于说话更是支支吾吾一句完整话都没有。而她,言语开阔安顺,有她独到的见解和眼光。男人都未必有她的见识,至于说心胸,吴景恒自愧不如。

“还好,我没想要你进京的时候替我淘换一件回来。”沈菱凤亲手给他斟了杯锦弗刚沏好的金萱乌龙茶:“这是那天你叫人带来的,还是第一次喝。配上当季的牡丹花饼,正是当时当食。”

“这么好的东西。配上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景,才是不枉费心思。”吴景恒抿了口茶,学着沈菱凤的样子,慢慢吃着花饼:“我出京之前,宜王见过我。问我是不是知道你的下落。我只能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说老大很久都不曾见过我,宜王就没说什么了。”

“他必然不信,说不定已经有人跟着你了。”沈菱凤整整吃了一个花饼,这在以前不敢想:“我没说错吧。”

“是,你说的全对。”吴景恒点头:“我在京城的时候不觉得,等我离开京城开始就知道他必然是要人跟着我的。换个人想不到。但是宜王,不能想不到。他的心思,寻常人捉摸不透。”

“也还好。”沈菱凤笑笑:“他若命人找到我,便是我的命数。若是找不到我,也是我的命数。”

“宜王说,若是你再无消息。皇帝只怕要给曾将军另娶妻室。”这句d,吴景恒记得最清楚,他不希望沈菱凤最后什么都没有。沈菱凤也好,沈凌也好,他吴景恒一生可望不可即。即便如此。还是希望他好好的.

“这原是应该的,一品神威将军,又是司隶校尉。我朝立国这么多年,如曾将军般年纪的,他还是第一人。”沈菱凤大不以为然:“何况还有一封休书,我跟他早无瓜葛。”

“既是这样,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吴景恒还有句话横亘在喉咙眼,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只是这当口到底是哽咽了一下:“你跟他,倒是绝配。”

“夸奖夸奖,不敢当。我如今不过是一介草民,凭自己手艺赚钱。养活自己,养活锦弗养活我儿子,至于别的,我从未想过。”沈菱凤笑起来,眉眼间的炫目让人舍不得挪开眼睛,这份钱不多,或者再有人看来不少。只是跟她从前的生活比起来,已经是天上地下。只是这钱来得踏实,让人心安。

“京城兄弟们都在问,老大什么时候出来。我只能说我不知道,难道你想好了,总有一天要带着他们出去逛逛?”吴景恒不是没想过,有一天这些再跟在沈菱凤身后,一群人夜间出没于京城的大小府邸。第二天在家闲闲喝茶,看着那些官兵忙成一锅粥。想起来都觉得痛快,他们能让那么多流民能够衣食周全,这就很不容易。

“等等看吧,总有那一天的。”沈菱凤笑笑,不能想象被吴景恒知道她是女儿家身份后,她还能心无芥蒂地跟他们一起出去。不是男女有别,而是对于她沈菱凤来说,她不希望人家觉得她是女人,就要对她小心呵护。

吴景恒跟着笑起来,锦弗一直都在门口站着看外头,若是有人看到沈菱凤跟吴景恒这样无所顾忌的说话,传出去不好听更不好看。这一点沈菱凤很放心,她的人怎么会出错。

“怎么回事?”锦弗在门口轻拍了两下巴掌,沈菱凤立即警觉。

“小姐,外头来了人,看这样子不像是周围庄子里的人。”锦弗看着这群人,觉得有些奇怪。尤其是为首的人,走路的时候一摆一摆,看着就是根基不稳。小姐曾经说过,这种人大多是六根不全的阉人,若是没看错,应该是太监宦官一类。

“我去挡着。”吴景恒同样很警觉,这个暗号是他们事先说定的,不相干的人,一旦遇到吴景恒在,便是他去挡驾。

第三卷边塞第三十八章新花样

沈记绣庄的匾额很快用一块红布遮住,锦弗跟在沈菱凤身后进去,屋子里正好传出孩子的哭声,吴景恒在院子里悠闲自在喝茶。不知内情的人看了,不过是一户小康之家,男人女人孩子,三口之家而已。

“这家的掌柜是谁?”跟在后头的人很嚣张的口气:“有胳膊有腿的出来一个。”

“没胳膊没腿那是鸡蛋。”吴景恒慢悠悠站起来:“这是怎么说话的?”

