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抱抱。”宜王松开手,伸手去抱沈立男:“非要你娘,别人就不成了?”

沈菱凤在一边笑着,看宜王小心翼翼而又很认真地抱着沈立男,平时说什么都不许别人碰的沈立男,睡眼惺忪根本没分清谁是谁,毫不犹豫就把手伸向宜王,胖嘟嘟的小脸非要在他脸上磨蹭,泛青的胡茬才不像母亲的脸细腻温和,蹭了两下已经红透了,这些下就捅了马蜂窝,瘪着小嘴眼泪汪汪到处找人,这不是娘啊。

沈立男这样子实在是很有趣,沈菱凤抿嘴直笑。宜王手把他抱得很紧,差不多要跟每个人炫耀:“要说这不是我儿子,才怪。”

这话说完,沈菱凤本来和煦的笑容一下黯淡下去。她清楚的记得,太医不止一次说过,如果不生下孩子,以后都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了。她不可能在生育子嗣,若是不遇见宜王,只有立男的话,那就只有他一个好了。如今他们笃定要在一起,而他是喜欢孩子的。从前一个菱兰都喜欢的了不得,怎么能没有孩子,属于他们的孩子?

“想什么呢?”一转身,看到她原本飞扬的眉眼黯淡无光,把孩子交给乳娘:“该饿了,吃了东西再抱来。”

“没有,方才不是说要给他们各自找个人家?”心中的阴霾藏了起来,沈菱凤笑笑:“瞧,锦弗脸都红了。吴大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乱点鸳鸯谱的事儿,我可不做,若是心底有了谁,说什么都抹不去了。”

吴景恒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宜王对他可以说是再造之恩。而沈菱凤的另外一个身份,也只有他们几人知道,甚至在再次见到沈菱凤之前,都没想到先时京城中赫赫有名大侠盗,他们这群人中的首领其实是个娇怯怯的女子。先时只是听说他同样是名门之后,不能在朝中施展抱负救民於水火之中,那就劫富济贫帮助那些流民免于灾祸。

传说中的先帝太子跟宰相娇女的故事,一直都是以遗憾收尾。没想到他们还会有这一天。就在他眼前他们终于能够在一起。此时却问及他的终身,他该怎么说。他能说他从未想过这么多,原本也是宦门之后,最后却是家破人亡。宜王救了他,却无力为父亲平反冤狱。很多人都曾经寄希望于他,望着他能够让受冤屈的臣子能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只是谁都没想到,宜王自己都保不住自身,他跟他心中的女人,京里这么多波折以后才能在一起。或者这才是他们需要的结局。

“吴大哥有心事?”沈菱凤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是跟自己一样。有意掩饰住心中的种种不快:“说出来就是,便是如今我们比不得从前,些许小事还是难不倒的。”

“娘子说笑了。”吴景恒很适时改口,再叫小姐是说不通的:“我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看到王爷跟娘子到底有今日。也知道人生之数变幻无常,或者有一天终会遇到自己想要的。”

“是这话。”宜王跟过来:“你帮了凤儿这么多,只要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们一定帮你达成心愿。”

吴景恒摇摇头,复又点头。正准备说话,门外忽然一阵人声嘈杂,好像来了很多人。刚把立男抱到那边喂奶的乳娘颜色不成颜色。气色不成气色地跑来:“大娘子大娘子,不好了,外头来了好多人。”

宜王跟沈菱凤飞快互看了一眼,这会是谁?宜王朝她笑笑:“没事的,我去看看。”

“我跟王爷一起去。”吴景恒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从不离身的软剑,不等人答应就跟着出去了。

“恭请王爷圣安。”迎面打头跪下的人。身着藩王服色朝服,头上带着的王冠也是藩王形制。不出格,却又惹眼。王冠上嵌着的硕大珍珠,并非寻常珍珠可比。

端起王爷的架子,宜王冷冷哼了一声:“这么大礼数。生受你了。”

“臣不敢。”庄王没听到让他起身的话,想要抬头看看来人,碍于身份礼制却又不敢。按理说,宜王是长兄,他是兄弟,本来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是帝王家,不止是兄弟这么简单。宗族里头,宜王是嫡长子,又是宗令。在帝皇家这个大的宗族里面,宜王说话甚至比皇帝还要有分量。皇帝是金口玉言,可是家事里,毕竟不能以权势压人。

