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的气氛就有一些凝固之感。宋氏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泪水,声音沙哑的道:“你还这么年轻,就要离开娘的身边了。你说怎么就嫁的这样远呢。”像是她嫁了人,好歹也离着家不远,想家了起码能快马加鞭的赶回去。有什么事来回也快。

如今他们骨肉分离,中间隔着国家,就是有什么消息也不能尽快传送的到,何况他们也无法保证国与国之间的太平,万一东盛和大周动了武,他们要联络岂不是更困难了?

宋氏想着就禁不住更加伤心了。

傅萦拉着宋氏的手安慰,自己的眼泪却是比宋氏落的还凶。

廖氏强压着难过,道:“钰儿,你也别在这里招惹萦萦哭了。事实已经如此,再者说还有无忧对她那样好呢,有无忧照顾,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就近嫁了个人不似无忧这样疼爱她,即便她能回娘家方便,她一个女子也不能总是住在娘家吧?更何况你还能陪着孩子一辈子吗?”

廖氏说的是事实。但是事实听起来着实是让人越加悲感。

但是宋氏的悲伤也不过呼吸之间就强迫自己收了起来,回了侯府交代依依不舍的傅萦:“明儿我们就启程了,记得明早来一起用饭。”

“知道了。”傅萦和萧错将人送回了客院,才反回内宅。

萧错牵着傅萦的手,由府中的人提着灯在两侧伺候。

傅萦则是走一路落了一路的泪。

莫说傅萦这般,就是萧错单单想着现实存在的问题,着实无法避免傅萦与家人分开,从此天涯两端相互牵念着,他也觉得心里发酸。

第二百八十二章长亭

他自与傅萦相识至今,也从未见傅萦这样难过,面对她的伤心,好像他所有的安抚和都变成托词,所有的开解都成了借口。分明是他太过自私,强要她嫁给他才得了今日这样的局面。其实若是在东盛为她选择个好夫婿,一则不至让她牵扯进现在的政事中,二则也不比让她与家人分别。

只是他到底也不是个圣人,如此心都搁在她身上了,又如何放得开手。

萧错此时只能搂着傅萦的肩膀,沉默的陪着她,只恨不得自己若是天下之主,就可以避免这些麻烦了,那样事情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好歹他能为傅萦撑起一片可以让她自由翱翔的天空,而不是现在狭居于他有限的羽翼之下。

只是,他到底不是一个为了一己私欲就不顾天下人死活的奸佞之辈。就算是这样想,也不过只是在心中想想罢了,他将感情看得重,亲情也不例外,他绝不可能谋夺皇兄江山的。

回到卧房,萧错亲自去拿了湿帕子为她擦脸,又不假他人之手的为她卸妆拆头发,一切都忙过了,傅萦总算是止住了泪,萧错叹息着蹲在她面前,双手握着她搁在膝上的白皙素手仰望着她道:“别哭了,误会想办法解决这问题的。你再哭下去,我也要跟着你落几滴泪了。”

傅萦被他这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逗的破涕为笑,无奈的道:“别闹了,若真将你这样战神都弄哭,天下姑娘岂不是要骂死我了?”

“我萧无忧的媳妇是能给人随便骂的吗?谁敢?!”

傅萦用被泪水洗过红肿却明亮的眼眸瞪他:“你以为很少么。在你面前,自然谁都不敢的。”

萧错一下子就想起向怀义府中那件事。

向怀义那还是主动邀请且有所求,女眷中都有人敢这般针对她呢。若换了比旁人,还不一定如何。

萧错面色由玩笑变的有些凝重,倒是叫傅萦瞧得无奈:“看你,不过随口一说,这傻子竟然还当真了。”

萧错却没与她继续玩笑,认真的拉着她的手摇了摇,道:“你放心。”

放心?

“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放心了好么。咱们现在这样我就已经知足,你可不要乱做什么傻事。”

“瞧你吓得。”嫁给他是多没安全感啊。

萧错不忍心再让她难过,才刚洒的泪已经够多了。

“咱们安置吧。明日一早还要去陪岳母用早饭。”

“嗯。”傅萦沙哑的应了一声,才略好了一点的心情再一次沉重了。

这一夜注定难眠,傅萦在萧错怀中侧躺着不动,生怕翻来覆去的会影响了萧错休息。只是听她的呼吸声虽然清浅。却不似熟睡时候的规律,萧错哪里会发现不了?