屋内,沈菱凤忍不住笑起来:“也只有他在这时候还想得出这种话,换个人早就焉了。”

“哼。”大概是嚣张惯了,第一次被人顶回去而且是不着痕迹地顶回去,根本就找不出话来回,只好是冷冷一笑当做是回应。

“是我手下不会说话,敢情你就是掌柜的。”果然不开口便罢,一张口真是阉人的声调:“我家主人喜欢沈绣,一路上打听着到了这儿,知道这里就是赫赫有名的沈记绣庄。想请绣娘替我家主人绣制一份喜相逢的床帏,酬金翻倍。一百两金子。”

“喜相逢?”吴景恒皱眉,这是什么花样。

沈菱凤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喜相逢是蝶恋花的另外一种说法,是宫中的花样。跟民间寻常的蝶恋花又不一样,需要两只蝴蝶两两相聚,所以称作喜相逢。不是帝后的花样,而是妃嫔的花样,没说错的胡,应该是宫中的妃嫔,一百两金子。好大的口气。

“这是我家主人命我带来的花样。”为首的那个人从袖袋里取出一张花样子,递给吴景恒。

吴景恒不便贸然答应,他跟沈菱凤熟识不假,而且是到了男女毋须避讳的熟识。心里却清楚得很,这都只是朋友,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也仅止于此,其余的东西全都挨不上。

沈菱凤有心避开外头的纷纷扰扰,一心只想在这个静谧的小村庄里。跟孩子一起悠闲自在的生活,再不去管外头那些人的是非。这才几日,这些事又找了来?是她跟红尘十丈尘缘未尽,还是红尘放不下她?

锦弗看她的眼色。点点头出来替她应下这件事:“官人,娘子在哄着小官人睡觉呢。说是这桩差使既然是这么高的酬金,岂有不应之理?只是娘子有句话说在头里:这么个新鲜花样子,是咱们头一遭做,若是做得不好,这几位大爷可不能怪罪。我们没接应过这样子的差使,谁都有个生疏的时候。”

不软不硬的一席话,让那几个不可一世的内监们略略收敛了一些,锦弗借机从旁打量着这几个内侍,很是眼生。这样也好。省得他们认出自己继而认出小姐?或许是小姐多虑了,兴许是几个远支藩王的府中内侍?藩王的王府里,内侍多半也是京城出来的内监们。

“这个嘛,既然是应下来了总要做到最好,咱家从京城慕名而来。必然是知道你家娘子的手艺不凡,要不我家主人何必命咱家走这么远的路。”为首那人矜持着,脸上现出太监们不可一世的阴气。

锦弗心中暗自佩服小姐,刚才自己还想会不会是小姐多虑了,没想到真的应验了小姐的心思,这几个人果然是京城来的宫中黄门太监。祖宗家法:宫中内监不得出京。先帝在世,就有人倚仗自己是宠妃。命贴身太监私自离京。将中宫皇后不放在眼里,祖宗家法就足够治罪了,为此当今太后当初的皇后,借此好好整饬了后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宠妃从此销声匿迹。

小姐很少提及这些事,即使有宜王和太后。她都不太喜欢提及宫中之事。但是她又是看得最清楚的人,老爷都说自己有时候的心机甚至见识都未必赶得上小姐。

“既然是内子有此话,还请客官莫要强求。否则这桩生意不接也罢。”吴景恒端起手边茶杯,大有端茶送客的样子。

这些内监横行惯了,第一次看到有不稀罕的人。而且一家人简直是声口如一。看这样子,大概这个男人还有丫鬟都不得做主,真正做主的人是那个没有露面的女人。不知道是怎样的三头六臂,一般的绣娘都还生得水秀,也只称得上水秀而已。