“不在王府处理放过事务,反带着这许多从属到这农家院中,意欲何为?”宜王跟他明显没有兄弟许久不见,叙叙亲情的意思。何况帝王家,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太多,说不来说不完,即使是同胞不也有说不下去的事情。

“知道王爷在此,特来叩拜。”庄王终于抬起头,见到的是寻常装束的宜王,即使这样却不敢生出轻视之心,不过心底说什么都不服气,为什么你能来,我就不能,还要问一句意欲何为!

“不必。”冷冰冰吐出两个字,想要做什么简直是昭然若揭:倘或自己不在这儿,恐怕凤儿这时又是腹背受敌。一念及此,心底就会有莫名后怕。那日若不是恰好赶上,只怕凤儿就有大麻烦。

“微臣一事不明,请教王爷。”庄王咽不下这口气,听说那天的事情以后,这个绣庄的绣娘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能够将母亲最不愿意提及的旧事娓娓到来,仿佛亲见,这人是谁?就连他都未必知道,可见此人是当年宫中旧人。若是宫中旧人,此时便该是中年妇人,为何又有人说是娇怯怯的女子,此人身份倒成了不解之谜了。

“传闻这绣庄的绣娘是宫中女眷,可有此事?”庄王少年显贵,说话很不留情。宜王在此,显然也是知道那女子身份的人,若是这样,同为先帝子嗣,他能力自己便能来。

“没有。”宜王斩钉截铁,他不要再有人知道凤儿的节奏。不做亲王不做帝王,他们只是匹夫匹妇,不想有人说她是什么什么人,她只是他的妻。

第三卷边塞第四十七章庄王

“我却不信!”庄王不顾礼数,从昂首到站立,一气呵成:“我不能擅自到民宅,王爷不也是藩王,为何你却可以。这倒是说不通了。”

“她是我妻子,与宫中女眷何干?”宜王玩味地一笑,看来这是有人授意的,难怪凤儿说有人必要循着因头来此闹事,果应其言。

“前日邸报,宜王妃自缢身亡。哪又来一位王妃!”庄王咄咄逼人:“宜王是说我看不到邸报?”

“王妃是王妃,妻子是妻子。”宜王盯着他失态的举止,还需要自己说多的话来印证一些事情,那他就太笨了:“堂堂藩王纵容家人犯罪已是重罪,何况还加上一条目无尊长。试看,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你以为只是一句空话?”

庄王微微愣了一下:“我并未犯罪,此话不当。”

“并未犯罪!?”宜王把这话重复了一遍:“一定要我将这几年庄王府做的事情给你罗列出来?”

“王爷能有什么说的。”庄王颇有些满不在乎的样子,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担心这些。

“好,有这话就行。”宜王笑着点点头,不过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瘆人:“如今在你庄王府的后院里头,就是挨着花园的那间小屋子里头,关了一个十六岁的姑娘。为了一己私欲,害得人家一家人家破人亡还不算的话,你每年让藩国内赋税增加一倍,是谁准许的?民不聊生,卖儿鬻女,为的就是你庄王府要大兴土木另建新府,可有此事?”

若是赋税增加一倍犹有可说,那么多人的嘴堵不住。只是府中花园中的女人,这话是谁说的?

就是这样的沉默不语,似乎已经验证了宜王所要知道的一切,欺男霸女鱼肉乡民。他没少干。本来这点事私下提点一下,让他收敛一些平复民怨也就罢了。没想到这般不知好歹,真以为脾气好好糊弄,那就是大错特错。

“如此说来。确有其事?!”宜王语气很冷,跟他不辨情绪的脸色一样,让人心寒。

庄王准备分辨几句,看到跪在一旁的长史官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继续争辩下去。按捺了一下:“是。”

“既如此,依我朝例律,庄王罚俸一年,所有羁押王府内的百姓即刻放回家。所增收的赋税,恢复原样,永不加赋。”宜王冷森着脸。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原本还要将他的亲王降为郡王。话要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忽然想到庄王此来,必然是有人给他出谋划策,或者是身后有人替他撑腰说话,否则以他从前小心翼翼的性格。怎么敢做出今日这种举动。

不想太打那人的脸,更主要的是想替身后的女人想想,她到底是劳心太多,以后只想两人平安过一生,也就留了一手。

庄王气得脸色发青,手握紧腰间佩剑,没等人回过神。明晃晃的剑身已经指向宜王:“同为先帝之子,你为何逼人太甚!”