“小傻瓜?”

“嗯?”

“怎么还没睡下?”

傅萦道:“已经睡了。”

萧错莞尔。胸膛发出愉快的闷笑声:“睡了还说话呢?”

“人家这是梦话。”

萧错又笑,忍不住亲她额角。

傅萦闪躲:“别闹了,昨儿闹的腰现在还酸疼呢。”

“是嘛,那更要揉一揉了。”萧错手掌便搁在她纤细的腰上。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傅萦轻叹一声窝在他怀里,藕臂搂着他胸膛,“睡吧。明儿若叫娘瞧见我顶着两个肿眼泡,定也要伤心的。只是我怕到时候还是忍不住哭。”

最后一句说的声音很低。仿若叹息。

萧错顺着她的长发,久久不语。

次日清晨,萧错便带着阿彻和阿圆亲自去外头检视这一行的安排,侍卫和随行的仆婢萧错原本就安排过了,加上皇帝亲自赏赐的一些东西,还有需要带给东盛帝后的礼物,皇帝更是加派了人来护送,这一队浩浩荡荡上百人,一行人的安全便是无虞的。

傅萦此时一手拉着宋氏,一手拉着廖氏,三人并出门来。一路没有依依惜别,三人更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到了马车跟前,傅萦含笑送母亲与外祖母上了第一辆马车,又送傅薏夫妇上了第二辆车,站在门前与二人挥别。

“我便不跟着去送了,就让阿错送你们出城。一路保重,记得捎信儿给我。”

“知道了。快回去歇着吧,瞧你那眼睛,不知道的像是被谁打了两拳似的。”宋氏嫌弃的摆摆手,撂下了车帘。

萧错则是接过缰绳,担忧的摸了摸傅萦的脸颊:“快回去吧,我待会儿就回来了。”又吩咐阿彻和阿圆,“你们护着王妃。”

阿彻与阿圆都行礼应是。

萧错潇洒的跃上马背,回头看了傅萦一眼,见她依旧在笑,心中暗自叹息,便扬声吩咐队伍启程。

车队向前行驶,在上百护卫的护送之下浩浩荡荡的离开王府门前,很快便转过了街角再也看不见了。

傅萦依旧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咬了咬唇,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将珍玉看的焦急不已,连声哄着:“王妃,您别伤心,往后想见面也容易,请王爷带您去不就成了吗,夫人和老夫人身子都硬朗,日子过的也顺心,您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啊。”

傅萦摇摇头,便一面拿袖子抹泪,一面转身往府里走去。

阿圆忙给珍玉使眼色,这会子还是不要劝的好,越劝越伤心。

珍玉会意,便只扶着傅萦往前去,阿圆则与阿彻随后跟上。

而马车里宋氏和廖氏则正对着落泪。

再铁石心肠的人,一想到山高路远再见也不知猴年马月,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放在了异国他乡,且位置还那样风口浪尖,心里也不会舒坦,刚才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萧错将人护送着一路出了北门,到郊外又向前行了二十里,这再往前便上了正道要离开京都了,队伍这才停下。

萧错到马车前,道:“岳母、外祖母保重,您二位放心,萦萦我会好生照顾的。”

宋氏和廖氏掀起车帘。

果然如萧错所料,这两位也都在伤感。

他忽然有种负罪感,从人家身边抢走了最宝贝的人,若是他们家是正常家庭也就罢了,偏偏宋氏还是个寡妇,儿子战死,女儿远嫁,身边只一个庶女也出阁了,回了偌大侯府就是孤零零一人…

难怪他家萦萦会难过。

做女儿的,将母亲一人扔在哪里,偏右无计可施,哪里能不难过。

第二百八十三章相似

“有你在,我们自然是放心的。”廖氏先利落的下了马车,随后是宋氏。

二人站在跟前,萧错垂首而立,越发的恭敬了。叫周围之人瞧得都啧啧称奇。萧错可是堂堂“战神”王爷,皇上面前都随意的很,如今却待岳家的人这样尊重。

随行侍卫原本就不敢怠慢的心思越发的重了。

“岳母、外祖母千万不要难过,我会想法子带萦萦回去看看,或等此间事了,接二位来湘州同住,总归是有团聚的一日,且不会很久的。”