纵然是四季只有春秋冬的人,只要是男人就喜欢看漂亮女人,这是男人的通病。几个太监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一直没有露面的沈菱凤出来。

刚才拿着花样子到后面去问人的锦弗,不知几时出来:“几位客观,我家娘子说了,这个花样子照着做倒是不难,只怕做不出你家主人要的样子,还望海涵。若是允准的话,就接着这桩生意,若是不行,还请诸位另请高明。

“行行行,依着你家娘子就是。”为首的那个人,已经能看出是他们的头儿,想着无法回去复命,只要有人应了这份差事就行,好不好的,等将来拿了东西再说:“多久能拿回去?”

“三月以后才有。”锦弗想起沈菱凤说的两月,自顾自又往后延了一个月。小姐那幅钱塘十景的绣屏好了,说好要出去散心的,哪能把时间赶得这么紧。

“三个月,那可不行。我家主人至多两月之后就要这个。”内监想起临来时嘱咐的话,这是为了晋封那天特意准备的,若是延后,自己项上人头等着搬家。

“若不到百日,我家娘子如何能做出你家主人要的花样儿,只怕到时候就是拿去了也不得好。”锦弗绷着一张脸,想起沈菱凤说的话,气势上就高出这些人不少。

那几个人简直是拿锦弗这副油盐不进的神态毫无办法,最多只能是自己退一步,谁让人家手里拿着要挟人的东西,这时候还得罪不起,等弄完了看怎么收拾他们。

锦弗站在门口看他们走远,那几个人走路的样子,像极了以前常见的宫中内监,小姐说的真没错。这东西是为了晋封时穿的,不过用喜相逢的话,不过是个九嫔之位,到了昭仪就够了。如果小姐还在京城,会怎样?这些人风尘仆仆而来,说明此处距离京城很是遥远,小姐让自己走这么远,结果还是躲不过。

第三卷边塞第三十九章京城的消息

看着绣架上的钱塘十景,只剩下最后的几针了。这副绣屏花费了不少心血,不过也值得。她的绣品出了绣庄也还是她的,这是她在最初就定下的规矩,若是不答应,就是毁了也不会让人拿出去。银子,银子算什么。

“立男睡了?”抿了口茶,最后一点绣完,以为会很早。没想到左看看右看看,就到了三更前后。

“睡了,好容易才哄得睡着了。”锦弗最近很被沈立男亲近,都是因为沈菱凤要做钱塘十景的缘故,多少心里还是有点不舒坦的,自己的儿子都不能亲近。

“别看还不会说话,心里清楚得很。”话到这里,沈菱凤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锦弗:“心里有事,就说出来。闷着的话,我也不会去猜。”

锦弗忸怩了一下,还没开口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小姐,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吴大哥?”沈菱凤慢悠悠道,拈起刚做好的桂花藕粉糖糕一点点咬着:“是不是?”

“嗯。”锦弗刚点头,马上意识到不妥当。一抬头正好看到沈菱凤笑吟吟的脸:“小姐早就知道了,还要非逼着问我。”

沈菱凤一下没忍住,笑得呛了一下:“我知道什么?不过是刚才吴大哥从外头路过,我略微提提,你瞧瞧你臊得就像立男最喜欢的布老虎似地,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什么都没说。”

“小姐,您越发坏了,专会打趣我。从前还有个澜惠让您换换人说说,如今就剩我一个,就只能总拿我玩笑了。”锦弗被她这么一说,更是羞涩不堪。

“你从前见了人说话,几时说不清楚来着。在我跟前还有驳回呢,偏生是他跟前,万无不准的。这可怎么好?”话里话外透着宠溺。她盼望身边两个丫鬟能够找到最好的归宿,不要大富大贵,只要这一生平安快乐,就比什么都好。只是这心。不是人人都会懂。