“放开他!”很冷的东西同样搁在他的脖子上,沈菱凤一直都在那架木屏风后看着这一切,寻常藩王见面绝不会有人带着佩剑。何况看他外袍有点不够服帖,显然是里面有了不可告人的东西,除了甲胄。想不出还有什么。

庄王只看到对面的人,没想到会有人在暗中盯着他,就是那一下,他的剑尖微微颤抖了一下。身后这个女人的剑尖若是些微动一下,恐怕他自己性命堪忧。

“放下你的剑!”沈菱凤的声音比剑更冷:“你若是动了一下。我会让你庄王府所有人鸡犬不留!”

吴景恒简直是看得愣住了,他都不知道沈菱凤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只是看到有人身形微动,可见若是他来护卫宜王,恐怕两人都会出事。

宜王见到她,目光变得很柔和,与方才截然不同:“你这么快做什么?”

“放开他,不要我再说一遍!”沈菱凤的剑显然比庄王的剑更锋利,嵌到肉里很痛,庄王说不出话来,有点失策。就是这一下,庄王手里的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沈菱凤的剑没有撤回,踩住脚下的剑柄:“王爷好大胆子!”

“你是什么人!”庄王色厉内荏,他懵了,他根本不知道还有女人能够偷袭他。在封国内风光惯了的人,几曾想到会有人这么肆无忌惮威胁他。若是个武艺高强的男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女人,清瘦的女人。

“她是我的妻子。”宜王俯身去捡那柄沈菱凤踩在脚底的佩剑,转手递给庄王:“我不杀你,自然有我朝例律处置。”他没有随从,此时把腰间印绶交给吴景恒:“押他回京,交给宗令处置。”

“是。”吴景恒答应着接过印绶,沈菱凤放下手里的剑柄。庄王得以转头看清她,对上眼睛的第一眼,倒退了好几步。世上竟有如此绝色,巧笑倩兮固然是美,只是冷美人去世美到如此惊心动魄,还是第一人。

吴景恒心中还有些顾忌,毕竟庄王是天潢贵胄,先帝之子。他不过区区一介白丁,以下犯上也是大罪。宜王看出他的顾虑,反手将庄王的双手紧紧束缚住:“方才我说过,王子犯罪与庶民同罪。他虽是先帝皇子,如今是待罪之身。不用顾虑太多。”这话是对吴景恒说的。

“是,属下明白。”吴景恒收下印绶的时候,宜王突然做了等一下的手势。转脸向沈菱凤一笑:“不是有些事情需要一并交代的,正好写封信让景恒带去。”

“好。”沈菱凤莞尔一笑,方才的刀光剑影根本就没发生过。

两人联袂进去,庄王盯着沈菱凤的背影,他确信这个女人他见过。别的事情记不清楚,比如说朝廷律法比如说书本上的东西,但是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他记得最清楚。

沈菱凤的一笑一颦就好像一道深深的烙印,刻在他的脑海中。竭力在他并不丰沛的脑容量的梭巡,找出属于她的东西。

“方才好险。”两人独对的时候,宜王感叹了一句:“你也太快了。”

“我就知道你这样子会出事,你们家都是些什么人,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为了区区权势二字,骨肉亲情什么都抛于脑后了。”沈菱凤微嗔了一句,眼睛滴溜溜一转。

第三卷边塞第四十八章议婚

宜王被她半是嗔怒半是埋怨的样子逗笑了,把她抱进怀里:“我们家人?你又是谁?还不是我们家媳妇,母后什么人?我们家人,说得轻巧得很。”一面说,一面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我写了这封信,以后就什么都不是了。你要跟着我过苦日子了,可是想好了?”

“你便是不写,难道我就不是过的苦日子?”推了他一把,没推开:“好好说话,这样子被人看见算什么?”