“你不必为此为难。”宋氏安慰的道:“你的苦衷,我与你外祖母都很了解,也知道你疼惜萦萦,其实只要你能够对萦萦好,我们也就满足,再也没有什么渴求了,至于能否见面,远嫁的女儿又哪里有能常常见面的呢?我看得开。”

“岳母这么说是您的宽容大度,可在我心里却极为过意不去的,偌大侯府只您一个人,我和萦萦很不放心,着实不该如此让您孤单着,是我们的不孝。”一想到傅萦红肿的眼睛,萧错就觉得又心疼又无奈。

宋氏心里一暖,“原来你这孩子是为了这个。难为你有心了。”

廖氏笑道:“如今我外孙女都出了阁。我的女儿自然可以回家住了。侯府那只叫人看着屋子便是了。”

萧错闻言大喜:“如此甚好,也解了我和萦萦的担忧。”宋氏这个年纪就守了寡,到底是可怜见的,但是他也只是个女婿,多余的话也不能说,总归回了娘家有个照应的人就是好的。

“你们担心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担心你们?”廖氏叹息着道:“萦萦的性子我们都太了解了,她是有些小聪明,从前在家中被逼无奈也被逼迫出了一些手段。但是她的这些手段,若是嫁个贩夫走卒或是寻常贵门是足够的,可如今与你一同涉及政事之中,我们深知她弱点,如何也要历练十年八载才能应对自如吧。她与你自幼就在那环境里到底不同。我们真的担心她如今这个身份。若有丝毫差错,都会给你们二人,乃至于给东盛招来灾难争端。”

廖氏说的正是宋氏担忧的。

萧错道:“请二老不要担忧。外头的事我极少让萦萦知道,也不会让她为难的,至于说宫中,的确是有一些事。但一切还在我的掌握之中,还是那句话。我会尽力保护好她让她幸福的,我们二人走到今日能在一起不容易,虽然我不能保证一定不会有麻烦找上来,但我可以保证。我们会同甘共苦,我不会丢她一人吃苦,自己去享乐。”

“有你这话。便已足够。”宋氏再度微笑。

廖氏也点点头,看了看左右。道:“时辰不早,你回去吧,好生安慰萦萦,可别叫那傻丫头哭坏了眼睛。”

“是。”萧错接过车夫端来的脚凳,亲自摆在马车前服侍宋氏和廖氏上车。

再度挥别,宋氏和廖氏心里已没有什么担忧,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萧错牵着马站在路旁,一直看着这一队人马渐行渐远,心内也有怅然情绪翻涌。

可是又能如何?今次离别,也是为了再见。

待瞧着队伍已经看不清了,萧错才转回身,牵着马走向都城,行了不过五十步,便停在路边,冲着树林之中道:“都走远了,有什么好看?”

树林之中一片安静,偶有风吹过,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萧错又道:“知道你们在,还藏?”

话音落下,树林中便有二人缓步走了出来,前头之人穿了杨妃色男装,手摇折扇,正是傅翎,后头那人身材高大容貌俊朗,穿了身深蓝色的劲装,是顾韵。

萧错望着这二人,唇角勾起个嘲讽的笑容:“怎么,老弱妇孺你们也想打主意?要做什么只管针对本王便是!若是武略侯夫人和廖氏有什么危险,就都是打你们这里来的,本王只找你们算账!”

傅翎和顾韵方才都在忧伤之中,毕竟宋氏是傅翎前世的母亲,而顾韵心中到底愧对宋氏。两人特地来默默地送行,心情都很低沉。

听萧错充满敌意的一句话,两人的情绪就都有些控制不住。

傅翎反唇相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对谁都下得去手的?”

“别抬高自己,你根本没资格在本王心里,你是什么样的人与本王何干?”萧错冷淡的扫她一眼,翻身跃上马背,淡蓝袍摆翻飞,动作潇洒流畅。

傅翎仰头看着骑在马上的人,因背对阳光,他面庞在阴影之中轮廓分明,身上的锦缎却反射出一层洒金般的光晕。高不可攀又完美的仿若神谪。

“是不是不论我为你做过多少事,只要不小心伤了傅萦一次,其余的就都给抹杀了?”傅翎低喃,垂眸转身要走。

萧错和顾韵却是耳力过人,将她的话听的很是分明。

顾韵错愕。

他知道在主上心中萧错不同,可没想到竟是这样缱绻的情意。

为什么身边的女子,不论他有意无意的中意的人都是萧错?!