锦弗低着头不说话,手指抚弄着衣袖处滚边的忍冬花,这是小姐说好看才绣上的。

“吴大哥倒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对谁都是一份热忱。比起咱们从前间的那些人,直爽而热心,好多了。”沈菱凤点点头:“只是对你来说,会跟澜惠和穆云不同。那两个,从认识那天开始,不是冤家不聚头,别说是两人知道。冷眼旁观的人也知道这两人分不开,我之所以要他们在我离京之前成婚,就是为了给她一个交代。而你呢,认识他不过数月,素日不常说话倒也好说。捅破这层窗户纸的话,必得要相处好了才成。到那时再成亲,方才是一桩美事。”

“小姐说得仿佛真的一般,我还没想到这么多呢。”锦弗喏喏道。

“若是你不想也就罢了,我每日正经事都忙不完,还要兼顾着做这个报媒拉线的事儿,太闲了。”自嘲地一笑。整整衣袂。抬眼望去,院子果然是多了个身影,吴景恒不知什么进来的:“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我正好有事儿跟你商议。”

锦弗看到他,红着脸不说话匆匆离开。吴景恒一脸莫名:“锦弗姑娘怎么了?”

“没事没事。”沈菱凤笑笑,侧脸时恍惚看到吴景恒衣襟上多了两处新缝的印迹。看样子像是女人的手笔,莫非他?若是如此,必然要打消锦弗的念头。

“这次出去出事了?”顾左右而言他,沈菱凤第一想到的是吴景恒一身功夫别说是防身,就是十个大内高手也不在话下。除非是除了要紧事。

“那天来请你做那个什么礼服的人,你道是谁?”吴景恒不否认。

“不会是从将军府出去的赵敏吧?”天边一弯新月格外耀眼。

要不是知道她一步不曾离开过这里,说什么都不信她能对千里之外的京城所发生的一切了若指掌:“她进宫之后以太后为援助,又仗着皇帝宠爱,居然连盛宠的华妃都要怵他三分。皇后被贬冷宫,虽有皇后自家的不是,可这位赵娘娘功不可没。请你做的这件华服,正是她晋封时要动用的礼服。届时晋封昭仪,不过是为了将来封妃多一块踏脚石。”

“当日我就说她必然是个人物,果然。看样子,我能举个幌子去打卦算命,说不定比这个还要有出息。”深秋的夜晚,寒气有些逼人。秋风拂过,衣袂飘飘。听着别人的事情,仿若隔世。

“我打从将军府门前经过,曾将军加封司隶校尉之后,皇上本欲另赐府邸,曾将军拒而不受,只说是将军府已经够大够宽敞,不必奢侈靡费另立府邸了。”吴景恒叹了口气:“真真是门庭若市,那些门口的小厮们都是仰着脑袋说话,个个高人一等的模样。”

“这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和气派,有何新奇。”手里握着的茶杯渐渐冷透了,本来可口的金萱乌龙不知怎么寡淡无味,细想想这该是第二道茶,最好的味道。

“我瞧着门口张灯结彩的,贴着大大的喜字,莫非还有什么比起晋封一等司隶校尉跟喜气的事情?”吴景恒认识她以来,就是从前昼伏夜出,大敌压境也是镇定自若,让吴景恒自认为端凝静气的人也佩服不止。

“那叫贴落,还有桃符门神,每年除夕这日,必然要换新的。不过也有例外,就是你说的,有大喜事。将军府有喜事,必然是将军要娶夫人了。曾将军首屈一指的大将军,但凡是有些体面的官宦世家,谁不愿与他家结亲。”一番评述旁人的话,不知怎么想到自己身上,悠悠一声长叹。

吴景恒忍不住又笑了:“你真该去算卦,又应了。说是皇上钦赐两房夫人,还是平妻。就是一朝宰相也未必有这番荣耀,皇上说曾将军子嗣艰难,多一房夫人也好为曾家繁衍子嗣。”

下意识扭头去看儿子睡着的小屋,忽然想起那是沈立男,当下心里好像是长长吁了口气,怎么却又多了两块大石压上去。

“君臣相信任,朝廷之福。”沈菱凤半晌吐出这两个字:“见到宜王了?”