“我早晚还你一个你该有的新娘子。”宜王笑着把她的手握紧:“要不我来研墨,你来写?”

沈菱凤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写的,人家一下就认出来了。到时候你若是走不掉,可不许埋怨人。”

“你以为我写的,我们就逃得过?”两人心里都清楚得很,不过是瞒着对方而已。真真说出来的时候,还当做是笑话再说。或者他们二人心里,相聚一刻便是老天最大的眷顾,哪里还想到别的。

“既然逃不过,写不写有何分别?”沈菱凤盯着那张信笺:“何必做这掩耳盗铃的事情?”

宜王忍不住大笑:“我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我失了帝位,丢了江山。那又如何,我能跟我最爱的人在一起,就是天下来换我也不换。便是天下人诟病又如何,俯仰无愧天地,该做的我都做了。难道天下之大,竟没有你我容身之处?”

“好好的,又开始问天问地了。”沈菱凤抿嘴一笑:“还是先想想怎么打发了外头您那位兄弟,他走了才能安排自己的事儿。”

“说到这个安排自己的事儿,我就要先问问。放才你一定要说把锦弗大发了人,还非要在景恒面前说,必然有你的道理。莫非是锦弗跟你说了什么?”按住她的手:“是不是?”

“是跟我说了,偏偏吴大哥不说话,我也就不好说下去。这种事总是勉强不得,为了锦弗未来着想也该这样做?”沈菱凤很认真地说道:“澜惠我没委屈她。锦弗也是一样。”

“好,这件事我来办。”宜王拍拍她的手背:“我让锦弗跟他一起进京面见皇帝,在信中我会将吴家从前的事情再说一遍,皇帝办不办。怎么办我说不得。至少我知道这件事总有一天要来个水落石出,吴家毕竟是有功之臣,一件跟他扯不上任何关系的事情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说不过去。”

“我信你。”沈菱凤给他研墨,一面看着墨汁变浓,又时不时看他写些什么。笔走龙蛇之余,忍不住笑起来。

“好笑?”专心写字的人没抬头也听到她愉快的笑声:“写错了?”

“不是,想到从前学着写字的时候,父亲说亮儿的字儿写得多好,你分明是不用心的。我可不服气。一定要写好。嘴上却不答应,非要是把你写的字儿看好了,凡是画了红圈的,就给团起来不让父亲看到。”一面说一面咯咯直笑。

“我说呢,每次先帝要看我的窗课本子。明明是被舅舅画了圈的,一个也没见。闹半天是你给扔了。”宜王无奈叹了口气:“这样看来写字写好了也不好,让人挨骂不说,还要给团起来扔掉。”

“后来不是也没扔了?长大了,谁还干这事儿。”沈菱凤都只能是停下研墨的手,等笑完了再继续。

“是不是让我谢你?”写完最后一个字,递给她看:“这么写成不成?”

“似乎我们就不是再提了。”捏着下颌想了一下:“锦弗可以是吴大哥在路上遇到的。而这封信是因为吴大哥曾经是东宫臣属,不需要过多解释。”

“你呢?”扬起眉头看了她一眼:“见到锦弗,谁都知道她是你贴身的丫鬟,难道还能有错?”

“就说难产死了呗。”沈菱凤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们都是知道的,这么说谁都能撇清楚了。我只是担心堵得了悠悠之口,却不能让一人相信。他见了庄王必然是要问的。这就棘手了。只要他听到只言片语,便不会相信任何一件事。此人的心机甚是深沉,不得不防。”

“有我,放心。”宜王将信装好后,复又用蜡油封了口:“我不会真如咱们说的那样。就是一日也是好的。经历了这么多,我们才能在一起,我若给不了你一生的相守,其余的就全是虚的。”

笑意盈盈的人,眼前起了一层轻雾:“好好的,又说这些。度日如年有时候不是一句坏话,比如说这时候就是啊。我们都是把事儿往最坏的一条路上推,说不准他们根本就不记得还有我跟你两个人,做天下最有趣的漏网之鱼岂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给他束紧绦子:“快把这东西给人,我好去跟锦弗说进京的事情。这丫头痴得很,说是一辈子跟着我,必然是存了这个心思的。我如今要是把她交给人,只怕不答应。”