萧错此时已策马上前,拦在了傅翎面前,单手控制缰绳,俯身以马鞭挑起她的下巴。

顾韵防备的看着萧错。仿佛只要他稍有伤害傅翎的行文,便会立即冲上来。

傅翎则是迷茫的抬头望着萧错俊美无俦的脸。前世的过往是困住她的枷锁,她丢不掉记忆,也无法改变今生,明明是无缘的人,却偏要忍不住去保护他,被他误解伤害也在所不惜。

最可恨的是,她竟然无法恨他,在他这般居高临下望着她时,她恍然分不清这是前世还是今生。

萧错乍然对上她的泪眼,忽然像是被蛇咬了一般收回马鞭,端坐马上有些错愕的看着她。

他刚才竟在看到她的眼泪时想起了傅萦!这两人明明不同,为何他会觉得相似?

傅翎见萧错不说话,也不想再自取其辱,继续无精打采的走向树林深处。

萧错则是拧眉看了她背影半晌,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丢掉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转而策马往城中去了。

顾韵这厢跟着傅翎到了林中拴马的所在,见傅翎依旧不言语,便无声的叹息,安慰道:“主上,您没事吧?”

第二百八十四章

傅翎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依旧是紧握着缰绳,面朝马匹呆呆站着。

顾韵见她如此消瘦却依旧挺直的背影,无端端的就想起了倔强的傅萦,原本只是一句场面话,现在也勾起了一些千回百转的惆怅,叹息道:“主上不要难过,总有一日王爷会懂您的苦心的。”

顾韵的声音低沉,传入耳中仿佛一下子炸开了一道惊雷,将神魂都要难过的飞散的傅翎一下子拉回现实。

她不能软弱,不能动摇,事已至此,她根本就没有退步。若有丝毫的软弱叫人抓住把柄,单单是她用药控制的那些人就能为了解药将她生吞活剥了。

是,她确定这些人为了解药的配方不会杀她。但是真要活的毫无尊严那就是生不如死。

傅翎挺直了背脊,将脆弱包裹起来,转回身时已是平素里冷静自持的模样,语气淡然态度倨傲的道:“他当然看得见。”

顾韵险些觉得自己刚才看走了眼,仿佛傅翎在面对萧错时的悲伤都是幻觉,方才的怜惜之情也尽数去了。

果然这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人同情,与傅萦娇娇软软的模样是截然相反的,傅萦也有强硬的时候,却也没如她这般茅坑石头一般又臭又硬,叫男人瞧着都怜惜不起来。

难怪萧错瞧不上她…

顾韵连忙垂眸。不去与傅翎的眼神相对。

“让咱们的人仔细暗中保护着武略侯夫人一行。若出了丝毫闪失,我唯你是问。”

“是。”顾韵背脊上肌肉紧绷,仿佛在抗拒药性发作又没有解药时的痛苦。

一想到面前这人到底还是控制了他生死的,便解释道:“若非皇上要去泉龙的避暑山庄,我要随行,这一次定然寻机会出京亲自护送了。”

“哦?”傅翎虚着眼看向顾韵:“方才没听你说起这事。”

“才刚没来得及,正要报告主上的。”顾韵身上绷更紧了。

傅翎的眼神刀子一般扫了顾韵一眼,仿佛要剥他一层皮,唬的顾韵板着脸不敢流露出丝毫情绪,紧紧抿唇低头。直到傅翎转开眼。顾韵才长吁了口气。

这般强势的女人,很难想象会有方才那般无助的一面。

“罢了,我也不想为难你。这段日子跟着我出生入死,你也辛苦了。”傅翎仰头看着树荫遮盖下的蓝天。望着几束阳光投下的金色浮尘许久才道:“此方事一了,我便将解毒的方法告诉你,还你自由。”

顾韵闻言猛然抬头看向傅翎,“主上…”您说的是真的?!

傅翎抿唇,眸光坚定。不是早就选定了一条路吗?既然与萧错再无亲近的可能。她的一生,就只剩下保护和复仇,别无其他。

至于终结那一日,是会回到遥远的现代,还是魂飞魄散,就都顾不得了。

傅翎解开了缰绳。

顾韵呆愣了片刻,也才反应过来将缰绳解开,与傅翎一同牵马离开树林,跃上马背往都城奔去。