第三章边塞第四十章又见内监

“上次离京时见过王爷之后,王爷便离京了。”吴景恒摸摸脑后:“皇后被贬冷宫之时,宜王妃也自缢了。宜王手里有王妃通敌罪证,王妃惧怕自己会跟皇后一样,至死不肯放弃王妃身份,故而自缢。”

这应该是个好消息,尤其对于他来说,日后不用担忧肘腋之患了。对于沈菱凤来说,只要她愿意,他也愿意,他们会再续前缘。而她却不是欣喜若狂,好像是一阵风,吹过就罢了。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亘古不变。”新月已到中天:“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明日还有一天要忙。”她也不知道明天有什么要忙的,不过早些去睡总比站在这里胡思乱想好得多。

“是,这么晚还拉着你说了半宿话。前两日你不是说那幅钱塘十景的绣屏好了,是不是让人家来取?”吴景恒走多远都记得她说过的话,回来还记着。

“安排人来取,这东西精贵得很,一点磕了碰了,谁担待?”沈菱凤转身走了几步,忽又回身:“上次听说你曾有未过门的妻子,什么时候安排人家过门,我可要预备一份大礼。”

吴景恒愣了楞,飞扬的神采瞬间黯淡:“她家退婚了,只说是我家不是高门显宦,给不了他们家女孩子想要的荣耀。”

沈菱凤背影凝滞,吴家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吴景恒的父亲曾经是兵部尚书。就因为某年间一场大战,他父亲是后军都督,筹集粮草不利,被人参奏一本。恰巧那次大战我军失利,所有的罪责还有先帝怒火,全都发泄到吴家头上。堂堂兵部尚书被逮入狱,吴家从此败落。

幸好那时候父亲秉政,加上亮哥是东宫太子,情知冤狱在身。虽不得平反昭雪,不能直言仗义,却能让吴家的孤儿寡妇安然渡过吴大人去世后的一段岁月,而吴景恒的这门亲事本事吴大人在日亲自定下。对方多方巴结才能成事,如今轻言悔婚,除了恨世人只生就了一双富贵眼睛以外,真不知该用什么来说了。

吴夫人连遭家变,一病不起骤然病逝。吴景恒送父母棺木还乡后,没有任何可去之处。那时还是东宫太子的亮哥将他找到,随后改换身份送到官学读书,素日在东宫做为小吏,或者瞪大新君登基,还他吴家一个清白。后来的事情。也只有让这份希翼永远存在心底了。

“夜深了,都歇着去吧。”本来就是满腔心事,多了这一件越发睡不着了。语气和步子都随之沉重起来,新月下的身影也被无限拉长,直到铺满了整个院落。

“呜呜。呜呜。”一岁不到的孩子急于说话,发声的时候就只剩下吚吚呜呜的单音。咧开小嘴,看着所有人笑。两个洁白的小牙齿,正在萌芽。为什么老人没有牙齿,嘴巴那么干瘪难看,而孩子同样没牙齿,却又这般好看。难道这也有好恶?

大概是一睁眼就看到母亲睡在旁边。沈立男很高兴很兴奋,小手不停在脸上摸摸蹭蹭,口水滴滴答答流到脸上。

沈菱凤骤然睁开眼,看到儿子黑吧分明的眼眸,忍不住抱着他亲了两下:“男儿,什么时候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