“是,我这就去。省得我娘子叨叨不停,等会儿该说为夫无用了。”宜王笑着拉开门出去,沈菱凤掠了掠散乱的额发。束紧腰间的绦子,到了后院。

锦弗听说外头的事情,有些走神。可能就是小姐说的,日后这种事情多得很,小姐只要跟宜王在一处,赴汤蹈火也算不得什么了。

“又在发呆?”沈菱凤轻笑着推了她一下:“方才那当口,不过要你自己说句实话,怎么就是不说呢?我都替你着急。”

“人家都没说,我说了岂不是难堪至极。再说谁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小姐说过强扭的瓜不甜的。难道小姐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滋味?”锦弗低着头,拧着手里的帕子,一会儿就成了一团。

“我是比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滋味,所以我才替你着急。”沈菱凤挨着她坐下:“我跟亮哥以后还要面对很多事情,或者比今日艰险千万倍也是有的。不想你跟着我过这种日子,亮哥已经去问吴大哥了,你该有自己的日子,锦弗。”

“小姐是要赶我走,还是说我不贴心,不能跟着小姐?”锦弗泪水夺眶而出:“我跟澜惠两个,要不是小姐,早就成了一滩烂泥。没有老爷和小姐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如今小姐要我走,我不能在小姐最为难的时候走。小姐不说我也知道,小姐跟公子好容易在一起,自然是满心欢喜。将来如何都不值紧要,只要小姐跟公子在一处就行。小姐,你到哪里都带着我一起去,我不怕事的。”

第三卷边塞第四十九章银子

沈菱凤从袖袋里抽出帕子给她,蹲下身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忍不住略略她散乱的头发:“傻丫头,我是为你好。我们主仆一场,岂不是比寻常人家亲姐妹还要好?只是我不忍心你这样跟着我颠沛流离。你跟吴大哥进京也好,远走高飞也好,总比在我身边好得多。我舍不得你,却也不能让你一生都跟在我身后,毕竟你也要有自己的家,还有夫婿孩儿,这是说什么都改不了的。”

锦弗用手背擦去眼泪,鼻子不住吸着。不是不懂她说的什么,只是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跟在她身边,凡是只要有她就安心了。陡然跟自己说,以后都不用跟在身后,只要她去找自己的日子,跟一个欢喜的男人,比什么都好。这时她从前说什么都不敢去想的事情。梦一直都是遥不可及的,即使小姐许诺过,总比不上真的就在眼前来得真实。

“好了,不哭了。亮哥替你去问去了,吴家虽然败落了,总是清白人家。吴大哥为人光明磊落,你与他成婚之后必然不会让你受委屈。何况这次他羁押庄王入京,说不定还有恩典下来,只要与她吴家平反昭雪,日后总是有好日子的。”给她搽干净泪水:“你瞧,我也不知道这一生跟亮哥还有今日的,不是也等到了。难道你就笃定咱们日后没有重逢的时候?好容易瞧我有个自由自在的时候,还不让我去快活些时候?”

“小姐,我担心到了京城必然会见到曾将军,他…”小姐看不出来,他们确实看得很清楚。曾献羽对小姐的一番心思,并不比宜王少了多少。唯一遗憾的是,小姐从未将这份心思放在心上。她要的东西,只有宜王可以给他。

“他如今高官显爵,又岂会将这些不痛快的事情放在心上。何况我一个下堂妇,早就不值一提。”沈菱凤笑笑。跟她一起坐在台阶上,望着不远处的花开得正艳那丛绿菊:“若要问起,就说自作孽不可活,难产而死。”

锦弗被这话狠狠吓了一下。小姐倒是不肯对他轻出怨言,往事不愿再提也好,还是顾念曾经的结发夫妻也罢,她总是猜不透小姐的心思就罢了。

“如何?”话音刚落,抬头看到宜王满面笑容,不由自主她的脸上也是满满的笑意:“可是说准了?”

“我就说这事儿再认真不得,不开口倒还好说。刚一开口,景恒已经不等我说话,只说若是锦弗姑娘不嫌委屈的话,愿意跟她结为夫妇。永不相负。”宜王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同样看着沈菱凤,应该说是他心底要说的话,不过是借助于吴景恒说出来:“丫头,听见了?我可是半句假话都没有。你若是不愿意的话,我这就去回绝了他。”

“谁,谁说不愿意来着。”锦弗双颊羞红,说话的时候很有些着急,明知道是在跟她说笑,却又真的担心宜王真会去回绝了他。

这下可是把宜王跟沈菱凤两人逗得腰都直不起来。笑得直叫哎哟:“真是拿她没法子,说这话都信。景恒,这下你可以放心进来了。”

宜王并不担忧庄王会有逃脱机会,原因很简单:他若是安分守己进京,被申饬一顿或者在宗人府被宗令关上一段日子也就罢了。可是一旦逃脱,那就不是申饬一顿了。很有可能被夺爵。贬为庶人。这是最重的惩罚,任何一个宗室子弟都不想要落到这个结局。即使庄王骄横跋扈,他身边也会有两个识时务的人谋士,洞悉其中厉害之后,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吴大哥。我可是把她交给你了。以后好与不好,我是撩开手不闻不问的。”沈菱凤想都没想,便褪下手腕上那只手镯交到锦弗手里:“我许过你的,只要你遇到你想要嫁的人,这个镯子我必然给你。果然应验了这话,到底是遇到了。”

锦弗再一次泪眼婆娑,她根本就想不到自己会有这天。澜惠跟穆云是两小无猜时就定了的,而她一直都是在沈菱凤身边安分守己,甚至想过说不定某天小姐会让自己被人收了房也未可知。

但是她的小姐真不是寻常女子,先时是因为自己的不如意,便不想身边的人跟着不如意,所以竭力安排一切好的给他们,小姐想得这么周全,为他们考虑得实在太多。

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小姐,要是没有小姐这般待我,我哪有今日。”

“傻丫头,说这些干什么。都要成亲的人了,总该有个样子了。以后再像这样子,会被人笑话,说我都没有教好你。”沈菱凤一把拉起她,携着手到了吴景恒面前,很郑重地将锦弗交给他:“吴大哥,锦弗这么些年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有什么不到的地方,看在我份上多多体谅些。”

“小姐这话,叫我如何担得起。”吴景恒万万想不到沈菱凤会如此说话,现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想了想,沈菱凤回房片刻即刻出来:“这是一张即刻支取现银一千两的银票,京城几家大的票号都能拿到现银。我如今比不得从前,还能像张罗澜惠婚事那样,事事妥帖。这点子银子,当做是我的一点心意。等日后稍稍方便些,自然会有好的东西与你们。”

锦弗跟吴景恒两人说什么都不肯拿这笔钱,若是以前,莫说是一千两现银,便是一千两黄金对她来说算得了什么?即刻拿出也不在话下,如今她却要一针一线殚精竭虑才有的,宜王也不好当众显山露水说出自己的身份。

看出他们推脱的意思,沈菱凤笑笑:“收下收下,要不日后你会叨叨说我连这点子妆奁都不给你了,况且我们还不至于差到这点散碎银子上头。”

“不拿,莫非嫌少?”宜王接过银票硬塞给吴景恒:“成亲了总是要置办些东西,况且你们进京去,不是还要替我们办事的:凤儿方才秀好的喜相逢花样子,进京以后交给谁都知道了,这可是一百两金子。记得兑成现银银票,到时候我会让人找你去拿。”

第三卷边塞第五十章进京

“是,我记下了。”吴景恒赶紧答应着,那一千两的银票仿佛一块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锦弗?!”沈菱凤微微一仰头:“非要我塞在你手里才罢?”

“不是。”锦弗哽咽了一下,伸手接过宜王手里的银票:“小姐的恩典,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人这一辈子久得很,哪里就说到了?”沈菱凤笑笑:“倒不是我赶着你走,外头那个人不叫我们省心,说不得这会子就要你们进京去。我自然是看不到你们成婚的,等过些日子风头过了,说不定我们进京去见你们也未可知。”

“是。”两人小小声答应了,不经意间一对视,锦弗双颊涨红。沈菱凤看这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一扭头正好撞上宜王深邃的黑眸,没想到自己会跟锦弗一样。心中也就放心,吴景恒不是为了别事而迁就,真心要跟锦弗一起,这比什么都难得。

闹嚷喧腾的院子忽然只剩下两三个人,除了他们两个好像就只有乳娘抱着沈立男在前院走来走去。

“给我吧。”沈菱凤接过孩子,想了想:“这几日家里或者有些事儿,倘或看到什么觉得不同寻常的事情,莫要声张才好。”

乳娘点点头,复又看向一旁的宜王。只要看到宜王,就好像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乳娘是沈菱凤亲自挑选回来的,是个极其稳重可靠的人。凡事也不多嘴多舌,一心只是放在沈立男身上,很得沈菱凤信任。

沈菱凤这样子郑重其事地叮嘱还是第一次,乳娘有些闹不明白了,平素看起来不爱说笑的大娘子,怎么见了这个自己见了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男人,就变得有说有笑起来,这个人也是,见了别人都是冷冰冰的。唯独见了沈娘子,立即就像是换了个人似地,那日沈娘子说这是她表哥,怎么会呢?

这个样子就是两情相悦才有的。乳娘虽不是大家出身,却也是小家碧玉。从小被父亲口传心授好些书本上的玩意儿,若不是父亲早亡家道中落,怎么会给人家做乳娘?即便不知道沈菱凤到底是什么人,看平日做派也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了。

她深知两情相悦是什么滋味,她的夫君昔日也是这般对她的。两人既是那般好,为何要中途撇下自己独自走了?要不是为了孩子,又怎么会放下自己的孩子不管,而去哺乳别人家的孩子?

“你若不愿走远,干脆咱们就在这儿住些时候?”看她有些郁郁不欢。宜王到底是忍不住了:“我欠你做一个新娘子的婚礼,一并还给你!”

“有件事,我想该和你说清楚,就好像我们永远都躲不过这世上所有人和事一样,总有一天会到眼前来的。”一个人闷在心里想了好久。不说出来她始终不安。

“这么严重,倒像是很要紧的事儿。”宜王笑笑,这几天他们天天相对,锦弗他们带着宜王进京,还没有消息传来,一直笃信没有消息就是最好消息的人,更加认定自己想的没错。

沈菱凤沏了一壶冻顶乌龙。给他斟了一杯,两人在桂花树下对坐:“上次我和你说了,我或许这一生只会有男儿一个孩子。”声音微微颤抖着,一个人暗地较劲无数次,总是在纠结要不要跟他说,说了以后会是个什么结果。都在心里想过,却又不敢往深处去想,如果他在意,那么他们注定无缘。

“这很要紧?”慢慢品着茶,她烹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所以这些日子总是不高兴。然后自己跟自己较劲儿,想着要不要和我说?”

“难道不要紧?”沈菱凤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滚烫的杯缘,猛地缩回手看着烫红的指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你非要说进人心里,才罢?”

“我便无子又当如何?”宜王不以为意地笑笑:“难道你还稀罕这个世袭的王爵?就是稀罕,不也还有个男儿?你的儿子跟我的儿子有何分别?”

“跟你说正经的,哪有心思玩笑来着。”沈菱凤没看他的眼睛,他说的是真话也好,假话也罢,总是能够说到人心里。越是这样说,越是不想让此事成真。换个人,她不会这样在乎。而他,她若是真和他一辈子,没有子嗣说得过去?

宜王抓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有立男就够了,他刚刚开始认人我就在他面前,他不认我是父亲还认谁?有些事不用看得太重,你本来就是心思重。不值紧要的事情,想那么多太累。”

“你总会拿些甜言蜜语哄人。”沈菱凤心底仿佛被什么填得满满的,几乎充溢出来。淡淡说了一句,不让人看出她是欢喜还是不欢喜,眉眼间闪动着一丝光彩,任凭什么都掩饰不住。

“傻丫头,这难道也哄你不成?说的全是真话,况且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若不是为了我,怎么会接二连三发生后头的事情。你总是吃了这个痴心的亏,自己还不自知。”宜王感慨了一下,仿佛是想起一件极要紧的事情:“以后当着孩子或是旁人的面,不许亮哥亮哥的叫,就是要叫也只是咱们两人的时候。不知道的,真以为我是你哥哥呢。”

“那叫什么?”沈菱凤装傻:“王爷么?”

“难道除了这两个就没别的了?”宜王忽然很认真:“或者叫名字也是好的,以前你不是叫得挺好的?”

“大了就忘了。”沈菱凤咯咯直笑,难得看到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

“嗯,你就是喜欢这样才高兴。”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罢罢罢,不跟你叨叨这个了。”

皇帝拿起摆在最上面的奏本刚看了两行顿觉不对劲,定睛一看,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宗人府宗令是谁?”

侍立在旁的近身太监赶紧过来:“回禀皇上,宗人府宗令是梁王。”

梁王是同样也是皇帝跟宜王的同父异母兄弟,不过是生母昔日位份不低,是位列九嫔之首的傅昭仪,先帝在日除去皇后之外,四妃之位一律空缺。昭仪便是除却皇后,最高的位份,梁王自然是子以母贵,成为宗人府宗令,也是宗族内仅次于宜王宗之位以外的宗令

第三卷边塞第五十一章妒意

“叫他押了庄王即刻进宫见朕。”皇帝将这份奏本放在一旁,预备再看第二道奏本,却说什么都看不下去:“上次昭仪叫人做的那件礼服也送来了?”

“是,昭仪娘娘很是喜欢。直说这简直就是照着昭仪娘娘所说制成,上头八团喜相逢的花样子也是精致得了不得。”在皇帝身边时候不算短了,不过皇帝发自内心的欢喜很少。

以前总觉得皇帝对废后凌氏是有真心的,不过也有一点很是古怪:凌氏跟皇上是少年夫妻,在从前宸王府便是结发夫妻,先帝指婚。为何成婚多年还没有皇嗣,倒是后来居上的李华妃生下了皇帝长子。而这位赵昭仪更是最近红得发紫,炙手可热的人物,大概有个什么缘故,皇上对她们总是不一般。结发皇后凌氏被废,凌家满门流放的流放,削职为民的削职为民,根本就没顾忌所谓的结发之情。

这位赵昭仪也是个标新立异的人物,到了宫中没多久,立即就从充容升为九嫔之首的昭仪,看这样子恐怕用不了多久四妃之一也有她了,除了华妃不是还有三位空缺吗?

“拿来瞧瞧。”皇帝信手拿起一本奏本,尽量让自己看进去。不过是两三行就厌倦了,外头有了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微臣参见皇上。”梁王身后跟着的人一副待罪之身的打扮,没有华服王冠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嗯。”说实话,先帝的子嗣和后妃都不算太多,只是除了宜王和几个近支亲王以外,皇帝能即刻叫得出名字的实在不多。梁王,就因为是宗人府宗令,有官职在身,时时进宫觐见才能知道谁是谁。而庄王,大概已经忘了谁是谁了,隐约只是记得当初。先帝后宫有位很出挑但是很不让母后省心的浣衣奴,大概是美人的封号,也仅止于此而已。

“赋税私自增加一成,王府私自营建戏楼。还要百姓卖儿鬻女来供你驱使?”皇帝淡淡地问道:“可有此事?”

庄王额头上满是冷冷的汗水,他不敢说不是,皇帝那张脸看起来没得商量。忽然想起那天宜王说话的时候,语气同样是没得商量。童年时就不敢仰望这两个嫡出的皇兄,不管他们谁做帝王,或者皇帝多如雨露也不会落在他头上,那就安心做个养尊处优的藩王好了。

“有。”不回话肯定不行,皇帝也不会就此放过他。低声答应了一句:“微臣知罪。”

“知罪?!”皇帝玩味地一笑:“恐怕还不止这个吧,强抢民女纳于王府。据朕所知,你的王妃庶妃也是诸多藩王中。人数最多的。这还不算那些未上宗碟的女子,酒色财气样样俱全。简直就成了诸藩王中,最为骄横的一方。朕可有一句说错?”

“微臣察举不严,皇上恕罪。”梁王见这架势,知道是要发火。不等迁怒到自己身上,已经跪下认错。

“你是宗人府宗令,理应查实诸多藩国各项事务,亏你还一向以精明自诩。这就是你的精明?”皇帝气得将宜王的奏本摔倒他面前:“好好看看宜王的奏本,若是朕一项项追究下来,你能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